辛嬷嬷就是主持守护入山路径的人,因为登峰的山径,只有一条,一人守关
,万夫莫入。凡是要上山去的人,先必须经过辛嬷嬷这一关,经辛嬷嬷认可,你
必须喝下一盏茶,等你睡着了,再由辛嬷嬷派人送上山去,这是芙蓉城的规矩,
二十多年来,什么人都不能例外。
辛嬷嬷昔年是城主的贴自身丫头,对主人忠心耿耿,最为城主所信任,所以
才派她这个职务,名之为「前山总管」。上山前喝的这杯茶当然是迷药了,它是
穆嬷嬷穆七娘配制的,药量不重,但喝下去就会昏睡,它也不须要解药,有一两
个时辰药性消失,就会自动醒转。
凡是练武的人,睡眠之时也特别警觉,稍微一些风吹草动,就会很快惊醒过
来。卓少华练了「九阳神功」,又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功火候,「九阳神功」原有
诸毒不侵之功。因为「九阳神功」有祛除剧毒的功能,卓少华先服「无忧散」,
再练「九阳神功」,如今神志也已逐渐恢复到五成左右了,就算没有解药,再有
五年苦练,也可完全恢复过来。这茶水中的迷药,药量既轻,对卓少华来说,自
然不易迷得住他,他之被迷,只是不曾防备而已。
就在他倚几昏睡之时,突然觉得有人搬动他的身子,练「九阳神功」的人,
只要有外来的力道侵犯到身子,就会自生反应,真气自动运行。卓少华的被两口
茶就迷昏,就是没有运气行功,只要真气一经运行,区区迷药,自可立即逼出体
外。
如今就因有人搬动他的身子,真气一动,人就立即警觉过来,但觉身子被两
个人抬着行走,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但他被迷的神志,终究只清醒了一半,心头
反应迟钝,虽觉奇怪,却并没有立时挣动。在他感觉上,这两人抬着他身子,走
出了大门,把他搁在一张藤椅之上。接着只听一个老婆子的声音说道:「这位王
相公,是小公主带他去见城主的,你们路上可得小心。」
卓少华立时听出那是辛嬷嬷的声音,心中暗想:「原来他们是送我去见城主
的,城主不就是严兄的娘么?」
接着只听两个男人声音应道:「总管放心,小的晓得。」
辛嬷嬷又道:「你们到了城中,不用按一般手续办理,只要交给顾总管就好。」
两个男人声音又应了声「是」
辛嬷嬷道:「好,你们可以走了,小公主在山上,只怕已经等急了呢。」两
个男人声音又应了声「是」,卓少华就感到藤椅被人抬了起来,轻快的上路。
现在卓少华弄清楚了,他们是把自己放在一张藤兜子上由两人抬着上山,心
中更觉奇怪。他想起方才严兄问辛嬷嬷,是不是可以和自己一起上去?辛嬷嬷说
:这恐怕不成,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老婆子不得不按规矩来,所以严兄一个人先
走了。
难道他们的规矩,就是要两个人抬着自己上去么?好像他们把自己送到山上
,要交给一个顾总管,这是为什么呢?哦,方才自己是喝了两口茶,就昏昏欲睡
,他们大概要等自己睡熟了,才能送上山来。他睁开眼来,这时天色已黑,山路
奇险,但两个抬着藤兜子的汉子却举步如飞,履险如夷,载行得又稳又快,在许
多断岩危崖上,都配合得很好,轻轻一纵而过。
卓少华躺在上面,倒看得有些惊心动魄,心想:「他们既然要等自己睡熟了
才送上来,自己索性仍装睡熟了,让他们抬吧。」他究是还有一半神志,并没清
楚,思想比较简单,是以没想到自己喝了两口茶,怎么会睡熟的?这自然是有人
在茶水中做了手脚。
他想到的只是他们既然要等到自己睡熟了再送上来,自己就只装睡熟了好了
,这想法虽然单纯,却也没错。两个壮汉抬着藤兜子一路上山,约莫奔行了将近
半个时辰,脚下忽然一缓,只听有人问道:「你们送来的可是王相公么?」
前面一个抬藤兜子的答道:「是的,小的是奉辛总管之命,把人送交顾总管
去。」
那人道:「方才顾总管已派人来问过了,你们快些进去吧。」卓少华怕被人
家看见了,只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来眼,两个抬藤兜的汉子答应了一声,继续往
里行去。
片刻工夫,似乎进入一处房屋,又转转弯弯的走了一阵、只听一个女子声音
问道:「你们送来的是王相公么?往这里来。」两个汉子已把藤兜放下,然后又
抬着卓少华走入一间屋中,放到榻上。
那女子声音道:「好,你们可以去了。」两个汉子口中应「是」,躬身而退。
接着卓少华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走近榻前,一手拔开自己牙齿,把一小杯
甜甜的水倾入口中,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她给自己喝的是什么甜水?」
过了一回,只听又有脚步声进入,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道:「小琴,
山下已把王相公送来了吧?」
「是的。」那女子声音道:「小婢已经给他服了醒神汤,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那老妇人道:「好。」她只说了一个「好」字,就在室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
来。
卓少华心想:「这老妇人大概就是顾总管了?」
「哦,那小琴说给自己服了醒神汤,那一杯甜汁,敢情就是醒神汤了,她说
自己很快就会醒来,自己那就不用再装睡了。」想到这里,立即双目一睁,翻身
坐起,目光一动,只见自己对面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胖婆子,一双
熠熠眼睛,盯着自己直瞧。
卓少华问道:「老婆婆,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胖老妇并没回答他,只是望着他问道:「你叫王阿大?」
卓少华点点头道:「是的。」
胖老婆子又道:「你如何认识小公主的?」
卓少华突然想起严兄在车上说过:娘问你话的时候,你除了自己叫王阿大,
叫我小公主,别的都要装作不知道,对她娘都要说不知道,对顾总管当然也要说
不知道了。这就摇摇头道:「不知道。」
胖老婆子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道:「不知道。」
胖名婆子微微点了下头,又道:「那你认不认识穆嬷嬷?」
卓少华道:「那是小公主的奶娘,我叫她婆婆。」
胖老婆子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卓少华道:「是小公主叫我来的。」
胖老婆子似乎问得很满意,站起身道:「你随我来。」卓少华跟着站起身,
跟在胖老婆子身后,走出房门,折入一条长廊,穿行过两处院落,到了另一进楼
宇前面。胖老婆子在阶前停住,卓少华也跟着停住。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从门中走出,朝胖老婆子躬躬身道:「顾总管可是领着王
相公来了?」
胖老婆子点头道:「你快去禀报一声。」
青衣使女一双俏目朝卓少华瞟了一眼,迅快的转身进去,不大工夫,她勿勿
回出,说道:「顾总管请进去吧。」
胖老婆子回头道:「王相公跟老身进去。」卓少华没有说话,跟着她跨上石
阶,进入大门,中间一间宽敞的客堂,布置得极为精雅,但却阒无一人。
胖婆子领着他走到东首厢房门口,一手掀起湘帘,说道:「老夫人就在里面
,你自己进去吧。」卓少华举步跨入,只见这间厢房略呈长方形,屋中灯光柔和
