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秋仔细想着中年妇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只有自己学会这套「护华剑
法」,才能替娘解围,那么自己该把握时间,专心一志的练成这套剑法,才是。
想到这里,就举步走向窗前,在木椅上坐下,取起剑谱,翻开第一面,只见中间
一行写作两行,右首是「华山派」三个字,左首是「镇山之宝」四字,下面才是
字体轻大的「护华剑法」四字。心中暗道:「原来这套剑法,是华山派的镇山剑
法,只不知娘从那里弄来的?」
第二页是一篇序文,把这套剑谱的来龙去脉说得很详细,大意是说:这套剑
法,原是华山派镇山之宝,只有掌门人才能练习,因为掌门人有维护华山派,光
大本门的责任,故名「护华剑法」。华山派不知何时分为两派,门户对立,一为
南峰的华山剑派,一为西峰莲花庵派,莲花庵收的都是女弟子,身穿青衣,又叫
青衣庵。
这两派本是同门同宗,彼此也相安无事,不料在四十年前,青衣门主静因师
太在一处崩塌的石窟中得到一册手抄本的「镇华剑谱」,事被华山剑派知道,掌
门人闻九臬率同门人胁逼静因师太交出剑谱。双方坚持已见,终于兵刃相见,青
衣门下女弟子本来就只有八九个人,奋勇抵抗,也敌不过对方人多,静因师太临
危把剑谱交与年纪最小的俗家弟子沉香,命她逃下山去。
这位沉香奔走江湖,创立门户,心中耿耿不忘师门,又不敢用华字,好在华
字就是古花字,逐称护花门。但因师父一再交代,内功不到八成以上火候,切切
不可练习护华剑法,故而直到她四十岁那年,才开始练习,怎知依然功亏一篑,
不仅运气入岔,半身不能行动,又经二十年揣摩,才知道练习此剑法之人,必须
年在二十以内,禀赋过人的年轻人,又须内功练到已通任督二脉者,方可练习。
像这样的条件,普天之下,万人中也难找到一个,本门弟子中有谁具有这样
的资格呢,只好留待有缘了,这篇序文,字迹隽秀,最后具名:「沉香七十有三」。
丁少秋一口气把序文读完,暗自忖道:「原来这本剑谱,还有如此曲折的经
过,但娘怎么会和护花门有关呢?如果不是护花门的人,又如何会有这册剑谱?」
心中想着,随手往下翻去,「护华剑法」一共只有九式,每一式都画有一幅持剑
的人像,但变化极少,九幅图画,看去几乎只是一个模样。画下虽有小字注解,
却是四字一句,似偈非偈的口诀,艰涩古奥,有很多句子难以解释。
丁少秋耐着性子,仔细从第一图的口诀看到第二图,从它文字上面探讨,隐
约之间,好像已经转换了九个身法,但细看模样,还是差不多,只不过剑尖稍微
低了一些而已?他一面竭尽智力思索隐晦难懂的口诀,一面揣摩如何转身,如何
运用剑势,但想了半天,还是一点也想不通,人已感到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兵刃激撞之声,隐约传了过来,心中暗想:「这时
候会有什么人在交手呢?」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丁少秋站起身,跨出房门,到了
外面一间,再侧耳凝听,又听不到什么了,急步走出院子,点足飞上屋檐,但见
满天星斗,已有二更光景,这座大宅院重重屋脊,覆盖极广,一时不知方才那一
阵兵刃交击之声从何处传来,自己又到那里去找?
