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女子

天可汗 第七卷 29-42章 作者:西风紧

2018-12-11 09:43:57

第二十九章 乌云   承香殿大殿上十分安静甚至显得很冷清,在薛崇训的记忆里,母亲太平公主经常在这里举办宴会的,王公大臣欢聚一堂美貌歌舞姬载歌载舞,多么热闹的景象啊,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了?   坐在帘子里的高氏连一句话都不说,薛崇训也不好催问,如果那样的话有逼迫的嫌疑。他还是希望和高氏保持一种相互情愿的盟友关系。她的沉默是因为害怕薛崇训的野心?其实薛崇训自己也觉得在干胆大包天的事,他现在头脑甚至有些混乱,原本理清的谋划都变得凌乱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高氏的声音,她总算是说话了:“我答应你,会传话让他们写圣旨。”   薛崇训心下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帘子遮着的人影还是那样子,里面的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听得高氏的声音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   薛崇训从大殿上走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一照,这才感觉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他沉默着一边思虑一边从石阶上走下来时,见宇文姬正迎面走来,这才想起进去之前叫宇文姬等着的。   “事儿办完了?”宇文姬正色道。   她的神情不像平时,好像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装在肚子里。薛崇训便回头对鱼立本道:“鱼公公就送到这里罢。”   鱼立本笑道:“成,王爷请便。”   宇文姬带着薛崇训向承香殿廊庑大门方向走了一段路,正好在大殿前的广场中间停下来,她左右看了看说道:“薛郎的母亲,太平公主……”   薛崇训听到这里心下顿时隐隐一痛,紧张地抓住宇文姬的手,瞪圆了眼问道:“她……她怎么了?”   在这一刻薛崇训忽然觉得整个大明宫都那么冷清而寂寞。   不料宇文姬却道:“你别急,她没事。我上月把脉时就疑惑‘症瘕’好像减少了一些,但是这种病从来都是不治之症,行医经验上完全没遇到过会好转的情况,所以我就没轻易说什么。但是今天我再次进宫诊脉时,竟然发现她的症瘕已经好了!实在不可思议,当时我都不敢相信……”   “母亲……醒了?”薛崇训瞪圆了眼睛问道。   宇文姬摇头道:“没有,但是如果停止服用玉清道姑配制的丹药,应该会很快苏醒,因为我确诊脉象恢复正常,她的身体已无大碍。”   薛崇训先是惊喜,瞬息之后情绪变得复杂起来,意识到太平公主醒来将可能会让权力格局重新面临动荡。   “你告诉别的人没有?”薛崇训沉声道,他说出来之后心中一阵纠结,好像不是出自自己口中一般。   宇文姬道:“告诉玉清和金城公主了,金城公主叫我暂时不要声张,先来告诉郎君。”   薛崇训心下一沉,暗忖道:金城的看法和自己一致。   他立刻转身向承香殿走,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一阵昏暗,抬头看时,原来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刚刚还明媚的太阳。他看了一眼承香殿飞桥悬空的宏伟建筑群,又停了下来。   我这是要去干什么?   薛崇训回过头时,只见宇文姬正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他便喃喃说道:“神医眼中的绝症竟然让一个道士用诓人的丹药给治好了,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可是天给的机会我竟然在质疑……”   宇文姬道:“她是你的母亲,生下了你!”   薛崇训一时间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地看着宇文姬那张娇媚的脸。耳边又响起宇文姬的说话声:“金城公主叮嘱玉清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又让玉清继续喂服丹药,听郎君的决定……我想了许久也大概明白了,如果太平公主醒来,会夺走郎君的权力是吗?”   “母亲姓李,我竟然在教唆他人暗示李家是胡人。”薛崇训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她会惩罚你?”   薛崇训看了她一眼道:“问得好……薛二郎她是不喜欢的,武大郎一表人才书读得也好,会是他?嗯,武二郎也不错,虽然学问不咋地但勇武有力,处事也果断干脆,也不完全是草包。”   宇文姬应该听明白了,脸色更加惨白,急忙摇头道:“不会那样的!”   “我得想想。”薛崇训揉了揉太阳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对了这事就四个人知道,不要再有第五个人了,知道吗?”   宇文姬急忙点点头,复杂的目光一直关注着薛崇训的神色。薛崇训再次注视了一会儿中殿二层上的星楼,转身走了。   回去乘坐的依然是鄯州带回来的松木马车,乘客除了薛崇训和贴身随从三娘,现在又多了宇文姬。这辆车用了几个年头了但并不见破败,实木做的东西确实经久耐用。三娘看了好几次薛崇训的脸,大概是也注意到了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同。他一句话也没说,宇文姬也默默低着头,车厢内的气氛十分沉闷,只听见车轱辘“叽咕叽咕”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声马鞭甩动。   “郎君,你们……”三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薛崇训轻轻碰了碰宇文姬道:“现在是不要让第六个人知道。”   三娘疑惑不解,薛崇训继续说道:“我的母亲病好了,停服丹药就能苏醒。”   “哦。”三娘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良久之后,宇文姬没头没脑地问道:“我听人说以前大圣皇帝(武则天)处死过自己的儿子,是谣传还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而且不只一个。”薛崇训淡淡地说道,“不过……母亲虽然是她的亲生女儿,总是有些差别的。”   宇文姬颤声道:“我不想郎君出事……”   薛崇训好言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我不会有事的,如果那么容易出事我能活到现在么?”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有点像鼓声但时辰不到,薛崇训挑开车帘抬头看了一会,见乌云已经完全遮住了太阳,天空一下子仿佛很低一样。然后听得三娘那有点沙哑的声音道:“要下雨了。” 第三十章 白鹤   承香殿星楼上一只白鹤从窗前掠过,翅膀静止轻盈地在宫阙之间滑翔而过。玉清停下手抬头看去,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目光。白鹤渐渐飞远,她便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左手轻轻拖住右边的衣袖,右手拿起一枚小勺子伸到容器里面。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宫女的声音道:“道长,金城殿下来了。”   玉清顿了顿一言不发,过得一会儿金城公主便自己掀开厚厚的帷幕走了进来。暖阁门后的厚幕是为了阻挡外面的烟雾,星楼中三个铜镜日夜不修地炼丹,外头烟雾缭绕十分呛人,太平公主修养的这间暖阁门口挂上帷幕有效地阻隔了炼丹造成的空气混浊。   金城光彩照人,一身白裙一尘不染轻盈飘逸,犹如仙女下凡一般,美丽的脸蛋世间罕见。玉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窗外,但此时空中已空无一物,方才那只白鹤已不知飞往何方去了。   “你们下去罢。”金城说了一声,一旁的宫女忙屈膝退下。她的声音如此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犹如从天上响起的天籁之音。   金城见玉清不理不问地坐在那里捣鼓丹药,也不以为意,她已经习惯了玉清的这种自我标榜的清高脱俗。她的目光从玉清身上移到半透明的伯伯金色丝帘内,太平公主仍然安详地躺在那里,犹如在午睡也像是一尊遗体。   金城公主便问道:“殿下按时服用丹药了么?”   玉清点点头,“一切都按你们说的办了。”   “你……”金城缓缓地说道,“本为道家门人无拘无束却照料了殿下那么长时间,又从未恃宠要求任何回报,品行直叫世人敬佩。”   玉清淡淡地说道:“俗世之人如何看我并无关系,我也并不在意。”   金城公主点点头:“道长对殿下……”   “你想说什么?”玉清不等她说完便立刻打断了,把清秀而瘦的脸转过来,沉静地盯着金城。   金城浅笑道:“你不必多心,我别无他意,相处日久而生不舍之情者人之常情。但我想提醒道长,此事干系重大,如若你擅自作为,害了自己也就罢了,恐怕对殿下也无甚好处。”   玉清默不作声,金城便继续道:“晋王是太平公主殿下最喜欢的亲生儿子,他们的母子之情恐怕不是其他外人能比得上的。所以晋王不会对母亲有相害之心,而今让你继续用丹延缓殿下苏醒,实则有无奈之苦衷。宫室争斗之惨烈自古有兄弟厮杀父子离心之事,玉清道长身为局外人无法体会此中艰难……你是希望殿下好不容易病愈却面临危险,还是希望她陷入失子之痛?孰胜孰败你也许无法了然,我却清楚得很,但不论什么结果对殿下都不是好事,所以请玉清道长慎行。”   “金城公主殿下怀疑我会擅作主张么?”玉清耐心地听完后说道。   金城公主的浅笑依然,叫人如沐春风:“因为事关重大,我只是防患于未然,请玉清道长不必介怀。你救了太平殿下,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   薛崇训在家里呆了一晚上,想了很多事儿,琢磨着承香殿有金城公主坐镇应无大碍,他还是非常信任金城公主的,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才能。除了金城还有高氏,也会站在自己这边,想来自己倒是很得女人之心……也是以心交换罢了,虽然他对女人们不是很好,但是比起那些完全将女人当作货物的士大夫却是好得太多了,薛崇训还是希望她们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日久见人心,她们都能慢慢感受到的。   他一肚子凌乱的想法,却只能独自思虑,并不敢告诉别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不行。假如告诉了那几个幕僚叫他们出主意,薛崇训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他们会怎么建议:软禁或者痛下杀手!从利益和权谋上考虑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现在太平公主实在是太虚弱了,多好的机会。   所以薛崇训并不想告诉他们,既然还有缓冲的时间,他打算再想想。   他常常在自省,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权力场,在乎的东西太多了……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价值取向,根本就很难改变的。帝王之相的人特别是开国皇帝认为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王霸之威之权吧?自称孤家寡人并不完全是说说而已。可是在薛崇训的心里,如果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无法信任任何人,只有恩威手段,那么人生一世图的是什么?为了后世的人记住一个名字么,几个汉字一段故事。也许他们都太寂寞了,生怕被这个世界遗忘。   薛崇训在这里其实亲戚不少,有个母亲,几个弟弟几个妹妹,还有薛家李家许多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弟妹们给他的印象不深,而且都各自成家立业了,唯有太平公主是他的至亲。   他一晚上都没睡着,脑海中能清晰地浮现出太平公主对自己点点滴滴的爱护。权力很好财富很好,谁都想活得好一些潇洒一些,但是就要这样变成权力利益的奴隶么?可这事儿并不是薛崇训一厢情愿,是一种相互的作为,也许太平公主会是权力的奴隶,那么薛崇训要是一厢情愿就会连奴隶都做不成。   凌乱的思绪,叫人迷茫的徘徊。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薛崇训不习惯白天睡觉,而且也睡不着,只得忍着昏昏沉沉的头脑起床穿衣。   刚走出房间时,正遇到孙氏,孙氏一看薛崇训的模样顿时大吃一惊,愕然道:“薛郎的脸色怎地那么差?”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向薛崇训的额头摸来。   “没生病,大人不必担忧。”薛崇训刚说一句话,发现嗓子都有点沙了。在唐朝的生活习惯很好,几乎没有熬夜的日子,猛一下子这样还真有点受不了。   薛崇训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但从孙氏的目光中大约也猜到一些了,孙氏的眼睛里全是怜悯和心疼。她不厌其烦地说:“你进屋歇着,我把宇文姬叫来给你瞧瞧。”   “我没病!聒噪得人烦不烦?!”两句态度恶劣的话脱口而出。这完全不符合薛崇训平常的风格,他说完都有些很不自在……明明能感受到孙氏的关心,为什么自己非要往她头上发泄,非要伤害她?   薛崇训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恶劣,缓下口气道:“大人忙自个的事,不用管我,我想安静一会。”   他说罢便转身走进起居室一旁的一间书房里去了,在内院当值的姚宛也跟了进去,听得薛崇训吩咐道“磨墨”,她便急忙拿起砚台出来打水。   过得一会又有丫鬟送早饭进去,姚宛在书房里跑进跑出地侍候着。孙氏又来到了屋檐下,却不敢进去,只得逮住姚宛问道:“薛郎早膳吃了多少?”   