,一张锦椅上端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皮肤白皙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一张长型的脸上,严肃得没有一丝笑容,一双细长的眼睛,神光炯
炯,朝卓少华投来,冷峻的道:「你就是王阿大?」
卓少华只觉屋中空气像凝结了一般,令人感到有些窒息,一面答道:「是的。」
老妇人一拍手道:「好,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卓少华在她下首一张椅
子上落座。
老妇人道:「你从前也叫王阿大么?有没有别的名字?」
卓少华心里紧记着严兄的叮嘱:娘问你什么,你都要装作不知道,这就回头
道:「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那你总认识穆嬷嬷吧?」
卓少华道:「那是小公主的奶娘,我叫她婆婆的。」
老妇人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卓少华道:「我不大清楚,听婆婆说,是她把我带大的。」
老妇人道:「你还认识一些什么人?」
卓少华道:「婆婆,小公主,还有画眉。」
老妇人问道:「还有呢?」
卓少华道:「没有了。」
老妇人又道:「这次你在那里遇上小公主的?」
卓少华道:「是在一家客栈里,小公主要我陪她到杭州去……」
老妇人道:「你对杭州很熟么?」
卓少华摇接头道:「杭州这名字好像很熟,我……我……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后来呢?」
卓少华道:「后来没有了。」
老妇人道:「我是问你遇上小公主,后来又做了什么?」
卓少华道:「吃晚饭的时候,婆婆来了,要我跟小公主从后窗跳出来,跟小
公主走。」
老妇人道:「你可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卓少华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就这样跟小公主一起来的?」卓少华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老妇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卓少华摇头道:「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小公主有没有告诉你,要带你来见什么人?」
「有。」卓少华道:「她说过要我来见你的。」
老妇人脸上微有笑容,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卓少华道:「你是严兄的娘。」
「严兄?」老妇人脸色微变,问道:「严兄是谁?」
「严兄就是小公主。」
卓少华道:「小公主在路上不准我叫她小公主,要叫她严兄。」
老妇人道:「小公主是不是对你很好?」
卓少华想起在车中自己和严兄很好的事情,不禁脸上一红,说道:「你怎么
知道的?」他究竟神志还有些不清。
老妇人冷哼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话。」
卓少华道:「她对我好,我自然也对她好了。」
老妇人神色冷厉的道:「你们如何好法?」
卓少华道:「没……没有什么,我只知道小公主对我很好。」
老夫人没有再问,抬头叫道:「顾总管。」
胖老婆子急忙在门外应道:「属下在。」三脚两步的掀帘走入,垂手道:「
城主有什么吩咐?」
老妇人一抬手道:「你把他领出去,让他先住下来。」
顾总管应了声「是」,朝卓少华招呼道:「王相公,随我出去了。」
卓少华站起身,跟着她走出楼宇,走出一道月洞门、那好像是一个大花园,
到处有葱郁的树林,和一圈圈石砌的花圃。走在白石铺成的路上,花气袭人,只
是夜雾隙胧,看不清较远的景物。顾总管把他领到一处小庭院中,说道:「王相
公,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两人刚刚跨进门,就有一个青衣使女迎了上来,欠身道:「小婢叩见顾总管。」
顾总管一摆手道:「你来见过这位王相公,他是新来的,城主指派他住在这
里。」
青衣使女又朝卓少华欠身一礼,说了声:「小婢秋月,见过王相公。」
顾总管道:「你领王相公进去。」一面又回头朝卓少华道:「王相公有什么
需要,只管吩咐秋月好了。」说完,转身往外就走。
秋月在屋中点起了烛火,引着卓少华穿行客堂,进入一间卧室,一面说道:
「王相公,这是你的房间,你请坐,小婢给你沏茶去。」放下烛台,转身走出,
不多一回,秋月捧着一盏茶送上,又道:「王相公还有什么吩咐么?」
卓少华道:「没有了。」
秋月道:「小婢那就告辞了。」回身退出,随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卓少华心里一直惦记着严玉兰,他以为自己见过了城主,她一定会来找自己
,那知坐着等了好一回工夫,依然不见她前来。一盏新沏的茶,现在已经凉了,
他好想念她,恨不得跑出去,到处高声大喊,等她飞也似迎着自己奔来,一把拥
抱住她,吻她令人迷醉的秀发,吻她喘不过气的小嘴。他一口气把一碗凉茶喝完
,心中失望的道:「她今晚不会来了。」
他连衣也没脱,和身倒向床上,转过了身,面向墙壁,阖上了眼睛。他当然
睡不着觉,在他面前不时的浮现出小公主严玉兰娇丽的影子,和她在车上那种温
柔、娇羞的模样。蓦地,南首花格子窗前面有一个人悄悄的挨近。
卓少华虽然身子背着窗户,但他「九阳神功」已有四、五成火候,只要有人
潜入十丈之内,他可以清晰的听得到,不觉很快的转过身来,目光一下投到窗上
,窗外月光如水,花格子窗上,正映照着一条黑影。卓少华心中暗道:「是严兄
来了。」一念及此,一个人从床上一弹而起,迅快掠近窗下,伸手去推窗户。
那悄悄掠近窗下的黑影,听到室内有了人声,迅速往后退去。卓少华推开两
扇窗户,目光一掠,不见了人影,立即一提气,身如箭射,穿窗飞出,口中叫道
:「严兄……」
喊声未落,突觉身后疾风飒然有人发掌朝自己肩后切来,他连想也没想,右
手一记「迥风舞柳」,手掌一反,往后撩去,人也随着转了过去。那人切来的掌
势,被他指风扫中,整条手臂,骤然感到一麻,心中暗暗一惊,身形斜退,右手
又是一掌,朝刚转过身来的卓少华当胸拍到。
卓少华怒声道:「你是什么人?」他右手一圈,手掌朝前一抬,正好把对方
来的手掌接住。不,从他掌心涌出去一团无形内劲,「砰」的一声,把那黑影凭
空震出去一丈来远。那人在花丛中打下一个滚,一溜烟的逃走了。
卓少华望着逃走的那人后影,愤愤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声不响的偷
袭我,又不声不响逃走了,这是……」话声还未说完,突觉身后似是又有人欺了
过来,急忙一个轻旋,只见一个矮胖蒙脸黑衣人,正欺到离自己身后不到两丈来
远。
这人头上套着一支黑布袋,只露出两个眼孔,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他
似乎对卓少华反应敏捷,感到有些惊讶。卓少华在这一瞬间,双目射出两道寒电
般的光芒,冷然道:「你是顾总管。」他从对方矮胖而臃肿的身躯,看出这蒙脸
黑衣人极像顾总管。
那矮胖蒙面人一言不发,双乎如爪如钩,迎面扑攻过来。这一扑竟然爪挟风
