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第一章 --------------------------------------------------------------------------------
惊慌很快化成平定,惊慌是一时的自然反应,我练就十几年处惊不变的功夫和清醒的头脑给我的是惊慌之后的忧虑。 「赵鑒不除,我以后怕再难立身!」我对师兄方献夫沉声道,升迁自是迎来一干人等上门道贺,桂萼事忙不及到访,沈希仪在正月为了维持治安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来不了,在与众人应付之后,我只能再和师兄商量对策。 方师兄站在书桌边轻轻叩击桌面,片刻才道:「赵鑒对今上死忠,大礼一事不得皇上之心却注定他的仕途到了头,但却非现在这一时半会儿。」 我何尝不知嘉靖需要老臣来安定朝廷人心,但是以至此,我退无可退:「如今他与我势同水火,我不能在坐等机会了,晚一时我便更落下乘!」 听我说的坚决,方师兄道:「别情你不要着急,莫不是你在江湖的事儿上和赵鑒又起了冲突?」 就算方师兄无此一问,我一会儿也要把抓捕易湄儿之事向他说出,现在我即说了前因后果,把个中好处弊端仔细分析了一遍。方师兄听后在胸前蜷起双手,複又放下,如此几次后一拍书桌,道:「官场之事我道能拖一时是一时,自有今上明鑒是非,而江湖之事我不太懂,想必背后大树一倒,他们顶多也是撑个一时半会儿。身处机杼日久,竟舍了当年和子实奏议之志气,想来那不过一年作为,如今步步逡巡,反而别情你年轻些,做事方显俐落。」 「如果没有厉害关係我也不至于着急……」 「现已无妨!继统旧臣日薄西山,倒台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对我和子实等也早已恨之入骨,争斗不是一时两时,而结交新贵也是别情你的必修课,即能一举两得,我事前知晓也只会支持你!」 不管师兄是鼓励我,还是真的赞同我的作为,现在我都只能动员一切可能的资源除掉眼下大患,「那……」 「皇上那里还得我和子实都下点功夫,你倒不便在皇上面前多说。」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我舒舒服服躺在浴桶里,一瓢瓢滚烫的热水由魏柔从我头上淋下,坐在怀里的希钰十指扣动,一身迎礼送笑的肌肉真正鬆懈开来。 翌日早饭刚过,希钰要去探望哥哥,我便叫魏柔陪着她,顺便在京城逛一逛散心,自己却来到软禁易湄儿的密室外。 禁制武功只是天魔搜魂大法最外层的手法,我那天打入她体内的几道内力会令她浑身瘫软无力,如果外部给予恰到妙处的引导,这些内力又能在她经脉里有如刮骨一样游走,即便这样的手法也只能算是天魔搜魂大法的一般功法,天魔搜魂大法真正的精髓不在对人的肉体折磨,而是通过各种诱因情形造成心理震慑,摧毁人的意志力,攻破人的心防才是它的厉害之处。这就和刑名上突破犯人心理的目的一样,手段和强度却比刑名上的老手都要多出好几倍。 换言之,禁功、鞭打、拷问乃至淩辱都是为了配合打击心灵打击意志力的手段。这样,往往意志力越坚强的人遭受的罪就越多,至少在老师给我的那本册子上,还没有写到有失败这一种情况。 几天下来,蒋逵几回光顾在易湄儿身上的痕迹令那个本来应该浓妆豔抹一身贵气的少妇只剩下了颓废和可怜,当然,可怜和颓废都是表面,我知道易湄儿的内心远没有像她的外表那样在哀泣。 「真是枉费苦心啊,容老闆。原本我和世子都以为寒酸的明月楼不配做您的栖息之所,每日迎来送往的赔笑日子也实在是可惜了您楚楚动人的容姿,所以我和世子大人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修了这座房子金屋藏娇。不想,容姑娘不领情,偏偏不肯做叫人疼爱的美人儿。」天魔吟被轻柔的嗓音发挥到极致,易湄儿原本就迷糊的双目都迎上了我柔和的目光。我仔细计算着时机,易湄儿的内力被封住,对天魔吟的抵抗力下降,但天魔吟不是完全依修为判定成效,在对手心性十分坚定的情况下,修为往往显得不那幺重要。 「容姑娘不承我的情,难道也不承世子的情,世子大人可一直渴望着容姑娘你啊。」我儘量把声音放的温柔,看似随意的步子、甚至每一投手投足都由天魔销魂舞牵引着,再和天魔吟组合在一起。 热热的鼻息打在易湄儿迷离的脸上,我的身子也贴在易湄儿不足一拳的位置,近在咫尺的眼睛泛起预料中的泪光。她身上汗水和着少妇的体香重重扑在我脸上,而的相信,男子身上才有的气息就趁着现在扑到了她心里扎下根。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说不出的厌恶,极力压制下我也思忖着差不多了,就是此时。我的双目爆出两道精光,由内到外,一掠而过,直接射入了易湄儿闪动的泪眼。接着我阴沉的笑声响起,看到易湄儿猝然惊退,瘫倒在床瞬间的失魂,我就看见几天前还坚定无比的心在我的笑声里害怕的退了一步。 「你的确有很多花招,来吧,你都使出来,我还害怕什幺?」易湄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发颤,「早知道有一天你会来……」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幺快。」我哈哈一笑,「老实说,你东家的实力可真不容小视,逼得我不得不先抓了你。」话如此,其中的语气却尽是嘲笑,就像在看着笼中老鼠。 我抓住易湄儿的衣襟,双手一用力,撕开了她所有的上衣,整个手掌抓住白花花的肉笑道:「你这里有我迫切想知道的秘密呀!」 自从住进这地下密室后我所见到的易湄儿第一次有了真实的表情,十分细小的一丝恼怒从眼角流露出来,瞬间又回复任杀任剐的态度。 第一目标已完成。我托着易湄儿半裸的身体在密室里走一圈,「华服锦衣,玲珑美食,玉剔环钗,白玉为床,紫金梳台,易帮主愿意底下高贵的头,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一个无忧的下半生,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 「哼!王动,别把我当成那小丫头,你不觉的这样的话在侮辱我和你自己幺?」易湄儿显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吃了亏,此时想扳回一局。 就怕你连这个心都没了。我心中暗喜,笑容更甚:「侮辱了我没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您是肯定要受侮辱的。」将易湄儿使劲儿向床上抛去,离手时一带她已经被撕烂的上衣领口,「撕拉」一声,易湄儿右边身体赤裸,她却毫不顾忌,反而忍痛坐起身子,讥笑道:「你们男人不就这幺几招,你这个淫贼到底多厉害?是不是像蒋逵一样?」 我不再答言,把易湄儿的小衣亵裤的露在外面的右边都撕得丝丝缕缕,腻白的胸脯从破烂的小衣里伸出一颗拇指大的乳首,丰满的大腿白生生一直到根部露出几卷黑色,蒋逵在她身上发洩的伤口痕迹在半遮半掩的衣缕下竟有了一股野性的召唤,我压住她的下身,把她的上身和右手都摁在墙上,左手顺便掐了一阵易湄儿的乳肉,身着半衣的易湄儿笑得却更加欢畅了。 「还能有什幺侮辱呢?这些男人能给女子什幺样耻辱,不就是这样幺?」易湄儿笑得有些空洞,有这样不像在笑的笑声对于她来说总比不笑要好,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并不像她之前那样空洞。 一文字的锋利毋庸置疑,所以易湄儿的痛感应该很快就消散,殷红的鲜血从她右手手腕淩空淌下,直洒在她刚刚沉寂的笑容上,从她的额头流满了她略微苍白的脸。睫毛滑落下的不是女儿家的泪珠,而是一颗颗连续不断涌下的血珠,挺直的鼻樑,再到鼻翼,我一手抓住她的头髮拉动她的脸,带着她体温的鲜血甚至流进了她的鼻孔,漫过同样殷红的唇,渗进轻咬的牙缝。易湄儿停下她放肆的笑,眼睛已极快的速度迸射出极短的兇恶后也失去了活力,空空的任由我拉着她,任由自己的鲜血流满面部。 「美女的味道又香又甜,不知道美女的血是不是一样又香又甜呢?」天魔吟和天魔销魂舞又开始发动,我牵动易湄儿的右腕在她极有诱惑力的胴体上游走。原先白晃晃的肉涂上了殷红,美女可爱的肚脐变成一汪小血坑,就连私处透出的丝丝黑光都成了红光,连大腿大部分,那一半上好丝缎织成的衣裳,我都要点缀上着带着体温的血花。 「可惜我没有食人血的嗜好,不然定要鑒品一下。」我拍拍易湄儿满是鲜血的脸,微笑道,我的声音和我的动作配合準确的韵律,把手上沾着的血蹭进易湄儿嘴里,蹭在她舌尖,「那容姑娘自己觉得如何?」我收回加在她右手上加速气血流动的内劲,扯着她的右腕在破碎的衣裳上胡乱擦几回,撕下一截衣裳给她扎紧了创口,又扯着扎好的右手在她自己身上滑动,两团高高的软肉,平坦的腹部,渐渐干滞的小血坑,还算肥美的私处,道道血水的大腿,把她的右手沾满了血,把包伤口的衣料也染成血的颜色,这才一边把她的创口凑到她脸前一边笑道:「容姑娘现在还有没有陪客的心情,小爷我等了很久了。」 「你!」易湄儿喊出一个字就止住话音,血气涨红了她脸,十指紧扣床单,刚刚出口的话音转成呻吟,片刻间几道汗水就连同血水落在床上,这正是我在用天魔吟吐出最后一个字,接着引动天魔搜魂大法留在她体内的内力带来的痛楚。 易湄儿来不及再恨恨看我一眼就陷入透骨疼痛中。痉挛的她用力摇动一身迷人的雪白,寸寸缕缕的半边衣服,动人心魄的一身溅红,淩乱的头髮和痛苦的眼神,还有喉咙里不住传出的压抑的呻吟,这和我与蒋逵精心布置的密室格格不入——不管是在我眼中,还是在易湄儿眼里。 「等会儿给你送几桶水,自己收拾停当。」 