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加拿大,卡尔加利。
这里的冬天黑得特别早,从北极刮来的暴风雪,毫无遮拦地肆虐着大平原。
雅琴紧抱着妞妞,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文若,从停车场走进公寓大门。文若
放下两个大箱子,跺着脚,嘴里不住地抱怨:“你看把孩子冻成什么样子了,我
不是告诉你要带羽绒服的吗?”
雅琴没好气地回答:“我哪儿想到这儿这么冷?再说,现在北京谁还穿羽绒
服啊?别埋怨了,快走吧,孩子太累了。几楼?”
“五楼。”
终于到家了!雅琴环顾一周,只见窗明几净,地板锃亮。她不由得赞叹到: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收拾家了?”
“哪里,哪里,我慢慢弄的,弄了一个多星期呢。”一丝惊慌,从文若脸上
掠过,虽然很短暂,雅琴还是觉察到了。文若没有再说话,低头整理安放行李。
雅琴把妞妞放到小床上,孩子早就睡熟了。雅琴洗过澡,披上睡衣,光着
脚,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这幢公寓楼靠近卡尔加利大学,文若租的这套
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和浴室,还有一个小储藏间。雅琴踱进厨房,锅碗齐全,拉
开冰箱,里面有几碟吃剩下的炒菜,遮着塑料薄膜,干干净净。
“雅琴,你在哪儿?”
是文若在轻声呼唤。雅琴关掉厨房灯,回到主卧室。文若洗完了澡,正坐在
床沿:“雅琴,对不起,条件不太好,等开了春,咱们就去看房买房。”
“这样挺好啊,我挺知足的。”雅琴温柔地回答着,坐进丈夫的怀里。
“快让我看看,我的小琴琴瘦了没有?”文若把手伸进妻子的睡衣,做出迫
不及待的样子。
“轻点!小心孩子!”
灯,灭了;床,吱嘎吱嘎地响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文若早就睡得像死过去一样。也许是时差的关系,雅琴却难
以入眠。她起身下床,撩开窗帘,外面雪下得正紧。雅琴打开一盏小灯,把干干
净净的房间又环顾了一周,然后拉开衣橱,只见文若的衣服叠放得平平展展,整
整齐齐。雅琴的心陡然一沉。
圣诞来了,圣诞走了。
元旦来了,元旦走了。
春节临近了。
这天下午,北风凛冽。程教练站在袁芳家里的小厨房里,喋喋不休地辩解着
什么,手里还端着一个砂锅。
“小芳啊,我真的和安娜吹了,我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了。真的,不
信,你查去。”
“你和谁有没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不关我的事。我就是说你别老来烦我行不
行?”袁芳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
“不,不是,我知道你心里别扭这事儿。我真的打那天又见着你,知道你离
婚了,立马儿就断了,一心一意回过头来追你,真的。”
“什么?你这叫见异思迁,多伤着人家女孩儿,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可安娜是外国人,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外国人怎么啦?怎么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中国人和外国人结婚的多了去
了!”袁芳被无意中说到痛处,她生气了。
“得,得,我错了,我先回去了,赶明儿再来给姑奶奶请安!”程教练见事
情越弄越糟,放下砂锅便要溜:“那羊汤你趁热喝了啊,口外的细绵羊,我熬了
一上午呢,特补。”
“你给我端走!那么膻!”程教练已经溜到门口,袁芳的声音还在追着他。
这是近几个月来,他们之间无数次谈话中最普通的一次。
袁芳从窗户看着程教练走远了,她枯坐了一会儿,接通了徐倩的手机:“徐
倩,是我,在哪儿呢?有空吗?”
“我在东安市场,给我爸妈买年货呢!你要是请我吃饭就有空。”
“也算是吃饭吧。程又送东西来了,一锅羊汤,你们老北京好这一口儿,你
来喝了吧。”
“行,我一小时内到。哎,你把汤小火熬着,别凉了。”
一小时后,袁芳的家里。
徐倩捧着一只大海碗,津津有味地喝着羊汤:“不错,真不错!估计是张北
一带的细毛绵羊。有人疼就是好。芳儿,你也来一碗!天冷,得补!习惯了,就
不觉着膻了。”前一段时间徐倩话比较少,最近稍微好了一点。
袁芳起身给徐倩添满,然后又盛了一小碗,放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喝:“他
让我初三去他爸妈家吃饭。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和他算什么关系?我根本从来
没答应过什么。”
“不去就不去,就说太早,再等等。”徐倩放下啃了一半的羊拐,开导着袁
芳:“我说句错话你别不高兴,芳儿,你也别太事儿么事儿的,咱毕竟是二婚不
是?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挑。这男人啊,我比你了解,第一印象最重要。你看那
姓程的吧,你再怎么不好,可他心里面,你永远是刚出校门的那个小袁老师的样
子。反过来说,咱现在出去,自己找也罢,别人介绍也罢,咱打扮得再精神,话
说得再得体,人家首先就认定咱是离异女,对不对?然后,人家肯定又要问:怎
么离的?谁的问题?咱怎么说?”