姚宛无辜地说道:“他把点心放到砚台里蘸墨汁吃,吃得满嘴都是黑墨,我这不赶着打水进去给他洗漱。”   孙氏愕然道:“怎么想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吃法?”   姚宛道:“想别的事走神了呗,一早起来丢了魂儿似的。刚才还在发牢骚,可能是在朝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氏听罢以为然,便叮嘱道:“那你多听他说说,能说出来会好受些。”   “嗯……”姚宛点头应了,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李妍儿说的“奸情”,她的心里立刻像打倒了五味瓶,心道孙氏对薛崇训倒是真上心的,如果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定然是让人羡慕的家庭,可他们却是在乱……伦!   姚宛也没多说什么,用铜盆打了些热水添了凉水试着温度差不多了就端了进去,在薛府呆了也好几个月了,平常这些侍候人的事儿已是干得十分麻利熟练。人都是逼出来的,以前在家里真不敢想像自己会做那么多活。   薛崇训手里拿着一本线状书册正坐在那里,偶尔翻一下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有。姚宛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拿了毛巾给他擦嘴,默默地收拾着被他自己弄黑的下巴。她一边干活一边顺眼瞧了一下那本书的封面,春秋左氏传。   他看上去比先前平和了许多,过得一会便说道:“传话给薛六我要出门几天,让他通知飞虎团准备骑兵随行。”   “几天?郎君要出远门么?”姚宛问了一句,到时候孙氏问起也好回答不是。   薛崇训道:“去一趟铜川,一天之内无法回来,估计得在外歇两晚上。”   “是,我这就去传郎君的话。”姚宛看了一眼薛崇训身上的衣服,“要换官袍么?”   “不必了。”   姚宛传话回来又见了孙氏,把薛崇训出门的消息也一同告诉孙氏了,并给她解释道:“郎君平日会在家里处理一些信件,我在边上侍候着也不经意知道了不少事儿,铜川好像是神策军的驻地,他去那边应该是为了军务。”   孙氏听罢便道:“一会把三娘叫过来,让她路上多点心思照料薛郎的衣食。” 第三十一章 兵法   铜川兵营地处同官县属雍州管辖,但因距离长安只一百里,历来都有京畿地区的外围武备。长安作为大唐都城其防务当然不只城防,周围郡县都有驻军,不过几乎没有战事发生在关中。如果潼关等要塞都已丢掉要在关中开战,基本是大势已去的局面了。   这地方的驻军现在就是神策军,去年李隆基在洛阳称帝情势紧张,薛崇训便趁机借加强内部防御的名义把神策军从陇右调回关中,驻扎在此地。距离长安一百里如果有紧急事态一天一夜就可以兵临首都城下,为薛崇训在长安的话语权增加了不少分量。如今他借兵制改革进一步要调兵进城,等于是要把唐廷心脏置于手掌之中。   有“寿衣军”之名的神策军负责长安城防,和以往轮流上番的南衙兵有本质区别。府兵直接由南衙官署控制,在内斗中的作用显得比较松散,就像几年前韦皇后调了六万府兵进京戒备也是没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压根就不愿意参与内战,谁取得了政权就立刻投降。轮流上番的制度也很难被当权者有效控制,不是任命个自己人当主帅就可以的。   而神策军则是被当作健儿征召的职业军人,从上到下被飞虎团武将集团控制得铁桶一般,还经常被洗脑,有军饷拿有前途奔,和幕府亲兵差不多的性质,薛崇训的命令比兵部命令和圣旨都要管用。从性质上看如果说禁军是效忠皇帝一人的军队,神策军就是效忠晋王一人的军队。   所以薛崇训很重视这股人马,亲自从长安出城前去视探,第二天上午即四月初三到达铜川。   这是他第一次来同官县这个地方,中国实在很大,很多地方他都没亲自去走过。将军殷辞受到咨文后一大早就把全军调到了兵营外的校场上等着,总计约四千人以团为方阵列队,人群摆开有两个马球场一样的大小,声势也算不小。   待飞虎团骑兵前后护卫着薛崇训那辆松木马车到了兵营前时,殷辞便带着几十个将领骑马迎接过来了。他们纷纷从马上翻身下来,抱拳向薛崇训执礼拜见,薛崇训也还以礼节寒暄了几句。   他抬头四处眺望了一会儿,只见兵营背靠一座山面向一条河,营门口修了箭塔哨所,里面的木头建筑和帐篷井井有条,心道殷辞治军至少是很认真的。   薛崇训换马前往校场巡视,诸武将也纷纷上马随从,殷辞策马在薛崇训身边禀报着平时训练的时间项目等事。   “将士们的伙食如何?”薛崇训当着几千兵马的面问了一个小问题。   殷辞道:“军需补给充足,三五日便能开荤一回。”   “从今天起到进长安城止每天一顿肉,饭要管饱,严禁克扣军饷,加强训练和军纪,我会让兵部继续增加军费,你们把账目列清楚便可。”薛崇训道。   “王爷体恤将士之心让神策军上下无不动容,吾等愿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不负厚望勤于训练以成大唐精锐之师。”   众将一听还要增加军费大喜过望,跟着殷辞纷纷说起好话来了,听得叫人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在外面我会护着大家,但在军中枉顾军法者严惩不贷,殷将军放手治军便是。”薛崇训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心里神策军不仅是精锐,更应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王牌,应彪名青史与大汉虎贲齐名。你们先练好本事,以后本王带你们纵横异域封王封侯也不在话下。”   一番煽乎之后众军的情绪激动起来,呼声此起彼伏,山间很快热闹起来。薛崇训见状也就不多费劲了,骑马向营中走,众将也跟着进了兵营,吆喝着军士搬酒菜到中军大账款待。   众将簇拥下薛崇训进账坐了上位,端起酒碗便先干了一碗,大伙闹哄哄地也跟着饮起酒来。三娘戴着一顶帷帽把脸遮着一句话都没说过,大伙猜是王爷的近侍,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薛崇训,别人要她喝酒也不理睬,然后大伙便懒得搭理她了。   酒过三巡,薛崇训便说起了正事:“在场的都是将帅,我便把话说在明处。”   殷辞等忙抱拳道:“我等听王爷训示。”   薛崇训道:“调兵令要经过门下省及兵部,多少有些周折,不过也快了。还有一些日子你们无须训练刀枪箭术,一心练好队列便可。”   一个将领笑道:“王爷的意思咱们明白了,眼下调入京城没仗可打,便要光鲜好看一些,在京城当官的和老百姓面前长点脸嘛。”   “马屎皮面光是不行的。”薛崇训刚一说粗话,众将便笑出声来。   不过他也没说那将领不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又继续说道:“起先我在校场上随意看了一会,队列还差点。”   薛崇训停下来的当口,殷辞忙对众将说道:“别光顾着喝!记住薛郎的话,咱们这回是进京驻防,一定不能让人小视了。”   一个人插嘴道:“如果非要好看,辎重骡马不能随军一起,不然锅盆铁铲的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薛崇训道:“辎重放在后面陆续运到各城内便可,过几天军械司会运新的兵器过来,还有新衣,东西给你们了得收拾干净些,衣服要用熨斗烫平。到时候进了明德门从朱雀大街上先向太极宫方向的走,必须要整齐划一,队列横看竖看要是一条直线,步调全部都要踏在鼓点上,别他妈噼里啪啦的听着窝火。”   都是些武夫,薛崇训说话倒是没啥讲究,想到什么说什么反倒能让武将们觉得亲切一些。   殷辞拍着护心镜胸有成竹地说道:“薛郎放心,单是为了走个队列好看多简单的事儿,不出十天半月就能练出来。”   薛崇训点点头:“很好,咱们不是光为了面子,到时候从朱雀大街过,观看的有朝臣也有外邦使节,把气势拿出来能震慑对手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中作用不能小视。”   众将听罢纷纷附和,薛崇训又看向殷辞语重心长地说对他寄予厚望云云。   到得晚上,将士们点起篝火宰杀牛羊,聚集在一起饮酒,薛崇训少不得又和众人欢聚。在兵营里十分热闹,他也感觉好受也许多,晚上喝了不少酒很快就睡着了。   一大早就响起了号角声,薛崇训从帐篷里出来时,天才刚蒙蒙亮,东边泛起了一层红黄色的云彩。晨曦之中他顺着号角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排军士正鼓足了腮帮卖力地吹硕大的军号,营中也热闹起来了随处都能见到走动的军士,这里充满了朝气活力。   待得朝阳初升时,营房之间炊烟缭绕大伙已在造饭。殷辞等将领也来到了薛崇训住的帐篷外面见面说话,大家都心情都很好。正如殷辞所言,“给大伙吃饱饭,让他们练队列也好马术箭术也罢都可以,薛郎尽管放心,进城那天绝对不会给您丢脸。”   薛崇训和众将一道吃了早饭,打算在军中逗留一天,看看他们的训练。将帅即时调整了练习项目,把校场上的靶子等物都撤除了,让将校队正们先各自带兵练习队列。   校场上的吆喝声鼓声闹哄哄一片,这场景让薛崇训想起了回忆里的军训也是这般热闹。他便在殷辞等人的陪同下四处走动观看,随意停下时,旁边的两个将领便急忙走过来见礼,大约是一个队正一个副队。薛崇训没管他们,沿着士卒前排走了过去,众军一声不吭地站直了身体。他走到队末站定,末尾的士卒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后生,胡须都没长起来,此时薛崇训站在他面前让他十分紧张,瞪大了眼睛目视前方一动也不敢动。薛崇训伸手把他的头盔扶正,忽然喝道:“向右看。”   后生茫然地向东边看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薛崇训用手臂指着队列道:“都向右边看,看直了调整队形。”   众军听罢纷纷偏头,队列一阵晃动。   “最左边的这一列五人不要动,以他们的位置为准其他人前后左右看齐,再试试。”   队正依次办法吆喝了一句,众军步伐移动了一阵果然更加整齐了。陪同薛崇训的将领纷纷赞叹,薛崇训淡然道:“练好队列也并非无益于战。”   他继续在校场上走动,边走边思虑了一会儿,干脆下令全军各部由副队暂时指挥,让队正约八十人在校场一角集结,校尉以上的将领在一旁观看,薛崇训自己亲自操练起那些队正来了。抬头挺胸收腹、立正齐步跑步等等,无非就是军训那一套简单的东西。可就是这么一点简单的东西也能让队列的样子大为改观。   现代队列操练的优点正如其生产组织形式一样,规则更加细化、准确化,这恰恰是古代松散经济模式下很难出现的思路。虽然在实战中队列不必要求太多整齐,但是能达到整齐协同的组织方式无疑对增加军队凝聚力大有裨益。   到得中午殷辞也忍不住说道:“薛郎所持之兵法出自哪家?”   薛崇训笑着忽悠道:“二郎回河东后在祖宅里发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兵法,他于兵法毫无兴趣便送给我了,我无事时便看看。”   殷辞一脸羡慕又不好说要借阅,因古时兵法和武功秘籍一样,规矩是只传子弟的,不能强求别人。 第三十二章 醒来   四月十二日兵部拟好了调兵令,信使带鱼形兵符及调令公文快马前往铜川。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平静,投奔薛崇训的高层官僚及幕僚集团都等待着形势一步步的发展。只有几个人知道太平公主的事儿,甚至大家都几乎要把她忘记了,毕竟早就确认她患的是绝症。而就在之后不两日,太平公主却突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听到一个女人平静的声音:“殿下终于醒了。”   太平转过头就看见一张清秀而瘦的脸,慢慢地想起来这个女人是个女道士叫玉清,她躺了一会,昏睡前的记忆便如水一般慢慢浸入脑海。生了病要死了……疼痛难忍……吃了丹药……担心身后事等等。   “崇训呢?”太平公主的嗓子沙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薛崇训,这让玉清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太平公主挣扎着要坐起来,玉清急忙扶住,然后端起一碗粥温柔地要喂她。   太平公主没有得到回答,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好像仍然在承香殿的星楼里,暖阁里只有自己和玉清道姑两个人,没见着薛崇训。在她的记忆里,生病后每当醒过来都能看见薛崇训伏在床边上睡觉,今天却没见着他。   “晋王还不知殿下醒来了。”玉清道。   “晋王?”   玉清道:“便是薛郎以前的河东王,殿下您的长子,年初就封亲王了。这会儿听说已经权倾天下,我一直呆在星楼里也不甚清楚,反正见宫里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   太平公主愕然道:“我睡了多久了?”   玉清道:“到今天为止,七个月零三天。”   “……”太平公主神情诧异,“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玉清幽幽地说道:“这些日子都是我陪在殿下的身边,一日也未离开……月初神医宇文姬就确诊殿下的病已经痊愈了,但是他们让我继续为您服用阴阳御气丹,这种丹药有致人昏睡的作用,所以殿下现在才醒来,也是我暗自停用阴阳御气丹的缘故。”   “他们?他们是谁?”太平公主冷冷问道。   “金城和宇文姬,前几天晋王也来过叫我做同样的事,应该是晋王的意思,其他人都不敢擅自决定有关殿下的事。”   太平公主看着玉清道:“你做的很好,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如此忠心。”玉清的目光下移,不敢正视太平,脸上好像有些羞涩一般的表情。   等玉清用不经意的眼神瞅了一眼时,只见太平公主正皱眉思索着什么。玉清便急忙找了一件大衣披在了太平公主几乎赤裸的身子上。太平依然一言不发,以前昏睡时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此刻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威压和畏惧。   “叫人进来服侍我更衣。”太平公主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道。   玉清只得把外面的宫女们叫了进来为她梳妆打扮换衣服,期间太平公主随口问了一些问题,宫女们对局势的了解比玉清还多一些,大约是因为玉清对俗务不感兴趣平日比较孤僻。