出了书房,在后院转几圈,得了半天閑,思忖着不如去得意居和六娘合计下,也好看看甯馨儿。 趁四下无人闪进得意居,一问甯馨儿正在睡午觉,吩咐不要惊动了她,蹑手蹑脚到了六娘窗外,正準备出声和六娘开个玩笑,六娘的声音就传出来:「上好的铁观音,正巧动儿你来了!」 我哈哈一笑。开门进去:「乾娘怎知是我?」六娘的六识一定在我之上,知道门外有人,知人是我并不是难事,我其实是顺口一问。 六娘也不多想,一边安置茶具一边言:「母子连心嘛,我自然知道是动儿。」递给我一个鸭绒靠垫叫我靠在暖炉旁,我便简单说了我这几天的想法。 六娘听我说完,把一壶滚水沏上,笑问道:「动儿心急了?有什幺收穫?」 我亦笑答:「抓捕易湄儿对我有两个大好处,短期我以为练家失去联络人后,赵鑒针对我的力度会减小,现在看来想差了:从易湄儿身上一时又得不到练家的机密。这两大好处现都不见蹤影。」 六娘把端一杯刚沏好的茶给我,道:「易湄儿没有了不是还有柴公吗。有可能是他和赵鑒勾结在才弄的赵鑒逼得更紧。」 「嗯!十有八九。」我答道,「易湄儿不比之前的两个小卒,她本身极有可能掌握练家大量的内幕和资源分布情况,在她失蹤后练家一定会尽全力侦查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不用经过多繁杂的步骤,他们直接断定是我抓了她,反正易湄儿失蹤就要他们的部分部署有了洩露的可能性。」 「所以你担心练家会提前发动某些暗招?」六娘问道,「还担心练家做出调整使易湄儿这的情报发生差错?」 我点头道:「赵鑒就是明证,它在湖州长时间潜伏,丁聪对他的支援看来可以下定论。它若不动,我就只能等最后它準备好一切开打,现在能破坏它的计画,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大危机。」 六娘呵呵一乐,拍拍我肩膀:「要套狼,自然得面对它的利爪。哪能有利的你都占了去。我前天就送信给苏州,请鲁卫他们格外注意,竹园也加紧了护卫,得意居有我,你大可不必担心。」 我知道六娘这是在给我壮胆,从她对白秀事无巨细的叮嘱就可以看出,其实她比我还要担心。以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乾娘在指引我行走官场江湖,现在当我渐渐的渴望她的另一种,那个更真实的女人就一点点展现在我眼前,从而我也一点一点看到以前看不到的藏在心里的东西。 何须多言?我默默一笑算是接受六娘这句宽心的话,六娘又给我讲起甯馨儿的种种形状,甯馨儿这个高贵的公主如今把六娘当的比亲生母亲还亲,有了气不顺的地方就找六娘素困,常常却是莫名其妙一点小事就能挑起她的烦恼,谁叫她是小丫头呢。六娘把一件件小事娓娓道来,听得我直乐,六娘也是抿嘴强忍笑意继续讲下去。 「好啊,乾娘笑我!」甯馨儿的声音不期然出现,「三哥也还跟着笑!」明明自己一张俏脸都脸笑开了花,却还不依的伸手掐我的脸。 「我看小红的衣服有点旧了,心念着过年我们都穿新衣,就叫她去换身新衣再来服侍我,哪知那帮丫头看我的眼神却都奇怪的很。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正好听到六娘说这一段,甯馨儿进门就坐在我身上反驳:「三哥,你说是不是!」我低头贴着她的肚皮笑答:「我得先问下我家宝宝。」甯馨儿高兴的抱起我的头,却仍不肯放过我,不依不饶的追问。 为了避免惹人耳目,再有一直抽不开身的缘故,我白日里很少到得意居来,是故甯馨儿显得格外高兴。午觉也给她养足了精神,她时而在我怀里成了撒娇讨笑的妻子,时而有趴在六娘身上变成温顺听话的女儿,总是不肯安分的坐在一处,一张小嘴几乎就不曾停止发出笑声,一直等我们把一壶水喝完她仍在兴头。 「小红,你吩咐厨房做点上好的酒菜,端过来自己去玩罢,我不用你服侍了。」我道天色还早,甯馨儿手一甩:「人家饿了嘛。三哥,你不饿吗?」 等着几样小菜上桌,甯馨儿挺着大肚子站起来给给我和六娘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一小杯,「三哥,你官升一级,要平常我一定去隐庐恭贺你。现在我就在这陪你喝一杯,还有乾娘,也要一起喝!」 说着不等我们,玉颈仰起,酒杯便见了底。我个六娘莞尔一笑,同她喝了这杯。甯馨儿又道:「今个白天里三哥来看我,我好高兴,应该陪我喝一杯。」 我连忙拦住甯馨儿的手:「这不行!以后相公天天来看你,难不成你天天都要庆贺一番?」心里不由得为甯馨儿这几句话惭愧,话音更急。 甯馨儿的手被我握住,微微一停,满是笑的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另一只软绵绵的小手覆在我手背上到:「哦,三哥我不小心说错话了。我是说我有孕在身,我喝一杯,三哥和乾娘怎幺也才一杯,所以,这一杯我先不喝了,你们应该再陪一杯。」不等话说完,她就把手里的酒杯塞到我手上,又拿起酒壶给六娘斟酒,笑眯眯的望向我和六娘。 我和六娘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这也是个道理!」甯馨儿见自己的话得到了认同,更是高兴,便要劝着我们多喝,还要来猜几回拳。 要是在平时这样的气氛下,三人笑闹一席倒是一乐,但现在甯馨儿有孕,我和六娘就不许她多闹。她便撅起小嘴闪动明眸思索起来,突然对着门口兴高采烈的叫起来:「魏姐姐,你来啦,我正想着你呢!」 我回身一看,还真是魏柔披着斗笠进来。
【第二十七集】
第二章 --------------------------------------------------------------------------------
甯馨儿不顾自己不方便,抢先迎上去拉过魏柔笑道:「这可好,正在想着魏姐姐能来就好了,魏姐姐就真的就过来了,快来和我们喝一杯。」 原来沈希仪的确是一大堆事在身,希钰和魏柔就早早的吃了沈希仪的招待午饭,回到隐庐见我还没回来,她就想先来看下六娘和甯馨儿,却没想到我也正在这里。 见她一身打扮,向外一看,才发现就刚刚一会儿就纷纷扬扬的飘雪起来。魏柔坐好,沖我和六娘道:「雪好像要越来越大了,奴偷偷躲进来,一路上没叫人发现。」 我和六娘点点头,如果魏柔要隐藏行蹤,凭得意居这几个人手想发现她的确是不能,不想一向对魏柔的武功不怎幺在意的甯馨儿此时却羡慕起来:「原来这样好啊!我看那韩真和杜四方功夫都不差呀!我要是像魏姐姐一样就好了,以前晚上偷偷跑出去玩差不多都给守卫发现。」略微一顿,甯馨儿沮丧道:「现在也不行了,这样怎幺还使得出轻功。怀了孩子就不好玩了。」 一时高兴,一时羡慕,一时又惆怅起来,果然入六娘所说,怀了孕的少女心情如六月之雨,毫无徵兆便来。魏柔跑到甯馨儿身前,细细抚摸她隆起的小腹,这回是真的羡慕:「不知是男是女,奴,也好想给相公生一个。」妙目从甯馨儿肚子上移到我身上,更是情意昭昭。 甯馨儿听到魏柔这句话,就抛开了那一丁点儿惆怅,笑道:「魏姐姐不害臊,嘻嘻。」她为人妇几月,毕竟多学了点闺房之事,知道那也是羞人的话。 魏柔不肯在甯馨儿面前害臊,她们姐妹同床共侍多次,魏柔自不像在他人面前那样脸嫩。甯馨儿也知晓这一点,听我骂道:「同是姐妹,乾娘又不是外人,哪有什幺臊不臊的。」她便不依,硬要魏柔自罚一杯才罢了。又问道:「三哥官迁千户,我也得了消息,可我这样怎好去给三哥道贺。魏姐姐,昨个儿是不是挺热闹的?」 六娘好笑道:「这都是做孩子的娘亲了,还惦记着要赶热闹?」甯馨儿不顾六娘的笑言,等着魏柔将隐庐的情形。魏柔便答道:「小小庭室几乎站满来客,相公支着人往鸿宾楼引,送走一拨又来一拨,好容易到了晌午没人再来,相公又赶到席里一桌一桌陪,差不多快赶上奴成亲的样子了。一直到上灯才送走了那些商贾士林、大小官吏的。」 「那好像比上几次皇帝赏赐时要多多了……」魏柔给一心想听热闹贺喜的甯馨儿讲起升千户迎来的贺客,不由的比对了之前类似情节。 「那当然!」看到皇帝对自己相公青眼有加,甯馨儿自是兴奋,「李佟以前只是无名小卒,宜宾也不见得比锦衣卫实在,那王动也是名不见经传,百户、副千户哪敢和千户相比,现在还有什幺交好中枢,总之这些事儿以前听哥哥和爹谈起来我就嫌烦,现在看相公做起来又欢喜的很!」 我却又勾起忧虑来,我谨从师兄之言在京城一直低调行事,但和蒋迟桂萼方献夫的关係不胫而走,再有各种小道消息,各种猜测纷纷而来,再经前次大婚,这次升迁来贺的人身份虽不及前次,但三教九流的加起来却超出了之前预想。 果见魏柔目光也是一紧,道:「敷衍趋势天下人尽是,相公在……」 「追名逐利是凡人本性,要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打断魏柔的话,「他们爱慕权势贪图荣华,难道你相公会和他们一样!」 「就是!」甯馨儿大声附和,看她的劲头丝毫不想怀胎五月的少妇,「妻妾才是三哥的最爱,哈哈!谁叫他是大淫贼呢?」 甯馨儿终归是有孕在身,刚刚挺着肚子在我和六娘怀里钻来钻去耗费了体力,此时便仰在背垫上不再乱走。六娘一边顾着照顾甯馨儿,一边问起我车行的事儿。 魏柔有了刚才一番心事,难免有些意兴阑珊,我估摸着甯馨儿乏了,正扶她休息,却听甯馨儿起身笑道:「魏姐姐和相公成亲,这一杯我要敬你们!」 魏柔道:「十几天的事儿,你早贺过喜了,现在怎幺的又来敬酒?」六娘和我也觉奇怪,一齐附和魏柔。 甯馨儿急忙把桌上的酒杯端起往我们手上塞:「这不行,好像我还没喝过喜酒。这次得补上。嗯……三哥和魏姐姐得再喝个交杯酒才算。快……」 甯馨儿适才不过喝了三杯酒,料想她应该没有醉,却趁着兴致一个劲儿的笑,六娘也起了玩笑的心,道:「这也有趣!你俩就随了甯馨儿的话。」 半个正月我两个身份忙里忙外,得了閑也不得到得意居会同魏柔甯馨儿聚一回,每一次来得意居魏柔都体贴地和六娘一起,弄的两姐妹生分了似的。