“不是,我不是,我是说,他学历低了点儿,”袁芳辩解着:“你看,我就
因为学历低,吃了多少亏?赶明儿生了孩子,不爱学习,跟他似的,就知道玩
儿。”
“我知道你喜欢小白脸儿,小白脸儿有什么用?如今这社会,就靠拳头大胳
膊粗!”徐倩打断袁芳:“我觉着姓程的不错,跟这汤有一比。他这健身房,自
己的,不受别人的气,如今健身是时尚,不愁客源啊!他是独子,将来他们家整
个都是你的!对不对?还有,他迷你,你能拿住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的也对,可是,你说我初三去他们家,要是问起我的过去,我是说呢
还是不说呢?”
“唉,这事儿早晚瞒不住,要说也是姓程的去说。我看,这次就别去他们家
了,确实有点儿太早。你就说,你爸妈身体不太舒服,得回房山陪他们去。你
呢,先这么处着,别把他推太远了,只当是骑驴找马。芳儿,我还得说你一句,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老放不下。前天,我在肯德基看见吴彬了,跟着一个女孩
儿,一看就是在相亲。”
袁芳低下头,刚攒起来的精气神儿,全没了。
雅琴走后,王彼得意气风发,他没有再提一个副手。当惯了奴才的人,一旦
有了机会,更喜欢大权独揽。当然,王海龟毕竟是饱受西方教育的人才,他带来
了国际化理念:外包。具体来说,他和几家公关公司合作,招了一些中戏,北影
之类的学生妹,还有社会上的交际花,以钱色开道,拉拢招揽客户。别说,还真
管用,一时间,销售额上去了。
山西太原,一家五星级酒店,豪华总统套房里。王彼得和另一个中年萎琐男
人半躺在沙发上,赤身裸体,下面吊儿郎当。
中年萎琐男:“王博士,别看你吃面包喝牛奶,刚才老汉推车,我可比你多
挺了五分钟呦!”
王彼得:“是,是,李处长好身手!好身手!”
两个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从卫生间里出来,显然是刚刚清洗更衣过。一个
身着国航空姐的蓝色制服,黑色的丝袜,黑色的半高跟皮鞋,而另一个则是一身
浅粉色的护士套裙,肉色的丝袜,白色的平跟皮鞋。她们立在两个男人面前,低
眉顺眼。
王彼得:“李处长,这一轮咱们比口活儿,您级别高,您先挑!我这次可都
是好货。这个,天津民航学院空乘专业,应届毕业班的。那个,北医高级护理专
业,才二年级。货真价实!绝对的货真价实!”
中年萎琐男:“好,我就欣赏王博士,没那么多洋架子,入乡随俗!我就挑
这个空姐儿吧!上次去欧洲考察,飞机上捏了空姐儿一把屁股,还挨了白眼
儿。”
两个未来的职业女性手脚麻利,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跪下来,含住那
吊儿郎当的玩艺儿,“啵滋”,“啵滋”,她们勤奋地工作起来。
“舒服!”
“痛快!”
晋西北煤矿通讯系统升级换代项目,拿下了!
春节过后,天气开始转暖,毒虫野鼠之类又活动起来。
这天晚上,王彼得从三里屯的一个海归会馆出来,心情很舒畅。在北京,有
不少这样的会馆,为海归人员提供交流的平台。王彼得加入的这个,是专为欧美
大企业外派回国的成功人士服务的。
具体来说,绝大多数会员都和王彼得的经历类似:六零后,插过队,老三
届,改革开放初期公派出国,滞留不归,换身份,海归。他们品着波尔多葡萄
酒,谈论着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他们当然也会偶尔谈起关贸总协定,但更多的
还是如何享受,特别是如何玩女人。这些人喜欢提及插队的经历,全国人民因此
欠了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要加倍地索取。可怜中国近十亿的农村户口,天生就该
吃苦,而那几亿城里人生来就该享福。
酒足饭饱,王彼得绕了一个圈,又来到徐倩的家。上次赚了便宜,可他尤嫌
不足。雅琴在的时候,还有些顾忌,现在好了,他更加肆无忌惮。虽然好几次都
吃了闭门羹,王彼得还是贼心不死,这不,他又砸徐倩的门了。
门开了,一把瑞士军刀顶住了他的肥肚子。
“你找死?滚!我宰了你信不信?”是徐倩,红着眼。
“信,信,我信,我信。”王彼得措手不及,酒醒了一半,慌不择路地溜
了,嘴里还念叨着:“小婊子,你等着,下一次收拾你。”
徐倩瞪着王彼得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孙子,我早晚灭了你!”