声,十分凌厉。卓少华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他在说
话之时,右手已疾挥而出,直向矮胖蒙面人左腕抓去,左手化掌,向外一扬,架
开了对方抓来的右手,他身子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的两下,就把对方凌厉攻势消
解开去。
矮胖蒙面人左手一缩,身形倏退暴进,依然欺身直攻而上,双爪如钩,连环
击出,手法快捷无伦。卓少华心头十分愤怒,大声道:「好,你要打,我就教你
见识见识。」双手连挥,反击过去。
那矮胖蒙面人似是想不到卓少华的武功,竟有这般高强,他双爪攻势,虽然
快速凌厉,却记记都被卓少华的手势化解无遗。惊骇之余,蓦地攻势一变,化双
爪为双掌,掌似铁板,上下翻飞,记记不离卓少华要害大穴,掌风如涛,使的竟
是内家掌力重手法。
卓少华双手开阖,从容流利,忽挥忽切,忽挑忽拂,变化迅速,攻拒之间,
神妙无方,任你矮胖蒙面人攻势如何凌厉,掌势如何沉重,只要卓少华手势划出
,就立被破解,有时还被逼得无法招架,往后跃退。瞬息工夫,两人已打了二十
多个回合,卓少华精神越打越好,手法变化也越来越奇,矮胖蒙面人的掌式却愈
来愈加展不开。
敢情那矮胖蒙面人打起了真火,口中怒嘿一声,脚下疾退两步,右手直竖,
一掌朝卓少华迎面直劈过来。这一掌他似乎用出了八成真力,掌势出手,一道强
劲的掌风,宛如一道汹涌的怒浪,呼啸撞来。卓少华喝道:「来得好。」右手一
扬,挥手就往前迎拍出去。
两道破空劲气,乍然一接,激起了一阵飞卷的狂飙,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卓
少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矮胖蒙面人却被震得退了三步,两个黑布眼孔之中,
不期流露惊诧之声。适时只听一声极轻的口哨,传了过来?矮胖蒙面人突然双脚
一顿,往后暴退,转身飞惊而出。
卓少华怒喝一声:「你想走没有这般容易。」身形如风,一闪而至,矮胖蒙
面人身法虽快,但卓少华使的是「天龙驭风身法」,比他更快,一下抢出,拦到
了矮胖蒙面人面前。矮胖蒙面人一时情急,左手迅疾拍出一掌。
卓少华右手一探,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
人?」左手闪电朝矮胖蒙面人罩在头脸上的黑布抓去。
就在此时,突然又有一道人影,宛如大鹏凌空,朝卓少华身后扑攫而至,人
还未到,十道锐利的爪风,已然先人袭到。来势之猛,快速如电,卓少华若是伸
手去揭矮胖蒙面人的蒙头黑布,那么就无法自救,把整个背后都买给了人家。
自救,当然比揭开矮胖蒙面人的蒙面黑布重要得多。卓少华右足迅疾往前跨
出一大步,身子随着向左疾转,右手扣着矮胖蒙面人左腕不放,轻轻一带,就把
矮胖蒙面人朝背后袭来那人推了过来。他这一手使得轻快已极,矮胖蒙面人左手
被扣,身不由已朝扑来那人撞去。
扑来的那人武功极高,他看到卓少华把矮胖蒙面人朝自己推来,扑落的身形
微微一偏,左手一挥,就把矮胖蒙面人向外推出。矮胖蒙面人趁机双足一点,从
斜刺里飞掠出去,一下隐没不见。卓少华推出矮胖蒙面人,有这一瞬间的缓冲,
他已和飞扑过来的那人对了面,这人依然是个黑布蒙面人,只是身材略为瘦高,
一双亮若寒星的目光,正向自己投射过来。
卓少华气愤已极,怒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
的向我袭击,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不说出来,今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了。」蒙
面人口中冷哼一声,抬手一挥。朝卓少华迎面拂来。
他这一拂,手背向外,五指由下而上,使的正是内家「拂脉手」,专锁敌人
经穴。卓少华右手一探,大拇指和食、中二指箕张如钳,迅向对方拂来的手腕扣
去。他这一手使的是六合门的「擒拿手」,叫做「三指功」,是他师傅九眺先生
司空靖的拿手绝技。
蒙面人冷笑一声,突然掌指齐施,欺身朝卓少华突袭过来,这下双手齐发,
忽掌忽指,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变化无穷,掌拍指戳,无一不是人身必救的大
穴。卓少华少年气盛,大声道:「你冷笑什么?你也未必能够胜得了我。」口中
说着,双手跟着挥起,朝蒙面人抢攻过去。双手开阖,一手出手封解,另一手就
因对方的攻势已被封架而反击。
他出手封架和出手反击,使的招数,都是各大门派常见的招术,并无出奇之
处,但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就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好像这些普普通通的招式之中
,含蕴神妙的手法,不论蒙面人掌指变化如何精奇,如何快速,都被卓少华这些
从各大门派捡来的招数,化解无遗。
片刻工夫,两人已交手了二三十个回合,蒙面人的手法处处受制,显然已被
迫落了下风,只是并未落败而已。被迫落下风,当然会有缚手缚脚的感觉,蒙面
人越打越觉奇怪,心中忖道:「他使的这一路手法,并非六合门武功,这是什么
手法呢。」
这正是老哥哥教他的「长风子十三破」中,专破掌、拳、手、指的用法,这
是精研各大门派手法精华连缀而成的散手,应用之法,变化由心,长风子已有数
十年没有在江湖露面,蒙面人自然不认得了。何况卓少华又经老哥哥输给了他二
十年功力,有时他对手法适应不及稍露破绽,被对方指、掌扫上一点,也并不觉
得如何。
蒙面人身手在武林中已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如今竟连一个神志已被迷失的六
合门门人都胜不了,心头自然渐被激怒,口中又是一声沉嘿,手法突变凌厉,左
掌右指,左指右手,交相击出,攻势快得像雨点一般,朝卓少华攻来。这一轮急
攻,手法、掌法,无不极尽诡异,攻出来的一掌一爪,莫不狠毒辛辣,记记都是
足以致人于死地。
转眼之间但见掌影翻飞,指影参差,纵横交叉,尽是蒙面人的手影。但不论
你攻势毒辣凌厉,如何快速,卓少华在他掌指交逼之下,双手使的依然是各大门
派的杂锦招式,也依然把攻到他身前的手法一一破解,好像极为从容,毫无吃紧
的模样。
蒙面人又气又恼,暗道:「这楞小子使的到底是什么武功?」心中想着,突
然疾攻两掌,把卓少华逼退了一步,就放手后退。
卓少华哼道:「你也想退走……」话声还未说完,突觉一股无形暗劲,直向
自己身上撞来。要知他练成「九阳神功」,少说也已有五成以上火候,「九阳神
功」乃是道家乾天至阳之气,能练到五成火候,已经非同小可。只要外界有拳劲
掌风袭上身时,不须本人运气抗拒,「九阳神功」就会自生抗力,这也就是道家
所谓「护身真气」。
一般练武或练气之士,只要功夫到了某一境界,一般气功也都可以作为护身
真气,如果遇上外来力道,比你强的,就会被震散真气,轻者当然只需运功调息
就可复原,重者就会走火入魔或当场毙命。但「九阳神功」护体,就不同了,不
论何种掌力,就算对方功力强过你甚多,也都无法把它震散。
闲言表过,却说蒙面人这一记暗劲,使的正是「无形掌」,他虽然不想取卓
少华的性命,但因久战无功,他的手法又被卓少华破解无遗,才使了四成力道。