甯馨儿初一见原来平庸普通的陆昕变成了谪仙般的魏柔就进入了矛盾的心态,可到底魏柔还是和她走的最近的姐妹,两人之前床上的默契使得她亲近魏柔,今日她兴头上的无意一闹,恰好把往日里的多心做了笑资。 甯馨儿和六娘又正是亲昵的时候……有此一想,我爽快笑道:「那今个儿就给你补上,但你可不许多饮。」 「嗯!快!」甯馨儿见我答应,满心欢喜,「咦,魏姐姐怎幺脸红?」说罢大笑起来。 我拿住魏柔的小手端起酒杯,凝视她闪亮星眸:「既已成亲,阿柔何必难为情?」魏柔闻言,对上我双目,道:「已经成亲,相公说的是。」玉臂曲折,已将我手肘圈在自己臂弯里。 甯馨儿乐呵呵止住笑声,六娘颌唇抿笑,我与魏柔相视无言,交臂轻轻碰杯,成亲当日之景恍若浮现在我俩眼前,酒尽人欢,珠玉喜结。 「好!」甯馨儿和六娘的道喜劲儿像是我和魏柔现在才结亲一样,我一笑,道:「甯馨儿你先不急喝这一杯你魏姐姐的喜酒,既是交杯酒,夫妻都有份,你也当和你魏姐姐一样。」 「不错!」魏柔喜道,「正当如此!」我话锋一转,「相公我既想齐人之福,此酒就当夫妻三人共饮!」 甯馨儿一撇嘴:「那我有多少姐妹,那难道都能一起与相公交臂同饮?」脚下却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开了,朝我和魏柔间靠过来。 魏柔低头思略一下,当真不怕羞起来,大胆道:「奴随相公意。」甯馨儿便笑道:「那也是。三哥你能把我们姐姐妹妹骗到怀里,三哥就要想出个法子来!」 我端起酒伸长右臂,两女互相打趣着靠拢来,待把胳膊玩过我的臂弯却郑重其事起来,即使火炉里红彤彤跳跃的蓝焰也比不过此刻三人目光交接处的暖意,「真美啊!」我在心里默默念道,而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心声。 酒尽?那,缓过神的目光正好瞥见六娘,似有意,似无意,我觉得六娘好像成了四人里最没落的人,而待我定睛在寻,六娘温暖的容表中似乎又没有一毫的没落。 「你和魏姐姐都会翻墙出去的,我就不送了。今儿吃了点酒,我也就早点睡了。」因为高兴,甯馨儿说话也似乎格外乾脆,却在一会儿又叨念开,「三哥明天还能不能来?那后天……唉,也不知皇帝哥哥什幺时候才能叫李佟办完事回京?……」 华灯初上,雪真的越来越大,这刻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我和魏柔披了斗笠围着口袋胡同转几圈,离元宵节还有三夜,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我和魏柔趁着人多不打眼,拦下马车往隐庐驶去。 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隐庐庭口,我一眼认出是蒋府的车,刚刚一下车,就听宝环来报。说小侯爷到访,等了约有盏茶功夫。我连忙快步向正厅走进,却见宝环傻站在门口并未跟来,我心里一动,问道:「还有其他客人吗?」 宝环红了脸,答话道:「还有一位公子,说是老爷的故人,大约来了有半个时辰。」生客到访?我奇道,这十几天京城大大小小的人物该来的都来过,莫不是江南来人?见到小丫鬟脸红的模样,我心中一喜,该不会是大舅哥千里迢迢催我回家成亲吧,我还正有事要找他。 进屋蒋迟的肥脸就迎上来:「跑哪去了,可叫我好等!」我推推他肥胖的身子,不客气道:「不就和了一盏茶幺,大呼小叫的。」这时,越过蒋迟宽大的身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进入我眼帘。 同样秀美潇洒,却是我此时最不想见到也是我最不应该见到的,来人正是处处都能遇到的冤家李思。 只见他满脸笑容,身姿如神站起迎过来:「王兄别来无恙?」不称我王大人,这一声王兄倒是久违的称呼,也足以表现李思与俗人不同。 「不知李兄来访,罪过罪过。」我不动声色,用同样的热情答谢他。 身后的魏柔给蒋迟行个万福,李思一错身也和她打了照面:「魏师妹,想不到短短一月不到,你竟嫁做人妇。」虽说话语里透着惊奇,可李思的眼里没有丝毫吃惊的意味,而他也不客气,接着歎道,「真是可惜啊,可惜可惜啊!」 我和蒋迟同时撇了下嘴,魏柔依礼福一福,侧目道:「贱妾既已跟了我家相公,李公子也该改口。」说完便闪过身和希钰站在一起,希钰微微一笑,拉过魏柔,对蒋迟和李思道:「让侯爷、公子久等,贱妾先行告退。」 我点点头,希钰和魏柔缓缓走入内室,李思才道:「王兄好福气!」我故意现出一丝得意,道:「前日李兄曾言将于正月初六与朗家四小姐大婚,如何此刻又到了京城?」 「王兄想必是回京日早有所不知,后老丈人决定于去年腊月二十七招我入赘,倒是没能请到王兄喝喜酒。」李思的话里洋溢着喜气,但见了我刚才故意露出的得色,到底有些笑的不自在。我却暗暗思忖着他的话,那就是婚后马不停蹄的赶向了京城,说不定还是直入隐庐。 嘴上和蒋迟一人说一句恭喜,李思应下,又道:「听说苏瑾也要参加京中花会?可是王兄的意思?」 这是还我一道?李思贪花好色,不得不防,但苏瑾的举动确是让我也觉得不快:「李兄何出此言?当真是轻看我王动,小看我秦楼?我王动断不会让名倾江南的歌仙如此放低身段,参加什幺花会?」 「王兄多心了!」李思放下茶杯,对我一抱拳,「在下许诺的事何曾食言,慕容有心作难,又怎幺难得住我?是以瑾儿怎幺会来京城花会?」 苏瑾的事我思量再三,李思这在这时候来参一脚叫我心痛羞怒一齐上涌,气苦道:「李兄的事怎幺问起我来了?」 蒋迟小眼一眯,对我笑道:「她还不是秦楼的姑娘嘛,不问你问谁?」问我?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可苏瑾意已决,我能怎样,颇为烦闷的抬眼四顾,却看见魏柔伏在李思身后不远的帷帐后,探出半颗小脑袋投给我一个责怪的眼神,见我望见了,又悄声无息的躲了回去。 「听说瑾儿在京城落脚在王兄府上?」李思没有察觉身后的魏柔,沖我道,「我一定儘快去听月阁办妥了,瑾儿也好安心!」 李思的嚣张气焰令我十分不快,正待答言,蒋迟已先笑道:「近来皇上祭祀天地,供奉宗庙,别情你我在刑部负责,可别有什幺闪失。」蒋迟这一笑叫我得了机会,因势道:「现在下了禁武令,严禁江湖人士入京,李兄多加注意,我和小侯爷也不会为难你。」 李思歎道:「小侯爷和王兄的担心不无道理,江湖人都是亡命之徒!」随即又拿出一块腰牌,「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我也干起了王兄的老本行,女婿这碗饭,不好吃呀!」一番为难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有几分豁达,我接过腰牌一看,原来他竟也得了个捕快的职。 「李兄也吃了公差饭?为国尽忠来我等之本分,恭喜恭喜!」把腰牌还给他,李思也不多说,道声叨扰,苏瑾的事他也不再提,说既然我和蒋迟有事相谈,便先告辞。 我和蒋迟送他出了门,见他在路口窜上一架马车飞驰而去,身形气势卓尔不群,路人皆赞,蒋迟也不由得称声「好」,道:「你这个情敌真是和你对了头!」 不想在这上面和他多说,我向院里走去,蒋迟道:「我几句话就在这说完,我也就走,近来可没有几多闲工夫。」我道:「是不是去显灵宫?」 蒋迟大笑道:「别情,你还能再猜下去才算对!」再猜下去,我心思稍微一动:「莫非是武定侯的事?」 蒋迟道:「说中了!郭勋已在圣上面前提起过张寅,他说为了避人耳目自己不方便再找你,就让我来求你。」 「外面冷,我们不多说了。嘿嘿,他算盘打得挺响,咋哥俩明天见机行事。」蒋迟见我点头,说完这句钻就车厢,又掀开窗帘道,「还能让自己吃亏?」 李思突然到访给我带来很大不安,他一进京就直接来了隐庐,我连消息都来不及收到,这厮也就是为了初次见面摆我一道,但他在京城不离去对我以后的行动干扰极大。 信步踱到西厢房,窗前唯有一层白雪铺盖,风舞轻雪打在窗棂,窗里的人早已悄然无声。我歎息一声,移步缓去。 阁里暖风如旧,褪去外衫,帐里一双玉人用薄衿掩住冰肌玉骨,两张娇颜一上一下恰如春山上并蒂花开。年轻人贪欢,良宵阳光早出消融窗上积雪,我比阳光来的更早,原有满心话儿,开口才知满心话一句也说不得,单单一句「今夜首演不去也罢」! 「如何罢了?」刚刚醒来的佳人还未及梳洗,话语也如素颜淡淡,「久居不出,技艺却不曾疏忽,大少费心了。」 究竟又换回了一声「大少」,我的手极慢极慢的向上伸出,却又在瞬间回神,轻声道:「我何曾担心这个,秦楼远在江南,孤身竞会,难免不周全。」 「不是暂寄摘星楼了幺?」苏瑾站在我对面,淡声答到:「起的匆忙,不是待人之礼,大少见怪。」 「何须多礼……」你我又何必如此?我慢慢向门房退去,寻思片刻,幽然道:「李思昨晚来过了。」 「李郎吗?」苏瑾一呆,「昨日睡的早,倒没瞧见。」又道,「李郎来了更好。」再要言语我却已退出门外,带上门扉快步离开。 苏瑾来京期间只不过去了摘星楼看了一次,其他时候都在隐庐不出。六娘曾明里暗里和我提过几次,我自己的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这个女人无论是爱是恨,我都无法完全把她消融在心头。对待与她有关的事上,我一直是听之任之。然而现在我又依稀觉得之前听任其发展是错了。 下床时没有惊动魏柔和希钰,是打算叫两女多睡一会,这时她们却都厨房进进出出的端上早点。我一乐,接过希钰手上碟子道:「你行动不便,阿柔又是个半家子,还不去乖乖的坐下等着吃。」 魏柔不言语,低头把一碗热热的奶茶递给我,希钰微微一笑:「半家子不会学呀,我也该动动身子,温习一下。」我知道居家女人的快乐莫过于每天早上看着自己相公吃下自己做的早餐,再在相公归家时煮上一桌合口的菜等着,江湖多艰,有几个能像我这样悠悠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熬上一锅粥?
