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全本第二十五卷 1-6章
尋秦記【卷二十五】
第一章 始皇天威
項少龍在一眾好友如李斯等前呼後擁下返回烏府,見到烏廷芳、贏盈及田貞田鳳時,自有一番深感激動的狂喜。項寶兒剛滿六歲,長得比一般小孩粗壯。纏著項少龍問這問那,說個不停,逗得他父懷大慰。烏應元旋領家人拜祭祖先,當晚更大排筵席,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酒酣耳熱時,對座的昌文君笑道:「無敵的曹秋道終非無敵了,稷下學宮觀星臺一戰後,劍聖引退,天下只有少龍這個刀君,看看東方六國還有甚麼可比得了我大秦的?」昌平君更是興奮地道:「這還不算甚麼,當齊王知道來幫他祝壽的三大名姬全部退隱,跟著少龍回鹹陽時,聽說病情加劇,把田健罵得狗血淋頭,那才過癮呢!?紀嫣然、琴清等這時帶同眾女眷向項少龍、滕翼、荊俊等遠征回來的諸將敬酒,項少龍等忙還禮回敬。項少龍見到其中有與烏果結成夫婦的周薇,勾起乃兄周良與鷹王殉職的心事,慘然道:「可惜周良兄……」
周薇神色一黯,垂下頭去,輕輕道:「先兄一生最大的抱負就是訓練一頭鷹王出來,能在戰場上助大軍爭雄鬥勝,現在心願達成,死應無憾。上將軍不用介懷,他是不會抱憾泉下的。」說到最後,秀目已紅了起來。眾人知項少龍最重感情,忙設法岔開話題。
已成了荊俊夫人並育有一女的鹿丹兒問道:「上將軍會否留在鹹陽,還是要返回牧場去呢?」李斯打趣道:「荊夫人足否太善忘了?別人或可稱少龍作上將軍,可是你卻要喚三哥或是三伯才對。」贏盈聽了,也湊趣插嘴道:「還不快叫聲三嫂來聽聽!?
眾人哄笑聲中,鹿丹兒卻把氣出在荊俊身上,狠狠瞪他一眼,低罵道:「都是你不好!」這話自是惹來滿堂哄笑,大大沖淡了傷感的氣氛。
宴後,眾人告辭離去,烏家的一眾領袖則聚在密室商議。紀嫣然於項少龍不在時,烏家一切對外事務實際全由她這智囊負責,而琴清則對秦廷內大小事均瞭如指掌,兩女皆參予會議。陶方首先發言道:「少龍回來我們就安心了。我曾見過圖先多次,證實呂不韋在少龍遇難消息傳來後,與嫪毐表面裝作不和,其實卻在暗中勾結,勢力膨脹得極快。而且在呂不韋挑撥下,嫪毐長期留在雍都,所住宮苑與日用衣物、出門車馬,處處比照國君;凡須太后蓋璽的詔令,均先經他那對賊眼看過才成。但在確定少龍平安無事後,嫪毐反而收斂了不少,這倒令人不解。」
紀嫣然點頭道:「雍都事實上已落在嫪毐手裏。在呂不韋的默許下,他秘密組織死黨,從各國招來大批死士,準備在七月儲君舉行加冕禮時舉事,但太后現在的反應無法推估,此事確令人頭痛。」琴清看了項少龍一眼,幽幽地道:「這我倒知道,因為太后在等著少龍回來。?
眾人驚訝地看著琴清,又回頭盯著項少龍。後者心頭劇震之下,卻又不明所以,只有求助地望向琴清。琴清嘆口氣道:「太后在少龍的噩耗傳來時,曾召我入宮密談。當時太后以為少龍已死於李牧手中,悲痛異常,卻又無人可以傾訴。這才找我入宮,與我一夜促膝長談。太后說道,她這輩子遇過多少男人,在邯鄲時,貪圖她的美色肉體。回到鹹陽後,則是貪圖她的身分權勢,唯獨少龍例外。她曾因嫉妒琴清,而欲藉管中邪置少龍於死地,事後懊悔不已。後來發覺少龍仍未記恨於她,全心為她著想,這才明白少龍對她所有的付出都是發自內心,不涉半絲利害關係。但她與嫪毐之間已是泥足深陷,無法自拔。及至獲知少龍被李牧突襲,全軍覆沒,生死未蔔之際,這才恍然大悟。?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項少龍本人更是大口喘息,不知所措。琴清緩了口氣,深深凝視他一眼,以穩定的語氣續道:「太后覺得少龍之所以會遭不測,皆因她放任嫪毐與呂不韋陷害少龍的關係,自責不已。當夜原欲與琴清長談之後,即引鴆自盡,追隨少龍於黃泉之下。是琴清極力勸慰,說少龍定能順利脫險歸來,不可莽撞行事。如果少龍真的死於戰火,待死訊確認,琴清再陪她一起殉死也不晚。?
項少龍心情激動不已,待聽到後來,更是被琴清的決定嚇得魂飛魄散!幸好自己及早將訊息傳回中牟,否則稍晚一點,自己將悔恨終生。
眾人稍回過神來,望向琴清,皆知必有後續。琴清看看紀嫣然,後者點點頭請她繼續,琴清道:「琴清回到鹹陽後,與嫣然商討許久。少龍生還的消息傳回鹹陽後,太后又再召琴清入宮,這次卻又有了別的變化。?
大家心知肚明,顯然是嫪毐趁項少龍生死未明之時,多方挑撥太后與儲君之間的關係,終於套出張力夫婦之事,欲藉此打擊項少龍與儲君的聲望,好一舉奪權。幸好項少龍早有安排,不但抓不到痛腳,還與劍聖曹秋道拚個不相上下,讓他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
琴清低聲地道:「太后見到我後,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要我轉告少龍。?
眾人屏氣凝神,項少龍更是大氣都不敢呼一下,等著琴清說出那句話來。只見琴清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質子府內,金蟬脫殼。?
在場眾人中,除紀嫣然與琴清外,大多有參與當時營救朱姬的行動。一聽之下,盡皆訝然,尤其項少龍更是心中劇震,朱姬竟然決定要項少龍幫她逃離雍都!這不但是絕無可能的任務,更因為嫪毐怎也不會讓項少龍與朱姬有任何獨處的機會。何況當時朱姬是蓄意改扮成郭開的樣子混出質子府,現在她貴為太后之尊,要改扮成誰才能安然混出雍都?宮內太后不見後,必然全城封鎖,更不可能逃得出去。項少龍心想,這個任務的難度之高,還不如拿著百戰刀直接帶兵殺入雍都,把嫪毐大卸八塊算了!
琴清見項少龍皺著眉頭,大傷腦筋,不得其法的窘迫模樣,忍不住掩嘴偷笑,說不出的明豔嬌俏,迷人至極。烏應元見琴清如此輕鬆,必然尚有後情。一拍項少龍肩頭,望向琴清。
琴清笑著望向項少龍,露出罕有的調皮神情,把在場的人都看得呆住了。這才道:「你這人哩!沒想到居然要琴清會幫著你去偷香竊玉。太后當時指著一名宮娥,那宮娥的面容體態與太后有七八分相似,這下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項少龍聞言狂喜,原來朱姬早已有所準備。最妙的是,現在嫪毐忙著擴張勢力,又有玉璽在手,這個西貝貨擺在宮裡根本不會有人發覺。嫪毐就算知道也不敢聲張,反要多方掩飾。如此一來,行動的時間就呼之欲出,必然是選定儲君至雍都加冕之時,那是最佳時機。
項少龍興奮地道:「現在我們只要透過眼線,將行動的細節傳給朱姬知道,到時再緊密配合,必然能順利帶走朱姬。儲君在嫪毐的陣營內布了茅焦這著厲害棋子,對嫪毐奸黨所有舉動瞭若指掌,現在正是發揮功用,與嫪毐展開決戰的時候了。」
紀嫣然沉思一下,秀目掠過複雜的神色,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人心難測,每逢牽涉到王位權力,父子兄弟都沒有人情道理可言。朱姬如果真的醒悟就好,最怕是她跟嫪毐串通來設計夫君。還有儲君,也該提上一份心。夫君最大的問題是得人心,看看夫君這趟回來,人民夾道相迎的盛況,便可見一斑。」
烏果怒道:「太後跟儲君這天下,可說是姑爺給他掙來及保住的,怎可……」
烏應元乾咳一聲,將他打斷道:「不要再說這種廢話了。烏果你真不長進,經歷了趙人忘本的事後,仍有這種天真的想法。少龍現在就等同另一個白起,想想白起是怎樣收場的!」頓了頓續道:「幸好多年前我們已有決定,要遠奔塞外,建立自己的王國,現在終到了最後階段。儲君即位,呂不韋伏誅後,我們立即離開秦國,此事可由少龍全權處理。」
陶方也乾咳一聲道:「近來不知是誰造的謠,說儲君實非先王之子,也非呂不韋之子,而是項少龍秘密弄回來的,嘿!這些話太荒唐了!」紀嫣然瞥了項少龍一眼,滕翼等是知道內情的人,一震道:「聽到這謠言的人是何反應?」
陶方正容道:「現在秦國上下,除了別有用心者,人人深信儲君乃承天命受水德的真命君主。區區謠言,能起甚麼作用,問題是怕儲君聽到後心中不舒服吧了!」項少龍道:「這只是呂不韋與嫪毐設計用來打擊我跟儲君聲望的謠言,儲君早已知道,完全不用擔心。就如岳丈剛才所言,我們烏家的命運再不能隨別人的好惡喜怒而決定,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接著研究了全面撤走的細節後,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紀嫣然卻將項少龍拉到園裏散步,這蘭質慧心的美女道:「夫君有否要跟嫣然說的話呢?」項少龍正欣賞天上的明月,對這才女的心思了然於胸,低聲道:「儲君實是趙妮的兒子小盤,真正的贏政早已在邯鄲殞命。」接著把事情來龍去脈全盤托出,最後嘆口氣道:「現在我只擔心太後跟儲君兩人,坐在上位的人,能不變得太少了!?
