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苹奔出三步,听到舅舅的喝声,赶忙站住,回头道:「舅舅,你叫我做
什么?」
祝文华走上前去,伸手在门房上按了两下,才道:「现在可以进去了。」
凌君毅看他举动,心中暗道:「自己听江湖传说,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龙
眠山庄到处都有陷阱,外人不明路径,寸步难行,自己和方如苹一路进来,却是
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间密室之中,却分明安着埋伏。」
祝文华从几上取起一盏精致的油灯,递给方如苹,说道:「你点上灯火,替
凌老弟带路。」
方如苹答应一声,点起油灯,回头道:「凌大哥,我们快进去吧。」
当先朝密室中走去,凌君毅随着走人,身后门户已悄无声息地阉了起来。当
下略一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密室,地方虽然不大,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石首靠壁
处,是一张雕花木榻,两边各置一个花鼓形磁墩。两侧壁间恳挂着几幅名家书画
,中间一张酸校雕花八仙桌,和四把高背木椅。左首一口书橱,放着不少古籍和
玉石古玩,还有几个花蓝细磁葫芦形的药瓶,没有标签,不知装的是什么药物,
看情形,潜龙祝文华也经常独自在这里修习内功。方如苹把油灯放在桌上,嫣然
笑道:「大哥,这间密室真不错,难怪舅舅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一耽就是大
半天,不准有人惊扰。」
她觉得十分新鲜,走到木榻上,坐了下来,手扶靠手,笑着道:「这张木榻
,大概是我外公练功坐的了,雕刻手工真是精细。」
也不知她触动了哪里,木蹋竟然俏无声息地向左移开,地上登时露出一个数
尺见方的洞窟,一道石级,往下而去,原来竟是一条地道。方如苹坐在榻上,一
个人随着木榻移了开去,心头不觉吃了一惊,急急一跃下塌,望着地上黑黝黝的
洞窟,更是惊奇不止,低低说道:「大哥,我们下去瞧瞧好不好?」
凌君毅道:「不成,这是令舅的密室,你快快把机关复原了。」
方如苹道:「进去瞧瞧有什么要紧?他是我舅舅呀。」
凌君毅道:「每个人多少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令舅这间密室,连令舅母都不
知道,他叫我们进来,这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岂能背着令舅,偷窥他的秘密?你
快把它恢复原状才是。」
方如苹道:「我是无意触动机关,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把它恢复原状。」
话声方落,只听祝文华的声音笑道:「老夫哪有什么秘密?这条地道,只不
过是通向后园假山的捷径。昔年先父练功完毕,喜在园中散步,并无秘密可言。」
随着他的话声,木榻已经自动地缓缓移动,恢复了原状。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这位祝庄主果然心计极深,他虽把门户阉上,却是
并不放心,还在暗中监视自己两人。由此可见,他虽在书房中,仍能看到密室中
的动静了,他此举世无异警告自己两人,不能妄动密室的一物。」想到这里,忙
道:「方姑娘,你不是要学易容么?快过来,我们这就开始吧。」说完拉开一把
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小木盒,打开盒盖,把易容应用之物,一件件放
到桌上。
方如苹听他叫自己「方姑娘」,心知那是怕舅舅窃听,不禁朝他甜甜一笑,
就在凌君毅右侧椅上坐下。凌君毅取出一颗蜜色的洗容药丸,教她先把脸上易容
药物洗去,然后教她如何画眉,如何勾眼,如何涂抹颜色,何处宜淡,何处宜浓。
一面解说,一面拿着小镜子,在自己脸上,逐一示范,讲解得不嫌其详。方如苹
兰心惠质,聪明过人,自然一学就会,领悟极快,但等她动手,依佯葫芦地在自
己脸上做起来,就不对了,还要凌君毅在旁点拨,洗去药物,从头来起。时近二
更,书房门上,响起了「剥落」扣指之声,这是庄主祝文华每晚在就寝之前,使
女送参汤来了。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若在平日,原是极平常之事,但今晚这扣
门声,却使祝文华心头蓦然一动!每日的早餐,自己是一人在书房中吃的,但时
当清晨,大白天里,贼党自然无法下手。午餐、晚餐,是在后堂和夫人,女儿一
同进食,还有丫鬓使女在旁伺候,贼人也无法下手。只有每晚这碗汤,从后院送
来,时当深夜,书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人,正是贼党下手的最好机会……心念闪电
一动,立即沉声喝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答道:「小婢桂花,给庄主送参汤来了。」
祝文华道:「进来。」
门帘启处,桂花手托朱红漆盘,盘中放着一个精细磁盘,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放下漆盘,双手端着磁盅,送到祝文华面前,口齿轻启,说道:「庄主请用参汤。」
祝文华端坐在逍遥椅上,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缓缓投注到桂花胳上。桂花是
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心头最是敏感,她发觉庄主两道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直瞧。
这种情形,平日从未有过,心头一怯,双颊登时飞红,伺立一边,低垂粉颈,连
头都不敢稍抬。祝文华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既说是殷天禄引介来的,却又
把殷天禄的责住推得千干净净。」一面故意点点头,伸手揭开盅盖,端起参汤,
正待就唇喝去。桂花站在一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脸上似有喜色。
