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工寺在安庆城东,过了龙狮桥和老峰乡,前面便是安庆人心目中的圣地—
迎工山。和黄山、华山等名山巨岳相比,迎工山充其量不过是几个小山包而已,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了香火旺盛的迎工寺,此山便也在安庆人的心
目中占去了一些位置。
傅冰燕从马车上搀下师母,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俏皮话,引得柳媚娘
咯咯直笑。傅冰燕是方学渐临时拉来的挡箭牌,他知道这位端庄贤淑的五师姐暗
中喜欢盛华飞,甫一开口相求,她果然很爽快就答应了。
盛华飞翻身下马,在路边的一棵树杆上拴好缰绳,回头笑道:“不知道五师
妹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柳媚娘白了他一眼,笑道:“冰燕哪里有那么坏,她是说你老大不小,也一
大把年纪了,却还不知道讨房媳妇进门。”
盛华飞哈哈一笑,道:“感情是师妹急着想嫁人了,十八姑娘一枝花,师妹
今年正好十八,也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山庄几个弟子中,盛华飞和傅冰燕相处的时候最多,感情也最是融洽。盛华
飞年少英俊,家世既好,又是师父私底下默许的下一任庄主人选,傅冰燕一颗拳
拳芳心,早已紧紧缠在了他的身上。此时听心上人如此一说,登时面红耳赤,娇
羞无限地转身躲到了师娘的背后。
方学渐从车厢里取下几个包裹,抬头望了望日头,躬身对柳媚娘道:“师
娘,时候不早,我们是不是该上山去了?”
柳媚娘斜眼瞟了一眼毕恭毕敬的方学渐,嘴角泛起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颔
首道:“好…好,我们这就上山吧。”
山中气温比城中要低上一些,入秋自然也早些。抬头遥望山壁之上的蓝天,
云薄了、轻了,一汪瓦蓝色的天空却像一块浸在水中的宝玉一般,晶莹欲滴,既
清澈又深邃。擦身而过的野草也渐渐有了枯老之势,苍老的藤蔓攀附在陡直的山
壁上,弯弯曲曲盘根错节的也不知有多少。层层的石级在古老的山谷中铺出一条
古老的山道,像一条不知疲倦的大白蛇蜿蜒向前。一股沁骨的山风席地卷过,心
事重重的方学渐,胸中不由生出一丝萧瑟凄凉之意。
众人拾级而上,一路上听着三人轻松的谈谈笑笑,方学渐的心中当真百感杂
生:偌大一个名剑山庄,自己生活了一年,却仍然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一个黯然的过客。四人爬了约有三炷香的工夫,转过一个崖角,已可远远望见山
道尽头的一排长长的围墙。翠竹红叶掩映之下,那堵围墙斑驳高矗,颇有一番古
朴气象。
迎工寺依山而建,山门上刻着“迎工寺”三字,清新灵秀,似乎暗藏禅机。
四人进了天王殿,迎面就是笑眯眯的弥勒佛像,庄主夫人取三支香点了,跪下长
揖三拜,口中喃喃低语,不知说了些什么。
求佛在己,心诚则灵。方学渐在寺庙中生活了七年,对这一切自然是司空见
惯,当下也取了三支香点上,跪在弥勒佛像前,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这次能
逢凶化吉,安度难关,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岳飞、文天祥那样轰轰烈烈,青史
留名,方不枉了来人世间走这么一遭。
出了天王殿,四人在知客僧的引导下,从天王殿左边穿过耳门,拾级而上,
就望见了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前面是个大坪,左边是鼓楼,右边是钟楼。再爬
十来级石阶又上一层,便是法堂殿了。一行人就这么见佛拜佛,遇殿烧香,一直
拜到了毗卢阁。
毗卢阁的左首是接待室,知客僧便请他们进去喝茶休息。盛华飞从袖中拿出
一锭二十两的银子,让知客僧转交给本寺主持,另外又塞了一个小银角给他,知
客僧这才欢欢喜喜地道过谢走了。
方学渐喝了会儿茶,觉得无趣,便找个由头溜了出来,现在是白天,又在人
来人往的寺庙之中,想那盛华飞再是胆大,也不敢贸然在这里动手。住在安庆城
一年多了,方学渐却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比比桐城昭明寺
和这迎工寺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
迎工寺最有名的当数一棵有六百多年树龄的大苍松,方学渐一出接待室,便
望见西首不远处一个郁郁苍苍的大树冠矗立当空,便举步往西边行去。眼睛望望
虽然不远,但经屋墙的层层隔阻,他转了不少墙角拐了不少殿弯,这才走到了大
树跟前。大苍松露在地上的树根盘根纠结,一看便知是经历过许多风雨的遗痕。
那树干极粗,恐怕五人连环也抱不过来,而离地约五十尺的枝头上,松针却依旧
碧绿油亮,密密麻麻地铺将开来,横竖足有五、六丈见方,将头顶的半边蓝天都
遮去了。
正当方学渐心中感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佛号:
“南无阿弥勒佛,施主仰望这百龄苍木许久时光,不知有了什么参悟?”