【第二十七集】
第三章 --------------------------------------------------------------------------------
魏柔问起李思的事,我轻轻摇摇头,见她欲言又止,知道她十有八九是想问苏瑾:「望庐思其人,你这幺有心,今天就和希钰去看看摘星楼那搭的檯子,希钰也要多走走。」 希钰把几上的碗收拢,道:「昨天见哥哥那里有波斯国来的呢绒,贱妾裁了一块回来準备做方围巾给哥哥,这不才扎好一个边,趁着今儿大晴天,在太阳底下一会儿就做成了。贱妾就不和相公一起去了,等等贱妾也好去看下苏家妹子。」 我一顿,才想到摘星楼再风雅也是风月之地,希钰腿不方便自不愿多去,于是点点头,帮她收拾了碗筷。希钰展颜一笑:「当然也少不得给相公做一方。」 站在摘星楼二楼的回廊上,看见前厅的人来来回回安置座位,二楼的每个雅间都卸去了窗纱,而走廊外垂下的白帐遮住了天顶,魏柔奇道:「帐里是什幺?」 「想知道?今晚来捧苏瑾的场吧。」我长吁一口气。 魏柔看在眼里,便依偎在我身上:「李思来的这样巧,却肯定不是为了易湄儿,难道他会是真的喜欢苏姐姐?奴总觉得李思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知他不是?」易湄儿不过被抓几天,消息再快练家也不能昨日就重新派人到了京城,而看李思以前对苏瑾的作为又岂是真的爱苏瑾,但心头之痛难消,说话不免带了很多情绪。 魏柔说李思见一个爱一个,献殷勤没得个尊重,倒是和我以前一模一样。 「和我一样?」我自诩为头等的淫贼,一直都很有觉悟呀,「我记得我从见到娘子那天一直都是彬彬君子,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推开,就是柳下惠複生,也只能做得我这般。」比起我一番恬不知耻的话,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弹出,「阿柔你以前注意过李思的什幺异处?」 记得第一次和魏柔相处就是在花家老宅碰的面,魏柔顺着我的话明白了我所指,道:「那只是怀疑,奴也没有找到什幺,相公想必也是吧。」 我点头称是,时过境迁,花家老宅的事早没了蹤迹,李思能和朗文同的四小姐成婚,他的背景可想而知,「之前他独来独往,现在有了妻室,再查起来总要容易许多。」就不再和魏柔追寻李思的来历,转而关心起会场的布置。屏风、案几、暖炉、长椅、矮凳、官帽椅……种类各样的物件井然有序的排列,同时也昭示着今晚来客的不同身份…… 「其实不用过问陆昕妹子和小凤仙也仍旧操办的有理有条,奴和相公也不能帮上什幺忙。相公来这,只是为尽自己的心意罢!」 临去了魏柔的一句话洞穿我心思,什幺时候变得这幺看穿人情了?上次她说的话都不应该,想着一路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和六娘一起,我似乎明白些。 什幺时候还是亲自去请教六娘,总有要面对的时候。 双修的事我一点不敢大意,蒋迟也跟着紧张,好在两人已配合多时,义父又早有安排。我陪同嘉靖进行的还算顺利。 忙里偷闲的在今天还来显灵宫,足以见嘉靖对双修的重视,也足以表明他的崇道之心。借这个机会,我就说前日和蒋迟一起到郭勋府中做客,见到他一个门客烧炼颇为了得,愿为皇上效命。 「武定侯府里?」我和蒋迟连忙称是。嘉靖道:「昔日朕孝义难申,张、桂和你师兄体恤朕情,几成群戮,幸得武定侯相助,方得朕今日孝义,卿亦当谢。」 複又道:「朕心虔道,非言甚众,然天赐洪福,不敢不敬!所幸卿等之臣明理,知朕之事。」 我和蒋迟闻言一喜,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赶紧低腰谢恩。嘉靖在大殿敬了一回香,又现出惋惜之情,我心里一忧,却听嘉靖道:「前日武定侯亦向朕提过,现今却因诸事无暇,卿等既知此人,可代朕招抚。不日卲真人归京,谏官言少朕再亲自召见。」 听嘉靖此意朝臣对他崇道之事的议论颇多,反对之声还不小,看来义父当初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还好在双修上取得了嘉靖的信任。现在形势正在向有利于我们的这边发展。 「走!大功告成,喝酒去!」蒋迟一拉我,见我没动,「这可办成了一件大好事,哥俩先去自己快活快活,有时间了再去宰郭勋几回。」又拉了几把,见我还是不动,他一瞪眼,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怪不得你丫不去,今天是你那小娘子的亮相大典!走,摘星楼!」 传闻烟雨江南的歌仙不仅歌喉有如飘渺的烟雨,身段有如翠柳扶风,在掀开面纱之后更是西子捧心,莹莹纤恣气韵,可抵潇湘之竹:传闻秦淮八豔为妄言,瘦西湖四豔为虚诞,夭夭江波,十里杨州,风月之盛旨说琴歌双绝:传闻琴动歌起,烟雨流散,琴动迎朝日停云,歌起绕落霞爱晚,音落韵不绝,弦凝歌未尽…… 「传闻应天解元王动弃歌仙如敝履,其行为可比前辈唐寅。」我苦笑,读书人多事,有才有閑就多了许多话题,原本无相干的事偏会生出故事,本来纵乐声色之地偏要编些风雅。好像发几声感慨腰包里就多了几两银子,你在这骚文店家付了你钱幺?没有。那去年大考叫你写了「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吗,也没有?那你还不回去读圣贤书争取后年再考!什幺?你是来摘星楼亲睹歌仙风采的,那你还风骚个求呀,还不快进去进去凑个场子,等下没地儿站了。 远离江南,琴歌双绝的名声仍然十分响亮,从江南来的举子,往返去南北的商客,想来寻花问柳之心并无地域差异。做不得入幕之宾,远远见上一见,听上一听,也算不落人后,夸耀之词也就越多,名声就愈响。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名声的运作机制吧。 蒋迟粗中有细,知道苏瑾和我有段过去,就没叫他那几个兄弟,其实这完全不必要,苏瑾要登台,还要去参加花会,狂蜂浪蝶能少得了。蒋烟这次出谋划策,又给演出提供了不少布置、首饰,却因为宝大祥调货来不了。蒋迟就特意带了姚碧莲和同是江南的韩氏姐妹,说是帮我助阵。 叫了蒋逵,会同在摘星楼的魏柔,我们七人拼成一桌,蒋逵笑了:「大哥和别情到底福气些,到了场子里也用不着这里的姑娘。」蒋迟骂道:「等下你找小凤仙,随便要哪个姑娘都给你免了银子。」 「免了。你看今天还这像是个场子吗?」蒋逵四下一指,「我看和文苑那做戏文的差不多。」 「京城里举子没事了就喜欢找个地儿做做。」我随意解释到,话虽如此,但摘新楼掀风雅之风,成了举子最愿意光顾的勾栏院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错,不错!」蒋逵的话既是在回答我的解释,也是在夸讚今天会场的布置:「老是那几样都玩透了,今天演出倒新鲜。」落座和蒋迟一起数起摘星楼的好。 一旁的韩氏姐妹嫁入蒋府不久,虽说在蒋府留给她姊妹说话的地不多,但总算站住了脚,此时听蒋逵一个劲的夸奖摘星楼和苏瑾,妹妹韩裳年龄还小,就不太乐意:「这里是好,我们秦淮也不比这里差,那苏瑾歌唱的再好,比得过我和姐姐对老爷的好?」 她在欢场不久,年龄又幼小,进蒋府的过程也没经过多少磨难,此时起了好胜心,不免禁不住口。 姚碧莲和韩霓都是极善察言观色的人,特别是韩霓,在江南应该就知晓我和苏瑾的故事,故而一拉韩裳,「江南京城你去过几个地方,怎知好与不好?整天就知道缠着姐姐撒娇,也不学点东西。」姚碧莲却端起一盅酒要灌韩裳:「就不知道哪里的酒好,妹妹来试一下?」 我和蒋家兄弟对小女孩的话不以为意,韩裳自己却被姚碧莲灌的直咳嗽,知道性急说错了话,钻到蒋迟怀里软语相求。 蒋迟抱起韩裳躲着不让姚碧莲再灌,却用脚碰碰我,眼睛盯着一楼前厅。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看见,像美女一样,李思这等人物走到哪都是惹人眼球,总能叫你在人堆里不费功夫的发现他。 他步履潇洒,满面春风,一面快速的向进走一面不时的与周围的人抱拳,比起在江南时的独立特行显得更随意近人,丰神如玉的俊俏小生自然也吸引了众多姑娘少妇的目光。 「别情,你还别说,真和你逛妓院的时候有的拼。」蒋迟赞道,一边简单的和蒋逵说了李思的来历。 李思在下面也看到了我们,脚不停歇,直接对我笑道:「昨天刚到,一时紧急顾不上这些礼仪。我和瑾儿相熟,又和王兄是朋友,做个添客如何?」又对蒋家兄弟施礼道,「李某高攀,唐突之处侯爷大人大量。」 蒋迟笑而不语,蒋逵见我和他大哥都没答言,便道:「李公子青年才俊,既和别情有旧,就请坐吧。」挪出一个空位,蒋逵话说的没有多少客气之意,李思也装作浑然不觉,一一向在席七人施礼。 李思和在江南之时完全两样,恭敬有礼之态连我也拣不出毛病,就连昨晚见他时那一点傲气都收敛的很好,我不禁怀疑起他来京的目的。 李思在江南给我的印象就是飞扬跋扈,自负有才而倨傲,这样的人能指挥手下的人办好事,但绝不是统筹一方的人选。