祝文华看在眼里,脸上丝毫不露,敢情参汤太烫了,他没有喝。重又放回几
上,接着问道:「这参汤是你炖的?」
桂花道:「是的,这是夫人吩咐的。」
祝文华道:「你今晚送参汤来的时候,可曾遇上什么人?」
桂花脸上微微一变,说道:「没……没有。」
祝文华双目乍然一睁,沉声道:「你炖参汤之时,可曾离开过?」
桂花渐渐感到不安,低着头道:「没有。」
祝文华浓眉一皱,说道:「这碗参汤,气味有些不对。」
桂花失惊道:「不会的,这是庄主饮用之物,小婢不敢丝毫怠忽,也许今晚
参放多了些,气味比平时稍浓。」
祝文华冷峻一笑道:「是参放多了么?老夫难道连参味都会闻不出来?」
桂花怯怯地道:「那么小婢给庄主去换一盅好了。」说着,伸手来端磁盅。
祝文华道,「且慢。」
桂花惊惶失措,嗫嚅地道:「庄主有何吩咐?」
祝文华道:「既然是你亲手炖的,你把它喝下去吧。」
桂花听得更惊,脚下连连后退,说道:「庄主喝的参汤,小婢天大胆子,也
不敢喝。」
祝文华道:「不要紧,老夫要你喝的。」
桂花脸上煞白,急忙道:「小婢不敢……」
祝文华没待她说完,沉声道:「你敢违背老夫的话?」突然飞身而起,一把
抓住桂花后领,左手在她下额一托,捏开牙关,取起磁盅,把一碗参汤,向她口
中灌了下去。这一手,快速无比,桂花连哼都没有哼出,就被点了穴道,放倒地
上。
方如苹颖慧过人,经凌君毅在旁指点,不过半个更次,易容诀要,已领悟了
十之八九。如今她已能把自己装扮成俊美满酒的少年公子,也能化装为白发皤皤
、满脸鸡皮的瘦小老头,心头这份高兴,当真不可言喻。只有口音,一时间无法
学得会,但这一点,并不十分重要,只要少开口,一样可以充得过去。方如苹一
双充满喜悦的秋波,望着凌君毅,娇笑道:「大哥,早知易容有这么容易,这些
天来,早该要你教我了。」
凌君毅笑了笑道:「你虽聪慧过人,一学就会。但你学的只不过是初步功夫
,真正要说完全学会,那还早着呢。」
方如苹道:「难道我装扮的不像?」
凌君毅道:「你装扮的自然像,但你只能装扮成少年人,老年人,如此而已。
假如要你改扮成令舅,或是要你扮成我,你能扮得像么?」
方如苹听得一呆,道:「你没教我,自然不会了。」
凌君毅道:「要扮像某一个人,就得细心观察某一个人的面部特征,这须要
时间和经验,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得会的。」
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
凌君毅道:「这很难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三两个月的时光,认真体会
,也行够了。」
方如苹脸上一红,「嗯」了一声道:「我笨死啦。」
就在此时,瞥见通向暗房的那道暗门,缓缓开启,祝文华一手挟着一个青衣
女子,大步走了进来。方如苹慌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舅舅,这人……咦
,她是桂花。」
祝文华把桂花往地上一放,对凌君毅、方如苹二人道:「挂花给我送的参汤
有问题。」
凌君毅道:「这么快就动手了?」
方如苹道:「舅舅,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凌君毅灵机一动,道:「现在自然要该我上场了,只是这个桂花……对了,
方姑娘,就由你扮作挂花,这样敌人一定想不到。」
祝文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凌老弟果然心思敏捷,事不宜迟,凌老弟
赶紧给如苹化妆吧。」
当下凌君毅迅速地将方如苹易容成挂花的样子,方如苹望望凌君毅,依依地
道:「凌大哥,你身入虎灾,可要小心呀。」
凌君毅笑道:「方姑娘但请放心,我还没把这些贼人放在眼里。」
方如苹说道:「不,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两位老庄主,都是雄霸一方的人
物,武功自然也不会太弱。再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更是少林寺的一流
高手,他们被劫持之后,一去就查无消息,足见贼党厉害,凌大哥千万大意不得。」
凌君毅看她说话之时,一脸俱是关切之色,心头一阵感动,勉强笑道:「他
们武功虽高,是被人家迷倒了运出去的,只好任人摆布,这就和我不同,我既末
被他们迷倒,自会处处留心,你快出去吧。」
方如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么我要到哪里找你去呢?」她当
着舅舅面前,这句话是鼓着勇气说出来的,姑娘家要去找一个大男人,其心意不
是表露得很明显了么?
凌君毅道:「姑娘一个人不可再到江湖去乱闯了,等我救出家母,会到这里
来看你的。」方如苹心中暗暗说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天涯海角,我也要
去找你。」但这话她只是心里在想,并没说出口来。
祝文华自然看得出自己甥女情有所钟,但时间紧迫,急忙低声道:「如苹,
桂花送来多汤,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
方如苹拿眼望望凌君毅,只好往外走去。祝文华一手捻须,说道:「凌老弟
,你机智过人、自然毋庸老夫叮嘱,老夫在此预祝你顺利救出令堂,再来敝庄一
叙,莫要让如苹望穿秋水。」
凌君毅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多谢庄主金言。」
祝文华微微一笑道:「凌老弟,恕老夫不送了。」
凌君毅不再多说,便举步走出密室,身后书橱,也缓缓阖起。这时方如苹端
起漆盘,俏生生地掀帘走了出去。凌君毅缓步走近逍遥椅,舒适地坐了下来,闭
上眼睛,暗中运气调息。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
声,接着响起殷总管尖沙的声音,在门口低声说道:「启票庄主,属下有紧急之
事面报……」
凌君毅当然没有出声。过了半晌,殷总管敢情没听到庄主的声音,接着说道
:「庄主可是睡着了么?」他明知祝文华喝下参汤,此刻已经昏迷过去,但他还
是不敢丝毫大意,话声出口,人却依然站立门口,并末立即进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殷天禄口中「噫」了一声,惊异地道:「这就奇了,庄主