方学渐心口轻轻一颤,只觉一股莫名的惊惧涌上心头,匆忙转身过来,却见
身后之人竟是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年轻和尚。方学渐甚觉意外,这小小的
迎工寺中,竟藏有如此俊俏儒雅的和尚。心中惊惧一去,便随口掐出一句佛谚: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此松本非松,此树本非树,有悟亦无悟。大师刚才
相询,却是和佛理相悖了。”
那和尚又宣出一句佛号,接口道:“施主乃是有佛缘之人,只是‘此松本非
松,此树本非树,有悟亦无悟’一语,却非出自施主的本意,就算是,那也只是
佛道参禅的第一步,只到了‘看山不是山’之境,要达‘看山还是山’的境界,
施主以后还需要多加修炼啊。”
方学渐原本就是随口胡掐,不想这和尚当起真来,当下双手合十,微微一个
躬身,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这里受教了。”
日近正午,方学渐心怕出来久了,让师娘她们久等,辨明了方向抬足便欲回
去。才迈出数步,却不料眼前一花,那和尚竟飘身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
由微微着恼,轻声喝道:“大师,你还有什么想教导小子的吗?”
那年轻和尚展颜一笑,道:“当头一记。”
“当头一记?”方学渐感到又好笑又好气,自己又不是什么为祸人间的妖孽
鬼怪,这佛门的当头棒喝从何说起?莫不是眼前的这个和尚得了失心疯么?正想
大声呵斥,突听“哧”的一声,那和尚已向他的胸前弹了一指。劲风袭体,方学
渐大惊之下已然不及闪避,匆忙间举臂去挡。
那和尚的手指戳上他的臂膀却只感觉微微一麻,方学渐心中暗叫不妙,头顶
上已是一阵巨痛传来,却是中了那和尚的一记重掌。方学渐的身子晃了几晃,还
没等他吐出“你是谁?”三字,已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了。
方学渐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的。伴着敲门声而来的是三师兄盛华飞急
促的叫唤:“师妹,师妹,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师妹?哪里来的师妹?
莫不是五师姐傅冰燕?他的脑袋仍是非常疼痛,举起手臂想搓揉一下,却不料手
指滑过一个又软又滑的物事,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勉强睁开眼来,不由啊地发出
一声惊叫。
这是一间颇为雅致的禅房,陈设简朴,小小的一间房子窗明几净,宛然有几
分出尘之境。靠着右墙的里首放着一张素榻,白色的蚊帐高挂,地上凌乱地堆着
几件男女的衣服裤裙。素塌的凉席之上,全身赤裸的方学渐撑起上身,正怔怔地
望着躺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全身上下只穿了小衣和内裤,欺霜赛雪的肌肤晃人眼目,一条光滑修
长的圆润美腿压在他的身上,胸前的两座玉乳圆峰高高挺立,把个薄薄的粉色小
衣顶得鼓胀欲裂。刚才手指所触,正是那高耸挺突之处。
美女同塌而卧,如此香艳可人之事天外飞来,原本该是一个少年男子梦寐以
求的乐事,方学渐却是吓得脸色发白,身子瑟瑟发抖。那女子鹅蛋脸形,眉毛细
弯,琼鼻樱口,不是傅冰燕又是何人?
“砰”门被撞开,盛华飞高挑身子的投影映进房来,方学渐暗暗叫苦,正手
足无措时,旁边的傅冰燕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啪”,他的脸上先是挨
了一巴掌,接着腰上一阵钻心疼痛,身子一个打滚,翻下床来,却是挨了她的重
重一脚。
“好小子,你找个因由溜了出来,原来是来调戏傅师妹的,好一个大胆的贼
子,师妹别哭,师哥给你讨回公道。”话未说毕,盛华飞的铁拳如密集的雨点般
落将下来。方学渐待要分辩,鼻上已挨了一拳,顿时鼻子一酸,鲜血长流。床上
的傅冰燕见了心上人,心中更是委屈、凄苦,双手掩面,哭泣不休。
“住手!”门口传来一声厉喝,声音娇脆,正是师娘柳媚娘赶到了。盛华飞
停下手来,却仍狠狠地瞪着地上的方学渐。“怎么回事啊?”柳媚娘身姿款款,
走到床边,瞟了一眼方学渐,拣起地上的衣服,遮住傅冰燕的身子,道:“冰燕
别哭,先把衣服穿上,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有师娘给你做主!”