从宫女们口中,太平公主了解了一些起码的现状,诸如李隆基曾在洛阳称帝被剿灭、前太子李承宏勾结贵妃毒杀先帝被诛、李守礼次子李承宁被拥立为帝、高太后垂帘听政等。   太平公主收拾停当,便呼来一众承香殿的宦官宫女前呼后拥地往紫宸殿去了。如此一番动静自然不能保密,承香殿内不少人很快就知道了太平苏醒的事儿,高氏急忙差人出宫告诉薛崇训。鱼立本等前太平党宦官也纷纷跑过来见太平公主来了。   以前太平党那些人和薛崇训关系也很好,可是在他们眼里太平公主薛崇训本来就是进退一体的一家人,就算有人很快意识到母子俩可能出现矛盾,但是大家作为外人实在左右为难,只有对他们母子俩都恭敬一些。   至于后宫高太后,虽然被赋予了垂帘听政的大权,可是在太平公主的积威面前完全就是渣,整个承香殿很快就以太平公主马首是瞻。   她带着一大帮宫廷内侍到了紫宸殿大殿上,直接坐上了正上方的榻上,下令道:“鱼立本,你马上叫人分头传话,把政事堂诸相公、禁军将军常元楷、李慈叫到这里见面。”   “是。”鱼立本恭恭敬敬地应了,拿着拂尘提着袍衣是小跑着出去的。   一直贴身跟着太平的玉清道长还穿着道士葛衣,她看太平公主的神情是满脸的崇拜,被太平的王霸之气所折服。女人能如太平公主者古今罕见,也就只有她娘武则天更牛一点。   鱼立本出得紫宸殿,还不忘确认了一下问身边的人是否告知了薛崇训,得到肯定答案之后便乖乖地听太平的命令差人南北传旨去了。   ……薛崇训正在亲王国和幕僚们在一起,听到宫里来的宦官禀报说太平突然苏醒,正在紫宸殿召集朝中大臣、禁军将帅,他顿时惊得脸色骤变。左右幕僚之前更是压根不知道太平公主病愈的事儿,突然听说这么个人物苏醒过来,都不觉得是真的。   有个幕僚抓住报信宦官的衣袖道:“太平公主不是得了绝症么?”   “好了……”宦官瞪眼道,“杂家听说让女道士的仙丹给治好了。”   心腹幕僚们立刻把薛崇训请进内殿中商议对策,宇文孝最是不能接受现实,言辞激烈道:“当此之时切勿迟疑,太平方恢复神志准备不足,咱们越早动手发动攻势越是容易,应尽快和玄武门几个信得过的将校密约见面里应外合,以飞虎团为主战兵力冲进大明宫,捉住太平公主关起来或是……只要一招得手,朝中各方本就拥护薛郎,自然识时务者为俊杰重新找准位置,大事可定。”   王昌龄摇头道:“这种办法风险太大,对我们来说一旦有闪失就会失去道义变成不仁不义不孝的一方,对禁军中下将校来说没有上峰的调令与我等私自勾结形同谋反,他们担的风险也大而且是对付薛郎的母亲大人,我认为他们不一定愿意。”   宇文孝痛心疾首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少伯不同意这样办,能拿出什么法子来?咱们切勿夜郎自大,要明白朝中掌握军政大权的大员多是前太平党留下的人,薛郎只是以太平长子的身份整合拉拢了他们而已,本来没事,谁能想到她能复出!”   王昌龄坚持道:“铤而走险是亡命之徒所为,岂是公卿士族做的?”   宇文孝听到亡命之徒十分不快,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但又想到王昌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也就没有吵这事儿。   王昌龄又道:“我的建议是等待神策军进城,壮大实力后形成对峙之势徐而图之。神策军两天前启程,预计今日之内便可到达长安,他们有兵部调令名正言顺,城门守备无权阻拦,肯定能及时进驻长安城内。就算太平欲阻止,必须得有正式的公文才能收回兵部军令,能要挟程千里下达军令也是颇费周折,应该是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通知殷将军,放弃不必要的拖延以最快速度通过明德门。有兵在手实力说话,其他事宜都可暂缓商量,请薛郎当机立断!”   薛崇训二话不说便把薛六喊了进来,等待管家的一点时间里急忙亲笔手书一封信札,然后交给薛六,让他传方俞忠将信尽快送到殷辞手中。   这时又听得宇文孝说道:“太平公主召集大臣将帅到紫宸殿,却没人来传薛郎进宫。薛郎本是她最亲近的人,不可能因为疏忽忘记,由此看来,太平公主已经对薛郎有戒备之心,我们也应该多加防范。”   薛崇训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悲伤,因为一个人想掩盖住自己的眼神要比掩盖表情困难多了,不过他的言行倒没暴露出内心的软弱,嘴上只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此刻方俞忠被告知了任务的急迫性,立刻带了几个家丁侍卫,牵快马出薛府,向南直奔。   宫廷变故刚刚发生不久,高层气氛开始紧张,但是下级官署官吏、市井之间的小民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得到任何风声,城中一切如常。当方俞忠等数骑急奔而过时,最多只有小商小贩望着背影骂骂咧咧两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方俞忠现在不是家奴了,自从亲王国建立之后就因薛崇训的信任和嘉奖脱了奴籍,给了他一个亲王国尉的官做,王府内的侍卫武备除了飞虎团之外都听他节制部署。因此方俞忠是有官身的人,长安又未戒严,大白天出城门轻而易举。   他们出城之后很快就遇到了神策军大股人马,神策军已经从同官县那边开拔两日临近长安城了。   方俞忠见了旗帜确定是神策军部队之后便摇臂大呼:“我奉晋王之命,要见殷将军!”   此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诸军见寥寥数骑自然没什么反应,前面的军士只是眯着眼睛看他们。过得一会殷辞便带着部将策马而出,方俞忠顾不得见面行礼便说道:“薛郎亲笔手札,请殷将军过目。”   殷辞叫人取来扯开一看:事态有变,神策军尽快进城,只要进得城了便无须慌张,按计划行事。薛。 第三十三章 弩张   太平公主的脸庞缺乏血色精神也不太好,但是她威严地俯视殿中的文武大臣时气势仍在,所有人都敬畏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她把目光停留在户部尚书刘安身上,显然对这个人有些眼生,刘安忙抱拳道:“臣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安,数月前因崔相公被刺陆相公告老还乡,微臣蒙同僚推荐入朝为相。”   此时众人都默不作声态度恭敬,也许大伙可以联合起来不理睬太平公主不承认她的权力,但毕竟这些大臣都是老油条心思很多,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没法联合,况且一些太平旧党人员根本就不情愿和太平公主为敌。   有倾向太平的希望她重新执掌大权,也有保持中立的对他们母子俩都不想得罪,自然也有倾向薛崇训的比如刘安完全就是薛崇训的死党。   很快窦怀贞这个墙头草就倒过来了,忠心耿耿地说道:“禀殿下,这几个月朝里在变法主要改兵制,已经决定取消府兵上番了,长安城防由官健‘神策军’替代,正好今日上午进城,今上和太后都准备要去太极宫朱雀门观看……不过殿下初愈贵体要紧,还是不要出宫吹了凉风。”   窦怀贞这句话很显然是在提醒太平公主,大家都听明白了的,想起这厮前不久还在拍高太后的马屁,转眼之间又重新投奔太平公主了,除了鄙视他也没别的看法。   果然太平公主道:“长安各城不是有南衙兵么,为什么要劳民伤财调动兵马?张说,你即可下令神策军返回驻地。”   张说忙道:“回殿下,臣现在是中书令,已经卸任兵部,现在掌兵部的人是程相公。”说罢仿佛松了一口气,幸好程千里这老东西从工部改任兵部了,烫手山芋您就接着呗,这是天意呀!   果然程千里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是完全不想和薛崇训对立的,当然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变成太平公主的敌人。本来以为张说干了中书令那官职,在变法中处在了风口浪头,程千里自己就可以什么也不干安安稳稳了,不料兵部也不是好混的地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只是稍稍一迟疑,太平威严的目光便逼视过来:“程相公以为如何?”   程千里忙道:“臣遵旨,这就去办。”   他刚告礼退下准备往外走时,只见鱼立本正跑了过来说道:“殿下殿下,神策军主力约四千人已遵兵部调令从明德门进城了。太后和今上要出宫观看,派人来紫宸殿问问,殿下要去瞧瞧么?”   “程相公且慢!”太平忽然喊了一声,程千里忙走了回来,躬身站于阶下。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但见太平公主正低头沉思神情凝重,于是大家都不敢说话了。一时间宽敞的宫殿里安静极了,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官僚们对各种局势嗅觉灵敏得很,当下都明白了此中要害……   如果神策军还没有进城,马上让兵部命令他们回去,神策军也就只能遵从,除非他们敢公然对抗唐廷并且有能耐强攻下有半军事要塞功能的长安城池,否则不得不听命于中央正式调令;但是这股人马已经进城了再逼他们回去,因兵马置于城中已无屏障,也许就有动乱的风险。   太平公主已经估计出薛崇训目前的势力膨胀程度,如果逼迫太甚,形势迅速升级为武装冲突并非不可能。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实在是太平公主不愿意看到的事:别说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她成功节制了禁军并配以南衙府兵,以优势兵力在首都城内击败了薛崇训,那么薛崇训还有理由活下去么?   太平公主大病初愈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目光里犹如身体什么地方在忍受疼痛一般。   有时候世间事是多么无奈啊!那些变成敌人的人并非厌恶和仇恨,完全就是形势所迫,也可以说是一种规则。就像李隆基的事,太平公主一开始是相当喜爱这个有出息的侄子的,可最终仍然演变成了必须置之对方于死地的状态,根本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现在她面对的不是侄子,已是亲生的儿子,甚至薛崇训在太平公主心里比儿子这个身份更加重要。那是她最爱的亲人。   她的耳边仿佛又想起了薛崇训那或高亢或低沉的声音,非常真挚,犹如发生在昨天……   “儿臣愿为母亲大人前驱。”   “我为大唐的公主而战!”   “母亲,最在意你的人还是自家儿子……”   “母亲春秋鼎盛,开创大唐前所未有的盛世、威服四海流放千百世的功业尚未完成,您一定不要放弃,会有办法的!”   ……   也许我不该醒来的!为什么上天要让我经历这样的痛苦?高高在上端坐的太平公主已经动容了,她抬起袖子神形已有些失态了:“我……”   她甚至想自己主动去死,一生之中只有两次这么悲痛,第一次是薛绍被杀,第二次便是现在……可是,太平公主隐隐意识到薛崇训不只是要权力,她了解自己他了,他恐怕要篡位夺取李唐江山!虽然是自家亲儿子,太平公主难以忍受心理折磨的时候几乎想送给他算了反正是一家人,可薛崇训和武则天完全是两码事,她有点胆寒到九泉之下怎么面对李家的祖宗?   大殿上的文武大臣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埋头站立一动不动,默默地忍受着这寂静的紧张局势。   瞧这样子,已经是剑拔弩张之时了么?   这时“忠心耿耿”的窦怀贞建议道:“臣请殿下不要去朱雀门了,今日天气不好有些凉风……”刚说到这里只见直棂窗上照射进来的几缕明媚的阳光,让窦怀贞这么脸皮厚的人都有些汗颜。他的隐含意思应该是怕神策军离得太近可能会有危险隐患。   “高太后和今上都要去,我还是想去看看。”太平公主强作镇定道。   左羽林军将军常元楷出列道:“微臣愿护卫殿下前往。” 第三十四章 阙下   比起高太后金城公主等宫廷贵妇来太平更喜欢热闹排场好大喜功,她的统御力也是相当的强,睡了七个月刚刚醒来就可以呼风唤雨招呼一大帮子人聚集在自己的身边,这方面的能耐连薛崇训都无法望其项背。   只见她乘坐华丽大车和太后皇帝等人从大明宫出来时,身边文武百官禁军将士呼啦一大片好不壮观。除了政事堂诸相公阁老,还有左右散骑常侍、谏议大夫、给事中等许多官僚随从,比皇帝出行还要有排场。   内侍省的人早已在太极宫朱雀门前设了木台、宝座、伞、扇等物,又有羽林军侍卫四处戒严,让朱雀大街北头热热闹闹犹如逢年过节了一般。大街两边各路口有南衙兵守备控制路面,但仍然阻挡不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在聚集在各个路口兴致勃勃地围观。越往北人越多,因为城北本就繁华得多,许多住在南边的穷人也赶到了北边凑热闹。   朱雀大街的规模是大唐帝国霸权气势的缩影,横宽约五十丈(大概一百五十米),长达十里,它仿佛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纵穿首都的长条型巨大广场。在朱雀大街面前古今中外任何广场的规模都会显得小家子气,也难怪唐人叫它“天街”。   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者商人旅客从这条大街进入长安,此时被军队戒严,他们没法过去也乐得站在两边观看。   幸好这几天天气转晴了,不然下雨的话还真会让人们吃点苦头。太阳挂在古典“天桥”上,就如一枚能普照大地的大灯笼。横跨朱雀大街的天桥格局有点类似现代的立交桥,不过人们更愿意称它为彩虹,弧形的人工景观半封闭的木料廊道与自然融为一体,仿佛本来就在那里不露痕迹不加雕饰形成一道美丽自然的景观。   许多仰慕大唐风采的异域人士今天才到达长安,还来不及洗掉身上的风尘就被滞留在大街上,但他们并没有不高兴,反而能停下脚步观赏着这美轮美奂如同仙宫的奇迹都城,黑暗文明中的灯塔之城。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仰起那饱经风霜的脸,眺望着东方古典风格的宅院、高塔、宫殿,脸上满是仰慕,至少从表面上这里乍一看去真真和天堂很近了。   许久之后南边响起了鼓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人们纷纷侧目便见到神策军的人马正跑步而来。队伍整齐得叫人惊讶,第一回到长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就连长安居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军。   神策军二十个团组成十个步骑方阵,目测横排二十五人竖列十五人,加上领队的将帅、旗手、鼓手等一个方阵约由两团四百人组成。