紀嫣然道:「說得好!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這不是你的警世明句嗎?,少龍你若仍是坦誠待人,很容易會吃上大虧的。」項少龍心有所感,又嘆了口氣。
紀嫣然道:「當日聽到你兵敗失蹤的消息,廷芳情急下把儲君的身分說了出來,說儲君定會因此關係全力救你,所以你不可為此怪責她。」項少龍苦笑道:「那還有誰知道此事?」
紀嫣然道:「沒有別人了。少龍啊!若沒有此一事實,任他謠言滿天飛,仍不能影響你和儲君的關係,但現在又是另一回事了,少龍不可不防。」項少龍點頭道:「多謝嫣然提點,這事我與儲君雖然早已談過,但我自己知自己事,若非妮兒還在塞外,現在我很可能已經屍骨無存。晚了!我們回房休息吧!」
翌日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天未亮便起來趕赴早朝,到了議政殿時,發覺不但呂不韋來了,嫪毐也從雍都趕來,登時心裡有數。群臣見到項少龍,紛紛過來問好,不過都有點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嫪毐擠到項少龍旁,把他拉到一角說道:「聽得少龍遇險,我和太后都擔心得要命呢。」項少龍當然知他口不對心,卻不揭破,裝作感激道:「有勞嫪兄和太后關心。」
嫪毐忽地湊到他耳邊,還要壓低聲音道:「不知是誰造的謠,這幾個月來,不斷流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出,而是少龍弄來的把戲。於是我向太后求證此事,經商議後,決定把在邯鄲曾收養儲君的張家夫婦請回鹹陽,以去天下之惑。」項少龍裝作若無其事的答道:「結果如何呢?」
嫪毐雙目一閃,盯著他道:「結果是發覺該處根本無此夫婦,問遍左鄰右舍也無人知悉,太后對此也十分不解。」項少龍心裡好笑,給你找到人,我就不叫項少龍了。嫪毐續道:「剛才我和仲父談起此事,仲父說少龍曾告訴他,當初張氏夫婦拿到酬金後,就離開邯鄲。少龍當初為何不對太后說明呢?」項少龍早已想好說詞,這時正好鐘聲響起,各大臣忙於歸班,項少龍答了句:「當時兵荒馬亂,我們忙著將太后救出邯鄲,來不及說罷了。」便乘機脫身。
到小盤高踞龍座,接受了文武百宮朝拜,小盤確是不同了。只看他在龍座上以睥睨天下的姿態向群臣盛讚他項少龍平定蒲鵠之亂,以作為早朝的開場白,便知他完全把握了作為君主以威德服人的手段。接著是呂不韋作他臨淄之行的冗
長報告,說到一半時,小盤揮手打斷他的報告,皺起龍眉道:「田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上臺後,田單仍可保持他的權勢嗎?」
呂不韋的長篇大論被小盤硬生生打斷,臉上閃過不悅之色,沉聲道:「田健和田單均不足慮,唯一可慮者,就是齊、楚的結盟,目前田健能穩坐王位,楚人在背後出了很多力,所以老臣……」
小盤有點不耐煩地截斷他道:「田健此人究竟是野心勃勃之輩,還是只屬貪圖苟安的儒夫?」
項少龍心中感概萬千,小盤確實成熟幹練了。變得實事求事,不尚空言。只看他問這幾句話,都予人一矢中的之感。呂不韋楞了半晌,皺眉道:「此事還有待觀察。」小盤的目光落到項少龍處,聲調轉作溫和恭敬,柔聲道:「上將軍可否為寡人解此疑難?」
項少龍心中暗歎,只要自己幾句話,即可決定齊人的命運,幸好自己深愛的善柔和好朋友解子元已準備辭官離齊。深吸一口氣後,從容道:「田健現時實際上已是齊國的君主,一切事務由他主理,自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為。可惜卻受齊國一貫崇尚空談的影響,對國內種種迫切的問題視而不見,更力圖與我修好,再無以前『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志了。」
小盤大力一拍龍座的扶手,歎道:「有上將軍此言足矣,太尉何在?」李斯應聲踏前一步,捧笏叩首道:「儲君賜示!」
小盤道:「立即給寡人選個說話得體的人,再挑選一團聲、色、藝俱佳的歌舞姬,送往臨淄給田健,賀他榮登太子,並贈之以寡人恭賀之詞。」李斯領命回位。小盤長笑道:「自桓公以來,齊人便和我大秦爭一日之短長,而三晉、楚、燕等不是聯我抗齊,就是聯齊攻我。這事遲早要作一個了斷,卻該是我們平定了三晉和楚人後的事了。」
眾臣在王綰領導下紛紛出言道賀。呂不韋和嫪毐則是臉寒如冰,不言不語。項少龍心中明白,小盤是在向群臣顯示誰才是真正當權的人,同時故意落呂不韋的面子,暗中也有迫他們加速造反之意。這時呂不韋忽向旁邊的嫪毐打了個眼色,而後者則向隔了十多個人的另一位大夫錢直暗施手勢。
那錢直猶豫了片刻,才踏前叩首道:「微臣有一事稟上儲君。」殿內立時靜了下來。位於項少龍上首的昌平君湊到項少龍耳旁低聲道:「他是嫪毐的人,由太后下詔一手從低層提拔上來當大夫的。」
小盤不動聲息地平靜道:「錢卿有話請說!」錢直口唇微顫兩下,才誠惶誠恐地道:「近日鹹陽有很多蜚短流長、風言風語,中傷儲君。微臣經調查後,發覺這些謠言蠱惑民心,影響很大……為此!微臣奏請儲君,可否任命微臣對此事作出調……」
小盤冷冷地打斷他道:「錢大夫究竟聽到甚麼風言風話,寡人並不明白。」錢直臉上血色立時退盡,跌跪地上,重重叩頭道:「微臣不敢說。」
小盤怒喝道:「連幾句話都不敢說出來,如何助寡人處理國家大事?」
嫪毐見勢色不對,推了呂不韋一記。呂不韋迫於無奈,又恨錢直的不管用,乾咳一聲,正要說話,小盤已喝道:「任何人等,均不得代這蠢材求情,快把謠言給寡人從實道來。」錢直早叩得頭破血流,顫聲道:「外面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微臣罪該萬死。」
小盤哈哈笑道:「原來是此事。」接著龍顏一沉道:「謠言止於智者,東方六國心怯了,故意散播流言,誣衊寡人,而錢直你竟將謠言當作一回事,還說什麼影響人心要做調查?」
錢直嚇得屁滾尿流,叩首悲叫道:「微臣並沒有誤信謠言,微臣……」小盤暴喝道:「給寡人立即把這奴才推出宮門斬首。族中男的全發放往邊疆充軍,女的充作官妓。」
在眾臣噤若寒蟬下,頻呼儲君開恩的錢直就那樣給昌文君和如狼似虎的禁衛拖了出去,只餘下殿心的一灘因叩破頭顱留下的血跡。呂不韋和嫪毐的臉色有多麼難看就有多麼難看。殿內落針可聞,無人不因小盤的天威而驚懍。還有幾個月小盤就正式加冕為秦國一國之君了,誰還敢在這等時刻出言冒犯。
小盤回復平靜,淡淡道:「現在這無稽的謠言終於傳至殿上,仲父認為該怎樣處理呢?」呂不韋也回復冷靜,沉聲道:「儲君說得好,謠言止於智者,只要我們不作理會,自會止息。」
小盤微微搖頭,表示了他的不滿意,再向眾人問道:「眾卿可有什麼良策?」昌平君在項少龍耳旁道︰「輪到我出場了。」
這才踏前凜告道︰「臣下以為此事必須從速處理,請儲君降下聖諭,賜示萬民,以後不准有人私下談論此事,凡有違論者,罪及全族,告發者重重有賞,如此謠言自然平息。」項少龍心中恍然,知道小盤早和李斯、昌平君等幾個近臣有了默契,要以雷霆萬鈞的高壓手段,迅速平息這個風波。小盤欣然道︰「卿家此言甚合寡人之心,寡人登基在既,凡有人再談此事者,無論官職大小,均是居心叵測之徒,立斬無赦。」接著大喝道︰「退廷!」
眾臣跪倒地上,恭送這威權日盛的儲君。小盤去後,項少龍待要離開,給昌平君扯住道︰「儲君要見你。」
第二章 未雨綢繆
小盤負手立在書房向著禦園的大窗前,背著門口淡淡道︰「寡人想單獨和上將軍說幾句話,其他人在門外等候。」李斯和昌平君領命退出,侍衛把房門在項少龍身後關上。項少龍沒有施禮,氣定神閒地來到小盤身後,低聲道︰「儲君處理得相當明快,但有必要這麼狠嗎?」
小盤歎了一口氣道︰「寡人是別無選擇,否則現在就不是寡人殺人,而是我們兩個被人殺了。」項少龍立時無言以對。若從實際的角度去看,小盤這狠辣的手段是必要且是有效的。連他項少龍也想不到再有其他更乾脆的方法。
小盤柔聲道︰「我相信娘親也不會反對我這樣做的。師傅現在是我在鹹陽唯一的親人,請千萬不要惱我。沒有上將軍的支持,寡人會感到很孤獨的。」他的稱謂由「師父」和「我」,最後轉變回「上將軍」和「寡人」,有種非常戲劇性的變化味道。剎那間,項少龍似是經歷了小盤由一個頑劣的小孩,轉變成威淩天下的秦始皇整個過程,心中感到無與倫比的衝擊。
項少龍壓下激動情緒,說出朱姬準備脫離嫪毐,逃離雍都的打算。小盤眼中立時閃現光采,旋即眉頭微皺道:「如果她真的及時醒悟,寡人自然極力配合。但若是嫪毐與她串通來陷害我們的陷阱,那該如何應付??項少龍心想,就算是陷阱也不可能成功,因為有歷史證明。不過還是要想辦法應對,心思一轉道:「到時只要事先派人在禁宮外探查佈置。如果太后召見儲君時,禁宮只有太后與那位宮娥,那就按計行事。如果還有他人在附近出沒,那儲君只要命護衛隨行,微臣率兵在外接應。一有風吹草動,就以保護太后為名,先下手為強,將太后帶出禁宮,順便將嫪毐剁成八塊。這叫將計就計,嫪毐怎麼都玩不出我們手掌心。?