在蒙面人想来,自己这一记「无形掌」,卓少华虽不致当场重伤而死,也会被自
己内力震得昏倒下去,须得数日调治,方可复原。那知「无形掌」击在卓少华身
上,只觉他身上陡然间涌出一股强大的内劲,把自己掌力硬生生挡住,震力之强
,几乎把自己击去的掌力,悉数反击回来。
这下真把蒙面人惊异得不知所云,心想:「这小子会练成「护身真气」?这
简直不可能,就算他师傅九眺先生,也未必练得成,未必接得下自己这一记「无
形掌」。」
卓少华无缘无故,身上挨了他一记「无形掌」,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大喝道
:「你退下几步,原来想暗算我,这等鬼鬼祟祟的偷袭行为,算得什么?和你头
蒙黑巾一样见不得人。」
蒙面人怒嘿一声:「找死。」手腕一翻,拍出一掌。
卓少华心里已是十分怒恼,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右手直竖,迎击而
出。
两股掌力一触,发出蓬然一声,蒙面人只觉卓少华迎击出来的掌风,好像蕴
蓄了极强的震弹之力,自己劈出的掌力,有如击在飞瀑流泉之上,柔软之中带有
强劲的反弹之力,自己差点震得立足不住,心头不禁凛骇:「这小子那来这么深
厚的功力?」冷然一笑,左掌一扬,接连又劈出了一掌。
卓少华又是一声大喝,同样左手一抬,也拍出了一掌。这一掌,双方都加强
了力道,又是蓬然一声,两人各自屹立不动,但两人身前,激起了一片旋风,吹
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蒙面人双目圆瞪,射出两道慑人的寒芒,口中嘿了一声,
右手平胸推出。
他两次对掌和卓少华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似已激起了他争胜之心,也可以
说把他激怒了,因此这一掌,和前两次的势道大大的不同,推出的掌势并不很快
,但随着他掌势出手,便有一阵森冷阴寒的劲气,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卓少华练的「九阳神功」,乃是乾天至阳之气,任何阴功,都伤不了他,但
他自己并不知道,发觉对方掌势刚一出手,就有丝丝寒气,逼人而来,心头一凛
,口中又是一声大喝,右手扬腕一指,对着那团阴寒劲气直点过去。这一指,他
使出了「穿云箭」的功夫,但听「嗤」的一声,一缕指风,直刺入那团阴寒劲气
之中。
蒙面人惊「咦」出声,倏然往后跃退,飞掠而去。卓少华看他逃走,口中大
喝一声:「你想逃了。」双足一点,凌空飞扑过去。但蒙面人身法也不慢,尤其
这座大花园到处都是树林、花木,夜色之下,极易迷失,不过转眼工夫就已失去
了他的踪影。卓少华追了一段路,既然追不到人家,也只好愤愤的回转房去,和
衣躺下。
夜色已深,一间精致的楼宇的起居中,银缸中结着一个如意灯芯。一张镂花
花犁木高背椅上,端坐着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妇人。在她左首一把木椅上,坐的是
胖老婆子顾总管,她睁大一双水泡眼,望着老妇人,说道:「城主看不出他的路
数来?」
老妇人微微摇头,说道:「此人武功之高,当真出我意料之外,连我「无形
掌」都伤不了他……」
顾总管疑惑的道:「城主「无形掌」,普天之下,很少有人接得下来,这小
子他有多大年纪?」
老妇人道:「不但如此,最后连我「九转玄阴掌」,都差点给他破了,我发
现他点出一指,指风中含蕴着一股炽热之气,大有化解我玄阴真气之功。」
顾总管听得神色一凛,失声道:「他会使「雷火神指」?」
老妇人听她说出「雷火神指」,敢情一言提醒了她,本来严肃的脸上,登时
变得阴森,口中「唔」了一声,才道:「所以我对他有些怀疑……」
顾总管上身凑了过去,低低的道:「城主认得他是对头门下?」她接着寻思
道:「但他明明是被穆嬷嬷「无忧散」迷失了神志,一个服了「无忧散」,神志
迷失的人,武功仍可保持,这点城主可放心。」
老妇人微微摇头,徐声道:「此人神志似迷似清,一般服过「无忧散」的人
,似乎不是如此。」
顾总管愕然道:「城主如何看出来的?」
老妇人道:「这是我从他谈话中看出来的,所以我要你派个人去试试他,方
才我和他动手之际,更证实了这一点,他在动手时,神志似乎甚是清楚,但他说
话的口气,又有些像迷了神志的人。」
顾总管道:「城主说他神志被迷,是出于伪装的了?」
「那也不是。」老妇人沉吟道:「据我看此人神志似乎只迷失了一半。」
顾总管道:「那么依城主之见,此人该如何处置呢?」
老妇人道:「等我问问玉兰再说吧。」
顾总管道:「城主说得是。」老妇人一摆手道:「你先退下去。」顾总管应
了声「是」,起身退出。
老妇人叫道:「钏儿。」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躬身道:「小婢在。」
老妇人道:「你去叫玉兰来。」青衣使女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只听门口有人娇声喊了声「娘」,像一阵风般连奔带跳的奔进一
个绿衣少女来。她自然是严玉兰了,回到山上,脱下青纱长衫,又回复了女装。
女孩子易钗而弁,穿上男装,再洒脱也难免带点脂粉气,也总有些扭扭捏捏,但
换回了女装,就要自然得多了。
严玉兰换上女装,就显得活泼而清新,她明亮的眼睛,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
颊,往上翘着的红菱般的嘴唇,笑得轻盈。那副喜孜孜的模样,使人一看就会觉
得这少女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她全身都在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严玉兰眉梢眼角都含着娇柔的笑容冲进来的,但她一眼看到老妇人表情严肃
,目光冷峻的神色,笑容立时冻结住了,叫道:「娘叫我有事吗?」
「唔。」老妇人口中唔了一声,指指身边的椅子,说道:「玉兰,你过来,
娘有话问你。」
严玉兰心里已经有数了,娘要问的一定是他的事了,她一下变得很乖,而且
又把椅子移动了一下,跟娘告得很近,然后挨着娘坐下,撒娇的道:「娘有什么
事嘛?」要跟娘要解药,自然得下水磨工夫。
老妇人目光如刀,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事,严肃的道:「玉兰,娘问你的话
,你要据实回答,不许有一点隐瞒,知道吗?」
严玉兰心头「咚」的一跳,莫要他经不住娘的盘问,把路上车厢里和自己好
的话,也告诉娘了?娘真要问起来,不羞死了自己了?她粉脸蓦地红了起来,故
意扭了下腰,说道:「女儿什么事隐瞒过你老人家来了?」
「如此就好。」老妇人点着头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严玉兰道:「娘究竟要问什么呢?」
老妇人道:「有关卓少华的事。」
「果然是他的事。」严玉兰心中暗暗一动,一面说道:「女儿回来之后,不
是全已跟娘禀报过了么?」
老妇人道:「你是跟娘说过了,但娘总觉得他有些不对。」
严玉兰道:「他那里不对了?」
老妇人道:「娘觉得他的神志,好像并未完全被迷。」
严玉兰道:「娘,他神志被迷是绝不会错的,那天穆嬷嬷给他服「无忧散」
女儿就在边上,穆嬷嬷等他醒来之后,就告诉他叫王阿大,他也一直以王阿大自
居,连自己叫卓少华都忘了,有一次女儿问他卓少华是谁,娘,你知道他怎么说?