这帮人马衣甲簇新鲜明整洁,一色精良装备衣服好像都是烫平过的,步调一致军纪出奇得好比其他唐军整齐得多。如此情况自然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甭管他们战斗力如何,就凭这军容就有大国风范。许多小国能养得起四千常备军就不错了,更别说为这么多人马配备一模一样的装备训练成这个模样;更有些地方的士卒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有余力弄得如此光鲜。   “哐……哐……”他们跑步的时候铁鞋踏在路面上的声音急促而整齐,在鼓声号声的伴奏下犹如一曲恢弘的乐曲,听着也叫人心情舒畅。   “大唐的兵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人们很快颇有些自豪欢呼起来。汉人很好面子的并不只有宫廷,官民也差不多,在长安至少好几万的外国人的面前长脸自然很高兴,何况今年以来不断有士族煽动民族情绪,舆情被引导气氛就更加浓厚了。   小娘媳妇们也兴奋地摇臂呼喊,被那些穿着新衣服的抬头挺胸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给吸引了。神策军组建不过几年,征募的时候选的都是青壮,对身高臂力等都有筛选,这样的儿郎在家乡都是很招小娘媒婆喜欢的,这会儿聚集了几千人在风气开发的长安,那些妇人看得高兴几乎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给瓜分了。   队列中的士卒因为军纪不敢乱说话,但前面骑马的将领却没那么多约束,一个校尉转头对旁边的将领说道:“长安的娘们真软呐,你瞧那些她们跳得多欢。”另外那个将领脸都笑烂了:“等着俺们去疼爱哩。”   前面的部队过了开化坊便停止了跑步整队向北齐步走,队列比先前更加整齐耐看了,旌旗猎猎刀枪闪耀着太阳的光辉,一副精锐之师的军容气势。很快出现在了太极宫门前的宫廷贵族们的视线之内。   太平公主见状也微微有些吃惊,回头问侍立一旁的常元楷道:“这些人就是神策军?怎地看起来比禁军还严整?”   常元楷道:“回殿下,他们光是好看罢了,打仗又不是表演歌舞更跳得好看谁就厉害,光看队列是看不出好坏的。何况兵部偏袒神策军数次增加军费,您瞧他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都是没使用过的军械,样子货。”   不料太平公主竟露出了笑容:“我怎么听出一股子酸味儿来了?”   常元楷无言以对。太平几乎忘记了与薛崇训的敌对情势,颇有些得意地说道:“神策军是崇训在管罢?”   “确如殿下所言,神策军原来是陇右兵,在吐谷浑王城驻扎过一段时间,去年才调入关内,驻扎在同官县。他们是晋王任伏俟道行军总管时征召组建的人马,据臣所知将军殷辞以下数十将校全部出自飞虎团卫队,外人是滴水难进。”   太平公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抬头继续看着远处的兵马陆续靠近。在这样集中而组织化程度很高的兵力面前,羽林军卫队的岗哨就显得很分散单薄无力了。太平的举止依然如常,和太后皇帝一起高高坐在上面。   皇帝李承宁那白皙的脸此时有些苍白,他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作为天子见到强臣控制的精锐武装陈列到了宫阙之下,多半滋味不太好受。   如今这格局,内外强权人物一个比一个嚣张,看太平公主那一呼百应的霸气,又瞧藩王这铁墙一般的军队在长安天街大摇大摆,皇帝的气势愈发显得微弱。哪个真命天子要是能有办法铲除这些势力,那真得是百年难遇的强人才行……   太平公主极目望去,没有见到薛崇训的人影,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情绪复杂。醒来之后连一眼都没见着他,太平公主也不能轻举妄动召他进宫见面,她早已明白对峙之势已成,毫无办法。   此时薛崇训把嫡系武装都调到宫阙之下了,不少朝廷内部看清局势的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反倒是太平公主自己毫不紧张神情自若。   其实他们母子俩彼此都对对方了解很深,太平公主完全能断定薛崇训绝对不会在今天当场动手,她太了解这个儿子的心思和他对自己的感情了。太平公主玩了几十年的宫廷权力斗争,对此颇有经验,皇室一家子在那里斗也要分情况的,这里面有冷酷也有感情,她和李旦兄妹俩都是很善于摸准亲情真假深浅的人。   这时神策军十个方阵队列已经陆续到达了朱雀门前,在广场上列队陈列。在宏伟的太极宫宫阙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显得分外壮观。史书上记载的战争动辄数十万,几千人给人很少的错觉,其实这么些人聚集到一块儿之后,十个方阵排开看去依然铁甲如云刀枪如林不乏气势。   兴禄坊兴道坊那边的市井百姓还在挥臂呼喊,兴高采烈……果然古时的百姓常常犯傻,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估计很多人完全就没意识到在这风平浪静的明媚春光下,暗藏着极大的流血冲突隐患甚至升级为内战的风险。人群中也不乏有见识的读书人和隐士在冷眼旁观,不过那些目光被吵闹的人群给淹没了。   过得一会,将军殷辞和两个副将从阵营中走了出来,单独走到高台之下,一齐伏拜在地高呼道:“陛下万寿无疆!”   李承宁还是名义上的天子,在礼仪上坦然受了叩拜,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殷辞等从地上爬了起来,盔甲兵器在石板上碰撞得叮当一阵响动,他又躬身道,“禀陛下、太后、公主殿下,微臣奉召进京接替城防,定然严于军纪严禁将士扰民不负陛下和朝廷信任。”   这时太平公主开口道:“陛下,现今各城上番兵马尚未调动,暂时仍由南衙兵驻防,可将神策军调往城南修整听候兵部安排。”   李承宁毫不犹豫地说道:“言之有理,就依我姑婆所言办罢。”   太平公主威压地俯视下方道:“圣旨已下,你们还陈列在此作甚?即刻调往城南兵营驻防!”   殷辞怔了怔,忙躬身拜道:“微臣遵旨。”   “传令各部,离开阙下,往城南扎营!” 第三十五章 常情   朱雀门对面是兴禄坊和兴道坊,兴道坊的名字大概是因为里面有个比较大的道观。长安内的道观佛寺胡寺非常多特别是佛寺发展很迅速,但国教仍然是道教,这个在李唐是无法改变的,因为李渊号称他们的祖宗是李耳(老子)。   今日兴道坊这边人很多,大家来看稀奇的都挤在街边路口图个热闹,不是过节胜似过节。连薛崇训都是其中的一员,他穿着道袍头扎布巾和周围的百姓差别不大,人们也不认识他,他便乐得混在人群里。身边的“保镖”也很低调地在周围站着,从他们的眼睛就能分辨出与常人有些不同。三娘也在其中,她算得上是薛崇训最得力的保护者,根本就对朱雀门那边的稀奇不感兴趣,只是不动声色地警惕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三娘现在过得很好,比无所事事被人养着要好多了,至少排得上用场,没把以前的生存本事丢下。而且依附权贵之后身份合法,不再成日担惊受怕担心被人追杀……头上的阳光很美,她站在阳光下比以前从容多了。   薛崇训看起来很是放松,他双臂抱在胸前眺望着太极宫那边的情况。只见神策军在广场上列队站了一阵子,但太远了不可能听见那边说的什么话;许久之后人马又开始向南调动。   旁边有围观的人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兵?打了胜仗被天子召见了么?”   大家摇头表示不清楚,后来有个道士说道:“这不是寿衣军么?陇右回来的,一定是那帮人,不然老道真没听过什么人马穿那样的黑衣裳,你们瞧城门口站的兵卒哪里是那样的打扮?”   “还是道长有见识啊。”   那道士捻着下巴的山羊胡皱眉道:“不过皇帝见他们干甚,老道却是没听到什么消息,也猜不出来。”   薛崇训见神策军开始向南调动,便招呼左右的人道:“走罢,没什么好看的了。”   转身时他又多看了一眼远处的黄伞,太平公主就在那里,薛崇训很想见她一面,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平公主也没有叫人来传薛崇训去见面,如果是那样会有鸿门宴的嫌疑,可能加剧局势紧张。如此看来,她还是十分克制的。   薛崇训当然也不可能急不可耐地开战,先下手为强在此时并不明智,和对付李隆基完全是两码事,而且他不愿意那样做。如果有何解的可能,他最希望的是和母亲重归于好……   几个人离开天街,往东这边的街道并不拥堵,赶车的庞二看见了薛崇训等人就急忙赶着马车过来,让他和三娘上了马车其他人骑马一路往回走。   回安邑坊晋王府,虽然王府离大明宫很近,不过薛崇训并不担心,他不认为母亲会调兵进攻自己的府邸,而且长安城到处都有内厂的耳目,如果禁军有什么异动很快晋王府就知道了,临时跑到南城军营都来得及。晋王府还有合法的卫队飞虎团,一般的威胁可以不管,除非来的是军队……只可能是禁军,长安城平时就只有禁军最有实力,非战时没有皇帝命令和兵部正式调令,国内的主力没法调动,朝廷的十六卫大将手里根本没兵。   薛崇训的车马刚到王府门口,便见宇文孝等幕僚从亲王国出来了,径直走到薛崇训面前见礼。   完全站在薛党这边的人现在肯定是有一定的压力的,薛崇训完全理解,他不等幕僚们说话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都别急,事儿没你们想得那么严峻,我自会处理得当,你们忙完公事早些回家吧。”   “薛郎……”宇文孝仿佛有话要说,但被王昌龄抢了白:“我觉得薛郎言之有理,咱们还是少安毋躁的好,太平公主毕竟是薛郎的生母,总是能妥善解决的。”   薛崇训神色平常地点点头,“我也有些乏了回家歇会,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他进府之后径直去了听雨湖那边,很安静清幽的地方适合在那里呆着调整心绪,以便静心思考一些问题。人这种个体其实是很不稳定的,能做到完全理性的人实在不多,至少薛崇训不是那样的人。当他在愤怒、愉快、感动、平和等心态下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和决定,结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他信步走进书房,在后窗边的一张木桌子前坐了下去,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在公众场合还是盘腿坐着舒服,跪坐那姿势确实有些累人。不一会这边当值的丫头就送茶进来了,也没见着孙氏,估计在忙她自己的事儿。   这张桌子倒是很古朴,没上漆的桌面上还能看见木头的纹路,散发着一股子自然的优美。周围很安静,偶尔的“唧唧”的什么鸟叫更能衬托出这种安宁。   不过一个人坐久了仍然感觉有些无聊,薛崇训很少刻意地追求修身养性一切随性,他转头看见刚才送茶那丫头正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好像生怕打搅了薛崇训的雅兴。他便唤道:“小翠……你叫小翠吧?”   丫头急忙跑了进来屈膝道:“是,我叫小翠呢,郎君有什么吩咐?”   薛崇训指着对面的蒲团道:“坐,陪我坐会。”   “哦……”她刚跪坐下去,忽见薛崇训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了,愕然欠身伸手去接,“郎君,这可使不得,您是……”说到这里她的脸顿时一红。   薛崇训笑道:“你想多了,没别的事儿,这不没人么陪我说会话。”   小翠露出甜甜的一个笑容,又有些无辜地说道:“可是郎君找人家说两回话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我根本听不懂啊。”   “那我不说书上的东西了,说说你们家吧。”薛崇训和气地说道,“父母健在?”   小翠忙点头道:“我家五个兄妹,记得小时候爹总说我是赔钱货,正巧大户人家来村里要买小丫头,说是知书达理的薛家卖过去也吃不了苦,嘻嘻就是郎君家啦,我爹把我卖了二十年……”   薛崇训道:“你的母亲应该很舍不得你吧?”   “可不,哭了好多回呢。”   薛崇训点点头道:“人之常情嘛……咱们府上平时不是有月钱发么,在长安那点钱也不算多,不过你存点送一些回河东老家给你娘裁身新衣服也好。”   “嗯!”小翠看着薛崇训有些感动地说,“郎君最好了。” 第三十六章 赈灾   晴朗的夜晚星光灿烂,司天台监贾膺福正坐在官署院子里翻阅书册,并时不时仰望天幕。这里一天十二时辰昼夜都有人当值观测天象,不过贾膺福这样的官员在晚上是不必上值的,只是今晚正好留下了,忙着研究一台新仪器的原理。   司天台也不完全是天文地理的技术部门,常常是和中枢政权有关系的,就像几年前他们发现了彗星,就立刻和政治联系上变成了一场权力斗争的导火索。   官员们可以通过天象一定程度地影响庙堂当国者在政治、历法、农业等方面的决策,但他们也不能张口胡说,也要有根据才行,所以要出任司天台的职务自身学识也得过硬。   贾膺福在司天台监的位置上稳了好几年,在数次动荡中都可以保住地位,其才能见识也不是光靠拍马屁就可以的。他不仅有政治嗅觉能够判断朝政的风声,也对天文天象颇有造诣。   现在他在研究的一台仪器名叫“黄道游仪”,可以用来观测日月星辰的运动轨道。这玩意刚造出来,设计者是一个和尚,构造原理的依据是“吾思而得之……”这和尚写文章的才华有限没法用文字解释清楚,于是贾膺福便派了个官员去寺庙里和他交流。被派去的官员弄懂了和尚的意思,并赞同其观点,于是司天台拨了一些经费让他们和工匠们一起制造出了这台黄道游仪。花了公家的钱,自然要记录原理用处账目等,一并上交到了官署里。   贾膺福现在琢磨的就是这玩意。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查阅卷宗并思考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明公快来看看,地震仪有动静!”   他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进了院门,跟着那当值的小官一块儿进屋去了。那间屋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仪器图纸还有许多工具,其中就有一台巨大的地震仪,自从汉朝发明了这玩意之后,当朝司天台复制又几番改进,如今使用的地震仪功能更加强大,个头也变大了。   “我刚刚正坐在那里写字,您瞧笔毫都还是湿的。没动它,只听得叮的一声,忙起身察看时便发现蹊跷。”   “把测量画图的人叫进来,算出距离长安的位置,然后我好写奏章明日一早去见殿下。”贾膺福下令道。   很快屋子里的人就多起来,大伙儿展开地图,按照仪器的估算距离测量地震方位和强度。