小盤聞言,眉頭舒展,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道:「好一個將計就計!天下還有比師傅更厲害的人嗎??項少龍笑道︰「比我厲害的人多的是,只看儲君怎麼用而已。今天微臣是來向儲君辭行的,待會微臣就返回牧場準備,靜候大典的來臨。」小盤道︰「師傅不想在鹹陽多待些日子嗎?前些日子呂不韋引薦方士徐福,說有長生不老之法,師傅可有興趣?」
項少龍聽到徐福這名字,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搖頭苦笑道︰「天下哪有長生不老藥?如果真有的話,呂不韋自己用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送給儲君?」小盤捧腹笑道:「師傅果然瞭解呂不韋這老賊!其實是呂不韋重金將他聘來為自己煉丹,被寡人知道了,硬是要人,呂賊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他送出。?喘口氣後道:「這徐福還真是有門道的人,寡人聽他的吐納呼息之法,現在每天神清氣爽。他原本還要傳寡人房中之術,被寡人拒絕。女人只會誤事,寡人才不屑浪費精力時間在她們身上!?項少龍心裡知道,小盤對於趙國韓晶與朱姬這兩個誤國的女人都深惡痛絕,也難怪他很少花時間在男女之事。
小盤舒出一口氣,龍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興奮地道︰「還有四個月,我就可以正式登位,師傅務須助我清除呂、嫪兩黨,再至塞北好好照顧娘親。待我完成統一大業,天下太平,就是我回到娘親身邊之時。」
項少龍心中惻然,歷史上的秦始皇後來死於南巡途中,小盤此生將無法再見到趙妮了。忍不住嘆口氣道︰「王剪不是回來了嗎?,我該可以享享清福吧!」小盤嘴角逸出一絲充滿懾人魅力的微笑,搖頭道︰「我把王剪召回來,是因為他正好應該回來了。一旦師傅在齊有什麼三長兩短,寡人就要王剪為上將軍報仇。」
項少龍笑道︰「微臣回牧場,實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也可以多點時間陪伴妻兒。何況這次還有蘭宮媛和石素芳隨微臣回來,再留在鹹陽的話,光是昌平君他們兩兄弟就別想專心辦事,就請儲君放過微臣吧。」小盤啞然失笑道︰「只有上將軍敢叫寡人放過你,好去享受美人豔福,換了別人怎麼敢說?」接著道︰「師傅是否仍打算在小盤冠禮後,立即返回塞北與娘親相聚呢?」
項少龍疑望著小盤威稜四射的龍目,低聲道︰「這是微臣最大的心願,也是你母親最大的心願。」小盤笑道︰「師傅是我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以後叫我可以找誰談心呢?到時真的是孤家寡人一個,該有多無趣。在這之前,寡人只有一件事。就是幫寡人除去呂不韋和嫪毐。」
項少龍斷然道︰「好吧!一個月後臣會重返鹹陽,與他們的決戰也將會展開。」
項少龍與荊俊、滕翼策馬馳上牧場內最高的山丘,俯瞰遠近暮春的美景。四周的景色猶如畫卷,駝馬牛羊自由自在的在廣闊的草原頭蕩,享受著肥沃土地提供的肥美水草。在清晨縹緲的薄霧下,起伏的丘陵谷地墨綠蔥蒼,遠山則隱約朦朧,層次無限。間有瀑布從某處飛瀉而下,更平添生趣。
滕翼仰望天際飛過的一群小鳥,歎道︰「終於回來了。」項少龍卻注目正在策馬追逐為樂的紀嫣然、趙致、贏盈、蘭宮媛、鹿丹兒、善蘭諸女和項寶兒等孩兒,石素芳則在後方馬車中歇息,油然道︰「這次出征,最大的收獲非是立下什麼功業,而是學懂兩件事。」
荊俊大感興趣地追問。項少龍道︰「首先是學懂接受失敗,那可以是在你自以為勝券在握、萬無一失時發生的。」滕翼心有餘悸道︰「李牧確是用兵如神,一日有此人在,我軍休想在趙境逞雄。」
項少龍歎道︰「李牧在戰場上是不會輸於任何人的,即使王剪也難奈何他,可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終有一天他要敗於自己國中昏君奸臣之手,這是所有功高震主的名將下場!」滕翼愕然道︰「少龍似乎很有感觸,可否說清楚點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我臨淄之行學到的第二件事,政治從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為了個人和國家的利益,最好的兄弟朋友也可將你出賣。」滕翼和荊俊露出深思神色。項少龍道︰「所以我們必須未雨綢繆,防患未然。否則一旦大禍臨頭,就會在措手不及下把辛苦得來的東西全賠了去。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到時後悔就遲了。」
紀嫣然此時正好與石素芳相偕上到山丘,剛巧聽到項少龍最後兩句話,讚賞道︰「夫君大人這兩句話發人深省,隱含至理,嫣然聽到就放心了!」項少龍心中湧起無限柔情,看著來到身旁的紀嫣然與石素芳,豪情奮起道︰「這最後一場仗我們必須打得漂漂亮亮,既幹掉呂賊,又可功成身退,到塞外安享我們的下半輩子。」
滕翼道︰「不過假若儲君起意要對付我們,這可不容易應付。」荊俊劇震道︰「不會這樣吧?」
紀嫣然向項少龍道︰「我看夫君大人還是坦白告訴小俊為何會有這可能的情況吧!否則小俊或會把握不到形勢的險惡而攪出問題。」荊俊色變道︰「這麼說,謠言並非謠言了。」
項少龍緩緩點頭,把小盤的身世說了,然後道︰「趙妮與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最親近的人,照講他應該不可能害我,也因為這樣做會傷透她母親的心,故尚未顯露此意,但誰知他何時會變卦?此事必須嚴守秘密,小俊更不可告訴任何人,包括丹兒在內。」荊俊籲了一口涼氣道︰「只要看看那天儲君怒斬錢直,便知他為了保住王位,是可能會不惜一切的。」
項少龍沉聲道︰「我被人騙得多了,也擔心儲君會騙我,你們聽過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嗎?」紀嫣然雖博覽群書,卻當然未聽過此事,一呆道︰「是怎麼來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又說了多餘話,解釋過︰「當兔子全被宰掉,主人無獵可狩時,就把獵犬用來果腹。現在我們的情況就是那樣,當呂、嫪兩黨伏誅後,我們便變成那已無用處更可能反噬的獵犬。」滕翼點頭道︰「三弟有此想法,二哥我就放心了。我們應否及早離開呢?沒有我們,呂不韋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項少龍道︰「若我們現在便走,保證沒有半個人可活著去見大哥。」三人同時動容。項少龍極目遠眺,苦笑道︰「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又是名將之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照我猜測,我們烏家的人中,定有人因受不起引誘,做了他的臥底眼線,所以若有什麼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的耳目。」
荊俊雙目寒光爍閃,道︰「如給我找出這叛徒來,立殺無赦。」紀嫣然道︰「兵不厭詐,若我們可尋出這人來,該好好利用才對。」
項少龍道︰「他收買的絕不會只有一人,這樣才會有全面的消息。最好只是我多心,在我們在仍未撕破臉前,最好離開的機會,就是儲君在雍都接走太后,對付叛黨的良機,否則便不易全身而退。」滕翼哈哈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項少龍道︰「儲君最注意的就是我一人,所以只要一天我仍在這裡,其他人要離開都沒問題。我們就利用這時候,將廷芳、致致、贏盈、媛媛、素芳及寶兒等人均撤往塞外,儲君也很難不同意,因為至少在表面上,他已許諾讓我離開。」紀嫣然皺眉道︰「但當我們要走,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項少龍問荊俊道︰「現在我們烏家可有之兵有多少人?」荊俊道︰「加上我新來依附的族人,去除出征陣亡者,共有二千一百多人,不過由於要護送婦孺往塞外去,能留下者就會很少了!」
項少龍滿意地道︰「人多反而不便,只要留下三百人就足夠了,但這三百人必須是最精銳的好手和在忠誠上絕對沒有問題的人。此事由二哥和五弟去辦吧!我們人少一點,儲君會放心。」紀嫣然沉吟道︰「但夫君大人有否想過,清剿叛黨時,儲君定會調動大軍,將雍都和咸陽重重包圍,那時我們人力單薄,若真有意外變故如何逃走呢?」
項少龍笑道︰「儲君若真要殺我,絕不會假他人之手,難道他可命四弟、昌平君、桓齮等來對付我嗎?試問他有什麼藉口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責任歸於呂、嫪兩黨身上,例如通過像茅焦那種嫪黨的內鬼,布下陷阱讓我自己踩進去。只有到迫不得已之時,才會親自領兵來對付我,事後再砌詞掩飾。」滕翼道︰「三弟這番話極有見地,但假若儲君全心對付我們,而我們之中又有內奸,確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
項少龍道︰「這我早已想過了、我們怎樣可秘密在這裡作點安排,倘有起猝變,也可躲回牧場,再從容離開呢?那既可避過大軍襲擊,又可使儲君以為可以秘密地到這裡來處決我們。」紀嫣然歎道︰「逃走的最佳方法,當然是挖掘地道,問題是如何能夠保密?」忽又嬌軀輕顫道︰「嫣然想到了。」
三人大喜往她瞧來。紀嫣然指著東南角近郊處烏氏?的衣冠塚道︰「若我們表面重建這座衣冠塚,內裡則暗建地道,用的是小俊新來的兄弟和嫣然的人,保證除鬼神之外誰都能瞞過。」項少龍苦惱道︰「問題是儲君知道我擅於用計,只要在攻打前派人守著各處山頭,我們能逃得多遠?由現在到加冕只餘四個多月,絕不能建一道長達數裡的地道出來。」
荊俊獻計道︰「這個易辦,以前尚是小孩時,我們敵不過鄰村的孩子,就躲進山洞裡。所以只要能從地道逸走,就要找個隱秘處躲上他娘的幾天,待大軍走後,才悄悄溜走好了,這事可包在我身上。」項少龍大喜道︰「這些事立即著手進行。」
當天下午,在烏應元主持下,開了個烏族的最高層會議,商討了撤離鹹陽計劃的所有細節。項少龍與滕翼、荊俊等另行商議好接出朱姬的行動計劃,其中當然還暗留一手,以便趁隙脫身。待將全盤計畫送至鹹陽後,項少龍隨即拋開一切,投進歡娛的家庭生活中。想起過去兩年的遭遇,就像做了一場大夢。不過夢仍未醒,只要記起二十一世紀時的自己,便難以不生出浮生如夢的奇妙感覺。
三天後,琴清來了。項少龍忍不住將她擁在懷裡,以慰相思之苦。琴清臉嫩,更因有烏廷芳、趙致、贏盈、蘭宮媛、石素芳、田貞、田鳳和紀嫣然等在旁偷看,掙又掙不脫,羞得耳根都紅了。紀嫣然等識趣離開內廳,好讓兩人有單獨相談的機會。項少龍放開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拉她到一角坐下,愛憐地道︰「清姐消瘦了!」琴清垂首道︰「人家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來奉告呢。」
項少龍一呆道:「什麼要事?」琴清白了他深情的一眼,接著道︰「儲君將你們的計畫透過茅焦之手,輾轉送到太後手上。太后回了一句話,就是「加冕之前,李代桃僵?,為了避免茅焦身分暴露,費了不少功夫。」
項少龍笑道︰「果然與我們料想的一樣。不管這是真是假,我們都有應對之策。沒甚麼好擔心的。」琴清幽幽道:「太后接出來後,你打算怎麼辦??
項少龍沉重地道:「我也不知道。她應該還是當她的太后,至於儲君以後怎麼待她,我也沒辦法管了。?琴清幽幽道︰「你可知太后當初跟我長談時,還有說過一句話?」項少龍訝道︰「她對妳說甚麼話?」
琴清探口氣道︰「她說再不想在待在宮裡,希望能回到在邯鄲的時光,讓真心待她的人抱著他,傾吐所有的心事。?項少龍心情劇震,不可置信地望著琴清。
琴清續道:「我們都是女人,我瞭解她的心情。她說這話時不像是說謊,反而很少有的真情流露,所以我才會幫她傳達這句話給你。?項少龍尚未從震撼中回復過來,只是喃喃自語地道:「這…可能嗎??
琴清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續道:「我有跟嫣然深談過,如果她真的願意懸崖勒馬,放棄太后地位,隨我們遠赴塞外,那會是對大家最好的結果,她不會反對。但嫣然說,最麻煩的事反而不是太后本身,琴清就不明白了。?