内功何等精湛,怎会睡得这么沉?」这话正是他破门而入的理由了!殷天禄这回
大着嗓门高声叫道:「庄主,庄主怎么了?」这书房四周,早已布置了他的党羽
,再大声叫喊,也不伯惊动了人。
他喊声出口,但听「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他一掌推开,门帘掀处,人已经
冲进房中。目光迅速一瞥,发现祝文华双目紧闭,已在逍遥椅上昏睡过去。殷天
禄故作吃惊,一步掠到椅前,急急问道:「庄主,庄主,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伸手在祝文华额前摸了摸,脸上飞闪过一丝阴笑,突然双手齐发,十指连弹,闪
电般点了祝文华胸前八处大穴。凌君毅早有准备,默运护身真气,护住了全身穴
道,自然不会被他点闭要穴。但躲在密室里的祝丈华,却不知道凌君毅已经练成
护身真气,看得暗暗惊凛,心中想道:「殷天禄原是黑道出身,武功本己不弱,
近年又经自己点拨,一身所学,就是比之当代一流高手,亦无多让。他这连点八
指,出手极快,认穴极准,凌老弟纵然末被他们迷药迷倒,但却仍然受制于人,
无异是羊落虎口了。」
殷天禄直起腰来,缓缓走近南首窗前,伸手拉开窗帘,开启窗户,从桌上取
起烛台,向窗口晃了三晃。过没多久,「唰」的一声,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殷
天禄慌忙迎上一步,拱手道:「侯兄请了。」
那飞身边来的是个瘦长青衣人,冷冷说道:「殷兄如期交人,此功不小。」
凌君毅听得心中-动,暗道:「这姓侯的莫非就是侯铁手?」但因两人都在
身前,不好睁眼偷瞧。殷天禄干笑道:「侯兄好说,兄弟接到上面谕令,立即着
手布置,差幸能如期交差,哪能说得上功劳?」说到这里,指指逍遥椅上的祝文
华,说道:「祝庄主就在这里这书房四周,都己布下兄弟心腹,如何把他运走,
悉听侯兄指示。」
瘦长青衣人道:「此事不劳殷兄费心,兄弟自会把他带走的,只是殷兄安排
的出庄路线,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殷天禄道:「侯兄放心,决无问题。」
瘦长青衣人说了声:「很好。」回身朝南首窗口,举手击了三掌。但听又是
「唰」、「唰」两声,两道人影飞快地从窗外掠入。那是两个身穿灰衣的大汉,
一个肩上,还背着一只麻袋。瘦长青衣人向两个灰衣大汉挥挥手,指着祝文华道
:「把他装入袋中。」
两个灰衣大汉躬身领命,一个张开袋口,另一个抱起凌君毅身子,放人麻袋
中紧紧扎好。瘦长青衣人道:「兄弟走了,这里该如何善后,殷兄不用兄弟交代
吧?」
殷天禄连连点头道:「兄弟知道,侯兄请吧。」瘦长青衣人没说话,伸手向
两个灰衣大汉打了个手势,飞身穿窗而出。两名灰衣汉子毫不怠慢,由其中一个
背起麻袋,另一个紧随他身后,两人动作敏捷,跟着青衣人飞纵出窗,脚尖点动
,不过两个起落,便已超围墙,消失不见。凌君毅被装在麻袋之中,他们说的话
,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觉麻袋被人背在背上,起伏纵跃,不多一会,便已出了
龙眠山庄。大概奔行了十几丈路,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前面不远有人问道:「得手了吗?」
接着是侯铁手的声音回道:「回公子,已经得手了。」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侯铁手称他公子,那是在开封街上遇到的蓝衣田
公子了。」
只听田公子道:「很好。」敢情田公子话声一落,转身就走,于是背麻袋的
汉子也很快跟着奔行。
凌君毅细听脚步声,一共只有四个人,那是蓝衣人田公子,侯铁手和二个灰
衣汉子。只来了四个人,就敢深入龙眠山庄,劫持潜龙祝文华,虽说龙眠山庄已
有理伏内线,但这帮人的胆子,也算大到了极点!这回足足奔走了顿饭工夫之久
,估计离龙眠山庄,少说也有十几里路,一行四人才又停下步来。
只听道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迎着道:「公子回来了?」田公子只用鼻孔
「唔」了一声。
接着有人打起车帘的声音,田公子一脚跨了上去。同时,背麻袋的汉子把麻
袋从肩头放下,迅速解开袋口,两名灰衣汉子扶着凌君毅上车。凌君毅双目紧闭
,装作昏迷,任由他们摆布,只觉车厢甚是宽大,两名汉子把自己放在右首,靠
窘车厢坐定,便自退去,接着,侯铁手也跃上二牢来,傍着自己坐下。接着,车
子开动了,驾车的扬起马鞭,在空中劈拍作响,于是马蹄声,车轮声,夹杂响起
,车行由慢而快,车厢也随着起了轻微的颠簸。
凌君毅虽没睁开眼来,但可以想得到这辆马车,定是相当华贵、不但车厢宽
大,装饰考究。就拿由两匹马如此奔驰,车身只有轻微的颠簸这一点来说,也可
见这辆车在打造之时,设计何等精细?凌君毅知道这主仆二人,武功极高,防他
们瞧出破绽来,是以只是靠着车厢,任由车子颠簸,闭目养神。反正自己已经混
进来了,他们自会把自己送到要去的地方,半途中用不着偷瞧。车上的田公子和
侯铁手,也各自闭目而坐,谁也没有说话。两匹马奔行极快,真有风驰电掣之势。
天色已由黑夜到了黎明,车厢中渐渐有了光亮,凌君毅更是特别小心,不敢丝毫
大意。奔行的车子,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在林边停住,两个驾车的汉子很快跳下
车座。树林前面,好像早已有人等候,这时只听有人趋近牢厢,隔着帘子,恭声
说道:「小的褚松九,给公子请安。」田公子连头也没动,只打鼻子里「唔」了
一声。
侯铁手冷冷地道:「你给公子准备的早点呢?快拿上来。」那人连声应「是」
,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递上两个朱漆食盒。侯铁手伸手接过,那人立时放下车
帘,退了开去。此时早已有人卸去马匹,另外换了两匹健马,套好车子,敢情连
赶车的汉子,也换了班,车子又开始向前缓缓驰去。
只听车后响起那姓诸的人的声音说道:「小的恭送公子。」车上当然没人回
答他。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帮人行事果然周密,这样就可以昼夜不停地赶路,只
不知他们贼窝究竟设在哪里?