但假设李思能收起自己的肆无忌惮,凭他的这等人物和自身才华,想拉拢关係也不是难事。他该不会是特意在京城来寻找强援应付我和蒋迟,甚至是直接结交蒋迟的吧。 不多时,小凤仙出来站在回廊简单说几句后就见天顶周围的灯暗了下来,一时间喧哗皆止,楼下众人和楼上诸客全都屏气望着白幔四垂之处。 「……感谢宝大祥为这次演唱提供珠宝赞助。」说完最后一句,小凤仙向众人欠身一拜。此时摘星楼上下了无声息,走廊的光隐隐投在纱帐上,透过白纱却见帐里空无一物,益发引得人期待臆测。 俄顷,叮咚琴响同时从四角传出,清泉滴响,错落井然,渐渐从滴响汇成流响,疏缓畅然如暖日打在流泉之上,清澈泉水投出粼粼春光。 随着琴音流响,纱帐之内缓缓降下一座七尺方台,一女子跪坐其上,隐约可见其静好,方台降与二楼齐,女子徐徐起身,仿佛应和绰约的身姿,琴音如春风乍起沁暖人心,白纱遂自飘动。 波光蕩开,黄莺出谷开启三月阳春,声声清越。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恍若迎春送寒,新光初开,细看满树芳华,摘星楼开业占得「雅」字,承其余势,自苏瑾决定首演摘星楼后,陆昕问过我的意思,就连同蒋烟特别在京城考生聚聚场所和一些书香门第打出隽永脱俗的噱头,文雅也给了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添了一种乐趣,从成果上看无疑这次宣传策划是成功的。 江湖豪杰多是老粗,幕苏瑾之名也只能听的个「好」字,至多再加上一个「妙「字,然京城没有胸无点墨的人,用蒋逵的话说就是进士一抓一大把,文人又喜欢谈论朝廷国是,吸引这些人来可以加深情报网的深度,蒋迟也是深知这一点。 故而或立或坐,或五十或十五,即便有不懂斯文的纨?子弟也装作斯文,无一不屏气凝神,静静注视台上女子。 伴着歌喉的是一点一点加亮的灯光,春暖花开,刚刚略显模糊的歌台现在清晰的展现在众人面前,「……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歌罢片刻,讚歎之声鹊起。 他们说的出好字和妙字,还能说出因何而好,因何而妙:能听得歌声本身带出的喜气,还能想起当时其乐融融:能对比今日的压郁,还能从圆润的吐字里找到继续努力下去的理由。 歌声真是奇妙的东西,它能在短短时间里传达如此多的情绪,明明是珠玉圆润的喜气,却忽而捕捉到微妙的怀念,明明刚刚抓住这一点微妙,却又给反复咏歎不知不觉的拂去。人面桃花,仿佛每一个我爱的女人似都环绕在我身边,变成妖娆的新娘。 暗自回神,却见李思又面露一丝得意微笑望着苏瑾,见我注意他,同样对我报之一笑。祝福幺,难道真是给你的? 我兀自不快,一杯酒已送到唇边,魏柔轻柔露笑:「苏姐姐没见着奴大婚的热闹,倒记着相公当时的喜气。」 蒋迟一拍脑门,「我说怎幺唱这幺古怪的曲子,原是给你听的,也不负你给她搭这个檯子。」蒋逵只知道我与苏瑾有旧,听他大哥这幺说也跟着起哄:「说不定还等着进别情的门。」 一桌人除韩裳尚小外都是善于言辞的人,假装不在意祝了我这一杯酒,李思的眼睛却微微先下沉了一沉,「世子以为错了。」 蒋逵正待询问一二,四角琴声又起,慌不忙停口,满楼讚歎声、吃酒笑声顿时停下,又恢复了刚刚前的安静。 还是四琴同奏,却不似上一曲声声相叠,一层铺一层,而是零落叮咚从四角间隔几息寥寥起响。忽而左忽而右,忽而上忽而下,时高时低却又声声入耳,星星点点但每一次音落都清晰的落在心里。 不枉我每人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枉我另拿出三千两建这个檯子。琴音甫动,舞台周围所有的灯同时熄灭,台上隐约可见女子轮廓独立。琴音点点,一盏放着毫光的灯从台上缓缓升起,趁着毫光看台上女子仍是隐约,琴音寥落,灯一直升到一人半高,女子淡淡身姿在琴音里更显寂寥。 纱里女子在灰暗的毫光下似梦幻里的虚影,飘忽游离的琴声里,白纱中的琼影都变得飘渺。而飘渺的琼影向前迈了一小步,正是这一小步,叫人知晓她的真实。 「秋水怨,蛾眉轻皱,相思无尽处,薄纱沾露,月上柳梢头,去年人何觅。」 轻纱缭绕,歌喉遽发。佳人身影依依起舞,似胜无人处,极轻及缓地摆开纤纤衣袖,极轻极缓的,恍如一轮孤月遥遥与人相望,不见月动,月却已独挂中天。 「曾记他,当日花尽残,与我共惜伤,将花葬,言道明年还来,香冢犹在,月下伴我泣。 叶黄叶落最匆匆,又是花尽日,脉脉盼兮,吟望久,花径处,骤见梦中人,心欲醉,奔迎泪沾袖。——」 琴音每每落在声断之处,幽声每每启于琴绝之时,伴月将影,情思脉脉,不见人动,只见影动。动人心处百转千折,拂手顾盼间凄凄低语,舞影零落,不见人醉,但知影碎。 「——人惊诧,笑道仿识卿。 悲泣血,年年相思,换得一句,难得有缘,共赏清平月。」 那一盏如豆微光渐渐湮灭,依幽依幽,琴寂舞止,然歌犹未绝。余音萦绕处见风轻云淡,朗月依旧,惟不晓遥遥佳人:如梦似幻间知清泪暗弹,竟恻恻然,只恨何有此一景。 久久没有叫好声,人早已知觉。歌绝好,却不忍为此情叫好。 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作秀,那盈盈毫光是一颗价值数万的夜明珠,那人醉影碎只是轻纱飘动配合光线的效果,那娓娓泣诉只是为了勾起客人的惜玉之心,但一股不可遏制的痛惜由心而发,迅速沖上脑门,几不可自製。 舞台乍然一亮,轻纱同时落下,台上的苏瑾亭亭孑立,刚刚歌罢发散的目光猛地一聚,一双明眸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就这幺一聚,直叫满堂客人都觉得她星子一样眸子的闪动之处在自己这儿,而正坐对面的我更是如同被一锤子打在心窝上,猝不及防中竟下意识的低目避过。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
【第二十七集】
第四章 --------------------------------------------------------------------------------
不是柔情似水,也不是讨求怜爱,那给我的感觉,只是被注视着,虚无的光照在身上,在那道光里空空的。但正是这一种空洞,叫我芒刺在背。 通常想上得檯面的人都要练就这一手眼望满堂的功夫,当然拙笨者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一般这只是一种登台的技巧,苏瑾也把这种技巧用的妙到极致,仿佛那不是技巧,那真的是她在用目光肯定你的存在,而我,在另一种注视下失却了对她的从容。 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读书人叫起好来满口文章,拍手也拍的斯文,这里就不似往日在秦楼的演唱后的肆意,只有偶尔某些个轻浮点的狂客吹几声口哨喝彩。 一袭白裳,宛如娇豔的牡丹,苏瑾静静伫立在台上,不只是妙到极点的歌声,俏丽的外表更能使来摘星楼的人着迷。我知道之后她将要把目光调的柔和,接着在柔和的伴奏下唱一个欢快的曲子。接着还要着为后天的花会造势…… 「会有这样的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就听重重的拍桌声,随后几个压低了的劝说声,隔壁又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气氛正浓,一席人都在看蒋迟逗着韩裳,没有在嘈杂的笑声里注意隔壁的动静,魏柔却在我手上一捏,我知她也听见了,沖她点点头,再看李思,似乎也微微斜眼。 是张寅这厮?他不过一个攀权附贵的粗人,摘星楼一见后我便和蒋迟注意起了他,虽说现短时间内不能知根知底,他在京城的动作都线上人眼里,无非整日整日的流连风月。 以他的嘴脸不来摘星楼那才奇怪,但他那句话却叫我心头一凛,还真想做个入幕之宾,我倒要看看,谁还能走得进苏瑾的闺阁? 我患得患失,在那之前我是风流阵仗里无往不利的大少,多少姑娘在一夜之后被我弃如敝履,直到苏瑾——在看到她冷漠的表情之后我开始心痛,我男人的尊严却叫我不能心痛。「我是一个淫贼!」这句话是我多幺好的逃避。 当我看到李思只把苏瑾当成自我炫耀的成就,我心里的一丝快意其实是对自己的嘲笑。人是自私的,譬如我可以在竹园的欢乐中选择忘却苏瑾,把那个清丽身影赶出自己的心,看她在红尘里沉浮。 但不爱和忘记毕竟是两回事儿。 「这些,不都是因为相公没有放弃奴吗?」我举起酒杯,目光从魏柔脸上扫过,她也端起酒,沖我浅浅一笑,虽不像韩家姐妹那幺肆意多情,却是别有一番女人的妩媚。这和一年前淡淡如水的魏柔哪有相似? 那台上的人遥遥相望,这和两年前暖成满室春色的温柔又何曾一样?谁又能料到情人成了陌路,时光改变了很多事,但谁又能说那仅仅是人力所不能到达的改变? 所以既然苏瑾来了京城,不论她要做什幺,我都不能再像在秦楼里那样做一付漠不关心的姿态,正是我的那些姿态,才是解元弃良人谣言起来的根源吧。 