睡眼惺忪的书吏也跑前跑后帮忙,磨好了脉侍候着贾膺福。忙碌的官员们一面测量一面禀报,贾膺福便记录在草稿上,以待稍后汇集成章。   “位于长安以南大概四百余里,看看在哪里?”   拿着折尺的小吏一面写写算算一面拿折尺在图纸上一量,抬头说道:“终南山(秦岭)那边,岐州附近。”   第二天一早朝里就得知了长安南方昨晚发生地震的消息,到得傍晚时分,岐州急报从驿道快马入京向朝廷禀报了地震的事,与司天台的测量几乎吻合。奏报地震严重又发生在晚上,故州附内民房倒塌无数死伤无算,连州衙都倒了刺史以下十数地方官死亡,于是急报是以岐州长史的名义写的,已经开始调集州内军民自救并要中央帮助云云。   太平公主下旨厚葬岐州刺史,并叫翰林院用天子的名义写一份诏书传到地方表彰长史等官僚。朝臣们到紫宸殿之后,刘安又奏议开岐州附近各州郡的官仓援助受灾州郡暂设粥棚等事,太平公主同意了刘安所请。但是要有实质性的帮助有点困难,此时运输速度低下,而且岐州那地方已处于钟南山范围内交通不便,驿道多处破坏运粮车马难以行动……倒霉的官民只有自求多福了。不过刘安认为岐州长史会征发民丁运粮,只要下旨开仓便可,总比什么也不干强。   现在这个时代的社会条件下无论是发生了洪水旱灾还是蝗灾,朝廷最重要的就是财政拨钱粮赈灾,让百姓们先有饭吃,后期援助种地耕牛等物。能有效地做到这些事情的王朝已经比较厉害了,非得有国力并且政令畅通才行,要是适逢乱世国力虚弱的时候庙堂官府根本没能力管,那大家就去死吧,或者喊一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揭竿造反呗。   所以当太平同意了开仓赈灾并下旨安抚官民后,朝廷诸公都比较满意觉得自己尽到了掌握国柄的义务。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急匆匆地跑进了紫宸殿,伏倒在殿中道:“殿下,晋王的奏章!”   太平公主的眉毛一轩一幅大袖道:“递上来。”   大臣们一听到晋王这个字眼很快就停止了议论,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如今薛崇训在长安朝野可是敏感话题。   鱼立本走了下来从官员的手里拿了奏章返回,太平公主接过东西翻开看了起来。人们悄悄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只见她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意外惊讶之色溢于颜表。大臣们更是好奇期待地想知道书里的内容,什么样的文章能让太平公主这么一副表情?   良久之后太平公主才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奏章递给鱼立本:“大家都想知道写的是什么,你给念念。”   “是,殿下。”鱼立本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奏章逐字逐句地念起来,幸好这宦官不仅识字还有些文采,读篇文章完全不在话下。   “儿臣惊闻岐州地震官民死伤以致彻夜难眠,又思朝中多有贤臣良谋定会开仓赈灾,余心稍安。但儿臣以为调粮自是救民于水火之举,却难及时救出掩埋于土之幸存者,又需搭建遮风避雨之所防患瘟疫之事,受灾州郡难以继力……而长安南衙兵可任城防,神策军驻扎城南暂无所用,请旨调神策军为前锋,迅速开拔岐州援救灾民,神策军军纪严明行军快速,臣保两日之内到达岐州,以期减少伤亡,更彰我大唐天子爱民之心……”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愕然无以言表。很显然大家惊诧的不是救灾这事儿……现在这情势下,薛崇训干嘛要主动把最有威慑力的神策军调往四百里之远?要知道长安的力量就那么一点,只能用城里的这些实力角逐,此时已无法名正言顺地从外部调兵影响平衡,否则就会加剧变故。在这样的状况下,四千精锐那是多大的决定因素!   太平公主却笑了,手掌拍着两边的镶金扶手哈哈大笑:“崇训是我儿,不愧为咱们家的人!有胆,心实!哈哈……”   一个穿红跑的老头扑通一声伏倒在地板上,高声道:“晋王仁心之心令天下动容,社稷幸甚,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这是崇训亲笔写的,错不了,拿下去给大伙儿瞧瞧,可没有错。”太平公主兴高采烈地说。   众臣纷纷躬身道:“臣等恭贺殿下……”   太平公主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些控制不住庄严的神态,一口一个崇训赞不绝口,倒是很少有人像她那样在外人面前不加掩饰地称赞自家儿子的事儿。   “你们说,怎么批复这道奏呈?”太平公主俯视殿下问道。   人们立刻住了嘴,许多人干脆埋下头去,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一样。刘安抬头欲言又止最后也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   “按理要救灾的话从长安调兵反倒是舍近求远了……”太平公主喃喃地说。   众人愕然无语:您老人家是装傻呢还是真糊涂,明显这事儿的重点不在此处嘛。   这时太平公主又道:“不过崇训既有此心,便依他罢。”   “殿下英明!”   ……   不多久亲王国的幕僚们也得知了要调走神策军的消息,薛崇训干那事之前根本没和他们打招呼,自己独自写的奏呈。他自然有那样的决策权,不过招呼也不打倒是显得有些刚愎自用了。   宇文孝最是郁闷,刚知道消息就满肚子牢骚:“薛郎是在做什么?事前也不和咱们商量一下,这是把刀交到别人手上!要是太平公主有一念之差,咱们岂不是要功亏一篑,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公少安毋躁。”王昌龄忙劝他。薛崇训不在亲王国,听说出门了也不知道去干嘛,亲王国剩下的人也就宇文孝和王昌龄最有话语权。   王昌龄道:“我倒是觉得这一步是对的。宇文公所言危险,难道薛郎用神策军和太平公主长久对峙就没有危险么?也许那样下去更加危险……您想想,对峙的时间一长各生猜忌,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让长安变成战场,就算咱们赢了,万一赢得不彻底,太平公主等人挟持天子设法撤出长安振臂一呼,天下人是更愿意听她的还是听薛郎的?更何况羽林军万余人马更倾向宫廷,胜算真的大吗?”   宇文孝默然,皱眉沉思。   王昌龄携宇文孝的手道:“李唐社稷仍然是名正言顺的,其百年的基业天下人都认同了,急功近利只能是自取灭亡!咱们既投效薛郎,岂能害之?此事薛郎定然已深思熟虑,并且未受帐下谋士争议所左右而当机立断,我心若诚服也。” 第三十七章 出发   “薛郎,咱们接到了兵部调令,去赈灾?”殷辞等人急切地跑了过来就马上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薛崇训说起话来,一旁的将帅们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表情。   有人没好气地说道:“咱们披甲是杀敌立功来的,州郡的事儿关咱们鸟事谁爱去谁去,咱们去作甚?不是还没造反么,调兵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看太阳?”   薛崇训不动声色道:“我上的奏章。”   众将不解地看着他,大多一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薛崇训也不解释,环视了一番周围的将领,说道:“传令队正以上将校列队。”   “得令!”   众将各自寻来亲兵到营房之间传达军令,不多一会儿便有一百多人陆续从各营走了出来到辕门里面的空地上列队。整理队形的时候,薛崇训居然听到“向右看”这句口令,心道有组织的军队确实更容易受到上层的影响。   一共有四排队列,很快就站得整整齐齐了,薛崇训微微点头以示满意。这时兵营营房帐篷之间许多士卒也在悄悄观看,军官们被训话自然让大家都很好奇关心。   薛崇训左右一看,见身后有一辆卸了牲口的运货驴车,便站了上去,身处在高处只见将领们站得笔直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薛崇训莫名有一种作为领袖一般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神策军精锐之师,无时无刻都要勤于训练。不仅要练阵法队列、弓马骑射,还要兵贵神速,能在需要之时迅速到达战场!不然敌兵都来咱们地盘上抢完了,再厉害的人马慢吞吞地过去能派上什么用场?”   殷辞等将领点头称是,薛崇训便趁势问道:“岐州距离长安三百五十里,半个时辰之后开拔,两天两夜之内全数到达岐州,能否做到?”   “薛郎放心,我等一定按时抵达绝无差错。”大伙愈发有兴趣起来,将领们都认为这事儿确实能达到练兵的效果。   “很好。”薛崇训环视将领们的整齐队列点头道,“一个人的武艺再高难敌十人百人,军纪能将千万人的力量聚集起来,成为难以战胜的强大力量,神策军便是这样的军队,相信咱们没有办不到的事!”   众将的士气被煽乎起来,纷纷攘攘着神策军万岁呼喊之声此起彼伏。薛崇训也受了感染便大声道:“咱们练兵之后,要做什么有用的事?有人说咱们披甲执锐不是为了赈灾的,那我问你们杀敌立功又为了什么?”   呼喊声渐渐平息下来,将领们好奇地听着这新鲜的问题。   “没人答得上来?那我告诉你们,没有披甲执锐之士四夷就会趁火打劫,就会把咱们当绵羊一样屠戮!会踩咱们的头颅上唾骂贱民……你们都是士卒的将领,很多人读书识字,应该知道五胡乱华之事,只要汉人弱,胡人就会抢夺咱们的家产土地,奸淫咱们的女人,把咱们当作军粮……”   顿时众军哗然愤怒不已,薛崇训见状问道:“诸位愿意做胡人四夷的贱民?愿意奉献出姐妹子女任人凌辱?愿意被杀没有反抗之力?”   周围一顿大骂,无中生有地把四夷的祖宗都骂了个遍,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语充斥整个兵营,有人还问道:“晋王啥时候带俺们杀出去?”   这时只有薛崇训等少数人能够神情自若,薛崇训抬手示意众将平息,缓缓说道:“因此我们要有强大的力量,纪律能让神策军四千人拧成一股绳,造就一支精锐之师。而我汉人军民以亿兆,乃天下最众之族,如果能万众一心称霸宇内何难之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化太阳照射下的每一寸地方,让所有仇视咱们的人都恐惧颤抖,便是咱们应该干的事儿……诸位可知晓了咱们披坚执锐是为啥了么?”   “万岁……万岁……”   薛崇训道:“战斗不只在沙场,大家要军械要军粮还得百姓们出力支撑,否则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岐州受灾地方百姓水深火热之中,咱们去帮助他们便能获得人心拧成一绳,让咱们越来越强大。”   他说罢一声令下,各营将帅便纷纷准备去了。因为不是去打仗,众军自然把盔甲兵器都丢在兵营里,带上行军扎营用的铁铲锤子柴刀等工具和骡马等,口粮只带干粮,到了地方上就近可取粮草补给。   不到半个时辰大伙已准备妥当,在兵营空地上集结完毕。   “出发!”薛崇训喊了一声,也不多废话了。殷辞便带着人马列队出营。   兵器换成了铁铲柴刀也无盔甲,不过围观的百姓没人会把他们认为是苦工,军队的痕迹还是非常明显的。穿着一致的衣裳,协调整齐的队列,在此时也只有军队能如此。   长安居民十分好奇几乎没见过打仗用的官兵这么副模样的,长短兵器一概没有,他们干嘛去的,修工事么?   “那不是前儿进城的寿衣军么,你们要去干啥?”有老丈在街边问道。   一个骑马的将领回头道:“岐州地震了,房子倒了活埋了不少人,挖起来还能活一些。”   百姓听罢赞不绝口大呼修了功德。   神策军和其他唐军的建制装备也差不多都是步骑结合,不过这种军费充足的军队条件便要好一些,所有人都是骑马的只是上战场有的要下马作战,以提高战时机动能力。步军一人一马,平时不会骑宁肯走路养马力,遇到紧急军情或是参与快速追击之时才骑马跟上骑兵快速调动,一天半天的路程马力尚可胜任,主要作用在于战术机动。   但是现在他们要连续走三百五十里地,骑马过去肯定要损失战马,于是殷辞下令走路,晚上也不睡,连续行军两天两夜预计可以到达目的地。殷辞等将帅只得不断鼓舞士气,众军疲劳非常不过无人逃跑,都坚持走下去了。 第三十八章 岐州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不过那时的一个时辰却是马儿睡觉最舒服的时间。殷辞听从了部将的建议下令就地修整一个时辰,主要还是为了顾惜战马。就如农人对耕牛很好一样,将士们对马是最好的。与其说马匹是他们的坐骑和牲畜,还不如说是大家的伙伴,人和马长久的相处和战场上死生与共的冲锋与信赖,都让他们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有经验的老兵甚至能懂“马语”,从细微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战马哪里不舒服,或是马掌松了或是缰绳紧了都能听得出来。   这时星光黯淡还好天气晴朗,大伙休息也不扎营帐篷都省了,纷纷倒在草地上幕天席地睡下,鼾声四起。关中地区处在大唐腹地又是帝国的军政中心,天下没有比这里更稳定的地方,休息自然不需要太过戒备,实际上他们连兵器都没有。   高远的夜空广袤的野外,大部分人都已睡下了,也有一些人没睡,在营地上点了篝火挂上吃饭用的铁缸煮东西吃,放些干粮和腊肉干煮一会儿便能吃到一晚热乎乎的肉羹,在这种辛苦的时候不失为一大惬意的享受。   中军点了一堆篝火,殷辞和一些将士正围坐在那里煮东西吃,远处的几个人也被香味吸引纷纷靠拢过去,有人问道:“殷将军你们咋不歇会?”   殷辞笑道:“只能睡一个时辰天一亮就得起来,没睡醒起来的时候更难受呢,还不如不睡了坐着歇会就行。”   和全军绝大部分人一样殷辞也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他平时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和气人,颇有些儒将风范。众人都知道主将读过不少书对兵法书籍了解得最多,对他还是颇为信任。   那将领听罢也坐了下来点头道:“将军说得是那么个理儿,您读的书多这会儿没事给咱们讲讲书上的事儿呗,薛郎以前讲的班定远挺有意思,可他很少能和咱们呆一块儿。”   殷辞喝了口热汤一拍大腿道:“那成,既然提起薛郎我就以王少伯记录的一首长短句为开场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他就先说起了苏定方二百骑冲东突厥十余万人马大营的战例;然后是薛仁贵率骑兵以少胜多大破回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众军听得津津有味。