加拿大,卡尔加利。已经是三月底了,暴风雪还是没完没了。半夜里,妞妞
不住地咳着。雅琴拍着孩子的后背,忧心忡忡:“文若,天亮了,再给家庭医生
打电话催一催,这预约的专科能不能快一点?”
“唉,我尽量吧!耐心点,加拿大就这样,到五月底雪化了,就不这么冷
了。”
“都是你,把我们娘儿俩骗到这个鬼地方!”
“怎么是我把你们骗到这儿的呢?当年出国,后来移民,都是你同意的呀!
你还说过,出来了对孩子的教育有好处,你都忘了?”文若的嗓门大起来。
“好了!好了!你想怎么样?想把孩子吵醒是不是?”
(第十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雅琴回来了,带着妞妞。
妞妞到了加拿大不久,就开始咳嗽,越来越厉害。因为新移民头三个月没有
医疗卡,这事就被耽误了。后来有了家庭医生,说可能是哮喘,在当地很普遍,
约了专科,要排队等半年。雅琴心情不好,非常自责,又想到孩子秋天就要上小
学,就和文若吵了起来,当然吵不出什么结果。雅琴倒不是一时冲动,她反覆考
虑,最后还是订了两张机票回来了,是单程票。
徐倩和袁芳她们是一个星期后才知道的。这一个星期里,雅琴带着孩子,看
了好几家医院的专家门诊,都说没什么事儿,环境因素造成的,很快就会好。雅
琴放下心来,把妞妞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开始找公司谈,希望回来继续工作,
从头做普通职员也行。
本来,雅琴走之前跟公司打好招呼的,半年内可能会回来,可是现在王彼得
坚决不同意。现场主管不同意,上面也就难办了。妞妞上学的事也出了问题。妞
妞的户口一直是放在爷爷奶奶家的,因为那个学区的小学特别好。
出国时雅琴留了心眼,孩子的户口没有注销,可现在有邻居告发,说妞妞根
本从不住在那里。雅琴顿时慌了,找到学校,学校说是上面有文件,无能为力,
交钱也不行。雅琴诸事不顺,很是不愉快。
雅琴又跑了一天,毫无收获,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鹏程已经
在门口等着了。春天,正是鹏程的公司最忙的时节,但他还是隔三差五来看一
下,帮忙出出主意。
雅琴的客厅里。鹏程坐在沙发上,正宽慰着雅琴:“实在不行,你先上我公
司里干,庙小了点儿,你慢慢再找合适的。妞妞学校的事不是也没说绝吗?我让
大家都找关系去了,特别是徐倩,她认识人多。有了关系,就能使钱。有钱能使
鬼推磨。到时候,要多少钱,你跟我说一声。”
雅琴把头靠在鹏程的肩上,轻声说道:“谢谢你。”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又
想起什么:“你常和袁芳徐倩她们联系吗?”
“没有,没有。”鹏程忙不迭地解释:“我就是正月十五请她们吃了一顿。
你不在,我替你关心关心。”
“我让你选一个,你还真听话。”雅琴不无嫉妒:“选中了哪一个?”
“没有,谁都没有,不过,袁芳有了男朋友,她原来的同事,我看不错,也
是个粗人,跟我挺投机的。”
等了半天,雅琴没有说话,鹏程赶紧换了个话题:“雅琴,这两年,你变了
不少。”
“你是不是想说我变老了?”
“不是,你变得心硬了。”
“唉,我倒是想小鸟依人,我们家这个样子,我依谁呀?”雅琴一声叹息,
幽幽地说道:“鹏程,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肯定不相信,文若在外面有女人。”
“他,不可能,他那个书呆子!”鹏程吃了一惊,问:“你有确切证据?”
“没有,我有直觉,一个妻子的直觉。我们公寓房间对门,也是一家中国
人,男的是卡尔加利大学的老博士后,海归了,女的留在那儿坐移民监,没孩
子,就是她!”
隔了半饷,鹏程才慢慢地说:“雅琴啊,我不是替老同学开脱,一个男人,
这么多年在外,也不容易,你原谅他吧!”