方学渐羞惭欲死,明知自己是被眼前的师娘和三师兄冤枉,但事至如此,百
口难辩,徒增羞辱而已。自己一死不打紧,只是委屈了一向待自己和蔼可亲的五
师姐,害她清誉受损,以后也将羞于见人,自己是万死莫辞了。当下也不言语,
胡乱穿上衣裤,跪在床底,“咚咚咚”朝傅冰燕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便欲奔出门
去。
“小子,吃了荤腥就想溜,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盛华飞伸足一拌,方学
渐下身不稳,身子前扑,登时跌了个“狗啃屎”。方学渐忍无可忍,猛然回过头
来,口鼻流血,狠狠地盯着正得意洋洋的盛华飞。
柳媚娘向盛华飞使了个眼色,柔声道:“学渐,师娘知道你喜欢冰燕,但也
用不着使用这样下流的手段来调戏师姐啊。这件事情,你师父责怪下来,做师娘
的却也保不了你。”
“方学渐,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傅冰燕
泪眼婆娑,骂到一半,喉头哽咽,已是不成语言,呜呜大哭起来。
方学渐心中刺痛,他少年老成,为人做事一向稳重,现在大事临头,早已乱
了方寸,心乱如麻,内疚万分痛悔万分更是恐惧万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
头撞死了事。
“傅师姐,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可是…”他很想分辨一番,但话到嘴边,
也知道徒劳无益,望了面前的柳媚娘和盛华飞一眼,心中发狠就算自己做了鬼也
绝不放过两人,口中却是一声凄厉长叫,起身向外跑去,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就
是离这几人远几分便安生几分。
背后脚步铿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盛华飞从身后追来。方学渐懵懵懂懂,不
知道跑过了多少亭台楼舍,眼前突然一片开阔,却是已到了一处平台之上,四周
数峰相连,层峦叠翠,远处一条宽阔的白色玉带横贯东西,气势如虹,却是长江
了。
“师弟,有事好商量,何必跑得如此匆忙?”看见方学渐前无去路,盛华飞
换上一副笑容,施施然走上前来。
“三师兄,你和师娘又何苦如此害我?要害我又何苦要连累上五师姐?”方
学渐奔到平台边上,下面笔直陡峭,这平台竟是凌空建在一个山崖之上,他回头
凄然一笑。
“事到如今,你还在胡说什么?识相的就乖乖跟我回去见师父,至于如何处
罚,自然有师门家规在那里!”盛华飞厉声呼喝,狞笑着一步步逼上前来,他现
在有恃无恐,有傅冰燕在那里哭叫,根本不怕被方学渐反咬一口。
方学渐心中又如何不知,自己已被逼入绝境,比起回去挨罚受辱,自己还不
如在这里一死干净。当下苦笑一声,道:“三师兄,我别无他求,只期望你能答
应我一件事,五师姐是真心喜欢你,希望我死之后,你能好好待她,护她。”不
等师兄回答,面上神色一肃,往后轻轻一跃,身子像飞鸟一样向山崖之下扑去。
在盛华飞的惊呼声中,方学渐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落下几十丈
高的山崖,身上,犹带着夕阳绚丽的余晖。
第三章 奇遇
方学渐醒来之时已近午夜。一轮冷月悬空高挂,除了远处不时传来虫兽叫声,
四周暗沉沉阴森森的极是可怕。身下是陈年腐草败叶烂成的软泥,月光透过藤枝
斑斑驳驳地投到地上,更显得分外荒凉、寂静,恍若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方学渐只觉浑身骨架像似散了架般,全身上下巨痛不已。他勉力翻转身子,
抬眼一望,这才忆起自己是在一个断崖之下,崖上轻雾弥漫,离地约有二十三、
四丈高,其间藤蔓横生,自己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跳下来而得保不死,多半也是依
仗那些藤蔓之功。
方学渐父母早亡,从小吃惯了旁人的苦头,这次却也恁是惊险了些,那年轻
和尚当是和盛华飞一路,否则他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来谋害自己。
想起昨日窥见盛华飞和师娘的偷情艳事,今日上山求佛被人陷害侮辱师姐,
却不知那一对狗男女回去后还将怎生编排自己,也不知是该怒,该怨,该恨还是
该庆幸?心头一时百味杂陈,想起白日里在弥勒佛像前的祈祷,方学渐不自禁地
哈哈大笑起来,暗夜寂静,这笑声好生嘹亮突兀,吓得山谷中的宿鸟几下惊叫,
扑腾腾从林中飞将出来。
方学渐只笑得数下,声音转低,却已化作呜呜的哭腔,泪水扑簌簌沿着面颊
滚滚而下,一个没人亲没人疼的十六岁少年,被人陷害,跳下这个人迹罕至的山
崖,也只有用尽情的嚎哭来发泄自己的自爱、自怜和自伤了。
方学渐强忍着身上剧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踉跄走了几步,足尖磕到什么
物事,身子直挺挺掼到地上,地上软泥虽厚,这一跤却也摔得不轻,牵动身上的
旧伤,再也没力气挣扎起身了。
微微潮湿的泥土中,不住散发阵阵荒草枯叶腐烂了的刺鼻霉味。方学渐全身
痛得近乎麻木,一颗脑子却清醒异常,正胡思乱想着自己今后的行程,忽听得前
方草丛中瑟瑟声响,衰草中红艳艳的一物晃动,却是一条尺许长的大蜈蚣,全身
红光闪闪,头上凸起一个小瘤,与寻常蜈蚣却是大不相同。
方学渐暗暗叫苦,拼死想移开身子,全身筋骨仿佛已不是自身一般,丹田中
竟凝不起一丝力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蜈蚣爬到自己的头上。方学渐只吓得全
身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心中不住哀呼:“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忽听草丛中又是一阵瑟瑟声响,缓缓爬出一条小蛇,长
仅半尺,通体金灿灿的,像包着一层金箔,一双蛇眼却呈赤红之色,淡淡月光之
下说不出的怪异恐怖。那金色小蛇缓缓游来,所过之处“哧哧”轻响不绝,草木
落叶一触及它的身子立变枯焦,就像被一根通红的碳条炙烤过一般。方学渐两眼
瞪得大大的,他一生之中何曾见过如此奇景?