前期战争唐军无一不是骑兵精锐长途奔袭直捣虎心,周边有不服的部落就随时可能面临唐军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诡异状况,以首领被俘结束冲突。唐军由此在四夷获得了不可战胜的传说,长途奔袭直入要害的战法屡试不爽。   但殷辞说到薛仁贵时就难避开大非川之战,说起来众人都跟着一阵扼腕叹息,从那之后唐朝骑兵的闪击战术就好像没那么好用了。   “兵贵神速还是要马才行,幸好咱们前两年在积石山之战中获胜,保住了陇右大片适合马场的地方,否则重振当年威名更是困难。”殷辞若有所思地说道。众将纷纷点头称是以为然。   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之间天已泛白,殷辞便下令整队继续启程。营地上很快就热闹起来,将领的吆喝和叫骂声不绝于耳。   中军认为战马刚歇过马力较好,便下令全军骑马前行。走了小半天又下马步行,因为步军一人只有一匹马,没有副马二副三副换乘,大伙就只有走路当换马了。   两昼夜时间里,神策军没天行军时间达十个时辰以上,终于按时进入了岐州地界。殷辞下马仔细看着大路一旁的标识石碑时,神情已经激动起来,大喊道:“咱们神策军可以两日奔袭三百五十里!”   疲惫不堪几乎乱不成军的将士风尘仆仆的脸上也纷纷露出了兴奋,大伙两天没有睡过好觉没洗脸收拾,和刚出长安时的军容已判若两军,但看起来兴致仍然很高。他们不是去打仗,不管怎样能按时以这么快的速度到达已是相当不易了。   “就地修整,稍后整队开拔到岐州城!”   晌午时分全军勉强保持了队列到达了岐州城外,只见视线内城墙房屋倒塌无数形同废墟,果然惨不忍睹。长史已提前得到了咨文,知道长安有一股人马要来救灾,但是他们忽然被报知兵马已经到达城外时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城中官吏军民出来了不少迎接援兵,长史见到殷辞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是从长安来的?”   殷辞掏出一份兵部公文道:“兵部令,神策军即刻调往岐州协助地方军民救灾,两日之内到达彼地不得有误!”长史动容道:“咱们正缺人手,来得正好。”   “事不宜迟先动手挖人,入夜后再与长史因时宜决定下面的安排。”殷辞道。   “将军所言甚是,一块儿办罢。”   殷辞回头对众军道:“兄弟们虽精疲力竭,但废墟之下尚有百姓人命,出发!”   城外一阵呼喊声,人们强打起精神扛着铁锹等工具向城中行进,殷辞等又召集部将分工干活,军令一下各部各司其职,比起长史那帮人明显有秩序效率得多。   众军列队跑步进入城门后只见四处都是悲惨之象,活下来的百姓在土堆废墟上一面哭一面挖,有的正跪在尸体旁奥陶大哭,一片混乱。将士们见此状况也是心有戚戚,跟着各自的将帅忙着干活去了。长史获得殷辞允许之后,组织没力气挖土的老人妇人收集神策军剩下的口粮,架起土灶熬粥救济活下来的人,让他们聚集在粥棚附近领食物,又劝说把家人的尸体尽快掩埋以免发生瘟疫。   长史对殷辞说道:“城中有官仓但因房屋倒塌被埋在了下面,虽然前两天下了一阵雨,不过挖起来应该还能吃,起码能让城中百姓不至于饿死不是。”   殷辞道:“明日一早去办那事,如果粮食不够也有其他办法,朝廷已下令周围郡县开仓放粮,到时候征发民丁把驿道修好,再向岐州运粮便可。”   “朝廷政令畅通爱护百姓,真乃国家之福也。”长史叹道,“此事过后我一定写篇奏章详细描述城中之事。” 第三十九章 大哭   晚春的风吹拂着万物,晋王亲王国的景象一片生机勃勃。石径两边的树木葱葱郁郁,水岸的柳枝青青翠翠;鸟雀在林间唱歌,马儿在水边饮水,山水园林之间的建筑布置其中古色古香的十分漂亮。   最大的一片建筑区便是正面的二层建筑主殿“风满楼”,这里也是薛崇训及其主要幕僚常呆的地方。此时薛崇训就正在里面的一间书房里呆着,这段时间宫里也不能去,除了宅在家里也就只有到亲王国活动了。   他望着木料镶墙的“借景窗”外面思索着一些问题,满脑子想的最多的人自然就是太平公主。对于太平公主的感情他是又爱又怕……确实是有些怕她,因为薛崇训敢对付她的话就会遭到主流舆情的谴责,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是跑不掉的;反过来太平公主如要对付自己受到的压力却要小得多,甚至可以通过忠于李唐而大义灭亲的借口来化解。虽然薛崇训不认识她会那么做,不过其中干系他还是很明白的。   此刻薛崇训的情绪十分复杂凌乱,仿佛人都矛盾的两面组成的,他一面对快要到手的独裁大权感到可惜,对野心的暂时熄灭感到失落消沉;同时隐藏在心底的软弱的一面又让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如果太平公主能完全接受自己的橄榄枝,多一个她这样的值得信任的亲人来分担维护权力的压力,确实能减轻他许多心理负担。   后来有个词人说“高处不胜寒”并非虚言,手握大权的人最怕的是下面的人造反,被推翻被彻底毁灭。太平公主那成熟老练的权斗经验无疑能让他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多一道安全保障,在家靠父母谁不想有个值得依靠的人?去年薛崇训感到要失去母亲的时候,突然降临的那种无依无靠的彷徨脆弱也并非不实。   但失而复得带来了失落,那是野心的渐渐暗淡……要等继承太平公主的大权?那就太不靠谱了,薛崇训年近三十,太平公主才四十出头,说不定她老人家比薛崇训还活得长。史上有的皇帝由于活得太长,皇位只有传给孙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何况女人本来就可能比纵欲过度的皇帝们长寿。   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和解最明智,薛崇训将情绪抛诸脑后,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开始写起信来。   先写封信说说好话,然后进宫去她。他是这么想的,反正神策军都调走了,再有过多戒心也没什么意义。   薛崇训那点文采实在是个悲剧,半文不白的词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他还是专心琢磨着遣词造句希望能进一步缓和与太平公主的关系。   正当他挠着脑袋苦想时,一个小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道:“薛郎,太平公主殿下到亲王国来了!没人敢阻拦,她已经进门向前殿而来。”   “有羽林军么?”薛崇训第一句便问道。但转念一想,如果大股羽林军有所动作,内厂早就报进来了。   果然小吏道:“没有,随从只有二三十人,大部分是宫里的宦官和朝里的文官。”   薛崇训心下一喜,转而又一阵感动,母亲是在表达一种信任啊!他当下便放下毛笔站了起来道:“马上传府中官吏随我去迎接。”   不料他刚出得书房,便见太平公主已经进了主殿,前呼后拥中正向这边走了过来。   薛崇训身上还穿着一件葛袍打扮得很不正规,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平公主会主动到自己的府上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上前跪倒在地,哽咽道:“儿臣……”太平公主不等他说完,立刻扶住声音有些异样道:“什么也别说了。”   这时王昌龄宇文孝等一干幕僚官吏也从办公官署里来了,一起向太平公主行拜礼。太平公主完全不鸟其他官吏,抓住薛崇训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我睡了好几个月,感觉没见到崇训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过你了……嗯,胡须好像长长了些。咱们母子到里面安安静静地说会话。”   “是,母亲大人。”薛崇训恭恭敬敬地抱拳道。   此时他正在风满楼的一间书房门口,太平公主便随手携他的手一同走进书房,把几十个官员留在大殿里完全不管。人们面面相觑,过得一会便相互说起话来。   薛崇训端了一把椅子放在正北的窗前,让太平公主坐上座,自己坐于下首。但太平公主让他把椅子挪近了,于是他只得靠近坐到了她的旁边。   太平公主微笑道:“我的病已经好了,这么几天你都没进宫看我,心里没有我这个母亲?”   薛崇训心里百感交集,说道:“儿臣羞愧万分,无颜见母亲大人,方打算写信请罪再进宫见面的。”   “你做错了什么吗?”太平公主的笑容不变,有神的大眼睛一直看着薛崇训。此时的她看起来更加美艳了,仿佛年轻了不少,不可能是玉清那所谓的“仙丹”的缘故吧?也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的关系,养了几天再上了精致的妆,看起来愈发精神耀眼。   她的个头比许多男人还高,比薛崇训也矮不了多少,不然也无法在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那种霸气,但是丰腴的身材弧线又如此流畅柔美,给人感觉完全吻合了大唐帝国流行的那种热情奔放的风格。要知道太平公主没出嫁之前可是长安乃至唐朝全国的大美女,也许在现代的眼光下她不符合那种娇弱审美,但在此时人们的眼里却是最受欢迎的类型:健康、丰腴、端正、热情。   太平公主说话比较缺乏含蓄,却能让人心里暖暖的:“崇训没做错什么,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任何错事,你的身体肤发都是我的。”   薛崇训瞪大了眼睛,怔在那里,他知道太平公主说的是心里话,还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母亲的人吗?他顿时好像回到了女人的子宫那般温暖柔软,他感受到安全、溺爱、宠惯等强烈的感觉,生活里的冷冰冰的博弈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失去的亲情又回来了。在这一刻他确实是动容了……   “扑通”一声,薛崇训突然跪倒在地上,年近三十的他竟然扑到太平公主怀里哇哇哭了起来,那哭声又是伤心又是痛快。   这么多年,薛崇训不记得自己哭过,小时候好像也没哭过还以为是泪腺有毛病,今天是记忆里的第一回。原来男人哭起来是那么痛快,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强烈快感,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仿佛身体已经不存在了达到了飞升的境界,轻松得叫人害怕。   “哇……哇……”哭声在书房里咆哮开来,贪婪得几乎要几十年失去的一切都给哭回来。   人生两大快事,无非开怀大笑和放声大哭,如此而已。   太平公主先是有些惊讶,转而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溺爱,只有薛崇训一个人,伸手抚摸着怀里的脑袋柔声道:“受了委屈的孩子。”   薛崇训哭起来没完没了,发现自己的眼泪居然那么多,把太平公主腹上的一片绫罗都弄湿了,他紧紧抱着太平公主的腰,埋头贪婪地闻着母亲身上的芬芳,蹭着她身体里的温暖,仿佛要将自己融化在那怀抱里。太平公主面红耳赤,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情绪折磨得几乎窒息,那种激动的心情真让她有些消受不了了。   无需任何言语她就贴近摸到了薛崇训的内心。   薛崇训哭够了才哽咽道:“儿臣的一切都是母亲大人的,所有的身外之物、每一寸肤发、还有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属于大人……我为自己的犹豫和心机而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如果这世上存在地狱,我愿意为了大人做任何事下十八层地狱……”   太平公主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美丽的大眼睛已闪出了泪光,她一把将薛崇训紧紧拥入怀中,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唯有让薛崇训的耳朵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想让他自己去感受去倾听那心跳。她那曾经薛崇训吃过奶的乳房丰满硕大,虽然隔着衣服却柔软得几乎让薛崇训窒息,本来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蹭在母亲的乳房上非常不合伦理,所谓女大避父儿大避母便是如此,但是此情此景俩人的情绪都已燃烧,充满亲情的爱,那些小节早被抛到九霄域外早已顾不得了,谁还有心思能想到礼仪呢?   太平公主颤声道:“我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有崇训,母亲的一切也是你的,你不是想做做皇帝吗?我让你做!”   薛崇训顿时脑袋一冷,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母亲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儿臣也没那心思了,待您冷静了再说。”   “你还能冷静吗?”太平公主的眼睛里一团火热的红色,几近疯狂。   ……   大殿里有个官员道:“我好像听到晋王的哭声了?”   旁边一个官员笑道:“认错呗,认完错就没事了。” 第四十章 沉迷   太平公主回大明宫去了,薛崇训也渐渐从失控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他回家坐下来之后回想起起先的情形不禁一阵面红耳赤,总觉得有些丢脸,好在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母子俩并没有外人,倒是保住了一些面子。他相信母亲也会从过分感情用事的情绪中平息下来,比较理智地处理权力分配的问题,总之情势让人松了一口气。   此时薛崇训正席地坐在听雨湖这边的书房里,突然的放松让他的坐姿十分随意闲散。在长安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屋子里呆着的,不是大明宫亲王国就是在家里,薛崇训的生活方式已经很接近皇室……皇室的人都比较宅,大唐皇帝在熟人面前还会自称“宅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叫法。   