咭,真笑死人了,他说:「这人的名字好像很熟,好像听人说过,只是一时想不
起是谁来了。」真是好玩极了……」
她咭咭格格的说着,老妇人一双冷峻的目光,只是盯着她直瞧,脸上严肃得
一丝笑容也没有。严玉兰的笑容,在这一刹那间,又被凝结住了。老妇人徐徐问
道:「他真是卓清华的儿子卓少华吗?」
「自然是真的了。」严玉兰连连点着头,认真的道:「那天晚上,卓少华跟
他师傅司空靖、师叔董仲萱,夜探兰赤山庄,是穆嬷嬷亲手把他们擒下的,司空
靖和董仲萱已经送到这里来了,卓少华是穆嬷嬷在稀饭里下了「无忧散」……」
老妇人问道:「当时兰赤山庄把司空靖、董仲萱都送上山来,惟独卓少华没
有送上山,是不是你的主意,要穆嬷嬷把卓少华留下来的?」她还以为严玉兰爱
上了卓少华,才要穆嬷嬷用「无忧散」的。
「不是。」严玉兰脸上一红,说道:「那是奶娘的意思。」她不敢说出在卓
少华身上发现大姐玉佩的事。
老妇人道:「穆嬷嬷那是什么意思呢?」
严玉兰道:「女儿不知道。」
「是穆嬷嬷把他擒下的。」老妇人沉吟道:「这么说,那时他武功不如穆嬷
嬷了?」
「是啊。」严玉兰道:「连他师傅都不是奶娘的对手,他自然不是奶娘的对
手了。」
「哼。」老妇人沉哼了一声道:「但你带上山来的卓少华,武功却不在娘之
下哩。」
「这怎么会呢?」严玉兰听得愕然道:「娘是听谁说的?」
老妇人冷笑道:「娘从不相信别人说的话,是娘亲自试出来的,这还会假么?」
严玉兰吃惊道:「娘和他动过手了?」
老妇人神色冷峻,徐徐的说道:「不但娘的「无形掌」伤不了他,连「九阴
玄阴掌」,都奈何不了他。」
严玉兰更加吃惊,怯生生的道:「这怎么会呢?卓少华那里会有这么高的武
功?」
老妇人凝重的道:「所以娘觉得他大有可疑,唔,你再仔细想想,这卓少华
和三个月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会的……」严玉兰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说道:「娘,他是卓少华,绝
不会错。」
老妇人目光冷厉,逼注着女儿,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这三个月里,他
在那里?遇上了些什么人?」
严玉兰道:「女儿没有问,但奶娘问过他的。」
老妇人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严玉兰嗫嚅的道:「他说没有在那里,奶娘问他这些日子遇上
了什么人?他说:「遇上过很多人,有些人硬要他跟他们去,说他是卓少华,他
说他叫王阿大,要找婆婆。」他说的婆婆就是奶娘。」
老妇人冷笑道:「穆嬷嬷相信了?」
严玉兰道:「是的。」
「好。」老妇人道:「你明天一早不妨看看他,看他怎么说?」
严玉兰望望娘,趁机说道:「娘不给他解药了么?」
老妇人道:「等你明天看了他再说。」
第二天一早,卓少华刚盥洗完毕,只听秋月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小婢叩见
小公主,小公主早。」
严玉兰问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卓少华听是严玉兰的声音,心头一喜,急忙三脚两步迎了出去,叫道:「严
兄,我早就起来了。」
严玉兰昨晚几乎一个晚上都没阖眼,她担心就是娘对卓少华有成见,所以今
天一早就找来了,她还是穿着昨晚那一件苹果绿的衫子,一条浅绿长裙,连衣衫
都来不及换。如今她已经改换了女装,卓少华冲着叫她「严兄」,又当着秋月的
面,她嫩红的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晕。秋月听得奇怪,这位王相公怎么叫小公
主「严兄」呢?忍不住抿抿嘴,但不敢笑出来。
严玉兰忙道:「王兄这里还住得惯吧?」
卓少华微微摇头道:「我昨晚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严玉兰脸又红了,昨晚自己也没睡好,他神志被迷,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
么,莫要当着秋月说出什么话来,这就含笑道:「王兄到里面再说吧。」
两人回入屋中,卓少华已忍不注道:「严兄,我昨晚打了三场架,这里的人
,都会欺生,我还是回去的好。」
严玉兰暗暗吃惊,忙道:「王兄远来是客,怎么会有人欺生的呢?」
「有。」卓少华道:「昨晚他们明明是欺生咯,先来的一个人,打不过我,
又来第二个,又打不过我;又来第三个,但他也打不过我,他们都用黑布蒙着脸
,我问他们,他们连话都不肯说,不是欺生,还是什么?」
严玉兰道:「这件事情,我会告诉娘去的,这都是我不好,说你武功很好,
他们是存心来试试你的了。」
卓少华听得笑了,说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怪他们了。」
严玉兰心中暗道:「娘怀疑他神志没有被迷,但他这几句话,明明是神志被
迷的人说的了。」秋月手端托盘,送上早点。
「你不怪他们就好。」严玉兰笑了笑道:「王兄请吃早点吧。」
卓少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吃过了么?」
严玉兰早晨那里吃得下东西,但她一笑道:「我吃过了,你快吃吧。」卓少
华也不和她客气,就坐下来吃了。
严玉兰看秋月退去,急忙低声道:「卓兄,你千万记住,不论遇上什么人你
都不能说你是卓少华,就是知道的事,也一定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问你,
你要说不知道,记住了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除了你严兄,我什么人都不会说的。」说到这里,忽然
低低的道:「有人来了。」
严玉兰什么都没有听见,心中暗道:「我还没有听见,他却听到有人来了。」
心念一转,不觉回头朝门外看去。
卓少华笑道:「人还在院子外头呢,刚转过弯来。」
严玉兰忖道:「院子外头有人,他居然听得见了,他内功岂非比自己强得多
了?」正想之间,只听秋月道:「顾总管早。」
接着只听顾总管的声音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秋月道:「王相公正在用早点,小公主也来了呢。」
顾总管含笑道:「小公主倒是来得早啊。」
严玉兰暗道:「卓兄耳朵果然灵得很。」一面低声道:「你在顾总管面前,
不可叫我严兄,要叫我小公主。」悄然移身走近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
「王兄在这里多住几天,就会习惯的。」
卓少华朝她点着头,表示她说的话,都记住了,一面吃着早点,一面说道:
「你叫我多住几天,我就多住几天好了。」
这两句话,听得严玉兰心头不期一动,忖道:「娘说他神志并未完全被迷,
他这两句话,和他跟自己暗暗点头,这岂是神志被迷的人说的?难道……」
顾总管已经走了进来,笑道:「小公主这么早就来了么?」
严玉兰道:「我也刚坐下,顾嬷嬷早啊。」
顾总管含笑朝卓少华点点头道:「王相公早。」一面又朝严玉兰道:「这是
老夫人关照的,要老婆子把王相公送到北岩去。」
严玉兰听得变了脸色,说道:「娘要把王兄送到北岩去?我怎么没听娘说呢?」
北岩,是芙蓉城囚人的地方,难怪她听了要变色了。
「哦。」顾总管笑了笑道:「小公主误会了,老夫人的意思只是请王相公去
看看,那里有两个人,王相公是不是认识?」
「王兄怎么会认识他们呢?」严玉兰口中说着,心里可立时明白过来,暗道