金色小蛇在离方学渐头部五尺远处停止了前进,蛇头仰起,两只火红的眼睛
直盯着方学渐的头顶。方学渐看不见大蜈蚣的情景,只觉得头顶一阵发痒,自是
那蜈蚣挪了几下身体。方学渐此时真是有苦难言,有痒不能搔,能动不敢动,就
算呼吸也要放缓放细,惟恐惊扰了面前的两位大爷。
这样静静相持了半柱香时间,方学渐忽觉头顶一阵轻响,那蜈蚣已缓缓爬将
下来,额头、眉毛、眼睛、鼻子。方学渐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却看见那
条金色小蛇“嘶嘶”地吐着火红的蛇信,也正游近身来。方学渐这一刻恐惧到了
极点,鼻尖触到蜈蚣冰冷的身体,一个忍了许久的喷嚏再也无法阻止。
“啊乞!”方学渐嘴巴方才张开一半,魂魄仿佛已离开了自己的躯体,眼前
突然金光一闪,知是那金色小蛇终于扑将了过来。忽觉舌头上一凉,却是那大蜈
蚣慌不择路,已钻进他的嘴巴,方学渐吓得连舌头都不敢动弹半分,只觉得咽喉
处一凉,那蜈蚣的大半个身子已在自己口内。
一只半寸长短的毒钩从鼻尖上滑落,方学渐的眼珠子都吓绿了,这钩子可不
是玩的,只要被它轻轻地那么划一下,方学渐就算有十条小命也都玩完。眼前金
光一闪,只见那金色小蛇张嘴咬住了蜈蚣的毒钩,还没等方学渐庆幸一声,食道
中一阵凉沁沁又火辣辣的麻痒传来,蜈蚣已拉着那条小蛇全部钻入了他肚中。
方学渐隐隐听得自己肚中发出唧咕、唧咕的声音,自是两个怪物在自己的肚
中打架,不知是红色蜈蚣占了上风还是那金色小蛇占了上风?他只觉天下悲惨之
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
肉僵硬,却又怎发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又是滚滚而下,掉落于地,这次是真的悲
痛,自己万幸逃过坠崖一难,却最终还是不免一死。
顷刻之间,肚中便已是翻滚如沸,痛楚难当,也不知谁胜谁败。方学渐闭紧
双眼,张大嘴巴,惟恐看见自己的肚皮上突然破开一孔,钻出一个蛇头或蜈蚣头
来,那样的情形单只心中想想就已太过可怕,何况亲眼看见?他心中还在不住祈
祷:“金蛇老兄,你快快捉住蜈蚣,从张开的嘴里爬出来吧,在下这肚子里可没
什么好玩的。”
过了片刻,肚中居然不再翻滚,疼痛却越发变得厉害。那“唧咕、唧咕”的
响声也渐渐改作了“咕噜、咕噜”,倒像是平时吃多了西瓜、汤水时的声音。方
学渐嘴巴张得久了,牙根处又酸又疼,却也不敢懈怠一下,心中想着那金色小蛇
不知何时会突然爬出来,便兀自大张着嘴巴。
他躺在地上等了良久,最后连那“咕噜、咕噜”声也消失无踪,这才缓缓张
开眼来,伸手到自己的小腹处摸了一圈,不见丝毫异样,方学渐这才隐隐想到,
那两只怪物,多半是做了自己肚中的晚餐。想到晚餐,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天连午
饭都还没吃,只是刚有两只活奔乱跳的怪物入肚,此时便也不觉得很饿。
方学渐站起身,想找块干净的大石睡上半日,明日好有力气觅路出谷。才走
出几步,忽觉腹中热腾腾一团热气,直如炭火一般,不禁叫了声:“不好!毒发
了。”这团热气东冲西突,无处宣泄,方学渐张口想呕它出来,但说什么也呕它
不出。当下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向前喷出,只盼肚子里的毒气能随之而出,哪知
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线,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
方学渐这才由惊转喜,腹中的那团热气不是毒气却是真气,当下盘坐于地,
心中默念着晦觉禅师从小教会自己的运功法则,将那团热气缓缓导入会阴穴,再
经尾间、命门、夹脊和玉枕诸穴,最后流入膻中气海。
那晦觉出身少林,论辈份还是当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师兄,只是他天性不喜
习武,中年时便外派到桐城昭明寺做了主持。方学渐六岁丧母、八岁丧父,晦觉
见其可怜这才留在身边,平时除了念经颂佛,也教他些吐纳运气的修性之术,武
功却是点滴未教。
方学渐学的虽然是少林寺最肤浅的吐纳功夫,但玄门正宗,精进虽慢,却最
是扎实不过,六、七年练将下来,已有一定底子。此时,一番运息吐纳,方学渐
只觉四肢百骸间一股绵绵密密的热流上下窜动自如,热流所经之处,说不出的清
凉舒服。几个周天运转下来,腹中的燥热大部分已化作本身真力汇入他的丹田气
海,以后都将成为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了。
一轮红日从峰峦升到头顶后,夜里凝聚起来的一些寒气才慢慢地融进暖和的
阳光里。雾绕林梢,烟笼清溪,欢快的鸟啼随风盈耳,木叶清香和泥土潮息弥漫