“这事我没和他说穿。”雅琴又是一声叹息,说到:“我又有什么资格不原
谅。”
正午时分,健身馆的前厅里,程教练背对着大门,和一帮男学员侃得正欢:
“那会儿咱大都城里,但凡有几个钱的,都要养高丽女。为什么?咱爱吃高丽参
哪!吃了高丽参就得品高丽穴哪!高丽三,性燥热,质干重;高丽穴,性温顺,
质滑腻。吃了高丽参品高丽穴,冷热相济,阴阳协调,大补啊。”
程教练还要继续发挥,忽见几个学员挤眉弄眼,回头一看,袁芳正走进来,
他赶忙迎上去:“小芳来啦!怎么下班这么早?”
袁芳这天穿了件绿色的连衣裙,配着白色的中跟皮鞋,更显得身型出众,体
态飘逸,众学员顿时都看呆了。袁芳没有理会这些,迳直对程教练说:“程,去
你办公室,我有事问你。”
在一片哄笑声中,程教练诚惶诚恐地把袁芳引进屋:“您吩咐。”
“程,你是不是说过有一个学员,是什么小学校长的媳妇的大舅子?”
“对呀?怎么啦?”
“什么小学?是不是雅琴她公婆那块儿的?”
“是呀,怎么啦?明白了!明白了!瞧我这猪脑子!这事儿包我身上!包我
身上!”
就在雅琴近乎绝望的时候,事情一下子都有了转机。袁芳和程教练打通了学
校的关节,把妞妞上学的事摆平了。更出乎意料的是,王彼得栽了大跟头,栽在
徐倩手里。他又去骚扰徐倩,还是在公司里。徐倩早有准备,推搡中用裁纸刀刺
伤了王彼得,还全程录了音,更妙的是,两个销售员,平时和徐倩关系很铁的,
恰到好处地撞进来,做了人证。
出事之后,徐倩首先告诉的是鹏程,而不是雅琴。鹏程放下电话,马上带着
他公司的法律顾问去了现场。王彼得被送去医院了,他的下体开了口子,绝后
了。
徐倩笑嘻嘻的,倒像个没事儿的人。法律顾问一面翻检记录着,一面赞不绝
口:“真专业啊,徐小姐,你辞职吧,到我们律师楼来算了。”
鹏程也由衷地感叹:“徐倩,等你死了,我要在卢沟桥边给你立一座烈女
碑。千百年后,文人雅士们每到清明,都要来此凭吊,他们会说:至今江畔遗碑
在,犹着千秋烈女名。”
“我们家人长寿,我奶奶活到九十八呢。”徐倩斜了他一眼:“你恐怕等不
到我死那一天。”
“我等你,我等你一辈子。”
按照法律顾问的建议,徐倩先告到公司上面,声称不排除法律诉讼的可能。
上面没说二话,立马让王彼得滚蛋了。徐倩也见好就收,没有再提什么要
求。
王彼得的一生其实也很可怜,他生在江苏泰州附近,那地方并不富裕。他插
过队,吃过苦,后来考上了大学,国家没有亏待他,出钱让他去美国进修,可他
却滞留不归,后来还背离祖国,拿了血卡。
他看不起自费生,更看不起自费小留,认为他们没下过乡,没吃过苦。其实
每当中国受到侮辱时,却总是自费生和小留,挺身而出奋起抗争,而那帮老公
派,要么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的样子,要么舔着脸凑上去,提供几个所谓的
实例,讨好迎合他们的洋主人。
海归本来是件好事,如果王彼得认真做事,清白做人,也能慢慢溶入本土社
会,可他偏偏颐指气使,自以为高人一等,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真是可怜可叹。
王彼得走了,位子空出来了,可障碍并没有完全扫清。雅琴活动起来,她直
接找到了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已经六十了,是个和霭干练的高个子老
人,雅琴做销售部副经理时,常和他碰面,能说得上话。
这一次,老人却一反常态,吞吞吐吐,一会儿推说总部可能会再派人来,一
会儿又说要本土化,但要登广告公开招聘等等。雅琴有点摸不到头脑,就去问副
总,也就是原来会计部的经理老约翰。
老约翰高大爽朗,身体健壮,和雅琴一直很熟。他听了雅琴的陈述和询问,
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雅琴,公司财务上越来越难,本土化是大势所趋,只要老
家伙坚持,总部不会派人来,至于公开招聘,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老家伙和我
已经商量了,就让你坐销售部经理的位子。”
雅琴更糊涂了:“那总经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是这样,我和老家伙当年就是校友,我比他低三届,我们一直在一起共
事。”
老约翰又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到:“雅琴,你记得那年公司的圣诞
晚会,你独具一格,穿了一身白色的旗袍?老家伙一下子就被你迷住了。老家伙