就在这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不用回头看只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是孙氏。不出所料很快就听见了孙氏的声音:“薛郎怎么坐在地上?”   “大人也过来坐会儿,陪我说说话。”薛崇训有些倦怠地说了一声。   孙氏顿时有些诧异,因为薛崇训主动要求和她说话的时候确实比较少,她愣了片刻便把木桌旁边的蒲团拉了过来,真就跪坐在薛崇训身边来了,她问道:“听说太平公主殿下到亲王国来了?”   薛崇训点点头:“前两天我主动请旨将神策军调出长安,缓和了咱们母子的关系,然后母亲大人就来到亲王国相见,重归于好了。”   “殿下大病初愈真是让人高兴的事儿,我也应该去宫里见见她的。”孙氏很正经地和薛崇训说着话。   薛崇训左右看了看,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你不会把我们俩的事告诉她吧?”   孙氏顿时涨红了脸,嘀咕道:“你……你在说什么傻话!”   就在这时薛崇训的目光顿时被孙氏那饱满的胸脯被吸引了,孙氏窘急忙抬起长袖遮在胸前,尴尬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有些地方还是很丰满的,但无论是个头还是气势都完全和太平公主没得比,几乎毫无相似之处的她却也让薛崇训想起了太平公主……让他怀念起了被“埋葬”在那温暖怀抱的感觉,整个脸被淹没在硕大的乳房中的那种窒息感。   薛崇训脸皮很厚廉耻心很少,但想到这里也感到十分羞耻,竟然迷恋起了自己的母亲的感觉。伦理当然有它存在的必要价值,是社会的一种合理基础,就算不考虑羞耻心他也不得不认同这一点。可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太平公主带给他的气息让他挥之不去毫无办法,完全不是理性可以控制的事儿。   好在只是自己心里想想,人们的内心想法多了去了,大部分又不信教难免会有很奇怪的想法。   薛崇训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法自拔,见孙氏的胸脯也那么饱满,便伸手去摸。孙氏红着脸道:“不……不要在这里吧,要是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薛崇训便喊了一声:“小翠!”不一会一个十三四的小丫鬟便跑到了书房门口问道:“郎君有什么事吩咐吗?”   “把门关上,你在外面看着不要让人进来。”薛崇训厚颜无耻地说道。他和孙氏的那点事早就被这个丫鬟知道了的,她是孙氏的贴身丫鬟,要瞒过她本来就比较难。   丫头见屋子里只有薛崇训和孙氏两个人,孤男寡女地关在里面不让别人进是怎么回事,她马上就猜出来了,于是羞臊得头都不敢抬,支支吾吾地应了急忙把门给掩上。   “现在没事了。”薛崇训火热地看着孙氏涨鼓鼓的胸说道,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不能控制自己。   孙氏也被他那种火热的眼神给引诱起了情绪,本来坐姿端庄的身体明显软下来了,眼睛里也露出了异样的光辉,她的嘴上还喃喃说“大白天的……”,可是呼吸之间明显比起先急促一些了。   薛崇训缓缓抓住她的手时,她的肩膀轻轻一颤,喉咙轻轻一阵蠕动,并未有任何反抗连半推半就都省了,静静地等待着品尝薛崇训的温柔。   不料薛崇训并未像以前那样徐徐渐进,动作粗暴地开始解她的交领上的扣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的动作让孙氏也跟着急躁起来,喘息之间也手忙脚乱地去拉薛崇训的腰带。两人忙活了一阵,薛崇训不知怎么回事越急越解不开女人那复杂的衣物,情急之下只听得“哗”地一声,他竟然把孙氏胸前的衣服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又一把拉掉里面的肚兜,只见一只饱满的雪白柔软便从撕裂的衣服里弹将出来。   薛崇训吞了一口口水,一头扑了过去直接将孙氏按到了地板上,她的身子实在比较单薄。好在胸脯还是丰腴的,薛崇训便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并伸手托住那两个东西的两侧往中间推……   当他想到孙氏是自己长辈时,他更是莫名地泛起了一股子兴奋。这种想法让他内心里一阵隐隐的恐慌。只有尽情地将自己淹没在那柔软的波涛之中,在窒息与恐慌之中他仿佛在重温故地,沉溺其中。   孙氏被他捣腾了好一阵胸口火辣辣的发涨,可薛崇训自顾埋头在她的胸脯上贪婪地呼吸着她的体香,却半天不见有其他动作,这让孙氏心急火燎的难以忍受。她伸手去拉薛崇训袍衣,可是身体被压着动弹不得又看不见他的下半身位置,手乱抓了一阵不得其解。   “薛郎……你……”孙氏的双腿紧紧并拢着绷得老直,可又毫无办法。   心急如焚的她终于顾不得太多了,喘了一口气暗示道:“把我的小衣脱掉吧。”   薛崇训听罢便腾出一只手来,从她的裙子下摆伸手进去,沿着里面光滑的腿摸上去找到了小衣往下拉,拉到了她的脚踝处。孙氏的腿上的肌肤被他伸进裙子的手指抚摸而过后,愈发消受不住,仿佛有蚂蚁爬进了肌肤里一般的难受,气愤的是薛崇训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还埋头在胸脯上折腾……叫他褪去小衣,就只是褪去小衣了事,难道他没听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吗?就比如一个女人让人给她宽衣解带,难道就只是脱衣服就完了?!   孙氏甚至有些生气起来,见薛崇训沉迷于乳房忍无可忍之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着将薛崇训反按了过去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她便麻利地给薛崇训宽衣解带。薛崇训把自己弄窒息了半天,此时正仰在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身体也发软任由孙氏在身上捣腾。   果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孙氏主动之后总算达到了急切等待了老半天的结果,她从喉咙里长长地发出一阵叹息,大张着嘴紧闭着双目双手按在薛崇训的身上支撑住自己的身子,“哦”地一声总算是充实了,然后她便由缓到疾地前后扭动起了腰肢。她的裙子还穿在身上,洁白的小衣挂在一只脚踝上,上身的衣衫被撕得一片狼藉,一只带着弧形线条的半圆形饱满的东西露在了外面,随着身体的摇动那柔软的东西荡起了一阵阵涟漪一般柔和的波浪。口鼻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面说“受不了了”,一面却拼命地磨蹭越来越快,语言和肢体完全是矛盾的结合。   有时候薛崇训见女人的肌肤骨骼生得娇弱,难免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一般不会把别人往死里折腾,但此时见孙氏的动作非常有力甚至有些野蛮,都让薛崇训担心会把那里的皮肤给磨破了……渐渐地她脖子上的经脉都冒起来,生孩子的也没见有她那么个“难受”样。薛崇训涨红了脸,为了不让她在紧要关头失望,他只有拼命忍着,某个地方甚至被磨得生疼,浑身就像要爆炸了一般。   就在这时孙氏忽然用双手使劲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依然挡不住压抑的哭喊,也许门外的丫鬟都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了。   ……   孙氏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像被弓箭射中了要害之处一般倒在薛崇训结实的胸口上,薛崇训也总算让自己身体里早就横冲直撞的洪水解脱出来了。起先她那么有力气的身体顿时软得就像一摊水一般依附在薛崇训的身上,耳边只有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两人的前胸贴在一起的,薛崇训甚至能感受到从她的胸腔里传来的咚咚鼓响。   疲惫袭上心头,他竟然躺在冰凉的木头地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然后被人拍着脸弄醒了,孙氏在他的耳边吹着热气轻轻问道:“薛郎还想要吗?”   薛崇训:“……” 第四十一章 静夜   夜幕降临后院子里墙角里的昆虫便唧唧地鸣唱起来,预示着初夏即将来临。薛崇训刚吃饱了饭在长廊上走动一会,便能听见满院子的虫叫,偶尔还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哇……哇”的蛙鸣,让人产生身在乡下的错觉。实际上晋王府显然处在最繁华的古代都市中心,此时富人家园林式的宅邸确是和自然融为了一体。   晚饭之后他更加有倦意,大约是因为血液到达消化系统去了使得脑部相对缺血的关系,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困意袭上心头。   什么事儿都不想思考了,只想睡觉,他便转身走向起居室。当值的近侍正好是裴娘,这小丫头心情一好就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薛崇训只知道她在说一些琐事完全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根本没听进去。面对这个细皮嫩肉的小萝莉,薛崇训也毫无胃口,一个时辰前在孙氏那里就饱了,天仙在自己面前恐怕都兴趣不大,这让他觉得爱慕之心确实是受激素物质影响的玩意,好像没写艳诗的诗人吹嘘的那么玄虚。   裴娘还在和他说话,从芝麻的味道如何如何香说到绿豆的绿如何如何翠,好在声音蛮好听的,薛崇训就当是听印第安语或是阿拉伯语唱的歌好了,由着她说去。   他走进暖阁时见自己的老婆李妍儿还在这里,便随口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不去你娘那边啊?”   李妍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抱住薛崇训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道:“人家要挨着郎君睡。”   薛崇训一阵头皮发麻,无辜地说道:“你不怕我欺负你了?很疼啊!”   “不怕!”李妍儿黏着他不放,红着脸低下头娇羞地说道,“越来越喜欢郎君了。”   薛崇训无言以对,良久才叹息道:“好吧……应该还是可以的。”   裴娘忙里忙外地服侍他们洗漱,等主人睡下了她也可以休息。从工作强度上看这屋的奴婢都喜欢值夜班,晚上同样可以睡觉,第二天不用当值想干嘛干嘛。   两人洗洗就上了床放下幔帐,可爱娇小的李妍儿温柔地把头依偎在薛崇训的下巴下面,静静地等待着柔情蜜意的来临。   小鸟依人的眷侣让薛崇训的心里暖洋洋的,他怎么能忍心让老婆失望呢?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一身的困意,但他觉得还是应该把工作完成之后再睡觉。好在十几岁的小娘子容易拾掇,比孙氏那虎狼之年的女人好对付多了,想到这里薛崇训心里才轻松了些,他感觉自己那话儿还有些火辣辣的,心道:用别的办法满足了李妍儿,哄她睡去了事。   于是薛崇训便温和地说了些甜言蜜语,全是些废话,但小娘子就是喜欢听,待把李妍儿哄高兴了,她便紧紧地抱着自己亲昵细语的说不出的柔情。这一套薛崇训用的十分娴熟,要让女人满足显然只是身体不够的,首先要让她心情好感觉到爱意,然后手段到位很快就能让她消停……要是家里没女人会很枯燥无味,多了侍候起来却是很麻烦。他想起程婷和宇文姬也有好几天没见过自己了,明日应该去哄哄,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头大。显然李妍儿好糊弄,得在她身上省下来养精蓄锐才行,于是薛崇训打算用舌头。   好在李妍儿那里很稚嫩,白白胖胖的只有稀疏芳草,可爱的东西品尝起来鲜美柔嫩,倒也不是太苦的差事。   而且她还很敏感并不费事,果然当薛崇训用舌尖顶开那柔软的缝隙时,粗糙的舌苔轻轻一刮过,李妍儿的身子就颤抖起来,鼻子里哼出了娇娇的声音犹如猫儿一样。   薛崇训埋头工作了一会儿,突然脸上一热感觉一股温泉喷将起来,他顿时愕然。听得李妍儿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真丢人,一不小心就尿尿了……”   “幸好并不真是那玩意。”薛崇训抓起被子擦自己的脸,反正有奴婢们洗。他把脑袋放到了枕头上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臂抱住李妍儿道:“睡了吧。”   “不行,太偷工减料了!”李妍儿委屈地说道,“郎君的大棍子还没有放到人家身子里面呢。”   薛崇训好言劝道:“你都已经那样了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听我的话改日吧。”   李妍儿道:“我是薛家明媒正娶的晋王妃,郎君是我的,不能让别的女人霸占了!我想尽到妻子的责任嘛……”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小手摸过去,笑嘻嘻地说道,“郎君都变大了呢。”   “看我怎么收拾你。”薛崇训听罢便扑了过去,然后听见李妍儿娇滴滴地讨饶,两人闹了一阵便行那周公之礼。身下的李妍儿忘情地长短呻吟,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做妻子的生活,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好看的嘴唇在灯下泛着美丽的光泽,薛崇训见状忍不住埋下头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木床唧嘎地响起来,和窗外的虫叫混响在一起,仿佛一曲别样的曲子。   ……第二天一早薛崇训起来时李妍儿照样还睡懒觉,他便一个人洗漱吃饭,打算去宫里一趟。昨日太平公主来过之后,矛盾已暂时缓和,薛崇训有必要到朝里参与正事,看看情况才好进一步作出判断。   吃罢早饭和往常一样和孙氏见了面,薛崇训要处理外面的事,她要管理内务,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倒也分工有序。孙氏问道:“妍儿还没起床?”   薛崇训点了点头,听得孙氏轻轻骂了两句,然后小声说道:“薛郎挺厉害的啊……”   “我现在腿都还有点发软,妍儿也不是那么容易侍候的了。”