于四周,温柔的金辉照耀天宇万物,让酣睡方醒的方学渐感到心旷神怡。
“当、当”,头顶之上,嘹亮的钟声遥遥传来,在群山间不住来回飘荡,震
耳欲聋,久久不散。方学渐心中默数,七声,该是迎工寺做早课的时候了。胸腔
间的那股热气受了钟声的激发,不觉汹涌盈荡起来,蓬勃欲发,他忍不住仰起头
来,化声长啸,夺口而出,如青龙出水,扶摇直上,穿雾撼云,声震数里。清啸
声悠长绵厚,直响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歇息下来。
“小兄弟,好深厚的内功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方学渐急
忙回过头来,只见昨晚那条金蛇爬出来的草丛上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佝偻老人,
地上的烧焦痕迹宛然在目。
那老者细目鹰鼻,背驼如鼓,身材矮小,五指枯瘦细长,手里拿着一支黝黑
的铁拐杖。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看眼前这人的模样和架势,不用问一定是江湖
上难惹的主儿。他微一躬身道:“老丈,您起得好早啊。”
“嗯,”老者鼻中哼出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一顿道:“小兄弟一大早就在
这里,莫不是在山中迷路了么?”
“哈哈,老丈莫非是化外仙人,能算准我昨晚迷路,在这里过夜。”面上笑
着,心里却暗骂你个老不死的就算变成死虔婆、算半仙,也万万算不出本大爷昨
天从上面跳下来,现在却仍能神定气闲地站在这里和你闲聊。
“小兄弟昨晚在这里过夜,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一条金色的小蛇?”老者的脸
上明显堆起了一层笑皱,笑起来的样子却明显比哭还难看。
“金色的小蛇?”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眼前之人果然是金蛇之主,心中只
想着立马就跑,但又知自己武功低微,可能没逃出几步,就要被抓,当下勉强挤
出一个笑容,道:“昨晚夜已经很深了,再加我视力不是太好,好像是有这么一
条金光闪闪的小蛇,前面还跑着一条全身通红的大蜈蚣。”
“红蜈蚣?”老者显然来了兴趣。
“是啊,好大一只,”方学渐双手不住比画,“小金蛇在这里追上了红蜈蚣,窜
到它的背上,蜈蚣吃痛,然后……它们在空中纠缠了一阵,最后我也没看得十分
清楚,它们好像都钻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里去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它们难道钻到山崖壁洞里去了。”老者喃喃自语,走
近山崖仔细查看起来。
“老丈,你在这里慢慢看,我先去前面找些野果填填肚子。”方学渐见老者
一副痴迷模样,心想此时不溜何时溜,这种脚底抹油的大好良机一定要把握啊,
不等他回答,已蹑手蹑脚地退出十余步,然后转身就发足狂奔。
身后很快传来了那老者的呼喝之声:“哎,这位小兄弟,你跑什么,还不快
给我站住!”接着“呼呼”风响,不知一件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方学渐不敢
回头,听风辩声,等那物事离自己大约还有五尺远的时候,猛地蹲下身来。
“啪”的一声,一块巴掌大小的山石击中了他的屁股。方学渐“哎哟”一
声,心中却在大呼侥幸,那人原本击的可是他的膝弯啊。臀部多肉,山石击在上
面除了疼痛一阵之外,没有多少副作用。方学渐一个兔窜,不等那人发出第二块
石头,身子已在五丈之外。为保小命,只怨母亲没给他生多几条腿,脚下用力奔
跑,速度却是快得出奇。
往后偷眼打量,距自己三十丈外,那老者的身法如鬼魅一般,也不见他如何
举步,只手中的拐杖轻轻一点,身子就平平而起,蓦然移动,每一下移动,都离
自己近一丈五、六的样子。方学渐心中大骇,脚下如飞,奔跑更速,他只觉得耳
边生风,两旁景物不停向身后退去,腹中一股暖气越来越热,越来越强,跑动起
来居然毫不费力。
这样跑出约有一里多路,眼前景色豁然开阔,却是来到了小溪的尽头。这条
小溪原来是处在山上,尽头是一处断崖,断崖高有几十丈,溪水向下流,形成瀑
布,流落崖底的深潭。方学渐来到断崖前,俯瞰全景,只见底下深潭水色深绿,
面积很大。
他转头向后望去,那老者已被他甩在五十丈外,但衣袖猎猎,身子在山石间
不住跳动,仍朝自己不住逼近。方学渐心中急躁,丹田中的热气经过一番剧烈奔
跑,在胸腹间上下流窜,灼热异常,甚至连全身的毛孔都似有无穷的热气蒸发出
来一般。
方学渐探头朝崖下的深潭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才经历过九死一生
的跳崖运动,今天一大早的,就要温习一遍?