:「是了,娘认定他神志并未完全迷失,北岩关着卓少华的师傅九眺先生和他师
叔董仲萱,这是试试他看他们之后,说些什么了,幸亏自己早来一步,已经嘱咐
过他了,卓少华神志真要没有完全被迷,给娘试出来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卓少华很快吃毕早餐,问道:「顾总管要领我去那里呢?」
顾总管笑道:「不远。」她没有多说。
卓少华问道:「小公主去不去?」
严玉兰还没回答,顾总管已经回过头去,朝严玉兰含笑道:「对了,老夫人
正在找你呢。」
严玉兰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顾总管道:「老夫人说的,你昨天刚回来,今天早晨你跟老夫人一起去拜菩
萨,小公主还是快些去吧。」这话当然是假的了,她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小公
主在这里。
严玉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一面朝卓少华道:「王兄,
我走了,待会再来看你。」长裙曳地,俏生生的往外行去。
顾总管道:「王相公,咱们也该走了。」
卓少华随着她走出房屋,现在是大白天,可以看清楚了,这里好像是一处相
当广大的峡谷,远处四围可以看到许多高低不等的山尖,也由此可以想见这里的
地势一定很高,那些山尖,可能是每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尖,因为有一层棉絮似的
白云,还在那些山尖的下面。
在这片广阔的峡谷里,你可以看到到处是一簇簇的花林和一片片不相连贯的
花圃,花林种的芙蓉树,花圃中,嫣红姹紫,都是奇花异卉,许多亭台楼宇矗立
在繁花似锦的中间,点缀得更像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这就是灵山芙蓉峰下的芙
蓉谷,但这里的人都不称它为芙蓉谷,而称之为「笑蓉城」。
芙蓉城里的主人,是严老夫人,这里的人也不称她老夫人,而尊之为「城主」。
江湖上人,隐约也知道有芙蓉城主其人,却不知芙蓉城在那里?城主是男是女,
是怎样一个人?由此可见「芙蓉城」的「城主」有多神秘了。
现在卓少华随顾总管穿行花树,来至一处四周松林茂密的一幢石屋前面。顾
总管从怀中取出一串钥锁,推门而入,这幢石屋看去最多也不过五六间房,但每
一间房,都十分奇怪。卓少华也说不出它怪在那里,只是穿行在每一间房之时,
心里感到甚怪,如此而已。
这种怪,无法形容得出来,一个人好像进入下迷阵一般,转来转去,会转得
你昏头转向。尤其每一道门户,也开得很怪,明明是一堵石墙,但随着顾总管的
手一推,就变成了一道门户。卓少华心里暗暗奇怪:「她为什么舍了门户不走,
偏偏要东推西推,无中生有的从石砌墙壁中,推出一道门户来走呢?」
看起来,这幢石砌的房屋里面应该只有五六间之多,但顾总管却领着他穿了
十七八间还不止。卓少华怀疑她故弄玄虚,走来走去,大概就是这几间房,但事
实却不尽然,卓少华仔细辩认,好像经过的房屋,每一间形状都不相同。
最后,终于走到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这间屋内,当然和每一间屋子一样
,没有一点摆设,只是空荡荡的一间,但这间屋子和其他不同之处,就是一进门
有一条石级,一路往下延伸。顾总管也没说话,举步朝石级走了下去。她下去了
,卓少华自然不用再问,就跟着下去。
这道石级只容得两人并肩可行,但卓少华是跟在顾总管身后,一前一后而行。
石级约莫有三十多级,越往下走,就越暗了,等到走完石级,前面出现了一条黑
越越的甬道,这里已经是地下室了。顾总管伸手在甬道口取了一根数尺长的竹竿
,把一头往身后递来,说道:「这条地道,里面很黑,还有几处转折,王相公抓
住竹竿,跟着老婆子走,就不会碰破头了。」卓少华伸手抓了竹竿,顾总管就转
身往里走去。
甬道中伸手不见五指,有她用竹竿在前引路,就可不用眼睛,大步的走去。
但甬道虽黑,卓少华练成「九阳神功」,目能夜视,就是顾总管不用竹竿引路,
他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条甬道果然有许多弯曲,约莫有半里光景,卓少华发
现左首还有一条石级,是往上去的,到了这里,顾总管就转而向左,又朝石级上
行去。
卓少华跟着她拾级而上,这回只走了二十来级,就到了一处圆形的洞口。顾
总管站停下来,伸手拉了两下门上的圆环。没有多久,就听到里面开启铁门的声
音,两扇厚重铁门,缓缓开启,首先射出来的是灯光,接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
一手提灯,迎着道:「小的见过总管。」
顾总管道:「贾嬷嬷呢。」
黑衣大汉躬身道:「贾嬷嬷就在里面,总管请。」
顾总管收回竹竿,往洞口一放,回身道:「王相公请随我进去。」当先走了
进去。
卓少华心中暗想道:「这不知是什么地方了?」跟着走入,那黑衣大汉立即
关上了铁门。
这里当然是地室,但从四面都是石壁看来,又好像是一处山洞。入门,是一
间宽敞的石室,放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摆设和一般人家的堂屋差不多。顾
总管回头道:「王相公,你在这里坐一会。」卓少华点点头,就在一把椅子上落
座。
顾总管自顾自朝左首一道门走了进去,入门是一条走廊。她走近第一间房门
口,推门而入。一名黑衣老妪迎了上来,陪笑道:「总管来了?」她自然是贾嬷
嬷了。
顾总管问道:「老妹子,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贾嬷嬷道:「总管吩咐的事儿,老妹子自然都办妥了,「无忧散」解药,放
在早餐稀饭里面,他们服下之后,大概有顿饭时光昏睡,即可清醒过来。」
顾总管问道:「房间呢,要后面可以听得到他们谈话的,你也把他们移过去
了?」
贾嬷嬷道:「这里只有两间房,可以在后面觑看室中动静的,他们吃过早餐
,昏睡过去,我就把他们搬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已安排妥贴,总管来得正是时候
,大概再有一盏热茶的时光,他们就会醒过来了。」
「如此就好。」顾总管道:「咱们可以领王相公走了。」贾嬷嬷应了声「是」
,顾总管走在前面,贾嬷嬷跟在后面,两人走出堂屋。
顾总管朝卓少华引介道:「王相公,这位就是这里的管事贾嬷嬷。」
卓少华拱拱手道:「贾嬷嬷好。」
贾嬷嬷含笑道:「不敢当,王相公请坐。」
顾总管道:「这里住着两位客人,想请王相公去瞧瞧,不知是不是认识他们?」
卓少华道:「我不认识。」
顾总管含笑道:「这是老夫人吩咐的事儿,认不认识都不要紧,贾嬷嬷,你
带王相公进去,我在这里等一会就好。」
贾嬷嬷应了声「是」,脸上堆着笑道:「王相公请随老身来。」卓少华只得
站起身,跟着贾嬷嬷进去。
贾嬷嬷朝着左首一条走廊走去,这里一共有四五个房间,她伸手推开第二间
的房门,含笑道:「王相公请进,里面二位客人,大概快醒过来了,王相公请宽
坐一会吧。」卓少华举步走入,贾嬷嬷就随手掩上了门。
这间石室,还算宽敞,左右靠壁处,各有一张木床,两床之间是一张小方桌
,和三张木凳。桌上点燃着一盏油灯,还有一个白瓷茶壶,和三支茶杯,好像就
是替三人准备的。两张木床上,各躺着一个人,似是还未睡醒。
卓少华也没去看他们是什么人,自顾自拉过一条木凳,在小方桌横头坐了下
来。他这几天神志又清醒了一些,坐下之后,心中只是想着,这躺在床上的不知
是什么人?老夫人为什么要自己来看他们呢?难道这两个人和自己有关?