項少龍輕嘆口氣道:「儲君最近待你如何??琴清道:「他對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家談東談西。不過我卻感到他對你有點不同了。從前他最愛談你的事,但自你從臨淄回來後,在我面前說你的事就比較少了。唉!他不說話時,我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項少龍續問道︰「他知道你來牧場找我嗎?」
琴清道︰「這種事怎能瞞他,他還囑我帶了一批糕點來給你們。」項少龍苦笑道︰「他送來的東西我還真有點不敢吃。」
琴清猛地坐直嬌軀,色變道︰「你們怎麼了嗎?」項少龍抓著她香肩,柔聲道︰「不要緊張,這些糕點該沒有問題,告訴我,若我到塞外去,妳會隨我去嗎?」
琴清伏人他懷裡,抱著他的腰道︰「你項少龍就算到大地的盡頭去,琴清也會隨伴在旁,永不言悔。」緊擁著她動人的香軀,項少龍的心神飛越萬水千山,到了遠方那壯麗迷人的大草原去。只有在那裡,他才可過苦盼了足有十年的安樂日子。
第三章 鹹陽風雲
琴清小住三天,才返回鹹陽。現在項少龍已完全清楚小盤的心意,為了保持王位,他對殺人是絕對不去手軟的。雖然仍很難說他敢否對付自己,但經過臨淄的教訓,項少龍再不敢掉以輕心。他保持每天天亮前起床練刀的習慣,更勤習騎射。從烏家和荊族的子弟兵中,他們挑了三百人出來,當然包括了烏言著、荊善這一類好手,配備清叔改良後鑄制的鋼刀強弩,又由項少龍傳他們鋼針之技,日夜操練。
烏應元等則開始分批撤走,今天是輪到烏廷芳、趙致、贏盈、蘭宮媛、石素芳、周薇、善蘭、田氏姐姐、鹿丹兒、項寶兒等人,臨別依依,自有一番離情別緒。尤其贏盈,想到要跟咸陽的兄長們分別,更是淚眼婆娑。項少龍、滕翼、荊俊和紀嫣然陪大隊走了三天,才折返牧場,只覺牧場登時變得冷清清的,感覺很不自在。
晚膳時,滕翼沉聲道︰「烏應恩可能就是那個叛徒。」眾人均感愕然。烏應恩乃烏應元的三弟,一向不同意捨棄鹹陽的榮華富貴,但仍沒有人想得到他會作小盤的內奸。紀嫣然道︰「我一向也很留意這個人,但二哥怎能如此肯定呢?」
滕翼道︰「因他堅持要留下來管理牧場,待到最後一刻才撤走。這與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大相逕庭,所以我特別派人秘密監視他和手下家將的動靜,發覺他曾多次遣人秘密到鹹陽去。於是我通知陶公,著他差人在鹹陽跟蹤其家將,果然是潛到王宮去作密報。」荊俊狼狠罵道︰「這個傢夥我從來就不歡喜他。」
項少龍道︰「幸好我們早有防備,不過有他在這裡,做起事來終是礙手礙腳。有什麼法子可把他和他的人換走呢?」紀嫣然道︰「他只是受人蠱惑,又貪圖富貴安逸,才會作此蠢事罷了!只要我們針對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加以恫嚇,並讓他明白儲君絕不會讓人曉得他在暗算你的秘密,保證他會醒悟過來。」
滕翼皺眉道︰「不要弄巧反拙,假若他反向儲君報告此事,儲君便知我們對他有提防了。」紀嫣然秀眸芒光閃閃,嬌哼道︰「只要我們將他的妻妾兒女立即全部送走,他還敢有什麼作為呢?這事交由嫣然去處理好了。」
項少龍見紀嫣然親自出馬,放下心來,道︰「明天我們就回鹹陽去,誰留在牧場看顧一切。」紀嫣然苦笑道︰「紀嫣然留下吧!否則烏果恐難制得住三爺。」
項少龍雖然不捨得,也別無他法,時間愈來愈緊迫了,尚有三個月就是小盤登基的大日子,一切都會在那幾天內解決。項少龍回到鹹陽,第一件事就是入宮見小盤。小盤如常地在書房接見他,還有李斯陪在一旁。
行過君臣之禮後,小盤道︰「李卿先報告目下的形勢。」李斯像有點怕接觸項少龍的眼神,垂頭翻看幾上的文卷,沉聲道︰「呂不韋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鹹陽,名之為監督鄭國渠最後階段的工程,事實上卻是聯繫地方勢力,好能在朝廷有變時,得到地方的支持。」
項少龍故意試探他道︰「管中邪呢?」李斯仍沒有朝他瞧來,垂頭道︰「管中邪剛被儲君調往韓境向韓人施壓,除非他違令回來,否則儲君加冕之日,他理該仍在遠方。」
小盤淡淡道︰「這人的箭術太厲害了,有他在此,寡人會寢食難安。他身旁的人中,有寡人布下的眼線,只要他略有異舉,就會有人持寡人的聖旨立即將他處決。」李斯迅快的瞥了項少龍一眼,又垂下頭去,道︰「現在雍都實際上已落入嫪毐手上,他的部下人數增至三萬,盡佔了雍都所有官職。」
小盤微笑道︰「寡人是故意讓他坐大,使他不生防範之心,然後再一舉將他和奸黨徹底清剿。哼!就讓他風流快活多一會吧!」李斯首次正眼瞧著項少龍道︰「照儲君的估計,呂不韋會趁儲君往雍都加冕的機會,與嫪毐同時發動,控制鹹陽。由於都衛軍仍控制在許商的手上,而昌文君的禁衛軍又隨儲君到雍都去,變起突然下,呂賊確有能力辦到此事。」
小盤介面道︰「呂賊和嫪賊手上有太后的印璽,其他人在不明情況下,很易會被他們所愚,只要我們把太后接出來,諒他們也做不了怪!」項少龍躬身道:「微臣有幾句話,想單獨面稟儲君。?
小盤瞧了他半晌,轉向李斯道︰「李卿請暫時迴避一下。」李斯看也不敢看項少龍一眼,退出房外。書房內一片靜默,小盤道︰「師傅有甚麼話要告訴我?」
項少龍深深地凝視著他,淡淡地道︰「儲君打算怎樣處置太后呢?」小盤一點不畏縮地與他對視著,聞言時龍目寒光大盛,沉聲道︰「如果她是真的離開嫪毐,以後不再理會朝政,留在宮中,我會奉養她直至終老。」
項少龍心中情緒波動不已,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這是臣下對儲君的唯一要求,救出太后後,臣會將太后帶離咸陽,與臣同赴塞北,不再返回鹹陽。至於太后之位,則由儲君自行處理。」小盤龍目一閃,回復冷靜,沉吟道︰「如果她真願意隨師父離開,寡人當然不會留難。至於太后之位,就直接讓那位假扮的宮娥頂替即可。」
項少龍聽他答應如此乾脆,內心卻隱然覺得有些違和。仔細一想,背後泛起一陣冷汗。以小盤此時的行事作風,應該會質疑太后是否願意隨項少龍離開或是太后設計陷害他們時的其他處置,但卻隻字不提爽快答應,必然是已有項少龍不知的完整防備。也就是說,小盤的計畫是連太后這個變數都不會影響到的龐大。一個就是太后已然在他掌握之中,一個就是項少龍也在他掌握之中,到時他一聲令下,太后與項少龍都逃不出他手中。
假如項少龍是子然一身,心無牽掛,這一刻就會索性豁了出去,直斥其非。但想起滕翼、荊俊、紀嫣然等數百條人命,甚至烏族和荊族的人命都在自己身上,只能壓下眼前這口悶氣。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小心,立要召來殺身和滅族之禍。這未來的秦始皇可不是易與的。
小盤語調轉柔,輕輕道︰「師父不相信我嗎?」項少龍滿懷感觸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儲君對應付呂、嫪兩黨的事早胸有成竹,那還需要我效力呢?不若我今晚就走吧!」
小盤劇震道︰「不!」項少龍也是心中劇震。他這句話純是試探小盤的反應,現在得出的推論自然是最可怕的那一種。小盤深吸一口氣道︰「師父曾答應我要目睹我登基後才離開的。師父怎都要遵守信諾。」又歎了一口氣道︰「你不想手刃呂賊嗎?」
項少龍心知肚明如再堅持,可能連宮門都走不出去。裝出個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若守信諾,儲君也肯守信諾嗎?」小盤不悅道︰「寡人曾在什麼事上不守信諾呢?」
項少龍暗忖兩年的時間變化真大,使自己和小盤間往昔的互相信任已漸消逝,還要爾虞我詐,口是心非。他當然不會蠢得去揭破小盤對付朱姬與自己的陰謀,微笑道︰「儲君若沒有別的事,微臣想返家休息了。」離開書房,李斯正肅立門外,見到項少龍,低聲道︰「讓我送上將軍一程好嗎?」
項少龍知道他有話要說,遂與他並肩舉步,那知李斯卻直至到廣場,長長的整段路都沒有說話。荊善等見到項少龍,牽馬走了過來。李斯忽地低聲道︰「走吧!少龍!」接著神色黯然的掉頭回去。
項少龍心中立時湧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靜。李斯乃小盤現在最親近的寵臣,憑他的才智,自能清楚把握小盤的心境。甚至從種種蛛絲馬跡猜出小盤的身分,至乎他兩人的真正關系,也推斷出小盤不會放過他項少龍。沒有了朱姬,沒有了項少龍,小盤便能永遠保持他嬴政的身份。其他人怎麼說都不能生出影響力。
這更是一種心理的問題,當這未來的秦始皇見到他或朱姬時,心中很自然會記起自己只是冒充的假貨。李斯才智高絕,故意在小盤前與自己畫清界限,暗下卻冒死以這語帶雙關的「走吧!」兩字來點醒自己。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到不枉與李斯做了一場朋友。
馳出宮門,有人從後呼喚。項少龍回頭望去,只見昌文君單騎由宮門直追上來,道︰「我們邊走邊說吧!」項少龍奇道︰「什麼事呢?你不用在宮內當值嗎?」
昌文君神色凝重道︰「少龍是否真要到塞外去呢?贏盈為此還頗傷心呢。」項少龍淡淡道︰「我是個不適合留在這裡的人,因我最怕見到戰爭殺戮之事,你認識我這麼久,該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
昌文君默然半晌,欲止又言的道︰「儲君很希望少龍留下來,共謀討伐六國大業。」項少龍心中一軟,低聲道︰「不要勸我了,我現在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在兩年前走,那我對大秦的記憶,便將會是我在大草原上馳騁時,最值得回味的。」言罷一夾馬腹,加速馳走,把愕然勒馬停下的昌文君遠遠拋在後方。烏舒等眾鐵衛忙加鞭趕來。