“臭小子,你跑得倒不慢,差点把老人家我都给甩了。”老者气喘咻咻地赶
到。
“老丈,你不在那里找小金蛇,为何却跟着在下跑步做早锻炼?”方学渐的
脸上一副不解兼好奇的神情。
“臭小子,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快给我老实交代,我的那条金蛇王到底跑
哪里去了?”老者几乎咆哮起来,拐杖在地上重重几顿,脚下的山岩上立时出现
了好几个深深的圆孔。
方学渐心中惊惧,脸上却依旧嬉皮笑脸:“老丈,大清早发这么大的火对您
的身子不好,至于那条金蛇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呀。”
“好小子,这么不老实,先吃我一杖再说。”话未说完,身子一纵,跃至方
学渐身前五尺,手中的黑铁杖舞出漫天的杖影,将他的全身罩在其中。
方学渐心中叫苦不迭,不要说现在手无寸铁,就是手握神兵利器,凭自己的
微末道行又如何躲得过这漫天的进攻招数,当下长叹一声,默喊一声“菩萨保
佑”,身子向后一纵,耳边“呼呼”风响,整个身子再次凌空,然后笔直地从崖
顶上坠了下去。
第四章 遇惊
“啊!”虽然是第二次做这种超高速的直线下坠运动,但其间的惊心动魄仍
是让他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叫,叫声惨绝人寰,凄厉无比,一时竟连瀑
布的“轰轰”声都被掩盖而过。崖顶到潭面高达数十丈,下坠之势何其迅速,顷
刻之间,只听“扑通”一声,湖面上溅起一团高高的水花,方学渐已坠进下面的
深潭之中。
巨大的冲力让他胸闷欲死,身子迅速地朝潭底降落,幸好这潭底受瀑布经年
累月的冲刷,潭水极深,下降了三丈多后,便缓冲掉了大部分的下坠之力。身
子在潭底的岩石上弹了一下,他身子一展,便在水中向前滑出了好几尺远。被寒
冷的潭水浸着,身体里的燥热减轻许多,方学渐烦闷稍减,反而觉得有些舒服。
在潭底潜滑一阵后,他的身子竟不自主地随着水流旋转起来,心中登时惊骇
不已。原来,这潭底下有股暗流,把他的身子卷在其中,力量竟是大的出奇。方
学渐拼命挣扎,但水中无处着力,浑身力气竟然用不上半分,顿时被水流旋得晕
头转向,很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急流之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个
山壁内的岩洞,这岩洞好像也不是太长,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卷到了另一端。
出了岩洞后,暗流的力道逐渐减弱,到了后来,方学渐手脚划动,已能挣脱
暗流的束缚,向水面游去。他在水底屏气已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连忙不停地
大口喘气。待他喘定呼吸,竟发现四周竟是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还
不停有水滴落下水面,“叮咚”作响,感觉是在一个山崖下的岩洞内。
方学渐心中惊恐莫名,屏息凝神,逆着暗流的方向小心游动,尽量不发出太
大的声音,惟恐吵醒了水中的什么怪物似的。他摸黑游了一阵,手指触到一块岩
石,他摸着岩石转过一个弯道,向前游了半盏茶的工夫,手指又触到一块岩石。
他心中略略有些惊奇,沿着山岩又转过一个长长的弯道,不由发出了一声欢
呼,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些亮光。方学渐精神一振,用力向光源游去,谁知,
越接近光亮处,顶上的石壁就越低,方学渐开始还能游在水面上,到了后来只能
潜在水中游动。等到游到发光的所在,他隐约可以看清那原来又是一个洞口。
等到游出洞口,顿觉四周豁然开阔,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真是身处一个岩洞
之内,现在却是出洞了。他一下浮出水面,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四周白茫茫的一
片,只是看不太真切。他久处黑暗,眼睛突然遇到明亮的光线,一时之间不能适
应强光的刺激。
方学渐闭上眼睛,等到适应眼前的光线之后才再次睁开。只见自己身处一个
小湖之中,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山崖,陡峭耸立,放眼望去竟是难以及顶。湖泊不
大,最近的湖岸离他只七、八丈的远近,湖面平静,碧绿的湖水被阳光一照闪动
着耀眼的白光,湖岸两侧长满了青青的翠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竟是一副
世外桃源的安逸景象。
此时已近中午,阳光明媚,清风徐过,兼之初秋天气,正是较暖热的时候,
但那湖水却甚是阴冷,方学渐的体内即使有真气流窜,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方
学渐心中嘀咕,可能是因为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狠了,才热量不够,感觉特
别冷吧。
他今天在水中已经泡了一个多时辰,只想快点上岸,找些东西来填充一下早
饿得瘪瘪的肚子。正朝岸边游去,却突然觉得身边的湖水有些异样起来,方学渐
立马警觉,他停止游动,仔细观察周围的水面。
只见本来平静的水面之上,此刻竟然无风起浪。湖水中央的水面先是浮出几
个拳头大小的气泡,然后变成一串串的,浮上来破裂,浮上来破裂,深不可测的
湖底下难道潜伏着一个巨大的怪物?