薛崇训笑道。   孙氏脸色微微一红道:“我给你炖些补身子的,你晚上早些回家。”   两人说了一会话,薛崇训收拾停当便出门去了,呼来跟班吉祥去叫庞二赶车。不一会三娘、方俞忠等人也走了过来,一众人等乘车骑马出了大门,前呼后拥地往北而去。薛崇训身边还是那些人,庞二赶车,吉祥扛着一个戳灯,周围带兵器护卫的是飞虎团骑兵。三娘和薛崇训坐一辆车,有时候三娘心情好能说个一两句话,多数时候是默默相对。 第四十二章 神丹   又是一个艳阳天,大清早的朝阳就红彤彤的分外明亮。朝臣们到紫宸殿见完太平公主后陆续回到了政事堂和各衙门开始了一天的办公工作,一切看起来和平常也没多大的差别,但很明显高氏的“垂帘听政”已宣告无疾而终。   几天内的紧张情势也缓和下来,从晋王主动请旨调神策军出京,到太平公主去亲王国与他见面,然后今早晋王也参加了紫宸殿的碰头……朝中诸公都眼见了母子俩重新加深了信任。虽然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儿摆在面前,或许是因为他们那家子的感情因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外人一时也无法弄得清楚。   随着朝廷突如其来的“二元政治”危机的淡化,中书令张说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一手主持的变法上来了。他无疑是相当郁闷,作为专任宰相对一系列的变法负有最大的责任,眼前是骑虎难下把大部分变法措施都暂停下来了,只等待确认太平公主的态度。在集权政治下,上位者的态度决定重大国策的方向……变法是薛崇训当权时的构想,现在太平公主醒来后她的权限无疑凌驾在薛崇训之上,还得她点头摇头才算数。   当初是薛崇训在幕后一手安排的,可是被推到风口浪头的人是张说,此时张说有种独自背黑锅的感觉。他想拉一些盟友与自己共度难关,遍观满朝当权者,最后觉得户部尚书刘安最靠谱。因为户部的一系列革新是刘安领头的,所以刘安也脱不了干系,在变法问题上他们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于是这几天张说和刘安之间的谈话明显多起来,关系也仿佛越来越亲密。几个宰相到了政事堂之后,他们俩还没把一路上的话题说完,关系是打得火热。   设置政事堂的地点在唐朝百年之间改动了好几次,现在是在门下省,官署地处宣政殿前面。这里的一排廊庑城墙是连接内朝的地方,左右有两道宫门“光明门”“崇明门”通往皇室的生活区内朝。仕途上的人能走到这里已经算比较成功了,如果可以时不时进内朝面圣,那就足可以称作王朝统治阶层的骨干。   走进政事堂大门,里面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面摆放着许多书案桌椅,上百名官吏在这里当值。埋头书写的、走动传递文书的一片忙碌热闹的景象,甚至还能听到“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大约是他们在核算各衙门账目的事儿。这里算得上是王朝的心脏,由挂着中书省、门下省官衔的人在此办公,是国家大事的决策机构。   大厅里面还有一些套房,有中书令、侍中、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员们的办公间,还有休息间、膳食房等。   张说升为中书令之后辞去了兵部尚书的官职,日常办公不再去尚书省了,多数时候就在政事堂,在这里也有一间专门供他使用的套房,办公起居膳食的设施一应俱全。   “外面太吵说话听不清,刘相公随我进来说话。”张说邀请刘安进了他的办公间。   二人遂走进去在一张茶几旁面对而座,这里的书吏很快就上了茶,揭开茶杯一阵清香便弥漫出来,上好的茶叶泡的茶,香味真是沁人心脾。   明亮舒适的办公之处,阳光从直棂窗缝隙里洒进来,在茶香中舞蹈;高高在上的地位,人们的毕恭毕敬的态度;富足的收入,除了俸禄还有永业田等土地福利……还有光明正大地大权在握的那种成就感,朝廷大员们的生活无疑是非常优越的。也难怪边关大将个个好战,巴不得建立大功入朝为相名利双收,然后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不过政事堂这地方人多嘴杂,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儿,人一多难免有小圈子和亲疏之别。所以张说和刘安起先都比较谨慎,闲谈了好一阵无关紧要的话;不过进屋后就没太多担忧了,因为这里的决策机构,大臣们说事儿的地方管制都比较严,不相干的人不能靠近以免泄漏国家机密。   张说喝了一口茶,便提起正事:“咱们今天要整理一下,写一份前几个月的大事条呈递到宫里才行。”   刘安点头称是:“去年九月到今年四月的事儿也不少,李隆基谋反之后的慈涧之战、唐吐小勃律之战后的关系恶化、前太子弑君谋逆、天启变法……”   “刘相公一说还真是要洋洋洒洒上万言才说得清楚啊。”张说笑道。他看起来比刘安的年纪要大一些,大概是张说嘴上的胡须比较多的原因,加上一张长长的马脸有点显老。相比之下刘安倒多几分儒雅之气,举止言谈之间颇有文人风范。   张说很快收住笑意,低头沉思着什么,然后叹息道:“变法已实行了一大半,却不知道太平公主会怎么看待近来的国策。其实兵部和户部的新政都是合乎事宜,利国利民之举啊……”   “这事儿多半得看殿下的态度,还有与晋王的母子之情究竟如何?”刘安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小声说道,“我前些日子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已到了无法妥协的地步,却未想到晋王颇有胆识,化解危情后状况愈发好了起来……不过这样下去朝廷里是听殿下的还是听晋王的?处置不当可能造成睿宗(李旦)时期的状况,各数一党非社稷之福。”   张说也皱眉道:“睿宗和李三郎同时在朝时,二元划分明确:太子监国;五品以上京官及重大国策由睿宗决断。因此明文上可以名正言顺地划分。而如今太平公主殿下听政既非皇太后又非太上皇、晋王更是异性亲王,权势虽大却无法名正言顺地划分权限,此中混淆定然带来朝局的混乱,唉……”   刘安道:“当下现状也不能如此简单地分割开来,太平公主家为了避免别家坐大,自然更愿意信任自家人。薛郎既是她最信任的长子又是四子中最有才能的人,自然会受殿下倚重而被视为左右臂膀。若非万不得已,老夫认为殿下并不愿意失去薛郎。毕竟内斗削弱自身实力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就比如去年李隆基起兵这样的事,薛郎便可以获得兵权对付威胁长安的势力,国内没有任何人比薛郎更适合办那样的事儿……所以我的看法是太平公主与晋王既存在矛与盾的关系,又有相互依赖的必要,远非争夺大权那么简单,否则前几日的紧张情势不会那么容易缓和下来。何况他们是亲母子,血浓于水此中亲疏自明,我等不应完全以政事规则来琢磨此中关节,张相公以为若何?”   “家国天下……”张说仰头叹了半声,正好被东边的窗户上进来的阳光照射在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过得一会儿,张说才所有所思地说道:“如此看来,今日要写的这份奏呈须得尽量暗示变法的好处,让殿下觉得晋王治国颇有才能,是难得可以仪仗之人,方可更加稳定朝中格局避免意外的动荡。”   两人一拍即合,刘安本来就是薛崇训的人,倾向薛崇训理所当然,于是他们合作上书奏章时就有了相同的基调。   到得下午,刘安又从户部钱行拿来几张纸币,和张说合计之后准备当作样本明日一早送到太平公主手里,以此说服她支持变法大有好处。   张说和刘安两个以前私交不深的人,因为相同的政见走到了一起,合作得相当顺利。   ……第二天一早在大臣们前往紫宸殿面见太平公主时,专相张说便把奏书和纸币样本一起呈了上去。   太平公主不紧不慢地从鱼立本手里接过东西,有些好奇地翻看了一下那青色的纸币,然后浏览起奏章来了。   大殿上很快变得很安静了,这段日子大家都没干什么实事,无非就是等着新政的国策。   庙堂里只有确定了国策方向,才能让下面的官署有明确的标准办事。就像景云政变搞翻了李旦李隆基父子掌权后,太平公主上位手握大权,制定的国策便是安抚人心稳固政权,才使那两年的政局比较稳定。   现在太平公主重新掌权,在此之前的变法又没有她参与,她对变法是怎么一个态度就显得攸关重要了。   只见太平公主的神色看起来也很慎重,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半辈子都在干预朝政积累了很多经验,翻看张说奏呈之后一眼就看明白了关键之处。这事儿不仅关系变法进展,也可能影响母子之间的权力分配,牵涉甚大显然不能轻率。   她放下奏章拿起两片青色的纸币端详起来,问道:“这个能当钱使?”   张说忙递了个眼色,小声道:“刘相公还愣着作甚,你来说!”   刘安听罢赶紧从官僚队伍中出列,走到台子下面抱拳躬身道:“禀殿下,这种纸币确实可以当钱使。初期准许拿到纸币的臣民到钱行兑换黄金白银铜钱或是丝绢等流通市井之物,由此可获得信誉,让百姓接受以便流通。”   太平公主笑道:“和你们发俸禄一样,先领了票再去各处大仓领取钱粮。”   下面有人不慎跟着笑出声来,但很快意识到张说等人都没笑仍然板着一张脸,发笑的人急忙住了嘴。   “一开始正如殿下所言……”刘安道,“朝廷各官署开支使用这种纸币,商贾臣民拿到之后可以换成钱粮。但只要流通一阵子,同时纸币可用作税赋获得国库的担保,百姓很快就会知道纸币的好处,便于携带便于支付便于度量,加上流通的金银铜减少,此物便能在市井之间畅通无阻,人们无需再急着交换成实物使用。到那时,国库只要有一成金银,便能印发五成纸币,对繁荣市面作用很大,盛世之象便在眼前耳。”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防患民间伪造私印,也想到法子了么?”   刘安道:“户部纸币的质材特殊,以桑穰为原料加入特定配方的墨料,后控制产地可防止大量伪造;颁严厉律法以惩罚奸商,处重罪告诫以身试法者;且户部钱行印发纸币时有编号记录,一旦发现相同的编号便严查来源……尚有其他防患于未然之法一并施行,臣等反复思量认为甚妥,鲜有纰漏之处。”他想了想又道,“这些法子多是晋王想到的,同僚们深以为可行之法。”   “崇训倒是想法挺多的。”太平公主回顾四周,没看见薛崇训,昨儿他还来了的。   刘安见太平公主没有表现出对新法的反感,便又趁机说道:“数月前臣等提出天启变法,其缘由是眼见近年来土地兼并之势愈来愈烈,户部所掌户籍日渐减少,造成财政兵源有两厢枯竭之势,如坐视不管未能拿出应对之策,国家堪忧也,殿下不可不察!   府兵衰减后便会使得边关防务越来越依靠边军及羁州少民骑兵,在武备上造成外重内轻之状;而国库收成减少又会加重百姓徭役赋税,使得更多的民户为逃避徭役投身高门大户为佃户,地方因此加速恶化,富者愈富穷者愈穷,非社稷之利。   故变法因时导势以疏治堵,主要在兵制及税制上实现疏通治理,是为强兵富国也。钱法、榷盐法、粮法皆以富国利民为要旨,臣尚有未完善之两税法等待时机合适之后提出……这次变法因私者少,为公者大,请殿下明察。”   待刘安说完后太平公主才拂袖道:“我知道了,变法所涉甚广,我先慎重查阅之后再与诸相公商议。你们无需担忧,其中于国有利的政令,我并不会反对。”   张说听罢急忙带头喊道:“殿下英明!”众臣也纷纷附和。   太平公主拍了拍手上的奏章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罢,诸相公各回衙门安心国事。”   大臣们纷纷执礼告辞,太平公主也从榻上站了起来离座,大家散伙。   喜欢热闹的太平公主最近也没开宴会,径直回寝宫去了。因为眼下的大事没有完全确定,就算宴请王公大臣估计大家的兴致也不高,太平公主也就作罢。   她从承香殿飞桥上走上去,来到自己的寝宫,没一会道士玉清便来了,拿着一个装丹药的盒子让太平公主服丹。   因为患绝症被玉清治好了那事儿,太平公主对道家越发相信起来,这种堪称神迹之事发生了让她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玄机之物,在玉清道士的劝说下便一起服丹修仙。   待宫女服侍太平吃了“仙丹”之后,玉清也服用了同一种丹药,然后两人在宽阔的竹席上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宫女们也很熟练地帮她们俩除去了外面的长袍,两女人只剩内衣坐在那里雪白的肌肤白花花的,倒是十分香艳,不过宫殿里全都是女的无人观赏。   这种仙丹名字叫“八脉神丹”,药性很大副作用也很大,吃下去之后太平公主常常感觉燥热难耐心烦意乱,而且会十分容易冲动,所以玉清说要脱掉衣服精心打坐才能将外丹化为内丹。   见多识广的太平公主认为丹药中有春药成分,但玉清死活不承认,虽然当初白七妹也这么说过……当太平公主上次提及此事时,有个女官想巴结她,便说要进献面首(男宠)。本来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太平公主还送过男宠给她的母亲武则天,可是这次太平公主却拒绝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细想之下好像是觉得这种事被薛崇训知道了可能他会不高兴。   从李旦王朝开始,太平公主就感觉到长子在自己的心目中越来越重要,那种亲近的感觉每天都在缓缓地累积增加。好像是因薛崇训长大了变化很大,很能贴她的心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母子关系,在她心里其他三个儿子就没有薛崇训这么重要,或许是偏爱宠爱罢。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不能没有薛崇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想像过有一天失去他会怎么样?这样想就会让她非常难受,仿佛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了,活着的乐趣也减少了。   这时玉清缓缓地说道:“放开丹田之气……”   太平公主便依言呼出一口气来,尽量让身体放松,其实玉清常常说一些玄虚之法,她压根就没听懂多少,管她呢慢慢来吧,反正玉清的丹药比阎王爷还厉害,太平公主甚至相信自己可以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不过副作用依然没法消除,她很快就心烦意乱脑子里一团乱麻,试图静心养性也是作用不大,薛崇训的影子和一言一行接踵而至冒进她的脑海,挥之不去。迷迷糊糊之中,那天在亲王国的场景又第无数次地闪现出来,胸怀为最亲近的人而敞开,双目紧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