哦,对了,严兄方才叮嘱过自己:「不论遇上什么人,你都不能说你是卓少
华,就是知道的事,也千万都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问你,你都要说不知道。」
难道严兄已经知道老夫人要自己来看这两个人?严兄和自己好,她说的话,一定
不会错的了。
心中只是想着严玉兰,是以只是楞楞的独个儿坐着,忽然,他耳中听到一阵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像有两个人蹑手蹑脚在隔壁房中走动。他方才和顾总管一路
走在黝黑的地道中,对顾总管的脚步声听得很熟悉,这两人脚步声走得虽轻,他
已可分辨得出那个较重的声音是顾总管。一个既是顾总管,还有一个自然是贾嬷
嬷了。
心中不禁暗暗忖道:「顾总管和贾嬷嬷为什么要蹑手蹑脚的走到隔壁房里来
呢?莫非她们是要偷听自己和两个人的谈话了?」
一个服了「无忧散」的人,神志被迷,是没有思想的,卓少华练成「九阳神
功」之后,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如今已有五成以上清醒了,所以他已经渐渐有了
思考能力。就在此时,躺在右首木床上的人首先醒来,口中轻「咦」一声,突然
翻身坐起。
他这一坐起,立时发现坐在小方桌横头的卓少华,心头蓦然一怔,就惊异的
叫道:「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正是卓少华的师傅九眺先生司空靖。
卓少华依稀认得他是自己很熟的人,但他心里紧记着严玉兰的话,这就摇头
道:「我不叫徒儿,我叫王阿大。」
九眺先生大感惊奇,睁大双目望着卓少华,大声道:「你不是少华?你怎么
是王阿大?」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大,左首床上躺着的人也一下惊醒过来,他自然是董
仲萱了,翻身坐起,说道:「二师兄,你在和谁说话?」话声出口,他也看到了
卓少华,说道:「会是少华?」
卓少华依然摇着头道:「我真的不是少华,我是王阿大。」
董仲萱道:「你明明就是少华,你怎么连师傅和四师叔都不认识了?」
卓少华道:「我没有师傅,我是婆婆一手带大的。」
九眺先生要待开口,董仲萱朝他使了个眼色,继续问道:「你婆婆是谁呢?」
卓少华道:「婆婆就是小公主的奶娘。」
董仲萱问道:「你说的小公主,又是谁呢?」
卓少华道:「小公主就是严兄。」
九眺先生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子神志已被迷失了。」
卓少华张目道:「谁说我神志被迷了,我清楚得很。」
董仲萱看着他问道:「你再想想看,从前的事,还记得起来么?」
卓少华道:「我不用想,从前的事,婆婆都告诉我了,我叫王阿大,是婆婆
把我带大的,婆婆对我很好,小公主也对我很好,旁的事,我都不知道。」
董仲萱道:「那你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卓少华道:「是小公主带我上来的,我是他们的客人,老夫人要顾总管领我
来看你们的。」
九眺先生道:「你会不会武功?」突然伸出三个指头,朝卓少华手腕脉门抓
去。他突然使出「三指功」来,只有他的门人,才会化解「三指功」的手法。
卓少华动也不动,任他扣住了脉门,笑道:「你捉不住我的。」话声甫出,
九眺先生突觉卓少华手腕上的内气鼓动,自己右臂骤然一震,扣着他脉门的三个
指头,竟然被震得弹了起来。要知九眺先生以「六合擒拿手」享誉武林,在三指
功上,积数十年功力,被他三个指头擒住的人,就算江湖一流高手,也未必挣扎
得脱,卓少华居然动也没动,就把九眺先生三指震得弹了起来。
这下,直把九眺先生惊异得不知所云,目注卓少华看了半响,才转头朝董仲
萱道:「四师弟,此子那来这高的功力?」
董仲萱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还道是二师兄自己放开的,闻言道:「二师兄
试出他的内功来了?」
九眺先生沉思道:「此子内功之强,竟然胜过愚兄甚多,莫非他真的不是卓
少华?」
卓少华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卓少华咯。」
董仲萱道:「他明明是少华,容貌、口音,完全一样,面貌相同的人当然有
,但绝不可能和少华一般无二的。」
九眺先生微微摇头道:「此子一身内功,少说也有三五十年修为,少华那来
如此深厚的功力?」
董仲萱道:「也许他另有奇遇。」突然想起卓少华从小练的是六合门武功,
只要看他出手,就可证明了,一念及此,立即站起身道:「王阿大,我和你拆几
招试试如何?」
卓少华道:「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老爱和人动手,昨天晚上,就有三个人蒙
着脸和我打架,打不过我,就跑了,你也要和我打架么?」
董仲萱听他说话的口气,分明神志被迷,这就含笑道:「我们不是打架,我
二师兄说你武功很高,我有些不相信,才要和你试试。」
卓少华问道:「不是真的打架?」
董仲萱笑道:「自然不是真的打了,我们对拆几招,只是试试罢了。」
卓少华跟着站起,点头道:「不是真的打架,你要试,那就试试好了。」
董仲萱道:「你要小心了。」喝声出口,右手斜切一掌,身形飞快的一旋,
左手闪电从肘后穿出,食、中二指分开,中指取「肺苗」、食指取「攒心」。
这一招使的正是六合门散手二十四式的第三式,名为「月掩双星」,敌人如
果化解他的右掌,必为二指所乘,是极厉害的攻敌手法,只有用六合门的「束翼
啄星」,左肘贴胸下沉,右手五指并拢,使「雕手」啄对方脉门,方可化解。
那知卓少华看也没看,左手使了一记黄山派的「飞瀑流泉」,轻描淡写的朝
前挥出。董仲萱右掌堪堪和他左手接触,心中还想:「你光接住我右掌,岂能躲
得开我二指?」那知右掌切上卓少华左腕,突觉脚下一浮,身不由已的后退一步
,这还是卓少华没使上力道。
董仲萱心头一怔,身形一闪即至,双手疾发,左手化为「托手」,虎口叉向
卓少华咽候,右手一掌下沉,使用「剪手」,拍到「锁腰」,使得迅捷灵快,妙
用无穷。卓少华右手由下往上一圈,使的是武当派「一元复始」,使得好像毫不
经意,随手而发,不但把董仲萱一下、一上,分袭的双手一齐圈住,而且还把他
一个人往左推出了一步。
他使的正是老哥哥教他的「长风子十三破」中专破手法的招式,这十三破是
长风子采集各大门派的招式,加以利用,使来轻便,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但
在旁人看来,只是普通招式而已。董仲萱以六合二十四式散手得名,自以为在散
手上,已可独步江湖,那知两次出手,都被卓少华随手一挥就化解开去,而且两
次都被推出了一步,心头不禁大为惊愕了。
九眺先生一摆手道:「四师弟,不用试了,此子武功胜过你我甚多,看来他
真的不是卓少华了。」
董仲萱望望二师兄,说道:「二师兄,他武功胜过小弟,小弟承认,但若说
他不是卓少华,小弟万万不能相信。」
九眺先生道:「少华那来这高的武功?」
董仲萱道:「这就是小弟想不通的地方,若说少华另有奇遇,这短短数月之
间,也绝不可能有此神速进境……」卓少华只听隔壁又有脚步移动之声,敢情顾
总管和贾嬷嬷已经退出去了。
他现在已可确定眼前二人,果然是自己的师傅和师叔了,因为他神志已有五
成清楚,渐渐可以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但他紧记着老哥哥的叮嘱,何况来时严
玉兰也千万交代,不可说出自己是卓少华来,因此不敢多说,只是望着两人,眼
神中不禁流露出亲切之色。
董仲萱一直看着他,忽然一后桌子,说道:「二师兄,小弟可以断言,他是
卓少华绝不会错。」
九眺先生轻轻叹息一声道:「就算他是少华,如今神志被迷,咱们兄弟落入
人手,又何能为力?」他口气微顿,接道:「他们把他送来此地,大概也是对他
身份起了怀疑,才要咱们兄弟来证实的了。」
室门忽然开启,顾总管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说道:「九眺先生说对了,现在
二位对这位王相公的看法如何呢?」
九眺先生沉声道:「他不承认是老夫的徒弟,老夫也没有他这个门人。」
董仲萱怒声道:「你们究竟把他怎样了?」
顾总管笑道:「董四侠请歇怒,这位王相公是咱们山上的贵宾,咱们决不会
难为他的。」
董仲萱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迷失他的神志呢?」
顾总管道:「董四侠这是那里话来,王相公好好的,神志几时迷失了?」一
面朝卓少华道:「王相公,你随老婆子走吧。」
董仲萱喝道:「慢点,你把少华留下来。」
卓少华道:「我不是少华,我要走了。」