侯铁手打开食盒,恭声道:「公子,请用早点。」
田公子接过食盒,独自吃了起来。凌君毅坐在边上,鼻中闻到一阵阵的香味
,那好像是一盘牛肉蒸饺和一碗牛肉汤。看人吃东西,本来就会口谗凌君毅虽没
睛眼,但鼻子可闻到了,一时只觉自己腹中甚是饥饿。侯铁手伺候着田公子用过
早餐,自己才打开食盒,草草吃喝完毕,随手把两个食盒扔出车外,一面说道:
「咱们中午要不要给这位祝庄主准备吃的?」
田公子说道:「不用,他要十二个时辰,才会醒转。」凌君毅暗暗叫了声「
糟糕」,十二个时辰才能醒转,那就得整整饿上一天一晚了。
车行如飞,中午时分,赶到一处集镇,车在路旁停了下来,田公子和侯铁手
,不用下车,果然又有人送上精致食盒,还有一壶酒香四溢的陈年花雕。赶车的
也有人送来饭莱,在树荫下饱餐一顿,继续上路。要假装一个昏迷不醒之人,只
须闭着眼睛,蜷伏不动就可以了,这本来是极为简单之事,什么人都会;但要你
蜷伏一天一晚,原式不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如果换上一个平常人,这许多时间下来,一双尊脚,不麻得像有千百支针尖
在扎你才怪。这一点,凌君毅当然不在乎,他内功精纯,闭目调息,体内气血保
持畅通,自是不会有麻木之感!他最感难受是腹内空空,禁不起他们酒香肉香的
诱惑,当真馋涎欲滴!酒醉饭饱,田公子又仰起头,靠着车篷打起吨来。两匹健
马展开脚程,车轮像飞-般朝前猛滚,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天色已由黄昏渐渐
黑下来了。
这一晚一天,据凌君毅的估计,少说也奔驰了三百来里路程,自黄昏时间开
始,车子已经相当颠簸,如今车厢摇晃得更厉害了,赶车的皮鞭在空中不停地发
出「劈拍」声响。显然这辆马车,已经从大路转入小径,再由小径转入山径,此
刻正在向某一山区奔驰!这样又过不差不多一个时辰,车行忽然又平稳下来,好
像驰上了一条平整的眇石道路,车辆发出轻快的沙沙之声。突听前面不远有人大
声喝道:「天造地设。」
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已到地头,这人喝出来的,敢情是暗号
了。」心念方动,只听侯铁手探出头去,沉哼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没看清
这是什么人的车么?」
只听左右两边,同时响起四五个汉子的声音,说道:「属下叩见楚仙子。」
侯铁手怒喝道:「混帐东西,车中是公子。」
那四五个汉子忙道:「属下不知是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车子早已驰了过
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已到地头了。」不大工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驾
车的汉子迅快地一跃下车,打起车帘。田公子回头向侯铁手吩咐道:「叫他们把
祝庄主送到贵宾室休息,我立时去见义父。」说完,转身下车而去。
侯铁手跟着纵下车,朝不远处两个灰衣汉子招招手道:「你们把他扶进去。」
凌君毅趁侯铁手下车之时,目光迅速朝车外一扫。只见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
庄院前面,这座庄院,是建在一处山麓间,四外山峦重叠,似是在群山之中。这
时两名灰衣汉子已经奔了过来,跃入车厢,左首一个汉子立即取出一方黑中,给
凌君毅蒙上眼睛,这真是多此一举的事,被运来的人,本来都是昏迷未醒,何用
再缚上眼睛?也许这是例行公事。
凌君毅自然任由他们摆布,那两个汉子半抱半扶,把凌君毅扶下车子,然后
由一名汉子蹲下身子,背起凌君毅,往里行去。侯铁手走在前面,两个汉子跟在
他身后。凌看毅虽被蒙住了眼睛,但他细心谛听,还可以辨别得相当清楚,侯铁
手三人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向左首一道侧门行去。到得门前,另一名汉子很快趋
上前去,越过侯铁手,在门上轻轻叫了三下。
只听「啪」的一声,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个苍老声音喝道:「什么人?」
侯铁手慌忙接口道:「吴老,是我,候铁手。」
那苍老声音「唔」了一声,又道:「令牌呢?」侯铁手缴验了令牌,接着便
听侧门呀然开启,那苍老声音道,「进来。」
侯铁手率同两个汉子,大步而入,身后又响起一阵栓门落锁之声。侯铁手一
行三人,鱼贯而行,脚下极快,凌君毅从他们转弯抹角的行动上推测,应该是穿
行回廊,绕过了几重院落。未几又来到一道门前处,仍由那名汉子趋上前去,伸
手叩了两下铜环,立即退下,这回,门靡开启之时,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使人感到那门似乎十分沉重。凌君毅心中了动,暗道:「铁门。」侯铁手照例走
上前去,缴验过令牌,回过身来道:「把他交给我。」
背负凌君毅的汉子口中应了声「是」,立时蹲下身子,把凌君毅放在地上。
侯铁手双手托起凌君毅身子,说了句:「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大步走了进去。
这道铁门,在侯铁手走进去之后,又是一阵轧轧轻震,关了起来。看来这里
不但是道铁门,而且还是由机关操纵的。凌君毅迅速付道:「此处防守如此严密
,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心念转动之际,但觉天风吹来,耳中依稀听到一片枝
叶摇曳之声,宅院之中,听到风吹枝叶,那是到了后园。侯铁手脚下走得极快,
但路径分明十分曲折,足足走了盏茶工夫,凌君毅鼻中闻到一股清香的兰花香气!