一行十多騎,逢馬過馬,遇車過車,旋風般在日落西斜的咸陽大道全速奔馳。項少龍到這刻還是對小盤懷有一絲希望。現在他心底急切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助朱姬逃過殺身之禍。
自來到這古戰國的世界裡,他每天面對的都是各式各樣的鬥爭,鍛練得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縱使對手是秦始皇,他也絲毫不懼。但他絕不會低估小盤,因為他是這時代裡最能明白他可怕處的人。在歷史上,秦始皇是個高壓的統治者,所有人最後都要向他俯首稱臣。諷刺的是這歷史巨人,卻是由他一手培養出來的。
項少龍很想仰天大叫,以宣洩出心頭的鬱悶。但他當然不能這樣做。他還要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冷靜,更沉著。只有這樣,他才有希望活著到塞外去過他幸福的新生活。如果朱姬真肯跟他走,他定會帶她一起離開,以補償騙了她多年的罪疚。
項少龍前腳才踏入烏府,已給陶方扯著往內廳走去,不由大奇道︰「什麼事?」陶方神秘兮兮地微笑道︰「老朋友來了!」
這時剛步入內廳,滕翼正陪兩位客人說話,赫然竟是圖先和肖月潭。項少龍大喜奔了過去,拉著兩人的手,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圖先雙目激動得紅了起來,道︰「我事先也不知道月潭會忽然到鹹陽來,所以沒能早通知各位。」肖月潭也是眼角濕潤,微笑道:「老哥曾在臨淄拿少龍的命去作賭注,少龍不會怪老哥吧!」
滕翼笑道:「賭贏了自然是另一回事呢!」項少龍苦笑道:「老哥對我的信心,比我對自己的信心還要大。幸好我運氣好,否則今天就不能在此和兩位握手言歡了。」眾人一陣哄笑。
圖先歎道︰「我們剛才正在研究如何離開這風雨是非之地,少龍就回來了。」陶方笑道︰「坐下再說吧!」
到各人坐好,肖月潭道︰「這趟我到鹹陽,是要親眼目睹呂賊如何塌臺,不過剛才與滕兄一席話後,始知少龍處境相當不妙。」項少龍見到肖月潭,心中的愁苦一掃而空,代之是奮起的豪情,哈哈笑道︰「能在逆境中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好漢子,現在有肖兄來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圖先欣然道︰「見到少龍信心十足,我們當然高興,縱使形勢如何險惡,我們也是鬥志高昂,現在呂賊敗勢已成,問題只是如何能安抵塞外,好過我們的安樂日子罷了!」陶方介面道︰「剛才圖管家詳細分析了呂賊的處境,他現在僅餘的籌碼,就只有仍握在手上的都衛軍、管中邪的部隊、一萬五千名家將和與他同流合污的嫪黨,至於其他一向與他勾結的內外官員,有起事來都派不上用場,所以只要我們能作好部署,定可將他迫上絕路,報卻我們的深仇。」
肖月潭肅容道︰「問題只是我們如何可在手刃呂賊後,再安然離開。」項少龍微笑道︰「本來我還沒有什麼把握,但現在老哥來了,就是另一回事哩!」
肖月潭苦笑道︰「不要那麼依賴我,說不定我會教你們失望。」項少龍壓低聲音道︰「老哥有沒有把握變出另一個項少龍來呢?」眾人齊感愕然。
項少龍欣然道︰「烏果此人扮神像神,裝鬼似鬼,身型又與我最為相近,只要老哥有方法將他的臉孔扮成我的模樣,我就有把握騙倒所有人。以暗算明的去對付敵人了。」肖月潭在眾人期待下沉吟半晌,最後斷然道︰「這乃對我肖月潭的最大挑戰,雖然難度極高,我仍可保證不會讓少龍失望。」
項少龍一掌拍在桌上,哈哈笑道︰「有老哥這句話,整個形勢就不同了。我們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管中邪,只要此人一去,呂不韋就像沒了牙的老虎,再不能作惡。」滕翼點頭同意道︰「對!若讓此人拿起弓矢,真不知有多少人仍能活命。」
陶方道︰「但現在我們擔心的,卻非呂不韋而是儲君。」項少龍談淡道︰「這正是我需要有另一個項少龍的原因。」
肖月潭嘴角飄出一絲微笑,與圖先交換了個眼色後,笑歎道︰「少龍確是了得,騙得我們那麼苦。」就在這一刻,項少龍曉得肖月潭和圖先已猜到了小盤非是真的贏政。而這正是小盤要殺自己的原因。凡是深悉內情者,均知空穴來風,非是無因。只有當項少龍不在人世,小盤才能根絕這害得他早晚不安的禍患。他和小盤的決裂,是命運早註定了的,誰都不能改變。
第四章 真假難分
接著的十來天,項少龍如常上朝,但卻謝絕了一切應酬,全力訓練由三百人組成堪稱特種部隊中的特種部隊。他們的裝備都是這時代最超卓的,原先的設計是來自他這二十一世紀的裝備專家;再經過清叔為首的越國巧匠多番改良,使他們變成了類似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高手,精擅使用諸般厲害暗器、武器以及翻牆越壁,潛蹤匿跡之術。這天黃昏時分,紀嫣然偕烏果從牧場來了,更帶來了好消息。
這美麗的才女道︰「烏應恩在嫣然軟硬兼施下,終承認了暗中向儲君提供消息,但卻辯稱全是為烏家著想,因為儲君只是要求他設法令我們打消退往塞外的念頭罷了!」滕翼冷笑道︰「叛徒自有叛徒的籍口!」
紀嫣然道︰「嫣然倒相信他的活,因當嫣然指出儲君可能因夫君功高震主,動了殺機,他駭得臉青唇白,還把與他接觸的人都供了出來。」項少龍沉聲道︰「是誰?」
紀嫣然道︰「那人叫姚賈,夫君認識這個人嗎?」項少龍點頭道︰「此人是李斯的副手,專責聯絡各國的責任,最近剛由齊國出使回來,是個很有才智的人。」
紀嫣然道︰「烏三爺現在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答應了全面與我們合作,為了安全計,嫣然把他原本的家將和手下全體送往塞外,免得其中有人再私下被姚賈收買了。」項少龍道︰「烏應恩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令儲君以為我們待諸事已完成後,才會撤往塞外。」
滕翼沉聲道︰「若我是這忘恩負義的小子,便會在雍都借嫪毐之手把你除掉。那時他還可藉為你復仇為名,對嫪黨大事討伐,一舉兩得。」項少龍笑道︰「總言之我們不可讓他知道我們殺了呂不韋後立即就走,便達到了惑敵的目的。」
轉向紀嫣然道︰「嫣然的思慮比我兩兄弟縝密得多,可否編造一些消息,逐分逐點的在冠禮前這段時間內,慢慢漏給姚賈知道。最好是要他一番推敲後,才猜得出我們須他轉告儲君的故事。」紀嫣然白了他一眼道︰「不要捧嫣然了!人家盡力而為吧!」
接著的一段日子內,項少龍一面全力訓練手上那支三百人的勁旅,另一方面指導烏果如何扮作自己,務求要連小盤、李斯等熟人也可瞞過。唯一的破綻就是聲音,幸好紀嫣然想出一計,就是由項少龍在適當時候裝病,那就算聲音沉啞一點都不會啟人疑竇,更可不用說那麼多話,一舉兩得。
這晚肖月潭由牧場回來,借了一套項少龍的官服後,把烏果關在房裡,眾人則在外面靜心侍候,看看烏果會變成什麼樣子。眾人到現在仍不大清楚項少龍為何要找烏果喬扮自己,荊俊忍不住說出心中的疑問。
項少龍答道︰「我第一個要騙的人是呂不韋,儲君已打定主意要呂不韋留守鹹陽,以呂不韋的作風,定要趁這時機設法除去二哥和五弟,只要我……咦!」紀嫣然、滕翼和荊俊都吃了一驚,瞪著臉色微變的他。項少龍神色凝重地道︰「你們說會否管中邪也用同一方法潛回鹹陽來呢?否則在此離加冕只有一個月的關鍵時刻,他怎肯仍留在外地?」
滕翼道︰「沒有肖兄的妙手,憑什麼變出另一個管中邪來?」紀嫣然道︰「若呂不韋早有此計,要找個與管中邪相似的人,再由旁人加以掩飾,當可魚目混珠,所以夫君大人所猜的,該有極大的可能性。」
項少龍向剛過來的陶方說出他的猜測後,道︰「通知圖總管,請他留意此事,只要我們把握到管中邪的行蹤,行事時第一個殺的就是他,然後才輪到韓竭等人。」荊俊道︰「剛才三哥的意思,是否想讓呂不韋以為二哥是陪儲君到了雍都,其實你卻是留在咸陽對付他呢?」
項少龍點頭道︰「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就是我可以不在儲君的監視下放手而為。」滕翼道︰「但我們須作出周詳的部署,設法把烏果從雍都接走,否則恐怕這小子性命難保。」
肖月潭的聲音響起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只要假少龍變回真烏果,要逃起來就方便多了。」眾人心大心小的朝敞開的房門瞧去,只見肖月潭和另一個「項少龍」緩步而出,無不拍案叫絕。
烏果扮的項少龍向各人唱了一個喏,作狀摸往並不存在的百戰寶刀刀柄,喝道︰「呂賊你給我跪下,我項少龍等斬你這個臭頭,已等了七年哩!」竟連聲音語調都裝得有七、八分相似。眾人轟然大笑。紀嫣然嬌笑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怎可會肖似成那樣子呢?」
烏果朝紀嫣然訝道︰「娘子妳竟連夫君大人都不認得,糊塗至此,小心為夫休了妳。」當然又是逗得哄堂大笑,陶方更辛苦地捧腹彎腰。紀嫣然喘著氣笑道︰「你敢休我,我就一劍宰了你。」
項少龍看得心生感觸,烏府這兩年多來可能還是首次這麼洋溢著歡樂的笑聲。烏果擺了個吃驚狀,失聲道︰「娘子那麼凶,為夫遷就點認錯好了。」紀嫣然再沒好氣和他纏下去,對肖月潭道︰「肖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妙手,怎能弄得這般神奇的呢?」