两曲唱罢,苏瑾在台上福了一福就接过一把香木圆凳坐下。那来回穿梭的六个小姑娘或着绿衣或着红衣,衣上绣着象徵红花绿叶的花案,三绿三红六人相间在苏瑾身边散开,坐在台木上向观众致意,之后就不再动作。给苏瑾上茶的小童只有八九岁光景,却是套一身雪白的长丝绒呢子,顶上两只白呢绒做成的长耳朵折下来几乎盖住了她的脸,把茶递到苏瑾手里也不离开,躬身轻蹦轻跳的围着苏瑾转一圈,就蹲在台上靠到苏瑾身边。身子一缩,毛茸茸的一团加上头顶的长耳朵,活像一只可爱的雪兔。 苏瑾轻呷一口茶,对靠在她身上的小童也甚是喜欢,时不时的轻抚小童身上的白绒。摘星楼的客人有的自顾自喝酒说笑,六成以上的客人却依旧时刻关注着苏瑾,此刻六个秀丽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坐卧在台上,白绒绒的小童随着亲昵的蹭着苏瑾的手臂,苏瑾嘴角渐渐勾起笑意,闪动如星的眸子也泛开明亮的笑意。一时间,仿佛春光融融,几乎还在注意苏瑾的人都露出一丝暖色。 苏瑾的喜怒哀乐嗔在四年的时间里我那一种没见过,情人依依脉脉,笑怒皆有情,再见到这熟悉的神态也不由得出了一回神,转念却又暗自惊疑。莫不是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各种表情在她们脸上转换不需要理由?苏瑾这样的神态以前可只属于我啊!就算在爱晚楼她也算做得清高,歌仙是形容她歌声绝妙,而不是讚美她娇憨无铸。事实上只要出得起门票钱就能听得到苏瑾的歌声,但要见上一面却不单单是钱的问题。就算之后的苏瑾堕落了,在这样的几乎是完全公开的场合展现女人风味的行为也是头一遭。 人常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但我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苏瑾是那样的女人。欢场迎合,一夜而散,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勾栏院里发生,名妓绝色想必也都有这样的觉悟,她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迎来送往的过程中早点遇见一个可以託付终生的男人。我自认为我有让女人託付终生的资本,身边妻妾数人,宝亭无瑕,萧潇玲珑以及雨儿,还有魏柔,哪一个不是为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人得其一就是其幸运,她们肯将心全部系在我身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为什幺,苏瑾她不想找个终生的依託幺? 我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面上却一点没露出,听李思向蒋家兄弟说着他大婚当日,蒋迟有一句说一句,既没有亲近的意思,也不显得失了礼,显然是等着观望我和李思间关係的发展,蒋逵在李思说準备娶苏瑾作妾后也明白了其中的微妙,便跟着蒋迟一起打哈哈。倒是姚碧莲和韩霓两人见过的事多,说话敬酒间了无痕迹的转移着话题。 话说到这里我也不便再装作不在乎:「苏瑾的事怕是不能如李兄的愿,待她从京城回江南还说不定什幺时候呢!」又道:「李兄倒是心急,连成婚定好的日期都提前,我连贺礼也没来得及送一份!」 李思笑道:「谁知道你跑来京城了,我只当江湖人一年辛苦,年底了总要歇个把月,趁着大伙儿都没事把婚成了,免得开了春不好请人。喜帖送到苏州才知你不在,还是到了秦楼寻瑾儿时才猜到秦楼少东家到京城压阵来了。」 我心里一动,问道:「李兄乃同盟会长老,齐盟主定是率领同盟会的朋友给李兄送上了大礼吧!」 李思摇摇头,情绪稍稍低落了下:「看来别情你离开江南走的太急,潇湘馆里齐盟主和唐门家主交手受了伤,唐门的武功的确尤其独到之处,两人表面上是平分秋色,实际齐盟主吃了暗亏,伤势吃吃不得好转,过了不到半月就闭关疗伤,直到我走的时候都还没出关。」 李思想了想,接着道:「其实我在那一站中也受了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时唐天威就给治好了大半。可齐盟主受伤的时候唐天威的脑袋已经被他弟弟生生打了个粉碎!」李思一边声色俱厉的说着当时的情况一边注意着旁人的表情,韩氏姐妹和姚碧莲听李思说的厉害,都不由得往蒋迟身上靠,蒋迟哈哈笑道:「你们不用怕,他们是打着好玩儿。」 李思说起潇湘馆一战,我和魏柔都仔仔细细的听着每一个字,其中魏柔早已听我详细讲过,但能听对方当事人讲述当时的情况,我和她都希望能从李思的话里听出更多的资讯。 「我当时遇到了武林花魁唐家大小姐!真个是顾盼生姿,无与伦比!」李思说到女装的唐三藏,满眼迷离,又猛地暴出精光,「这朵玫瑰上的刺也忒毒了!我原怕伤着了她,谁知她却暗中蓄力射了我几飞刀,若不是唐天威在,我怕也要去半条命!」 说着,他疑惑的望着我:「唐门来了强援,听说就是唐棠的夫婿。」 我知道大江盟一直都怀疑我,说不定他们早就认定我也参与了那一战,李思不过再做试探而已,便随口答道:「越毒的花越美李兄可知道,下次在遇见小心便是。」 李思把战斗的经过说的甚是精彩,中间却也省略了许多隐秘的地方,最后说到齐放受伤他却道:「唐门的解药的确解了毒,但齐盟主的伤势不见好,毒之一道果然玄妙。」言下之意唐天文做了手脚。 一直没说话的魏柔道:「照李兄所言,齐放和唐天文已经和解,唐天文为表诚意做出了让步,怎幺会在这因小失大呢?」 李思看了一眼我,一口酒下肚又望向魏柔:「师妹有所不知,我之前和师妹的想法一样,齐盟主也是,可谁知道就是在这里出岔子!唐门檯面做得乾乾净净,同盟会吃了哑巴亏。盟主一伤,小天独力难支呀。」 李思一口一个师妹听得魏柔微微皱眉,又听他说同盟会和唐门,其中包藏祸心魏柔如何听不出来,便给我斟了一杯酒,才细细道:「奴上月和相公成婚,既身属王门,奴虽叫声李兄,但李兄却叫不得奴师妹了。」 魏柔起身重新给李思施了礼,继续说道:「李兄不也是上月成婚的吗?听相公昨天说娶的是郎家千金,李兄博美人芳心入赘朗府,不知李兄高堂可一起到了杭州?」 「这样说就辱没了志气!」李思毫不在意魏柔话里的意思,高声道,「李某自幼而孤,却不一定要走岳家的路,皇天后土哪不是可以走的路!」 我略略思忖,自幼而孤八成是李思的藉口,但这样要差他的底却更难了,「李兄说的不错,所谓男儿志在四方,倒也不一定要遵从长辈的意思。」说完我将魏柔搂在怀里示意她不要再做试探。 一旁的蒋迟听到这里却眯起了小眼,问道:「李兄人物风流,既不愿倚仗岳家,那自己可有什幺打算?」 「江湖人免不了争名逐利,对我来说江湖却处处都是潇洒的地方。」 蒋迟一听来了劲,「男儿本色!有美女的地方就有风流潇洒,江湖里的美女可不少啊。……」还待再说,一声惊呼却从隔壁传来。 「十万两!这……」 结结巴巴的比刚才传出的声音却不知高了多少倍,甚至整个儿南边的人都好奇的打量过来。 「不错!」一个人站到了回廊里,高声接到,正是张寅,「苏姑娘才情无双,我愿白银十万两还苏姑娘自由之身,即刻银钱两讫。」 呼——摘星楼炸开了锅,起哄惊讶讚歎鄙夷各样声音顿时响起。 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势,也为了表明自己对姑娘的喜爱,的确有故意出大价钱给姑娘赎身的客人,但十万两未免也高的离谱。今天摘星楼里财大气粗的主不少,可谁也没有这样的架势。张寅站在回廊口,根本不理会诸人的议论,双手负背,我从侧面依稀可以看到他目光炯炯直望中央的苏瑾。 十万两,我也是讶异无比,继而愤怒。要是银子可以解决问题苏瑾早就是我的一房妻室,要论情意我对苏瑾的爱岂会少于任何人?凭什幺现在轮到你们这些人品味她的歌声。 台上的苏瑾乍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站起身望向我们这边,见张寅说的不像说假,便要答话。 张寅挺立在二楼回廊上,却不等苏瑾回答,朗声道:「刚才一位兄台说苏姑娘来京是为了京中花会,我却不以为然,名为花魁也只不过是一夕云散,怎幺能比得上家庭大妇主持中馈安稳?」 听了这句话,客人们又是一惊,熟悉苏瑾的我从她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讶。张寅竟当众许以正妻之名,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当然吃惊过后也有些不知是嫉妒还是鄙夷的怀疑声传出。 「烟花女子怎幺能主持中馈?……」我听到这样的议论竟是另一番感想,苏瑾也有这样的想法幺?我和她仅仅因为几次身体的背叛就走到了现在的地步?贞洁对于一个女人真的那幺重要吗? 世人都把贞洁看成比一个女子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然而谁又能明白没有什幺能比情人的爱更重的。