就在此时,侯铁手忽然驻足,伸手在一道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但听木门开启,
响起-个娇脆的少女声音,说道:「什么人?」
侯铁手道:「在下侯铁手,奉公子之命,送人来的。」
那娇脆女子道:「这人是谁?」
侯铁手道:「他是龙眠山庄庄主,你可得好好伺候。」
娇脆女子道:「好,你把他送到里面去吧。」说完,便转身往里行去。侯铁
手随在她身后,走人屋去。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贵宾室了。」
有人打起门帘,接着娇脆女子又道:「你把他放在塌上就好。」侯铁手依言
把凌君毅放到一张锦榻之上。
娇脆女子问道:「这位祝庄主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7 」这话对凌君毅十分重
要。
只听候铁手道:「大概在二更时分。」
娇脆女子轻「啊」了一声,道:「现在已经是初更了,还有一个更次。」
侯铁手唔了一声,说道:「在下告退。」
娇脆女子跟着出去,关上了门,又回身进来,走近榻前,伸手替凌君毅解去
缚在眼前的黑中,然后拉过一条薄被,轻轻替凌君毅盖在身上。只要看她的动作
,定然是受过训练,善伺人意的俏丫头不知他们费了如许周折,把祝文华等人弄
来此地,究竟有何目的凌君毅心中想着,却不敢睁开眼来,因为他可以清晰地听
到娇脆女子的呼吸声音,她就站在锦榻前面,也许她正在打量着自己,不,她打
量的是龙眠山庄庄主潜龙祝文华。
凌君毅仰卧在锦榻上,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因为眼珠动转动了,就表示
这人快要醒了。此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这张锦榻很柔软,很舒服,榻上的被褥都
是绫罗的,使人觉得光滑轻暖。娇脆女子只站在榻前打量了几眼,就悄然退去。
凌君毅一直等她走出房门,听到轻微的放下门帘声,他依然没有睁开眼来。这是
临行时,师父一再交待他的话:「徒儿,以你自下的身手,江湖上已经没有不可
以去的地方。只是行走江湖,武功只有三分可靠,还有七分,全靠机智。为师有
一句话,你必须常记在心,那就是「胆愈大方心愈细」,不论遇上何事,都得谨
慎行事。」凌君毅没有江湖经验,但他胆够大,心也够细。
这时,娇脆女子纵然出去了,他依然闭目躺卧如故,动也没动这不是他故意
装作。而是在默运玄功,凝神谛声,要是这间房中仍然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呼吸。
过样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凌君毅已可相信屋中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这才缓缓睁
开眼来,他虽然睁的只是一条眼缝,但已可看得相当清晰!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
卧室,不但宽敞,而且美观,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室内每一件陈设,无不精致绝
伦、放的位置,也无不恰到好处,使人觉得华而不俗!凌君毅只看了一眼,又闭
上了眼睛,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未来的局面,那似乎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时间又
过了将近个把更次,房门口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凌君毅知道时间已到了,他
躺在榻上,长长吁了口气,就沉声道:「什么人?是桂花么?老夫没有呼唤,你
来作甚?」
随着话声,倏地睁开眼来,这一睁眼,他突然翻身坐起,目光转动之际,他
给怔住了!这是故意装作、他两道眼神,紧紧盯在掀帘而入的青衣女子身上,一
眨不眨,过了半晌,才惊异地道:「你是什么人?这……这是什么地主?……老
夫怎会躺在这里的?」一口气,问出了三句,正显示他心头有着无比的惊讶!
那青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有着颀长而苗条的身材,和一张甜美而抚媚的脸
孔。欢胸耸得很高,胸口接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和一个金锁,左右两边,垂着两条
又粗又黑的发辫。她生得自然很美,但除了美之外,她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魅
力,可以使大多数男人看了她,就会动心。她此刻一手托着一个白玉盘,一手掀
着门帘,刚跨进房门,就遇上凌君毅一连串的问话。她脚下一停,一双清澈如水
的眼睛,瞟着凌君毅,嫣然一笑。这一笑,红菱轻绽,露出了那白玉般的贝齿,
笑得好不妩媚!只听她带着三分娇羞,七分甜美的声音说道:「祝庄主醒过来了
,小婢迎春,就是派在这里伺候祝庄主的。」三句话,她只回答了一句,她叫迎
春,是派来伺侯他的。
凌君毅已经跨下锦榻,脚下踏到又厚又软的紫红地毡,他依然望着叫迎春的
青衣使女,问道:「姑娘快告诉老夫,这是什么地方?老夫怎会到这里来的?」
迎春瞧到凌君毅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自己脸上直瞧,竟是不
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俏生生走到榻前,把白玉盘中一只细磁瓷碗,放到紫榴茶几
之上,说道:「这是小婢特地给祝庄主炖的参汤。」
凌君毅一手捻着黑须,徐徐说道:「姑娘还没有答老夫所问。」
迎春低着头道,「我们这里是绝尘山庄,祝庄主是我家庄主慕名敦请来的贵
宾。」她是派来伺候贵宾的,自然很会说话。
「绝尘山庄?」凌君毅心中暗暗思索:「江湖上似乎从来听说过绝尘山庄过
名称?」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摆,问道:「只不知你家庄主尊姓大名?」
迎春微微抬脸,神色恭敬地道:「我家庄主姓戚,至于庄主的名讳,我们做
下人的就不知道了。」明明她不肯说,却说得很婉转。
凌君毅听她这么说,就不好再问,一手捻须,又道:「老夫想见见你们戚庄
主。」