正待回身退下,又是一阵刀剑交击的挡挡声响,清晰的传了过来,而且还夹
杂有叱喝之声?丁少秋心头不觉为之一凛,自己此来,只有李贤弟一人知道,莫
非是他跟了下来?一念及此,赶紧一个起落,掠上屋脊,目光迅速朝四周一掠,
现在已可分辩清楚双方交手的声音是从南方传来的,当下猛吸一口真气,身如电
射,凌空飞起,朝南掠去。
这一下真是快若流星,足尖在每一处屋脊上点动,一起一落,就是一重院落
,一直飞掠到大宅前院,才知交手的人还在大门之外。当下身形一偏,从左首越
过围墙,飞落到三丈外一丛矮树之后,蹲下身子,举目看去,双方的人,一在大
门口。一在对面,壁垒分明。
大门前是以刘婆婆为首,和他站在一起的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青色衣裙的女
子,另外还有六名一色青衣的少女,手持长剑,像雁翅般站在两人身后。对面五
个人,则是自称古灵门主的古灵子,和他门下三男一女四个弟子。
丁少秋看到池秋风,不由心头为之怦然跳动。再看场中央只有两个人在动手
,一个是身穿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手中长剑上下飞舞,化作无数道匹练,夭矫
多姿。对方这人则是双眼已瞎的鄢茂元,一支纯钢的竹竿,更是漫天匝地,咻咻
潇潇,啸风如雷。双方敢情已打出百招之外,青色衣裙女子剑法虽然纯熟凌厉,
但内力似乎不及鄢茂元深厚,是以稍落下风。
丁少秋心中暗想:「看双方阵仗,似乎势均力敌,只是古灵子若然出手,这
边刘婆婆就棋差一着,不是他的对手,到时自己该不该帮她呢?自己连他们双方
到底为什么动手的,都没弄清楚,不如且看下去再说。」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突听有人沉喝了声:「两位请住手。」这喝声是从大
门传出来的,接着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脸色微黄的汉子缓步走出。丁少秋一听
此人口音,就知道是领自己到这里来的青衣人了,刘婆婆曾经称他为总管的。
场中两人听到喝声,果然及时收势,鄢茂元嘿然笑道:「护花门的大护法,
原来也不过如此。」
青衣中年女子冷然道:「翻天掌鄢茂元也不过徒具虚名,你胜得了我手中长
剑吗?」
鄢茂元怪笑道:「鄢某只是怜香惜玉,不想对你一个女流之辈施展翻天掌,
否则你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吗?」
青衣中年女子听得大怒,叱道:「你……」
青衣人抬了下手,徐徐说道:「师妹不可意气用事,他们远来是客,不如先
问问他们的来意再说。」青衣中年女子长剑一收,转身退下,和另一个青衣中年
女子站到一起。
古灵子大笑一声道:「来的可是护花门主?」
丁少秋心中暗道:「这里果然是护花门。」
青衣人抱抱拳道:「古门主请了,在下职司敝门总管……」
「哈哈。」古灵子又是一声大笑,傲然道:「贵门主呢?」
青衣人道:「敝门主正在闭关之中,古门主夤夜贲临,有什么教言,和在下
说也是一样。」
古灵子目射精芒,注视着青衣人,问道:「总管作得了主吗?」
青衣人大笑道:「在下如果作不了主,就不会问你古门主了。」
古灵子嘿然一声道:「好,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衣人微哂道:「古门主只要知道和你说话的是护花门总管就好。」
鄢茂元沉声道:「这小子很狂。」
古灵子看了大门口的众人一眼,才点着头道:「说得好,阁下既然不肯道姓
名,但这里总是你们护花门的总舵,老夫就把来意告诉你们吧。」
青衣人道:「请说。」
古灵子道:「玉皇殿一会,江南各大门派败在天南庄手下,如今均已销声匿
迹,天南庄获得武林同道的拥护,成为江南盟主,托老夫和鄢老哥前来拜会贵门
主,希望贵门加盟,贵总管如果作不了主,可以向贵门主请示以后,再作答覆。」
青衣人冷然道:「在下不用向门主请示,就可以答覆古门主。」
古灵子嘿然道:「那就请说。」
青衣人道:「护花门虽然算不得江湖上所称的名门正派,但敝门中人,个个
洁身自爱,不会去卑躬屈膝,阿附邪恶。」
古灵子满脸皱纹的脸上,牵动了一下,嘿然道:「阁下之意,是贵门不愿意
加盟了?」
青衣人道:「只有寡廉鲜耻的江湖败类,才会去投靠天南庄。」
「好、好。」古灵子气得脸色发黄,频频点头道:「总管说得好,贵门将来
会有些什么后果,就要由贵总管一人负责了。」
「哈哈。」青衣人忽然仰首长笑,说道:「在下先要向古门主讨教,阁下自
号古灵门主,应该是自视甚高的一门之主,今晚却是替与江南武林为敌的天南庄