连串的气泡停止了,但湖面很快变成了一锅烧熟了的开水,沸腾翻滚起来,
底下的湖水不断向上涌起,带动附近的湖水形成波浪。波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方
学渐的身体,就像一把尖利的锤子敲打在方学渐脆弱的心灵上。他两天里经过了
如此多的危难,现在简直就是一只惊弓之鸟,神经变得极度脆弱,再也经受不起
惊吓了。
方学渐脸无人色,他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的不安预
感越来越强烈。他心中暗叫:“我两天跳崖两次,而且都死里逃生,也算江湖罕
见了。难道我真的这么霉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要被不知名的湖中怪物当作
午餐点心?”
这时,他身前的湖水越涌越急,湖面汹涌激荡,不断向上翻着骇人的白浪,
到最后,“哗”地一声,从水中猛地钻出一个怪物来,一下子窜起半空之高。那
怪物钻出水面的速度极快,只听四下水声大作,那只动物借着离水去势,带起漫
天水珠,四下飞扬开来,在阳光照耀下,一时之间,湖面上竟浮起了一层绚丽的
水雾。
方学渐大吃一惊,也没看清那怪物的长相,大叫一声“妖怪啊”,掉转脑袋
拼命朝岸边游去。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料定是那怪物从空中重新落水,方学
渐心中更是害怕,动作慌乱不成章法,游动的速度反而慢了。
方学渐心里越急,游起来的速度便越是缓慢,他胡乱拍打水面,耳中却听得
身后“哗、哗”的水声清晰传来,不由心胆俱裂,突然脚倮一紧,双足已被那怪
物抓住。方学渐顿时吓得魂魄四散,脑中瞬间变成空白一片,尖叫一声,身体下
沉,“咕嘟咕嘟”喝下好几口湖水,胸中气息一乱,头脑一昏,吓晕过去。
昏迷中,方学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嘴唇,软绵绵,湿润润的,
又好像带着一些暖意。他感觉上觉得这东西的味道肯定不错,迷迷糊糊中伸出舌
头去舐,谁知一舐之下,舌头竟碰到一个软软滑滑的细长物体,很像一条游动的
小蛇。
方学渐吃了一惊,登时醒转过来,他睁眼一看,却看到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
睛,清澈澄亮的眼眸中带着三分妩媚一分羞涩,距离自己竟然不到两寸。凭着男
性特有的直觉,方学渐可以断定这双眼睛是女子的眼睛,这女子在对自己做什么
呢?
方学渐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看着他。突然,那双眼睛的两颗黑眼珠滴
溜溜一转,便从他的眼前移开,方学渐一下呆住,那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千娇
百媚的超级大美女。
他揉了揉眼睛,心中犹自不信,但眼前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女在那里对着自
己俏笑嫣然,如何会假?那女子粉色的脸颊上露着两个小巧的酒窝,满头满脸都
是晶莹的水珠,衬得她洁白的肤色犹如冰雕玉琢一般,实在是世间少有的美女。
方学渐看得痴了,吐出来的第一句傻话是:“这里是天堂么?”
“这里是地狱,我就是看门的牛头怪。”那美人儿嬉嬉一笑,用调皮的眼神
瞧定方学渐,吐了吐舌头,两只小手做势在头上装成牛角的模样。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如此近距离地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贴在一起,那可
真是人生第一遭啊。他看着那美人儿满脸的水珠不断滑过脸颊,还不时伸出舌头
舔了一下嘴唇,神态娇憨,说不出的妩媚诱人,他说的第二句傻话是:“好诱人
的牛头怪啊。”
美人儿又是嘻嘻一笑,灵活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一边握起两只小拳头开始捶
打方学渐的胸膛,一边喊道:“你才是牛头怪,丑八怪,牛头怪,你是天上掉下
来的牛头怪。”她的声音沙哑中略带磁性,听起来竟然有无比的诱惑力。两只小
拳头落在胸膛上面,力道却是轻轻的,就像是给方学渐按摩。
方学渐经那女子一捶,“啊”地一声喊叫出来,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但立
刻发觉有什么地方极其不妥,勉强想撑起身子,才发现身体被人压着,那女子竟
是跨坐在他的小腹之上,而肌肤相接之处明显感到柔软滑腻之极,似乎还带着体
温的暖意,那女子的下身难道没有穿裤子么?
方学渐连忙向女子的上身望去,一望之下顿时血脉贲张,大脑缺氧,鼻子差
点喷出血来。那美人儿的上身竟只披着一抹月白肚兜,此外便无其它衣物遮体,
这原也不是太打紧,可惜那肚兜是透湿的,紧紧地粘在身上,胸前的两座乳峰,
竟然显得更是高耸圆润,极其夸张。这样的打扮比什么都没穿还要致命,尤其是
对方学渐这样还未经人事的雏儿。
方学渐简直被眼前白花花的肌肤晃花了眼,脑子里一片模糊,又仿佛非常清
醒,丹田中的那股热气早已蠢蠢欲动,只是这次没有朝胸腔里流动,而是全涌到
下腹部那个男人最致命的地方去了。
方学渐心中暗暗叫苦,拼命忍耐不使发飚,但这是男人的天性,如何忍得?