肖月潭愛不釋手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輕描淡寫的道︰「我費了五天工夫,以木材雕出少龍的頭像,再以秘方配製出膜料複製出這張假臉,上色和施了一番手腳後,另一個項少龍就面世了。」荊俊讚歎道︰「以後我若未驗明對方的正身,再也不敢相信對方是否真的是那個人。」
肖月潭笑道︰「若沒有烏果,任我三頭六臂,都無計可施。這傢夥的體型大致和少龍相若,只是肩頭窄了點,於是我在他衣服內加了墊子,便掩飾了這破綻。」烏果仰天打個哈哈,大步踏出,學著項少龍的姿態來回走動,果然唯妙唯肖。項少龍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間,他知道主動權又回到自己手裡,再不是處於完全挨打的劣勢裡了。
項少龍和肖月潭兩人坐在亭內,同賞天上美麗星空,無限感觸。肖月潭歎道︰「生命真奇怪,上一刻我們似乎仍在臨淄,忙於應付各式各樣的人物和危機;這一刻卻已置身鹹陽,同樣是想著如何溜走。但這一趟卻有一了百了的感覺,心情好多了。」項少龍點頭道︰「有老哥在旁指點,我更是信心十足,有把握安然抵達塞外,去過我們渴望已久的新生活。」
肖月潭沉吟片晌,正容道︰「我們都知道嬴政絕不會讓呂不韋這深悉他身分隱情的人活下去,我雖然很想看呂不韋如何黯然收場,可是那多多少少要冒上風險,那我們是否該早一步離開呢?那豈非可省去很多煩惱嗎?」
項少龍道︰「我也曾想過這問題,卻因兩個原因打消了這個念頭。首先是家族的撤退仍須一段時間才可徹底完成,其次是我怕嬴政暗中另有佈置,只要我露出離開的動靜,他便會在途中攔截我們,那時即使殺了我,也可對外宣稱我已走了。所以我們必須等待最佳時機才離開,那該是嬴政行加冕禮的那一天,而為了自保,我們必須對呂不韋主動出擊,否則就要死無葬身之地。」肖月潭點頭同意道︰「都是少龍想得周詳。」
頂少龍苦笑道︰「我的思考怎及得上老兄,只不過沒人比我更明白嬴政的厲害和狠辣,一個不小心,就會有舟覆人亡之險。」肖月潭道︰「你準備怎樣對付呂不韋?」
項少龍正容道︰「正要向先生請教。」肖月潭捋鬚微笑道︰「該向圖公請教才對,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明白呂不韋的虛實和手段,他靜候了這麼多年,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頂少龍欣然道︰「那這事全交由兩位籌謀策劃,我們就當整裝候命的兵將好哩。」仰頭望往燦爛的夜空,心想以圖先的老到,肖月潭的智謀,該很快就可瞧見塞外的星空了。
翌晨天未亮烏府各人早已起來,聚在園中練武。項少龍耐心指導烏果使用式樣與百戰寶刀相同、由清叔特別打製的另一柄寶刀。此刀鋼粹雖仍與百戰寶刀有一段距離,但已勝於清叔的其他製品。烏果由於本身也是特級高手,無論姿態氣勢,都似模似樣。滕翼拿著墨子劍和他對打,這傢夥到百多招後,始露出敗象。
烏言著、烏舒、荊善等鐵衛,都拍手叫好。項少龍把烏言著召到身旁,道︰「眾鐵衛以你最沉著多智,這趟你們陪烏果到雍都去,記得保命要緊,若見勢不對,就要借勾索之便,立即逃回來。」烏言著道︰「項爺放心,陶公在兩年前已派人潛住雍都,不但摸清了形勢,還作了種種佈置,可以在危急時接應我們。」
旁邊的紀嫣然笑道︰「烏果這傢夥詭計多端,從來只有他佔人的便宜,想暗算他真是難比登天,少龍放心吧!」項少龍對烏果也是信心十足,否則絕不會讓他去冒這個險。卻特別提醒烏言著道︰「儲君必會等到最好時機,才會對我施展暗算手段,那當是在與嫪黨正面沖突時始發生,否則怎能把責任推到嫪黨身上。」
紀嫣然插嘴道︰「若有方法把那面具安到另一具身形酷肖夫君大人的屍首處,那就可暫時把儲君騙過了。」烏言著精神一振道︰「這事我們看著辦吧!不一定是沒有可能的。」
這時烏果氣喘喘的來到三人身前,得意洋洋道︰「我的百戰刀法如何呢?」紀嫣然笑道︰「你項爺那有如你般喘得像快要斷氣的樣子呢?」
烏果嘻嘻笑道︰「別忘了我的病仍來痊癒,喘些氣才正常嘛!」紀嫣然點頭道︰「還是你了得,我差點忘了。」轉向項少龍道︰「夫君大人最好讓肖先生弄點病容出來,讓儲君看到,那到要裝病時就更有說服力了。」
烏果道︰「初時只須裝出疲累的樣子,然後逐分加重病容,就更萬無一失。」項少龍暗忖這就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正要答話,陶方領著一人急步走來,眾人愕然瞧去,無不喜出望外。來的竟是久違了的王剪,秦國縱橫無敵的絕代神將。
第五章 久別重逢
王剪比以前更黑更結實了,整個人也變得更有氣勢和沉著,顧盼間雙目神光電射,不怒而威,不愧絕代名將的風範。這時他臉上掛著真誠的笑意,先把項少龍擁個結實,長歎道︰「三哥可知小弟是如何掛念你們呢?」滕翼和荊俊都撲了過來,四個義兄弟摟作一團,使人感動得生出想哭的衝動。
王剪哈哈一笑,分別與滕、荊擁抱為禮,道︰「少龍瘦了點,但神采卻更勝昔日我離開鹹陽之時。」轉向紀嫣然道︰「三嫂也漂亮了。」
眾人圍攏過來,紛紛與這縱橫無敵的神將把手致意。項少龍道︰「四弟何時回來的,見過儲君嗎?」王剪道︰「看看我這身便服,就知我是秘密回來的,不知如何,我總覺先來和你們打個招呼,才去見儲君會妥當一點。」
眾人大詫,紀嫣然道︰「四叔為何會有這個想法?」王剪沉聲道︰「事實上三天前我早回來了,卻苦忍著留在城外秘處,只遣人回來打聽消息,為的是怕呂、嫪兩黨假傳旨意召我回來,豈知聽到的卻是別的消息,三哥和儲君近來似乎不大融洽。」
滕翼問道︰「四弟聽到什麼消息呢?」王剪道︰「儲君和三哥似乎疏遠了,不像從前般事事都找三哥商量。」
荊俊歎道︰「四哥的耳目真厲害。」項少龍心內下了個決定,道︰「我們進去再談吧!」
在內廳坐好後,王剪冷哼一聲道︰「這趟我帶了三萬精兵回來,都是十中挑一的精選,且無人不為我王剪效死力,區區賊黨,只要我動個指頭,包保他們全軍覆滅。」又歎了一口氣道︰「但我卻擔心儲君,更擔心他會對三哥不利,儲君隨著年歲的增長,變得愈來愈厲害了。」
眾人心知肚明,王剪必是聽到有關嬴政身世疑團的消息,始會有此推論。只不過怕項少龍尷尬,同時也為了表白對項少龍的信任,所以不直接說出來。嬴政斬殺錢直的事,已是轟動全國的大事,王剪沒有理由不知道。
陶方、紀嫣然、荊俊、滕翼、烏果五個人十隻眼睛,全集中到項少龍身上,由他決定怎樣對王剪說這件事。項少龍微微一笑道︰「四弟不愧大秦頭號猛將,甫回鹹陽就把情報做得這麼好。」這等若肯定了王剪的推測。
王剪雙目寒芒烈閃道︰「我對付的只是懶用腦筋的匈奴,三哥面對的卻是東方諸國的聯軍,怎輪到我王剪當頭號名將!」頓了頓斬釘截鐵的道︰「三哥想要我這四弟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放心說吧!」
項少龍哈哈大笑,探手抓著他寬厚的肩頭,欣然道︰「我要四弟掃平呂、嫪兩黨,再助嬴政統一天下,建立秦朝大業,而四弟則成曠古爍今的不世名將。」王剪與他對視片晌,啞然失笑道:「英雄好漢,就永遠是英雄好漢,各位兄嫂快看看我這個三哥,誰人比他有更廣闊的胸襟,更能不為功名利祿所困,小弟便自愧不如。」
眾人都心中感動,更明白王剪的意思。要知現在秦國的兩位上將軍,就是項少龍和王剪,而兩人在秦國朝內朝外都有崇高的聲望,這情況在軍中尤甚。如若兩人聯手起來,肯定有對抗嬴政的力量。但項少龍卻一口回絕了王剪的提議,使秦國避免了內戰的危機。他們卻不知項少龍早從歷史已發生的事實認識到,根本沒有人可鬥得過秦始皇的,所以想都不敢往這方面想。
如此地贏得王剪的讚美,項少龍汗顏道︰「四弟勿要捧我,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倚仗你呢。」王剪肅容道︰「儲君可能是我大秦歷來最具手段謀略的君主,李斯更可比得上商鞅。但決勝沙場,我王剪除了三哥和李牧外,誰都不怕。可是玩陰謀手段,卻是防不勝防,三哥有什麼打算?」
項少龍道︰「四弟知否儲君的軍力佈置?」王剪爽快答道︰「儲君的主力仍是禁衛軍和都騎軍,近年禁衛軍不斷招納新人,兵力已達五萬之眾,無論訓練、裝備和俸祿,都遠勝他人,且對儲君忠心耿耿,三哥要防的就是他們。」
項少龍想起那天昌文君由皇宮追出來勸自己的情景。想到昌平君和昌文君終是王族,血濃於水,有起事來只會站在小盤的一方,幸好還有贏盈這一層關係,才沒對付自己。王剪續道︰「儲君這趟對付叛黨,本應把桓齮調回來方是正理,但他卻反把安谷傒從楚國邊界召回,只從這點,我便推知他確有對付三哥的念頭。」滕翼愕然道︰「安穀傒回來了,為何我們全不曉得?」
王剪沉聲道︰「此乃儲君的一著暗棋,但我卻不清楚安穀傒兵力的多寡,只知他離開邊疆,駐紮在鹹陽和雍都間某處,只要接到王令,在一天時間內就可到達鹹陽或雍都。」安穀傒像昌平君和昌文君般,都是王族身份,有起事來,只會站在嬴政的一邊。難怪王剪看出嬴政有對付項少龍的心意了。
項少龍從容道︰「管他有什麼佈置,只要四弟可保著假的項少龍從雍都溜走,其他的一切我們都有應付的能力。」烏果笑道︰「那即是要剪爺好好照顧小子脆弱的小命。」王剪看著烏果瞪目結舌時,紀嫣然迅快地用她悅耳的聲音解釋了一遍。
王剪擔心地道︰「若給人看破,三哥豈非犯了欺君之罪嗎?」滕翼苦笑道︰「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若四弟看過烏果的扮相,必然信心倍增。」
紀嫣然笑道︰「何況你三哥還會裝病,那就是更易掩飾。」王剪道︰「那最好在中途才調包,就更萬無一失!」