传令而来,在下想知道方才古门主说的话,是奉南天一雕盛世民的命,还是奉盛
锦花之命来的,在下真想不到在江湖上还小有名气的古灵门主,竟然会是天南庄
豢养的走狗……」
这话可把古灵子激怒了,双目圆瞪,厉声喝道:「无知小辈,你说什么?」
青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古灵子,凭你还不配在护花门大门前撒野
,夹着你的尾巴滚吧,否则擅闯本门禁地,至少也得留上一条胳膊才能放你走。」
青衣人的话愈说愈锋利,古灵子自号古灵门主,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在江
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如今被一个小小护花门,一个小小总管,当
着他四个门人,把他骂成走狗,还要他夹着尾巴滚,是可忍,熟不可忍?口中大
喝一声:「好小子,老夫先劈了你。」但听呛然剑鸣,剑光如虹,一招「独劈华
山」朝青衣人迎面直劈过去。青衣人后退半步,右手扬掌朝他剑上拍来。
这时正是二更已过,三更不到,天色甚是黝黑,古灵子剑势未落,陡见一只
黑暗中透出火红焰光的手掌朝自己剑上拍来,心头不禁为之—窒,失声道:「烁
金掌。」赶忙收剑后跃,又连退了数步之多。
青衣人并不追击,只是微哂道:「在下若要伤你,岂容你逃得出三步?你们
走吧。」
古灵子自然知道凭自己和鄢茂元,绝非对方「烁金掌」之敌,一时那里还敢
作声,挥挥手道:「鄢老哥,咱们走。」六条人影狼狈的离去。丁少秋对青衣人
折辱古灵子,说得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甚是爽快,心中不觉起了敬佩之心。
青衣人目送古灵子师徒出谷,目光忽然朝丁少秋隐身之处投来,含笑道:「
时光不早了,去休息吧。」说完,和铁鸩婆刘婆婆,两个青衣中年女子一起回入
大门而去。丁少秋眼看青衣人对着自己含笑说话,心中不觉暗暗一凛,忖道:「
难道他已经发现我了?」此时看到他们回入门去,也就悄悄掠起,循原路回转卧
室,脱下长衫,熄灯就寝。
一宵无话,第二天早晨,丁少秋刚刚起床,一名青衣少女已端着一盆洗脸水
送入,含笑道:「丁少侠可以洗脸了。」
丁少秋道:「多谢姑娘。」
「不用谢。」青衣少女腼腆的道:「我叫秋霜,丁少侠以后叫我名字就好,
还有少侠如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我好了。」
丁少秋道:「在下记下了。」
秋霜含笑退出,丁少秋洗了把脸,过没多久,秋霜提着食盒走入,放到桌上
,然后打开食盒盖,取出一小锅稀饭,一盘馒头,和四碟小菜,放好碗筷,娇柔
的道:「丁少侠用早餐啦。」
丁少秋道:「谢谢你,在下来了,添了你不少麻烦。」
秋霜嫣然道:「怎么会呢?我平日原本就没有什么事做。」
丁少秋道:「刘婆婆是什么职务?」
秋霜道:「刘婆婆是这里的副总管,你问这些干吗?」
丁少秋道:「在下既然住了下来,总要知道一些才行。」
秋霜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问道:「听说丁少侠要在这里停留三个月,对不?」
丁少秋点点头道:「你听谁说的?」
秋霜道:「是副总管说的咯,她要我好好伺候,因为你是我们这里的贵客。」
丁少秋笑道:「贵客,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秋霜报以甜甜一笑道:「你住在这里,自然是贵客了。」收过食盒,转身退
了出去。丁少秋在椅上坐下,舀了一碗稀饭,撕着馒头,慢慢的吃着。
早餐之后,秋霜又进来收拾碗盘,一面说道:「丁少侠,你是不是客气,怎
么只吃两个馒头?」
丁少秋笑道:「古人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在下怎么会客气呢,两个馒
头,已经吃得很饱了。」
秋霜抿抿嘴道:「副总管平日很少夸人家武功好,她今天早晨就一直夸着你
武功了得,还说你的内力之强已不在她之下。我想你力气大的人一定食量惊人,
所以我也给你装了六个来的。」
丁少秋道:「谢谢称,以后不用装这么多了。」秋霜出去之后,过没多久,
只见昨晚要自己研读剑谱的青衣中年妇人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丁少秋连忙抱拳道:「夫人早。」
青衣妇人目光柔和,蔼然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丁少秋道:「很好,在下在白鹤观练武的时候,晚上差不多都不睡觉的……」