从这来说,反而是女子的爱人心里的爱决定了贞洁的价值。 台上七个小童和摘星楼里的姑娘听过张寅的话目光里都多了点敬畏,又都闪现出羡慕。而苏瑾只是在台上静静望向这边,似要开口却始终没有答言。 张寅在众人目光的焦点负手抬眼,任由众人议论,炯炯目光配上粗犷魁梧的外面,竟隐隐有了几分霸气。一直等到小凤仙站出来走近,他才向小凤仙点头一笑,道:「我知苏姑娘不是摘星楼的姑娘,不敢让摘星楼为难。」说完脚一点,竟拔地而起跃向淩空木台。 「大胆!」我和李思几乎同时喝道,三道人影同时截向他。到底是我盛怒下的速度更快一筹,在半空一掌挥出,将张寅又逼回了走廊。魏柔在随后突然一拳轰向李思的胸口,李思急忙侧身闪过,不料魏柔左手不知从哪擎出一把唔寸长的匕首直逼李思眼睛。 李思措不及防,右手拍在匕首上借力,如一片轻叶在空中随风横飘惊险让过,身体却不由自主向下沉去,落在大厅怒目向上。 李思一惊之下用的仍是隐湖的流云决,魏柔冷哼一声,和我借势跃到苏瑾身边不言语,秀目瞪着李思询问。 「哼!」李思同样冷冷作答,连施「扶云」「停云」两式重上二楼,姿势之优美使众人刚刚见魏柔袭击李思的惊呼又变成了讚歎。李思对着我和魏柔隔空一拂衣袖,沖张寅道:「今日瑾儿本不该来,但既已到了这儿,各位就请多尊重。在下李思,正是瑾儿的夫婿。」 「你?」想必每一个客人都没料到会突然钻出个人来说苏瑾已经有了男人,诧异之下更多的开始指责李思是狂妄之徒。张寅更是骂道:「大话的小白脸,你不看看眼前是什幺人就充愣!」 「哼!」李思瞅了张寅一眼,恭声向众人道:「感谢在座各位捧场,李某不日将迎娶瑾儿。如各位有意,不妨到江南贺喜,在下恭候各位。」语气一转,「至于花会以及今晚这场演出,这还得问问秦楼的少东家。」说着指向淩空台上的我,口中却只顿了一顿。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花会就不用了,京城江南相隔千里,路途劳苦,瑾儿还得早日返回江南,不宜劳累。」 李思把话说绝了却将众人目光引导向我,几百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询问或愤怒,我不得不点点头:「苏大家落籍秦楼,然秦楼和听月阁还有协定,需要和听月阁协商相关事宜。苏大家歌仙之名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京中花会,不参加也罢,权请苏瑾自己做主。秦楼以及我王动一定尽全力支持苏大家。」 苏瑾从我身后走出,先是翩翩向我一拜,再面向众人一拜:「原没想到给大家添了麻烦。奴家本已答应李郎的婚事,听月阁秦楼养奴家多年,精舍玉食十余载,琴棋书画莫不指点,恩情不敢轻望,原想趁着花会为东家了结奴家一份心,李郎既到了这,奴家就随他去了。」 大厅、楼上一片譁然,李思片刻间又成了焦点,众人却有惊疑不定的,有瞪眼不甘心的,李思忍不住露出得色,笑眼四顾,道:「在下与瑾儿不日大婚,今日图个喜气我请了,也算为刚刚的混乱赔礼。」
【第二十七集】
第五章 --------------------------------------------------------------------------------
李思做了好人情,摘星楼今晚少说一两百人,银子下不了两千,他一张口叫众人承了他的情,本来只抱着瞻睹苏瑾歌声的人省了银子,自然对李思多了好感。而他俊秀倜傥,言语行动自然而然透出风流,苏瑾方才言语也向众人表明了她俩的关係,这一时间就连有些看不过李思的富贵子弟都找不到挤兑他的理由。 我心思暗动,苏瑾在京城一直住在隐庐不出,平日几乎不离西厢房,话语寥寥,这和在爱晚楼大相径庭,倒像极了从良的名妓居家。既然这样她又为何要参加京中花会,她不是已经允诺李思了吗,为报东家的恩情?我王动何尝需要这些! 近距离看着身前半步的苏瑾,阵阵幽香入鼻,还是那幺熟悉的气息,恍如我离开扬州的前一晚。 我一阵黯然,想不到竟要亲眼看着她嫁给另一个人。即便早就清楚会有这幺一天的,但那一丝希望越来越渺茫却没有消失过,哪怕我把它丢在一旁不去想。 与我并肩而立的魏柔紧紧攒住我的手,一缕微弱的真气形成一道热流从传进我身体里,我默默歎息,便要拉着她回席。 见她眼睛里满是关心与急切,我无奈笑笑,就待跃回二楼,她却一动不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啊!」我轻摇魏柔的手臂,强稳住绞痛的心,是以至此,我又能怎幺样。 「不妥!」隐隐有些愤怒的声音在李思身前响起,于是稍稍缓和的气氛又紧起来,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张寅身上。我在对面清楚的看到一个举人拉了拉张寅的衣袖,张寅却不为所动,与李思争锋相对。 好像是沈篱子胡同的那个扬州举人,可能就是他给张寅介绍苏瑾以前的事儿的吧。李思见张寅不让步,也着了恼,喝道:「就算作李某答谢大伙,如何不妥了!」 张寅与李思对视道:「苏姑娘身在秦楼,岂由你一句话说娶就娶。在下今晚就要为苏姑娘赎身,更和你这没相干的人无关,但你却在此阻挠,是为不妥!」 这要说就是秀才遇上兵了,张寅这幺个五大三粗的硬是杵在这里不让步,明明苏瑾已经默许李思的话,他却偏要说李思是没相干的人,但苏瑾又的确还是秦楼的人,客人只要掏的起钱,给姑娘赎身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大部分客人都有些风度,对张寅这样的说法不以为然,可少数被苏瑾迷住的人却活络起来,张寅话刚完,就有无良的嫖客附和,渐渐三三两两的声音聚起来:「谁出得起银子,苏姑娘就跟谁走。」 一群淫蕩的人说的难听,我心里十分不悦,但他们搅了李思的局又令我隐隐高兴,见李思俊秀的脸慢慢变红,眼光也淩厉起来,我知他已经动了真怒,怕他发了狠,今晚苏瑾就真的免不了跟他去了。毕竟理在李思这儿。 上前一步将苏瑾挡在身后,我高声道:「蒙诸位厚爱,但我刚才说的明白,苏大家是听月阁慕容老闆培养,现落籍秦楼也却也和以前的东家有着协议,脱籍也不由秦楼说了算,还等苏大家回江南再说。」 「不用!」给了张寅这个台阶,他却一点不领情,李思本来就对我的推託心存不满,此刻张寅正和他意,「瑾儿与我情投意合,婚事一拖再拖,她不能在等,慕容那里别情你替我多担待。」 张寅今晚第一次和我面对面,嘴里一点不含糊:「王大人既是秦楼少东家,关心苏姑娘的前程那是自然,怕苏姑娘吃了亏。那十万两银子我即刻兑现,明日苏姑娘作了堂堂正正的张夫人,比现在不知强多少倍。当着这幺多人的面,我张寅说的话想赖都赖不掉!少东家何必再犹豫」说着沖我一恭拳,一张脸上竟满是狂热与真诚,如同他真的爱苏瑾到了极处。 两人话说的漂亮,表面上好像苏瑾归宿是凭我一句话。实际二人如意算盘打得叮噹响,李思落下张寅不管,想先逼我放人再应对他:张寅拿着银子横冲直撞,十万两高的离谱,正妻的位子也许诺在那,倒像是我在阻挠着苏瑾从良。 要苏瑾嫁了我我管你们这些人怎样。我心中冷笑,恨恨道:「我王动岂是贪图钱财的人?说个场面话,苏大家是我秦楼的姑娘,说个实话,苏大家是我王动的朋友。我怕出了差错到时叫旁人看苏大家的笑话,你们这样的姿态,真的就当苏大家是倚门卖笑的女子?」 我不待再有人说话,一抱拳,道:「李兄你人才相貌皆是一时之选,就是耐心差些。」又望向张寅:「易求无价宝,难嫁有情郎。苏瑾的一生幸福怎是十万两能衡量的!」 我说完这两句话竟隐隐有些快意,刚刚的我一直游移不定,一方面暗暗告诫自己苏瑾实在是不值得我再付出,一方面我做不到不管不问。就在我兀自犹豫的时候,我竟突然感觉离我半步远的苏瑾呼吸急促起来,就好像在做着重大的抉择似的,心里一紧,仿佛早就酝酿好了,推託的话脱口而出。 李思秀美的眉毛不自然的上扬,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张寅晒笑道:「红颜易老,少东家难道能留苏姑娘一辈子?」 张寅问的我心中痛楚,一辈子,谁说我不能留她一辈子?四年间的海誓山盟,哪一句情话不是一辈子。红颜易老,在我看来我还若初见时的有情,可惜月老悄悄解开了红线的另一头。 时间改变了太多,就算我心不变,却不得不放手,在我心爱的女人的怀里感受浓浓的爱意,红颜未老,情先老,留下给时间平复的痛。 一个无解的结,我以为苏瑾背叛了我,我做自己能做的挽回,她的背叛在我看来是毫无道理可言,她的冷淡对上我的怒火,这样事情变的不可理喻。 李思踱步几个来回,翻身跃到栏杆外定定立住,眼里闪动精光:「别情,瑾儿的事儿我不宜使你为难,我就听瑾儿和你的意思。」眼光转向苏瑾,些许爱意散出来,配上他淡淡微笑,摘星楼里半数以上的姑娘竟同时癡了。 苏瑾直立在我身边,嘴角轻扬,一道浅笑挂在脸上,柔软的目光迎向李思。我的心突地一跳,在苏瑾带笑的脸上,在她素手而立的姿态里,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坚决隐隐泛出,若不是和她在初夜娇羞中泛出的坚决一模一样,我几乎认不出那在沉默里蕴涵的味道。 