迎春目光轻抬,辗然一笑道:「我家庄主好不容易把祝庄主请来,奉若上宾
,自然要来拜会祝庄主的,只是……」她迟疑着没往下说。
凌君毅望着她,问道:「只是什么?」
迎春和他目光相对,又低下头去,低低说道:「只是,此刻已是二更天了,
我家庄主已经睡了。」
凌君毅代替祝文华前来,旨在侦查母亲的下落,自然不便硬来,闻言「哦」
了一声,点头道:「很好,那么老夫只有等到明天再不戚庄主见面了。」
迎春道:「正是。」
凌君毅忽然目射精芒,注定迎春问道:「姑娘能否说说你们怎么把老夫请来
的?」
迎春微微却步,柔声说道:「小婢只知我家庄主仰慕祝庄主英名,才把祝庄
主敦请前来。至于如何把祝庄主请来的,小婢也不得而知。」
凌君毅微微一笑,颔首道:「好吧,看来一切只有等明天见了贵庄主再说了。」
迎春嫣然一笑道:「祝庄主果然是明白人。」她没待凌君毅开口,轻盈一笑
,接着又道:「小婢是派在这里,侍候你祝庄主的,祝庄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
吩咐小婢。「」
凌君毅道:「好吧,如今没有什么需要,既然已是深夜,姑娘请吧。」
迎春星眸一转,说道:「这碗参汤,是小婢特地替祝庄主炖的,快要凉了。」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在这碗参汤之中,做了什么手脚?」
迎春见他没有作声,抿抿嘴,轻笑遣:「祝庄主只管放心,小婢决不会在参
汤里下毒的。」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可真善解人意,就算姑娘下了毒药,老夫也不在乎。」
一手端起瓷碗,掀开碗盖,就闻到一股人参的清香,当下毫不犹豫,缓缓喝了下
去。
迎春「咭」的笑道:「祝庄主真的不怕小婢下毒么?」
凌君毅望着她捻须微笑道:「老夫相信姑娘不是下毒的人。」
他纵然扮作四十出头的祝文华,但是他眼中闪着的是青年人的光采,迎寿每
次接触到他目光,都会莫名其妙地脸红,这时不由自主地双颊飞红,低着头走上
一步,说道:「祝庄主可以安歇了,小婢替你宽衣。」凌君毅一天两晚没进饮食
,腹中原已十分饥饿,但喝下这碗参汤之后,顿觉精神大振,连饥饿之感也消失
了,显然这碗参汤,真的没有什么。
他看到迎春脸上娇红末褪,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要来替自己宽衣解带,心中
不由大窘,忙道:「不用了,姑娘自己去睡吧。」
迎春忽然低声道:「祝庄主昨晚服下的迷药中,含有散功毒药,目前一身功
力,十去其七,只保留下三成左右,小婢奉劝祝庄主,既来之,则安之。」
凌君毅听得一怔,望着迎春说道:「姑娘好意,老夫感激之至。」
迎春双颊又是一红,低低说道:「小婢看祝庄主是一位英雄人物。」
凌君毅一面连忙点头道:「多谢姑娘。」
迎春收起瓷碗,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婢告退了。」说完,转身掀帘而去。
此时二更方过,原是夜行人活动最好的时间,但凌君毅知道,这座庄院之中
,定然守备极严,自己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在没有见到他们戚庄主之前,实在不
宜轻举妄动。因此,迎春退出房去之后,他也安详地回到榻上,一手熄去灯火,
在榻上盘膝运功。
方如苹因自己假扮了桂花,离开书房,她知道舅母这时已经入睡,不用再去
伺候,便急步回到桂花房中,掩上房门,她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舅父宣告失踪之
后,龙眠山庄定然会乱成一片,自己今晚刚从凌大哥那里学会了易容术,此时正
好改扮男装,悄悄离开龙眠山庄,暗中追踪贼人去。当下移了一把椅子,在临窗
一张小桌边坐下,取过梳妆箱,打开镜盒,一面从怀中取出凌君毅分给她的易容
药丸,正待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突听窗下有人低声叫道:「如苹,快些开门。」
方如苹听出是舅舅的声音,心头一怔,急忙收起易容药物,打开房门。祝文
华很快闪了进来,一手掩上房门。方如苹迎着问道:「舅舅,你是怎么来的?」
祝文华微笑道:「舅舅是从地道里来的,桂花已经全招出来了。」
方如苹道:「她怎么说?他们准备把舅舅弄到哪里去呢?」她关心的只是凌
君毅。
祝文华道:「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奉命督促殷夭禄,把老夫迷倒,另有接应
的人。」末待方如苹再问,接道:「此刻为时紧迫,舅舅无暇和你多说,你速去
书房,告诉殷天禄,书房中另有一间密室。舅舅的「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
你可领他到书架前面,假装找寻开启密室的机关,然后把他引人密室中去。」
方如苹睁大双目,问道:「什么叫「绿云散」?」
祝文华道:「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告诉殷天禄就好。」
方如苹道:「我又不会开启密室的机关。」
祝文华道:「傻孩子,你只要装个样子就好,舅舅会在里面开启的。」接着
催道:「好了,你快去吧。」随手开了房门,一下闪了出去。
方如苹不敢怠慢,一口吹熄灯火,轻决地朝前院奔来,刚转出长廊,就看到
殷天禄手中拿着一颗「珍珠令」,急匆匆迎面而来。当他一眼瞧到桂花,急忙挥
挥手,低声道:「在下已经将事办妥了,你快回房去,这里没有姑娘的事了。」
方如苹压低声音道:「慢点。」
殷天禄听得一怔,忙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方如苹目光转动,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随我到书房里去再说。」
她已知桂花的身份,比殷天禄要高,因此口气极冷。殷天禄慌忙应了声「是」,
没再多说,转身走在前面,两人脚下极快,转眼便已进入书房。方如苹举目一瞧
,南首窗户,都已关好,而且还放下了窗帘,看来殷天禄是准备拿着「珍珠令」
向上房报讯去的。他这番布置,传人江湖,舅舅不就成了门不开,窗不启,神秘
失踪了?由此看来,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老当家,神秘失踪,说不定都有内奸
,甚至连少林寺也不例外。