項少龍欣然道︰「有四弟之助,我們更是信心十足,四弟也不宜久留了。」雙方研究了如何保持緊密聯系的方法後,王剪悄俏離開。項少龍往找肖月潭,後者正坐在銅鏡前把自己扮成個老頭兒,項少龍遂把王剪的情況向他報上。
肖月潭點頭道︰「只看他的氣度相格,便知此人著重義氣,不畏強權。有他暗中出力,我們逃走的成算將以倍數增加。」旋又奇道︰「你不用上早朝嗎?」
項少龍道︰「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麻煩老哥給我塗點什麼,好讓我看來似是病了的樣子。」肖月潭啞然失笑道︰「少龍太低估嬴政了。若聞知你病倒,派個禦醫來表面為你治病,實則卻是查探你有沒有弄虛作假時,少龍就要無所遁形。」
項少龍大吃一驚道︰「那怎辦才好?」肖月潭瞧瞧天色,道︰「幸好尚有一點時間,因為嬴政怎都要早朝後,才能命禦醫來此,我立即去弄一些草藥回來,服後包你的脈搏不妥,卻不會傷身,如此就可愚弄嬴政,教他不起疑心。」
對肖月潭的知識和手段,項少龍早佩服得五體投地,暗暗慶幸若非呂不韋害得他生出異心,今日勢將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當日下午,果然不出肖月潭所料,小盤派來兩名禦醫來為項少龍診病,陪同的還有昌平君。兩名禦醫輪流為他把過脈後,一致判定他是過於勞累,患上風寒。項少龍心中一動,又再細心誘導下,更使他們深信病根是在兵敗逃走,亡命雪地時種下的。
禦醫退出房外後,昌平君坐到榻沿,歎了一口氣,愁容滿臉,欲言又止。項少龍裝作有氣無力的道︰「君上有什麼心事呢?」昌平君歎道︰「唉!現在我心情矛盾得很,即想少龍繼續臥病在塌,但又希望少龍能即時回復健康,唉!」
項少龍心中一熱,握緊他的手,壓低聲音道︰「一切我都明白,君上不用說出來。」昌平君劇震道︰「你……」
項少龍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沉聲道︰「伴君如伴虎,此事自古以然。我們不要再談這方面的事了,我定會好好照顧贏盈的。」昌平君熱淚盈眶,毅然道︰「我們之有今日,全賴少龍的提攜,若我兄弟在少龍有難時袖手旁觀,仍算是人嗎?這事根本是儲君不對。」
項少龍心中感動,柔聲道︰「這種事根本沒有對錯的問題,也不該因此對儲君生出憤怒之心,小弟自有保命之計。」
昌平君以袖拭去淚漬,沉吟片刻後道︰「少龍要小心一個叫尉僚的人,他是魏國大樑人,入秦後成了儲君的客卿,現在尚未有任何官職,但卻極得儲君看重,很多不讓我們知道的事,都與他商量。此人智計過人,更精于用兵,曾著有《尉僚子》的兵書,主張『並兼廣大,以一其制度』,甚合我大秦一統天下的主張。儲君或者是受到他的影響,故把統一放在大前提,一切防礙統一大業的人事都要無情鏟除。」
項少龍明白過來。昌平君是在暗示小盤為了要保持王權,才會不擇手段的把自己除去,正如他希望自己臥病下去,正是點出自己如若隨同小盤往雍都去,必然性命不保。項少龍又聽出尉僚雖沒有官職,但卻是小盤欽定了來處理自己的人,因為小盤其他得力手下,無不與自己有過命的交情。所以要對付自己,必須借助「外人」之力。
昌平君又道︰「少龍是否覺得李斯變得很厲害呢?我們現在都不喜歡他。他太過熱衷權勢了。」項少龍再一陣感動,明白昌平君是要自己提防李斯。
但只有他才真正明白李斯。李斯其實是更熱衷於統一天下的理想,那是他最重視的事,所以不得不對小盤曲意逢迎。不過只要看他冒死勸自己逃走,就可知他內心仍對自己有著真摯的感情。項少龍拍拍昌平君的手背,微笑道︰「回去向儲君報告吧!告訴他無論如何我都會隨他到雍都去的。」昌平君目瞪口呆時,見項少龍向他連眨眼睛,雖仍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總知道項少龍胸有成竹,會意過來,茫然去了。
接著的三天,小盤每日都派禦醫來瞧他。這時離出發雍都只有十天時間,項少龍裝作漸有起色,帶著少許病容,入宮謁見小盤。小盤知他到來,親自在宮門迎接,演足了戲。
一番噓寒問暖後,小盤把他接到書房,閉門密議。這未來的秦始皇鬆了一口氣道︰「幸好師傅身體復元,否則沒有了師傅在寡人身邊運籌帷幄,對付奸黨,那就糟了。」項少龍深深地瞧了這由自己一手帶大的秦君一眼,心中百感叢生,一時都不知是愛是恨,糾纏難分,依肖月潭的指點沙啞著聲音問道︰「一切預備好了嗎?」
小盤點頭道︰「萬事俱備,王剪回來了,手上共有三萬精兵,人人驍勇善戰,寡人已著他先潛往雍都附近,好依計行事。」項少龍皺眉道︰「依什麼計呢?」
小盤有點尷尬的道︰「據茅焦的消息,嫪毐準備在加冕禮的當晚,趁舉城歡騰、人人酒酣耳熱之際,盡起黨羽,發動叛變,那時王剪將會把雍都圍困,教嫪黨沒有半個人能逃出去。」項少龍故作不滿道︰「王剪回來了,他為什麼竟不來見我呢?」
小盤忙道︰「是寡人吩咐他不得入城,師傅勿要錯怪他。」項少龍道︰「呂不韋那方面又有什麼動靜呢?」
小盤龍目一寒,冷笑道︰「他敢有什麼動靜呢?不過當寡人率文武百官到了雍都後,情況將會是另一個局面。」又有點不敢接觸項少龍的眼光般垂下頭去,沉聲道︰「寡人和上將軍去後,中大夫尉僚會在鹹陽主持大局,對付呂不韋,他將持有寡人虎符,守城三軍盡歸他調度。明天寡人會在早朝時宣佈此事。」
項少龍立時心中警惕,他雖然說來好聽,但實際上等若同時削掉了滕翼和荊俊的兵權。要知秦軍一向效忠王室,如若滕、荊沒權調動都騎兵,那時他項少龍憑什麼去對付呂不韋?而且對誰要殺要宰,一切都操縱在尉僚手上了。
項少龍搖頭道︰「此事於理不合,現在都衛軍的將領,均是呂、嫪兩黨的人,新人登場,又無戰功威望,何能服眾,更會動搖都騎兵的軍心,故此事萬萬不可,儲君請收回此意。」小盤顯然仍有點害怕項少龍,兼之心中有鬼,沉吟片刻才解釋道︰「其實寡人此舉,只是針對呂不韋而發,如若他試圖調動都衛軍,便等若叛變,尉僚便可在裡應外合下,一舉把呂黨殲滅。嘿!這當然要滕、荊兩位將軍配合。」
項少龍虎目寒芒爍閃,語調卻是出奇地平靜,淡淡道︰「那就乾脆讓尉僚任都衛統領吧!」小盤道︰「這擺明針對呂不韋,嫪毐怎肯同意?」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既是如此,儲君索性把虎符交給滕翼,只要冠禮吉時之後,儲君便成秦國之君,那時再不須太后印璽同意,也可操控鹹陽諸軍,豈非勝於現在般打草驚蛇?」他明白小盤為了哄他到雍都去,絕不會在此時與他正面衝突,在心理上他也乏此勇氣,所以乘機漫天索價,看小盤怎樣落地還錢。事實上小盤想控制的只是都騎兵,都衛兵怎會放在他眼內,偏是無法說出口
來。
好半晌後,小盤讓步道︰「即是如此,就一切依舊,我會使尉僚領兵駐在鹹陽城外,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可增援滕、荊兩位將軍了。」項少龍心中暗笑,任尉僚三頭六臂,由於不知是自己在暗中主事,必會吃個大虧。他這時再沒有和小盤閒聊的心情,藉病體未癒為托詞,返家去了。
第六章 戰雲密佈
回到烏府,才知琴清來了,正和紀嫣然在內廳喁喁細語,兩女均是神色疑重,見項少龍回來,勉強露出笑容。項少龍坐下詫道︰「什麼事這麼神色緊張?」紀嫣然道︰「儲君正式下了諭旨,著清姐隨駕到雍都去處理冠禮的大小事宜,清姐正為此煩惱,去又不是,不去又不行。」
項少龍劇震道︰「知我者莫若嬴政,這一招命中我的死穴要害。」琴清愁容滿面地幽幽道︰「不用理我不就成了嗎?諒他尚未有遷怒於我的膽量,以後看情況奴家才到塞外來會你們好哩!」
項少龍回復冷靜,決然搖頭道︰「不!要走我們必須一起走,否則只是那牽腸掛肚的感覺,已足可把我折磨個半死。」聽到項少龍這麼深情的話,琴清感動得秀眸都紅了。紀嫣然道︰「嫣然可扮作清姐的貼身侍婢,有起變故,也可應付。」
項少龍呆了半晌,才作出反應道︰「這確是個可行的辦法,且教別人想像不到。必要時我還可使荊俊親到雍都接應你們。講到飛簷走壁之術,有誰比得上他呢?」琴清赧然道︰「我也想學懂攀牆越壁的方法,你們肯教人家嗎?」項少龍和紀嫣然聽得面面相覷,琴清這麼嬌滴滴的斯文美人兒,若學精兵團般攀高爬低,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到了晚上,肖月潭才施施然回來。眾人忙聚到密室商議。肖月潭道︰「若非有圖公在旁默默監察呂賊,我們可能到了黃泉之上,仍是一隻隻的糊塗鬼。」眾人同時色變,追問其故。肖月潭道︰「呂不韋愈來愈欠缺可用之人,所以不得不再次重用以圖公為首的舊人,也使圖公得以清楚把握到呂賊的陰謀。」
紀嫣然道︰「近來呂不韋非常低調,一副無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樣子,原來竟是裝出來的。」荊俊狠狠咒罵道︰「這趟我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肖月潭笑道︰「我們都忽略了呂不韋最後一招殺手澗,就是東方六國的助力,現在六國的君臣,誰不視嬴政為洪水猛獸,只要能扳倒迎政,他們什麼都樂意去做,最好是由嫪毐登位,就更合他們之意。」項少龍色變道︰「難道他竟敢開放邊防,任聯軍入關嗎?」
肖月潭笑道︰「他有這個膽量也沒有用,秦軍人人忠心愛國,豈肯遵行。況且三晉和楚、燕五國給少龍殺得元氣大傷,打開關門諒他們仍未有那揮軍深入的豪氣,不過六國卻分別派出四批死士,人人都是以一擋百的高手,準備在適當的時機,進行精心策劃的刺殺行動。已定的四個目標就是嬴政、少龍、昌平君和李斯。」