拉住魏柔的手忽然紧了紧,我稍稍侧头发现她正示意着我朝下望去。顺着她的目光,我竟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六娘!要不是那双眸子遇见我的目光透出几丝熟悉的笑意我几乎就要认不出来易容的六娘。她一身青蓝儒裙看着颇为稳重,只是那张脸却好像给岁月深深雕刻了一番,年龄比日常的她大了一倍,就连眼神都有些浑浊。 六娘不放心苏瑾来亲自照看?她这样坐在大堂又能看出什幺了?她的眼神和我一相碰立马又变的浑浊,就如同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妪来听曲。 六娘的出现叫我摸不着头脑,到京城后她几乎当起了得意居专职管家,到摘星楼的她能做什幺呢? 这边我暗自思量,那边苏瑾已低头欠身,客气之意顿然在咫尺间升起:「奴一个女儿家,但凭大少做主了。」 我说的就算话?那我早几年就把你娶回家了!我刚刚平静的心绪又泛起波浪,场面话我已经说够,再要折腾下去我几乎要忍不住就马上就一口答应了李思。 我环顾四周,一张张笑着的,绷着的脸都沖着中间这一块檯子。他们中有少年有成的公子,家财万贯的商贾,正襟危坐的举子,也有痞气十足的市井混混,吊儿郎当的小爷,权贵嘴脸的公子哥儿。或是花枝招展的姑娘,穿金戴银的贵妇,也不管他们的目光里是嫉妒,是疯狂,是淫邪,——他们都热切注目着摘星楼淩空的七尺方台。 这样被热切注目着的我心却越来越冷,自己费心的搭出的舞台,用巧心思做成的灯火,这样是给曾经的女人作开场,给李思的笑做铺垫?苏瑾一直留在让我心痛的地方,我一直停在原地不肯收场。现在仔细凝视尽在咫尺的她,我的手甚至开始抽搐,强压住抚摸眼前俏脸的冲动,我转过头,心完全的冷下来。 另一手传来的真气有感应的强了许多,同时感受到昨天和今天,我一步一步向檯子边缘走去,心静如水。 如果一切无可避免,那就早点结束!我深吸一口气,少东家久违的气势腾起。 「谢谢大少的关照!就让瑾儿再作最后一曲,就此别了。」 我深吸的一口气就半路打住,甚至没来的句再说一句话。本来来听曲却成了看客的众人喧哗声顿起,骂、怒、歎、妒……声音盖过方才给苏瑾的叫好声——不是每个人都会讚美美好事物,可八卦人人会。 摘星楼自开业以来最高的人声我似乎没有听见,魏柔的关切印在我心里也得不到一点反应,我还能看到对面李思得意的面孔上对我露出嘲笑,看得到蒋迟奇怪的表情……这些画面淡淡的影映在我心里,衬托着背后的那张脸愈发清晰。 七个小姑娘缓缓退下,第一声弦响,孤寂悲凉的弦音颤抖在每个人心间,夜的风声在月下呜咽,枯败的长草随风飘摇。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複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听惯靡靡之音,这时那曾经梦幻般的歌喉不再婉转圆润,也没有倚栏独望的幽幽,而转成撕裂风花雪月的声调。 你为何不低低泣诉,不细细密密的倾诉,就这样催人心肝的人生感慨不应该是年方二十的你能理解的。歌声沧桑,甚至不是一个歌女所能了解的。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心间不期然流过这样词句,江湖之上谁能避得了风雨飘零刀口饮血的日子,人道是快意恩仇豪气云天,谁看见刀光血影朝生暮死。每个江湖人的心底都藏着凄苦,江湖则是千疮百孔的集合。 我缓缓转头,苏瑾唱完垂手而立,嘴角仍挂着之前那道浅浅笑意,只是隐隐流动的坚决藏得更深,她也定定打量着我,恍若隔世未见,重遇故人时的嫣然。 见她嘴角的一抹笑意,我竟跟着扯相同的笑,身影起落,东边暖阁墙壁上挂着的一支洞箫已到手里。 一股气息不用刻意流转就在我身体里回蕩起来,汇成洞箫的呜呜咽咽,正是苏瑾方才所唱。 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首琴曲叫我吹来竟是得心应手,乃意由心生,悲苦凄情不得不发。 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人物家世文采武功处处高人一等,可有的人就是不看一眼。是气愤,不甘,还是歎息,心痛……我亦不再探求,全心意扑入手中洞箫,沉浸在低沉悠远的声音里。 古老的声音讲述的是今人的思绪,说不尽愁绪,昔时风流故事,迷乱情愫,风霜雨雪披肝沥胆都成了作别的曲调,捨得捨不得尽在一曲肝肠。 忽然间,苏瑾朱唇轻启,正扣在呜呜的箫声中,与悱恻良苦的怆然融在一起,却只唱出声声长调,不吐一言。 一箫独奏,美妙的喉音相合其间,喜处喜,悲时悲,萧停处声缠绕,萧响时声沉醉,任谁想不到 我本将心托明月……那是笑语欢声里我珍视的断情,纵然我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找回失去的。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于是直到现在我才搭出这个台,吹响这首曲。 无言曲罢,缓缓放下手,今晚最后的剧码将收场。原来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初见礼,难料到一波三折的把我推到边缘,说不上就到了碎心的痛,却是一场绵延不绝的低沉和丝丝凉气。 摘星楼里再一次安静,苏瑾抬眼,再次带上方才的笑意,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压抑。「相公……」魏柔接下我丢掉的萧,低低呼唤,不顾众目睽睽扑进我怀里,温热的身躯贴在身上,驱散着我心里的惆怅。 我轻轻抚着魏柔的后背,拍拍她的头把她扶正揽住。抬起头来不再掩饰从前的痛,李思仍是立在栏杆外紧紧盯着我一语不发。我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的眼神忽然闪动起来,在我的注视下虚虚实实的看不清。 「你倒是得意,却也比以前懂得收敛了。我们之间以后再分胜负。」我没有表露心里的想法,就站在原地等着李思。 李思一垫脚,直直的飘过来,衣袖发缕空中飘舞,「流水」一式的精髓任意随心妙到颠毫,飘逸的身形在空中划过已到美丽的弧线。 「哼!」一声粗喝郝然截断这道弧线,张寅高达的身躯虽不像李思那样飘逸,却仍是迅捷异常,高大的身影打断李思的春风得意。 砰!李思名人录二十的排名不是虚来,不及防的情况下回袖一扫,掌风劈向张寅。谁知张寅功夫不算得高,却是彪悍无畏,拳头硬硬劈开掌风,打在李思掌上。恋慕李思风姿的姑娘们一阵惊呼,通通鄙夷张寅的下三滥。 李思武功比张寅应高要高,但被偷袭在下,预计的一扫也被张寅破开,半空硬碰后一口真气用尽和张寅一起落下大厅,依然借力飘在两张桌子间没人的地方。张寅就没有那幺潇洒,一脚蹬在一桌酒菜上,人是稳稳站定,桌上酒酒菜菜却被他扫到地上。 那桌酒席恰巧不是举止彬彬的君子所定,见把战火引到了他身上,顿时叫?起来,十余个混混的人一起骚动,刚刚安静的场面又被搅乱。 想不到会有人横插一竿子,张寅气势之足每每出乎预料。我一转眼正好瞧见蒋迟堆笑的肥脸有些许兴奋,顿时明白定是他怂恿了张寅。我歎了一口气,心下却不知是什幺滋味。 粉子胡同向来烟花聚集,为了给苏瑾造势摘星楼银子水一样的泼,在宣传上下足功夫,可以说往日粉子胡同的常客今夜大半都到了。在市井打滚的三教九流自然来了大批,这原是打响名头的重要步骤,却不想此时成了不可控的因素。 先是张寅扫翻的那桌上十几个人大骂,张寅对此不屑一顾,几个会两手功夫的地头蛇对他出十万两早就又妒又恨,见他功夫不是怎幺好,欺他不是京城本地就仗着人多讨便宜。最后竟一拥而上乱起来,周围几桌都挤过去,张寅不与他们纠缠,从一桌跳到另一桌上脱离一伙人就直奔李思而去。 这一下都开始叫?,连楼上十数个自持有身份的人都嘟囔不停。见张寅大步跨来,数十个市井混混乱嗡,李思厌恶的扭头望向上来,飞速腾空跃起。 我一直站在淩空的台上一动不动,魏柔依偎在我怀里静静看着台下,我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做了决定,此刻这莫名的骚动给我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阵阵烦乱。 一直没在说话的苏瑾,不同于往日的低眉浅笑,像是对李思抱有强大信心,慢步到台边和我并立一起瞅着台下,甚至目光都没有微微改变,若无旁人的观望着一切。 摘星楼的护院开始在各个角落迅速奔走,到底没有秦楼当初那样的训练有素,文弱的读书人和女人都被聚在西边远离混乱的地方,十六个护院八人沖向闹事的混混,直到此时才勉强平定浑水摸鱼的不良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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