老了,快退下来了,他一直有一个心愿,想和你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就几个小
时,在床上。”
“这,这太荒唐了!”雅琴差一点跳起来:“总经理当然是个很有魅力的男
人,可他的岁数和我父亲一样,再说,我已经有丈夫和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约翰站起来,安抚着雅琴:“这只是老家伙的一个
心愿,他特别关照了,绝对不影响销售部经理的任命。雅琴,你好好考虑一下,
先别急于回答。”
太荒唐了,这确实太荒唐了!以后的几天里,雅琴强迫着自己不再理会这件
事,专心把妞妞上学的事落实。就这样,又到了周五晚上和文若约定的通话时
间。
妞妞先是和爸爸亲热了半天,还缠着爸爸讲了两个故事,然后自己去小房间
睡了。
雅琴很高兴地通报了妞妞上学的事,她把前因后果讲得很详细,可文若似乎
并不像雅琴预期的那样兴奋。文若有更重要的事,他打断了雅琴:“唔,雅琴,
跟你说一件别的事。加拿大可能会和中国达成一项协议,从阿尔伯塔省修一条输
油管线到英属哥伦比亚省北面的港口,我们公司也会参与进去,他们准备提升我
做项目经理。我是想,妞妞是不是还是来这边上学?国内的孩子们实在是太苦
了。你们嫌这儿冷,可以住到温哥华去,我每到周末就飞过去。”
雅琴心里一凉,本来还准备劝说文若海归的,这一下全完了。她不耐烦起
来,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又气又恼,当场就把电话摔了。
雅琴呆坐着,等自己的丈夫再打过来道歉解释,就像当年在学校里恋爱时那
样,可是电话却迟迟没有动静。终于,电话铃声响了,雅琴一把接起来,却不是
文若,是老约翰:“对不起雅琴,这么晚了,我一直找不到你。总部批下来了,
让我们在本地招销售经理。招聘广告也打出去了,如果你对这个职位还感兴趣,
明天上午十点来总经理办公室面试,当然只是个过场。”不等雅琴回答,电话就
挂断了。
雅琴手里拿着话筒,还响着盲音,她不知该做什么。文若看来一时是不会回
来了,家里还得靠自己。雅琴想到文若对门那个女人,又想到总经理和老约翰的
那个提议,荒唐,太荒唐了!总经理和老约翰都是温文尔雅的绅士,和乡巴佬杰
克不一样。雅琴对他们没有厌恶,甚至还有些好感。总经理垂涎于自己的美貌,
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如今,有几个成功的男人管得住下半身?
总经理两三年内必退无疑,老约翰也长不了多久,可是,这毕竟是太荒唐
了!雅琴的头脑里乱成一片,那个激忿的声音和无奈的声音又争吵起来:
“雅琴,不能啊,看看人家徐倩!”
“徐倩怎么啦?她单身,顶多回家啃老,雅琴,你不一样,你啃谁呀?”
“雅琴,上次和杰克,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也只能将错就错了,要是这次不答应,上次岂不是白错了吗?”
“雅琴,无论如何不能再错下去了!”
“雅琴,该坚持的坚持,该灵活的还得灵活!”
够了,雅琴放下电话,猛地一挥手,两个声音顿时逃得无影无踪。
雅琴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芸芸众生,万家灯火。人活着,多么
不容易!雅琴并不怨恨总经理,男人,有了权势,有了机会,谁不想搞特权?即
使是文若,自从找到工作后,不也是得意忘形了许多吗?在这世上,有权势的
人,是强者,强者有选择,可以保护弱者,也可以欺凌弱者;没有权势的人,是
弱者,弱者没有选择,只有被欺凌。
要权力!要做强者!雅琴这样对自己说。一味地躲避是无用的,躲过初一躲
不过十五,弱者总是要被强者欺凌。生活,是个不公正的法官,它只对失败者苛
刻,对于成功者,它从不计较得失的过程。想到这里,雅琴豁然开朗。她放下窗
帘,打开衣厨,找出那件白色的锦缎无袖旗袍,换上,对着镜子,左转一个圈,
右转一个圈。
镜子里的女人依然是美丽的,雪白的肩颈,在丝质的旗袍衬托下晶莹玉润,
纤细的腰肢下,是包裹得紧紧的浑圆的臀部。白皙的面容远看宛如少女,可是凑
近镜子,眼角的皱纹就很难掩饰了。人生能有几回搏?女人的青春是短暂的,拚
搏一回吧,趁着现在还有精力!再过几年,恐怕再想努力也力不从心了!雅琴脱
下旗袍,叠好,放进一只衣袋里,关灯,上床。
这一夜,雅琴睡得特别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