她正在打量之际,殷天禄凑上一步,低声说道:「姑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
说了。」
方如苹怕他听出自己口音,依然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忘了告诉殷总管,
舅……」她差点叫出「舅舅」来,但说了一个「舅」就急忙刹佳,口气一顿,接
下去道:「就……是……」她急中生智,声音说得更低:「就是庄主书房里还有
一间密室,「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
「书房中密室?在下怎会一点也不知道?」殷天禄眼中神采连闪,急急问道
:「姑娘,你可知暗门在哪里吗?」
方如苹道:「我只看过一次,那是……」她假作思索之状,转身一阵摸索。
殷天禄讨好地道:「属下身随祝庄主十余年,还不及姑娘才来三年,就有如
此收获……」
方如苹冷冷哼了一声,就在此时,但听一阵轻震,两排书厨缓缓朝两边移开
,露出一道暗门。方如苹故作喜容,兴奋地道:「果然给我找到了。」突听舅舅
的声音,以「传音入密」在耳听响起:「如苹,你要让殷天禄走在前面,记住,
至少要和他保持五尺距离,不可太近。」
方如苹知道舅舅精于土木消息之学,上次密室开启之时,自己一高兴,正要
冲进去,就被他出声喝住,看来这密室之中,定然有着极厉害的埋伏,心念一动
,就低声说道:「现在可以进去了。」
殷天禄从几上取过烛台,走到暗门口,便自停步,凝足自力,朝里望去,密
室之中,一片黝黑,哪想看得到什么?显然他也知道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不敢
贸然进去。方如苹看他踌躇不前,不觉冷笑道:「殷总管,咱们时间不多。」
殷天禄连连陪笑道:「是,是,兄弟是要进去瞧瞧。」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
下,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朝里走去。方如苹和他保持了五尺来远,跟着走
入密室。就在方如苹跨进密室之后,身后两扇门户,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了起来。
殷天禄究竟追随祝庄主达十几年之久,对机关消息,平日听得多了,自然也
略通皮毛。此刻身后门户关将起来,虽说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地底总有些轻微的
震动。殷天禄反应极快,迅速转过身来,方才进来的门户,已经变成一道墙壁,
哪里还有门户的痕迹?这一下,他一张紫脸,顿时变了颜色,一手拿着烛台,向
方如苹问道:「是姑娘关上的么?」
方如苹惊诧地道:「没有呀!我跟着你身后进来,连手也没动过一动。」
殷天禄耸然道:「不对,这道门户,既已开启,决不会自动关闭,看来这密
室之中,另有操纵的人了。」
方如苹心中暗暗骂道:「这人果然是个老奸巨滑。」一面故作害怕之状,说
道:「这密室里会有谁呢?」
殷天禄脸色凝重,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在左首那张雕花木榻,沉喝道:「你
是什么人,还不给我起来?」烛光照处,原来榻上当真直挺挺躺卧着一个人,身
上覆着一条薄被,蒙住头脸,看不出是谁。这密室黝黑如漆,无端看到一个人直
挺挺地躺在榻上,委实有些恐怖。方如苹要是事先不知道躺着的是她舅舅,准会
尖叫起来。那人拥被高卧,对殷天禄的喝声,恍如不闻。
殷天禄怒哼道:「阁下再不起来,殷某就要不客气了?」那人依然没有作声。
殷天禄双目炯炯,右手五抬微屈,当胸待发,倏地直欺过去,一把掀起薄被。
这一刹那,殷天禄目光直视,身子陡然一震,整个人几乎僵住了!他左手还
拿着烛台,方如苹虽没跟上去,但仍可看得清楚,榻上躺着的是一个女子,长发
披散,一张鹅蛋脸,色呈青绿,定着双目,连眼睛都是绿的!绿色,本来是柔和
鲜艳的颜色,并不可怕。但人的脸孔,可绿不得,这一绿,就简直比鬼还要难看。
这女子正是桂花!一望而知她已经死了,是中了某种剧毒死的。方如苹从没见过
这等恐怖的死状,她双脚发软,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赶忙移开双目,不敢再看。
殷天禄为人何等机警?一眼看到榻上中毒而死的桂花发绿的尸体,立即意识到情
形不对,霍地转身过来,目注方如苹,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方如苹和他相距足有八尺来远,她早就听到舅舅「传音入密」要她站着不可
再动,闻言不觉挺了挺胸,哼道:「你说呢?」
殷天禄倒也不敢轻视于她,因为已经看出桂花身中之毒,正是龙眠山庄最厉
害的「绿云散」,而且她既敢把自己诱入密室中来,必有对付自己策,因此他不
敢逼得太近,只是凝立不动,色厉内茬,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你不是桂花?」
方如苹还末开口,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接口道:「她本来就不是桂花。」
殷天禄进来之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密室中除了榻上卧着的人,根本没有
第四个人。如今已经知道躺卧的只是桂花尸体,那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但这
说话的人,明明就在密室中,而且说这句话的口音,他听了十几年,耳熟能详,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一瞬间,殷天禄几乎如遭雷硕,心头不觉大惊,急循声
望去,果见左首一座书橱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人背负两只手,脸上
还含着笑容,只是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森寒的目光,不怒而威,却直向殷天禄射
来!就凭这两道眼神,殷天禄已确定他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丝毫不假。他心念
闪电一转,忖道:「难道那侯铁手接去的,不是庄主本人?」
祝文华缓缓抬头说道:「殷天禄,你还有何说?」
殷天禄脸如死灰,汗出如池躬身道:「庄主恕罪……」