嬴政和項少龍成六國必殺的對象,當然不在話下。昌平君和李斯都是陪著嬴政出身的文武兩大臣,若有不測,會令文武百官在無人統領下,讓呂不韋有可乘之機。項少龍暗忖最要殺的人當是王剪,不過可能呂不韋到現在仍未知王剪已潛回鹹陽。秦國正在大時代轉變的關鍵時刻中,只要小盤登上寶座,呂、嫪兩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陶方沉聲問道︰「這批人現在是否已身在鹹陽呢?」肖月潭道︰「他們為了隱蔽行蹤,目下都藏身在附近的山頭密林處,飲食均由圖公負責供應,各位該明白這點對我們多少有利吧。」
紀嫣然道︰「圖總管知否他們行動的細則?」肖月譚道︰「這事由許商這都衛統領負責,只要能生擒此人,肖某自有手段教他乖乖招供。」
滕翼道︰「只要許商肯走出城門,我們便有把握將他生擒,再交由先生迫供。可是若他留在城內,我們除非和他正面衝突,否則難奈他何。」許商本身是第一流的劍客,寄居仲父府,出入都有大批親衛,城內又是他都衛的勢力範圍。要殺他可能仍有點機會,但若要將他生擒,自是難比登天。
肖月潭由懷裡掏出一軸圖卷,攤在桌面,道︰「這是仲父府的全圖,包括所有防禦設施和密室,但若只以智取,不以力敵,並非全無生擒許商以至乎刺殺呂不韋的可能。」頓了頓又道︰「圖公已準備了一種烈性麻醉藥,只要下在仲父府的幾口水井裡,喝下者三天內都休想醒過來。」
荊俊喜道︰「果是妙著!」項少龍問道︰「圖老既有參與呂不韋的密議,是否探悉得他的全盤計劃呢?」
肖月潭冷笑道︰「就算圖公沒有與聞其事,但呂賊的動靜怎瞞得過圖公。呂賊的計劃是要雙管齊下,當嫪黨在雍都舉事時,他就會在鹹陽起兵,盡殺反對他的人。」頓了一頓續道︰「關鍵處是能否殺死嬴政,只要嬴政身死,他便可以討嫪為名,將大秦軍權握在手裡。」
陶方皺眉道︰「假設嫪毐失敗,呂賊豈不是要好夢成空?還落得背上作反的臭名。」肖月潭道︰「所以呂賊特命管中邪潛往雍都,配合六國的高手,主持刺殺的行動,憑此人高超的箭術,這並非全無可能的事。說到底雍都非是嬴政的地頭。」眾人心下顫然,若不先一步除掉此人,確是最可怕的威脅。
項少龍歎道︰「此事不幸給我們猜中,有沒有辦法可以知道他的行蹤?」肖月潭搖頭道︰「這可說是老賊最後一著厲害棋子,故恐怕除他之外,再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呂賊的成敗,全繫在能否刺殺嬴政這關鍵上,否則他是沒有成功的機會。」
紀嫣然道︰「那烏果豈不是險上加險?」烏果臉色轉白,不過只要想想管中邪的蓋世箭術,誰都不會怪他膽怯了。肖月潭捋鬚笑道︰「諸位這叫關心則亂,其實管中邪亦非沒有可尋之跡,首先,他第一個要刺殺的必是嬴政,又或四項刺殺同時進行。否則打草驚蛇下,刺殺行動就不靈光。」
烏果登時鬆了一口氣。紀嫣然道︰「那麼刺殺行動該集中在雍都才對,只有那樣,才可把責任全推到嫪毐身上。」接著微笑道︰「善戰者,鬥智不鬥力,呂、嫪兩黨最大的問題是互不信任,互相暗算。照嫣然猜估,呂不韋定把刺殺行動瞞住嫪毐,而儲君身邊的近衛裡,也該有呂賊的內奸。只要我們將消息洩露給嫪毐知道,說不定可收奇效。」
項少龍絕不擔心小盤的龍命,否則歷史上就沒有秦始皇其人,也不擔心昌平君和李斯,其理也是相同。他擔心的只是烏果。滕翼這時道︰「最可靠的還是先一步殺死管中邪,而我們還要顧及自身的安危,因為著我和小俊有什麼不測,呂賊就可公然把都騎軍接收過去了。」管中邪乃智勇雙全的人物,有他暗中主持六國的刺客聯軍,誰敢掉以輕心。
肖月潭忽然道︰「烏果扮成少龍,那少龍也可扮成烏果,如此就更萬無一失。」眾人齊聲叫絕。陶方懷疑道︰「時間趕得及嗎?」
肖月潭欣然笑道︰「早在製作假面時,肖某心中已有此念,故而兩張臉皮一起製作,否則怎會須那麼多天工夫呢?」眾人紛紛讚歎,都對肖月潭的智計佩服得五體投地。接著商量行事的細節,決定把追查管中邪行蹤列為首要之務,並定下種種應變計劃。
當夜項少龍好好睡了一覺,翌晨故意在早朝現身,讓呂不韋等看到他的病容,並聽到他沙啞的聲音。那天的討論集中到即將來臨的冠禮上去。呂不韋主動提出留守鹹陽,小盤裝作拗他不過,勉強接受了。
早朝後,小盤與項少龍、昌平君、昌文君和李斯四人在書房商議。昌平君和李斯先後作出報告,都是關於往雍都和冠禮的程式。小盤聽畢後道︰「眾卿均知這是呂、嫪兩黨最後一個推翻寡人的機會,在這方面眾卿有什麼對策呢?」昌文君道︰「這事微臣已有周詳計劃,首先這次赴雍都的船隊,不但式樣如一,且全部掛上王旗,教敵人難以認識那一艘是儲君的駕座舟。再配以輕便的小型戰船開路,沿岸更在戰略點駐紮精兵,可保旅途的安全。」
小盤點頭讚好,然後道︰「不過最危險的卻是在抵達雍都之後,嫪賊怖置多年,等待的便是這一刻,絕不能粗心大意。」昌平君道︰「安穀傒會先領一萬精兵進駐雍都,把關防完全接收過來,微臣才不相信嫪毐敢於此時抗命。」
項少龍皺眉道︰「安大將軍何時回來的?」小盤乾咳一聲道︰「由於上將軍臥病在家,寡人不敢驚擾,所以才沒將此事告訴上將軍。」李斯等三人都垂下頭去,噤若寒蟬。
項少龍光火道︰「儲君已胸有成竹,那還須臣下籌畫,不若臣下留在鹹陽養病好了。」李斯三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小盤不慌不忙的道︰「上將軍萬勿誤會,現在寡人就是要向上將軍請教。」
項少龍斷然道︰「若不早一步給臣下知悉所有佈置和手上可用之兵,此仗必敗無疑。」小盤四人同時愕然。項少龍心想這就叫語不驚人死不休了。有了從圖先得來的珍貴情報後,他就更有把握應付這場前門有呂、嫪兩黨,後方有小盤這寡情薄義的小子的兩面戰爭。
小盤肅容道︰「上將軍何出此言呢?」項少龍心知肚明小盤重視自己說話的原因,皆因從小到大,小盤都視自己為天人,方能縱橫不倒。而自己屢次助他渡過難關,更在他心中建立了無可比擬的智勇形象。換了其他人,即使是王剪、李斯等,也休想可把這未來的秦始皇嚇倒。
項少龍不答反問,淡淡道︰「安大將軍這趟從楚境調了多少人回來?」小盤猶豫片刻,無奈道︰「調了五萬人回來。」
項少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便知小盤並沒有在這件事上說謊,悠然道︰「其他的四萬兵員駐在哪裡?由何人統率?」他怎還不明白這批大軍要對付的除了呂不韋外,尚有滕、荊和烏族的戰士,卻故意迫小盤說出來。小盤邊翻看桌上文件,邊若無其事的道︰「這是應付緊急情況的後備部隊,由尉僚指揮,可從河道迅速增援雍都或鹹陽。」接著有點不耐煩的道︰「上將軍仍未答寡人剛才的提問呢?」
天下間怕只有項少龍一人膽敢這樣和小盤對話。李斯等都不敢插口。項少龍淡淡道︰「任呂、嫪兩黨如何倡狂,也不敢以卵擊石的公然作反,所以他們定是先採暗殺的手段,只要行刺儲君成功,天下大亂,奸黨才能混水摸魚,得到最大利益。」昌文君忍不住道︰「這點我們早想到,且有對付的方法。」
項少龍沉聲道︰「假設刺殺行動由管中邪暗中主持,參與行動者乃六國派來千中挑一兼經過嚴密訓練的第一流刺客,而且在冠禮時儲君又不得不亮相,更而禁衛內侍中又有內應,君上是否仍那麼有把握呢?」包括小盤在內,各人無不色變。當年小盤赴德水春祭途中被外來刺客襲擊,幸好誤中副車一事,仍是記憶猶新。現在多了個箭法驚人的管中邪,誰敢拍胸保證不會出事。
昌平君愕然道︰「但據消息傳來,管中邪該仍在韓境與韓人僵持不下。」項少龍道︰「那只是障眼法,際此緊要關頭,呂不韋怎會不把愛婿召回來,這就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他的話有龐大的說服力,不怕眾人不信。
小盤龍目寒光爍閃,盯著項少龍道︰「上將軍這消息從何而來?」項少龍早知小盤必有此問,微笑道︰「呂不韋在六國有朋友,微臣何嘗不是。」
小盤呆瞧他半晌後,點頭道︰「上將軍可有什麼應付之策?」項少龍打蛇隨棍上道︰「儲君首先要將虎符賜給微臣,讓微臣有調兵遣將的能力,微臣才有辦法處理此事。」
這正是項少龍最厲害的一著,且不由小盤不答應。在秦國,凡是帥將級的人物,例如項少龍、王剪、安穀傒、昌平君等,都獲賜半邊虎符,另一半則由小盤掌握。遇有領兵出征,率兵將領可獲另一半的虎符,如此才算合法獲授兵權。不同級數的將領,持著的是反映身分的虎符,規限了帶兵人數的多寡。
在大將軍級數以上的將帥,不但沒有兵員數目的限制,還可在各地調動和招募新兵。一旦征戰回朝,另一半虎符重歸朝廷,兵員也回到中央,各將領只能依官階大小擁有自己的親兵,兵權重新回到君主手上。項少龍乃僅有的兩位上將軍之一,如若持有完整的虎符,便等若軍方的最高統帥,那時除了小盤外,誰也不能收回他的虎符。所以假若項少龍手握完整的虎符,便等若將軍權握在手裡,那時小盤若要對付他,絕不能派出像尉僚那種低級的新將領。唯一之法就是小盤自己來處理他。
由此可見虎符之事關重大處。但項少龍卻不怕小盤不答應,是基於三個原因。首先,小盤會想到項少龍陪侍在側,到了雍都後,便可從容算計他,不怕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況出現。其次就是項少龍蓄意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小盤不得不以此來誆騙他和安撫他。最後的原因更微妙,因為小盤對他才幹的信心已是根深蒂固,確信他這樣做會對他有利無害。所以項少龍才不愁他不答應,還不會查根究底,顯示出對項少龍的不信任。
果然小盤呆了剎那光景,即微點其龍首答應道︰「就如上將軍所請吧!」項少龍壓下心中的狂喜,淡淡道︰「儲君冠禮之日,就是微臣獻上管中邪首級之時,否則儲君可以軍法治我以罪。」小盤眼中掠過複雜之極的神色。項少龍心中暗歎,乘機辭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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