顾总管一笑道:「九眺先生、董四侠,老婆子告退了。」董仲萱一脸俱是愤
激之色,要待出手阻拦。
九眺先生一摆手道:「四师弟,让他去吧。」
董仲萱望着卓少华没有作声,突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我不
要紧的。」
「传音入密」必须内功精纯,才能练音成丝,出我之口入彼之耳,但施展「
传音入密」嘴唇必须微动,可是董仲萱一直望着卓少华,他嘴唇根本一动也不动。
「传音入密」已经很难练成,施展「传音入密」而嘴唇丝毫不动,则必须内功已
臻上乘境界才可办得到。
但这句话,明明是卓少华说的,董仲萱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他脸
上不觉浮现笑容,因为他现在已可确定王阿大就是卓少华了。顾总管领着卓少华
退出石室,砰然一声,关起铁门。卓少华这才知道师傅和师叔是被他们囚禁在这
里的了,心想:「严兄答应跟她娘去要解药,自己服了解药,就可以把师傅、师
叔救出去了。」他随着顾总管退出石窟地道。顾总管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就匆匆
走了,她自然急于回去覆命。
老夫人早已坐在精致的起居室里,身旁一张雕花小茶几上放着一盏新沏的云
雾茶,她手中托着白铜水烟袋,点燃了纸煤,正在吸着水烟,钏儿垂手待立身后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只听檐前鹦鹉忽然叫了起来:「顾总管请进,
顾总管请进。」
顾总管一个矮胖身躯,已经很快从玄关走入,看到老夫人就躬着身道:「属
下见过城主。」
老夫人一抬手道:「你刚从北岩来,情形如何?」
顾总管应了声「是」,抬头道:「回城主……」
老夫人蔼然道:「你且坐下来再说。」
顾总管欠欠身道:「属下告坐。」她在城主下首一把椅子上,只坐了半个屁
股。
老夫人已迫不及待的问道:「卓少华见了九眺先生和董仲萱,说些什么?」
顾总管满脸堆笑说道:「他坚决不承认他是卓少华……」
「哦。」老夫人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徐徐说道:「你慢慢的说。「
「是。」顾总管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如何引着卓少华前去北岩,自己和
贾嬷嬷就在他们隔壁房中,不但听得十分仔细,而且也可以从特设的壁孔间看清
楚他们的一举一动,先前九眺先生和董仲萱都一口咬定他就是卓少华,后来九眺
先生如何以「三指功」相试,却被卓少华内功震开,董仲萱也试了他两招,同样
先后都被卓少华推出了一步,后来自己现身,董仲萱要卓少华留下,卓少华不肯
,跟着自己回来,详细说了一遍。
老夫人两道目光一直紧注着她,听得很详细,等她说完之后,才沉思道:「
这么说……,卓少华有这一身武功,连他师傅、师叔都不知道了?」顾总管答应
了声「是」。
老夫人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和九眺先生、董仲萱同时被穆嬷嬷所
擒,九眺先生和董仲萱由兰赤山庄送上山来,他被穆嬷嬷迷失神志,改名王阿大
,留在身边,前后也不到四个月时间,他神志迷失,尚未恢复,那能练得成这高
的武功?」
顾总管道:「九眺先生也这么说,但董仲萱却说他可能另有奇遇。」
老夫人笑道:「武功一道,讲求工夫,下的工夫越深,功力上的成就也越高
,以老身看此子一身功力,少说也有五十年火候……」
顾总管跟着陪笑道:「但他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打从娘胎里就练功,也没
有五十年功力呀。」
「这就是老身不解之处。」老夫人徐徐说道:「那只有一个解释,此子在神
志迷失之后,确然遇上了一位绝世高人,而且这位高人可能自知寿限已满……」
顾总管讶然道:「这位高人寿限已满和卓少华的武功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老夫人微微一笑,续道:「因为他
不知道卓少华是被人迷失了神志,还以为他是浑金璞玉,天生的练武奇材,因此
不但把他一身武功,都传给了他,甚至把他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功,也都灌输给
了卓少华,才能使卓少华于短短数月之间,由一个六合门人,变成为武林一流高
手……」
顾总管道:「城主是说有人以「开顶大法」,把一身功力都传给了他?」
老夫人道:「这有什么不可能?」
顾总管道:「武林中虽然传说有「开顶大法」这项神功,但什么人有这高的
功力的?」
老夫人道:「我方才是说卓少华遇上了一位绝世高人吗?天下之大,身怀奇
术异能之士多得是,这些人士都隐迹山林,不为人知,这也并不稀奇。他既知自
己寿限已满,把一身功力转注给卓少华身上,岂不是他等于仍然活在世上一样吗?」
顾总管想想觉得城主说的颇有道理,不觉连连点头,说道:「城主这项推断
,果然大有道理。」
老夫人笑了笑又道:「不仅如此,如果老身这项推断不错的话,卓少华神智
似迷似清,也就有了答案。」
「哦。」顾总管睁大一双水泡眼,问道:「城主还想到了什么呢?」
老夫人道:「卓少华被穆嬷嬷迷失神志在先,得到那位绝世高人转注的数十
年功力在后,那位高人在转注给他这数十年功力之际,卓少华体内骤然涌进数十
年功力,可能把「无忧散」的药力,逼出了几成,才会使他神志似迷似清。」她
果然不愧为笑蓉城主,虽然对卓少华一无所知,但也能被她料到个大半。
顾总管矍然道:「城主这一推想,把卓少华的情形,全说对了,这么说,他
是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唔。」老夫人放下水烟袋,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顾总管又道:「他神志既然并未完全被迷,要不要属下再在茶饭之中,给他
加重一些呢?」
「不用。」老夫人毫不思索的道:「他这样也好。因为他神志至少还有大半
迷失未解,凡事都能服从,也因他已有一小半清楚,可以领导别人,因此老身考
虑派他担任一件重要工作……」
「是,是。」顾总管连声应「是」,陪笑道:「城主圣明,你老高瞻远瞩,
决定之事,总是不会错的了。」
老夫人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三十年来,老身背井离乡,茹苦含辛,为的
是什么……」
顾总管怕引起她伤感,没待她说下去,急忙截着陪笑道:「城主辛苦了多年
,现在快了。」
「你说的不错。」老夫人颔首道:「三十年前,老身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人,
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年岁不饶人,我总觉得时不我与,所以我要趁着腰腿尚健,
我未了的心愿,必须在我手里完成……」
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娘,女儿回来了。」
顾总管急忙站起身道:「大公主回来了。」
老夫人点头道:「是我要她回来的。」两句话的时间,只听履声橐橐,从外
面走进一个白髯绿袍老者。
顾总管急忙趋上两步,躬着身道:「属下见过大公主。」
绿袍老者轻笑道:「顾嬷嬷不可多礼。」他迅速的从头上摘下一具连着白髯
的面具,钏儿立即上前去,替他脱下了身上宽大的绿袍。这一瞬间,绿袍白髯老
者,登时成了一个面貌较好、体态轻盈的长发少女,她正是在兰赤山庄统驭三个
武林盟主的总令主严文兰。
严文兰轻轻吁了口气,举手拢拢披肩秀发,走上一步,双膝一屈,朝老夫人
面前盈盈跪拜下去,口中道:「女儿给娘叩安。」
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一片慈蔼的笑容,点头道:「好孩子,你起来,老远的赶
来,快坐下来再说。」严文兰站起身,就在娘身旁一张椅子上坐下。
钏儿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大公主请用茶。」
严文兰朝她笑了笑道:「钏儿,你竟把我当作客人了。」
钏儿道:「小婢不敢,大公主赶上山来,一路劳累,想必口干了,所以小婢
沏了茶送上。」
严文兰目光一抬,说道:「顾嬷嬷也请坐呀。」
顾总管陪笑道:「大公主和城主聊聊,属下还有事去,先行告退。」说完,
朝老夫人躬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问道:「文儿,你说穆七娘心生离叛,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