祝文华一手捻须,一手依然背在身后,冷冷说道:「你说,你勾结的那帮人
主脑人物是谁?」
殷天禄礼貌地道:「庄主明鉴,属下一时糊涂……」他用眼看了方如苹,又
道:「这一切都是桂花出的主意,属下连对方来历,一无所知。」
祝文华怒哼道:「你明知桂花是苹儿改扮的,还想抵赖么?」
殷天禄为人城府极深,他明明看到桂花中毒身死,躺在榻上他这么说,就是
想从祝文华口中,套出这假扮桂花的人是谁。他心中,原已怀疑可能是庄主的爱
女雅琴姑娘,没想到会是表小姐如苹。当然,方如苹也好,她是庄主的甥女,只
要能一举擒住方如苹,自己就可以死里逃生,他听了祝文华的话,不觉又朝方如
苹了一眼。这一眼,他是暗中计算着三方面的距离,方如苹和自己相距约有八尺
光景,而庄主站在左首书橱前面,跟自己和方如苹都相距在一丈二三尺左右。这
是个好机会,除了冒险一试,否则以庄主的手段,自己只有一死!心念闪电一动
,想到如何稳住庄主,自己才能向方如苹突起发难,当下故意装出一脸惶恐之色
,连连拱手道:「庄主容禀……」突然一个急旋,身形横闪而出,朝方如苹飞扑
过来。
这一下,他出其不意,身法奇快无比,祝文华固然来不及出手救援,就是方
如苹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扑来,而且一下就欺到面前,心头不由大吃一惊,
口中尖叫一声,慌忙往后退出一步,但见殷天禄一只右手,已经朝自己肩头抓下。
就在此时,突听祝文华哈哈一笑道:「苹儿不用慌张。」
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起几声「嗒」、「嗒」金铁交鸣!方如苹定了定神,
举目看去,只见飞扑过来的殷天禄,手被铁环扣住,高高吊起,两脚足踝,也被
地板上冒出来的两个铁环紧紧扣住。心中暗道:「难怪舅舅要自己站着,不可移
动。」
殷天禄双手双脚全被铁环扣住,一个人连半分也挣动不得,不觉长叹一声道
:「属下心智不如庄主,难怪都落在庄主计算之中了。」
祝文华大笑道:「你探套老夫口气,早就存下计算苹儿之心,老夫连这点心
机都没有,龙眠山庄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话声微顿,接着说道:「不过今晚
若不是苹儿赶回来报讯,老夫一样着了你们的道儿。」
殷天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望望方如苹道:「表小姐怎会知道的?」
方如苹得意地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到德丰裕门口五匹
天青杭纺,就知道是你了。」殷天禄脸色连变,没有作声。
祝文华道:「殷天禄,你追随老夫已有十余年,平日尽忠职守,从无错失,
怎会忽生异心,实在叫人寒心得很。」殷天禄低首不言。
祝文华脸色突然一沉,浓哼道:「别人也许不知老夫的手段,你随我甚久,
应该清楚得很。」
殷天禄脸色惨变,说道:「属下追随庄主十数年之久,承蒙庄主厚待,不但
未能报答,反而为人所用,实是愧对庄主。一失足成千古恨,属下只有一死赎罪
了。」
祝文华道:「老夫念你相随多年,只要你将功赎罪。」
殷天禄惨笑道:「迟了,庄主这话早一些说,也许还来得及,现在已经迟了。」
祝文华目光直注殷天禄脸上,说道:「你说如何迟了?」
殷天禄道:「属下已经吞下了毒药。」
祝文华神色微黯,说道:「你既能为人所用,怎么不能为我所用?」
殷天禄道:「属下是一死谢罪。」
祝文华突然问道:「咱们庄上还有几个奸细?」殷天禄张了张嘴,瞪大双目。
祝文华目光凝注,看他张口形态,似是说的「八」字,急忙又问道:「都是
你引进来的人吗?」殷天禄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一颗头好像点了一下,但却下垂
了下来。
方如苹道:「舅舅,他死了么?」
祝文华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在殷天禄胸口按了一按,点头道:「死了。」举
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但听「嗒」、「嗒」两声,扣在殷天禄手脚上的铁环,忽然
放开,殷天禄一个身子「啪哒」一声,跌落地上。祝文华一言不发,跟着跨上一
步,从身边取出一个绿玉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许粉末,弹在殷天禄口鼻之间。
方如苹问道:「舅舅,桂花也是服毒自裁的么?」
祝文华道:「她说她不是「珍珠令」的人,愿意说出经过,她是被一个叫侯
铁手的人买来,命她传递消息的,要我饶她一命,自然不肯服毒自裁了。」
方如苹道:「那是舅舅杀死她的了?」
祝文华道:「不错,老夫看她举动,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自然不能轻易
放过……」
话声未落,方如苹突然尖声道:「舅舅,他脸色也变绿了。」
祝文华道:「孩子,不用怕,你快随我出去,先去改扮一下,咱们令晚就得
追下去。」
方如苹听得一喜,问道:「舅舅是说追踪凌大哥下去?」
祝文华道:「不错,桂花和殷天禄都说不出「珍珠令」那帮人的首脑是谁,
贼巢在何处,咱们只好暗中跟随凌老弟下去,到了地头,也好给他打个接应。」
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道:「舅舅你真好。」说到这里,忽然柳眉一蹩,说
道:「但他们掳去凌大哥,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更次了,咱们到哪里追去?」
祝文华微微一笑道:「舅舅早已派人用赘犬引路,暗暗尾随下去,而且要他
们沿途留下标记,还怕找不到么?」
方如苹喜道:「原来舅舅早就安排好了。」
祝文华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逍:「不用说了,快回房改扮一下,我去收拾了
庄中好细,咱们就好上路了。」
方如苹道:「舅舅,这两具尸体……」她这一回头,口中不觉惊「咦」了声。
原来锦榻上躺著桂花和倒卧地上的殷天禄两具尸体,这一瞬工夫,都已不见,地
上只剩下一小滩绿水。
祝文华叮嘱道:「苹儿,还有一件事,你得小心,莫要惊动了你表姐。雅琴
那丫头,也是个没缰野马,让她知道了,就非跟着去不可。」
方如苹道:「舅舅只管放心,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