再加上那女子柔嫩的下体正坐在那个地方,稍一刺激,登时像松开的弹簧般,跳
将了起来。
“哎哟,什么东西?”遭到不知名物事的偷袭,美人儿惊叫一声,登时弹跳
起来,身子一个凌空倒翻,稳稳地落在丈外的地上。这个倒翻动作优美绝伦,原
本应该可以赢来一片掌声的,只因为她的下身不着一线一缕,动作的最后效果变
成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美人儿蹑手蹑足地走近几步,只见湖岸边的草地上,方学渐的身子直挺挺地
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大腿间的那根暗器把裤子顶得高耸入云,两条鼻血也
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方学渐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地说出了今天的第三句傻
话:“这个……,什么世道啊?”
美人儿见方学渐一副痴呆模样,扑哧一笑,道:“牛头怪,你呆呆地,在想
什么?”她这一笑娇媚百生,简直把方学渐的三魂六魄都勾了去,不禁又是一阵
热血上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胸口仿佛怀揣一头小鹿,怦怦直跳。
“牛头怪,是在说我么?”
“当然是说你了,你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牛头怪吗?”
“我又没长角,怎么会是?”
美人儿抿嘴一笑,指了指他下身鼓胀而起的那个帐篷,道:“那不是角吗?
一般的牛头怪长两只角,你比较特殊,只长了一只,那就是独角牛头怪。”
方学渐登时面红过耳,双手急忙掩住那个要紧处,道:“这个不是牛角,是
我的宝贝。”
“你的宝贝?噢,我想起来了,这个一定是你的暗器,”美人儿一副恍然大
悟的神情,“刚才我就被它戳了一下,又硬又烫,还蛮厉害的。”
方学渐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白痴的女人?难道真是世
道变了?还是人心不古?
“是你救了我?”方学渐心中想着还是岔开敏感话题为好,否则这个光屁股
美女不知道还会问出什么让他这个文明人尴尬的问题。同时也借用说话来转移文
明人对野蛮美女的过分注意。
那美人儿点点头,噘起粉嘟嘟的樱桃小嘴,调皮地道:“你刚才呛水晕迷,
我还帮你渡了好几口气呢?”
“渡气?”方学渐这才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舌头舔到的那条软软滑滑的
细长物体,难道…难道是眼前这个美女的舌头?他全身的血液再次加速流动,舌
头不经意地舐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仿佛那女子的香舌还留在那里似的。
“牛头怪,我觉得你好好玩哦。”美女凑下头来,好奇地盯着方学渐,像顽
皮的孩子盯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好玩,这个?喔唷,你怎么又坐上来了?”他原本想严肃地教育几句,哪
知话未出口,那女子一个闪身,又骑到了他的身上,不过却小心地避开了他下面
的暗器。
“坐一下都不行吗,人家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救活了你,”美女笑语嫣嫣,
小手一翻,已把方学渐的命根子抓在掌中,“嘿嘿,这样就不用怕你暗器伤人
了。”
方学渐哀号一声,心脏狂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失去主宰,分成了上下两
股,一部分流入脸部,让他面如重枣,一部分流入下体,让顶起的帐篷更加巍峨
挺拔。“快…放手,不然,我就要发飚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语重心长,
方学渐的话语之中,三者兼而有之。
“发飚?什么叫发飚?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吗?”美人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
眼睛,好奇地问。
“姑奶奶,你就算救了我的小命,也用不着这样折磨我啊。”方学渐几乎已
在涕泪横流了。
“我救了你,你以后一定会乖乖听我的话吗?我要你扮成牛头怪,陪我一起
玩,你一定不会拒绝,对吗?”
“是,是,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我会陪你一起玩,姑奶奶,你抓得好
紧,先放开我牛头怪的独角再说。”方学渐在呜咽,痛并快乐着的那种。
“你可不许骗我。”美人儿终于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四处流溢的春光,让
方学渐饱受折磨的脆弱神经再次不堪重负,在这个绝世尤物的面前,他真的不知
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绝对不会骗你,喂,你叫什么名字?”
“初荷,秦初荷,好听吗?”
“好听,我叫方学渐。”
“方学渐,不好听,还是牛头怪好听。”初荷摇了摇头,又抿嘴一笑。
“初荷小姐,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方学渐坐起上身,望着美女的
两条轮廓优美的修长的大腿,咽了口唾沫。
“哦,我为了救你,都忘了穿衣服了。”初荷瞥见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光洁
的脸上竟然浮上一朵红云,立时跑到一边穿衣服去了。说是衣服,其实只是多了
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纱衣和一条翠绿色短裙子。
“好看吗?”初荷活奔乱跳地跑到方学渐的面前,身子在碧绿的草地上轻轻
旋转,尽情展示着身上的衣裙。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男人,都绝不会把自己的目
光停留在那正随风飘舞,尽管和草地非常和谐地融为一体的那条裙子上。
方学渐抹了一把鼻子底下又在汩汩流淌的鲜血,终于吐出了今天一天之中最
英明神武的一句话:“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