青衣妇人道:「晚上练功?你师父教你很严?」
丁少秋道:「还好,习惯了也不觉得严了。」
青衣妇人走到木椅上坐下,一面抬了下手道:「你也坐下来。」房中只有一
张椅子,丁少秋只好退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青衣妇人问道:「你昨晚看过剑
谱了?」丁少秋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问道:「觉得如何?」
丁少秋道:「很深奥,尤其每一招有四句口诀,更是无法解释,但……」
青衣妇人目光一抬,柔声问道:「你只管说下去。」
丁少秋道:「经在下仔细研究,好像每一招之中,都有九个变化,这九个变
化,似是要从极快的身法中刺出九剑,这极快的身法,又好像全凭一口气使出,
如果双脚落地,就无法使出这样快的身法来,但如果双脚不落地,身法又如何施
展?所以在下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所以依在下推想,这剑谱好像缺了什么似
的,在下这样说法,夫人不会笑我幼稚吧?」
「你说的不错。」青衣妇人目光中含着极大的欣慰神色,频频点头,嘉许的
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智慧,实在难得,刘婆婆对我说,你内力之
强,迥非你这点年纪的人所能修练得到,如今我听了你这番话,足见你武功造诣
果然极深,你说给我听听,除了白鹤门的松阳道长,是否另有奇遇呢?」
丁少秋心中感到为难,老道长叮嘱自己,除了师父和爷爷之外,不得告诉其
他的人;但这位青衣妇人口气亲切,自己好像看到亲人一般,有一种不忍拒绝她
的感受。青衣妇人看他面有难色,不觉蔼然笑道:「你如果感到为难,那就不用
说了。」
丁少秋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不想对夫人隐瞒什么,在下曾在白鹤峰
上遇到一位老道长,传我一掌一剑,出道江湖,遇到最强的高手,都能转危为安
,没有失过手。」
青衣妇人唔了一声道:「你果然另有奇遇,知不知道这老道长是什么人?」
丁少秋道:「不知道。」
青衣妇人又唔了一声,点头道:「这么说,选你来练护华剑法,真是选对人
了,你经异人传授的一掌一剑,一定十分高明,所以看了护花剑法剑谱才能想到
别人所想不到的地方……」口气微微一顿,续道:「你方才说的,完全猜对了,
这本剑谱中,只有剑诀,没有身法和发剑所取的位置,那是抄写剑谱之时,有意
把它分开来抄的,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剑谱落到外人手里,要两册对照,才能练习。」
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说道:「这是第一招的身法、位置,后面
的细字注释,是本门老门主加上去的,你已经看过剑谱前面的一篇序文了,以她
老人家的功力,练习不慎,尚且运气入岔。但这是她老人家晚年参悟以后写的,
但那时她老人家已无法使剑,因此曾经告诫门人,以后练习此剑法的人,只可把
这些注解当作参考,到底要如何才算正确,全靠自己去领悟,你拿去仔细研究吧
,总之,练这套剑法,全靠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从旁指点,等你练会了,我自会
把第二招的身法给你的,你好自为之。」说完,随手把一页剑招身法递了过来。
丁少秋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夫人指点。」
青衣妇人含笑道:「不用谢我,我没有练过这套剑法,无法指点于你。」站
起身,朝门口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还有,你以后……唉,没什么,
你用功吧。」急步行了出去。
丁少秋走到临窗的桌旁,在椅子上坐下,翻开剑谱,对照着这一页上所写的
身法,和发剑位置,再仔细研读老门主沉香的注解,总算稍稍理出一点头绪来了。
他学会老道长所教的避剑身法,这是集最上乘的轻功和最复杂的身法,所简化而
来,任何武学上的身法,都跳不出此一范畴。
「护华剑法」第一招的九个身法,对别人来说,是十分困难之事,但对丁少
秋来说,经过一番揣摩,就渐渐能领悟。但练这招剑法的困难,并不在此,因为
这九个身法,虽能领悟于胸,那只是在地上演练,而这一招的九个身法却要提住
一口真气,身如旋风,离地而起,以最快速度,在空中施展,尤其要在每一记身
法中点出一剑。
所取穴道由百会、前顶、腮会、上皇、神庭、接手太阳五处、曲差、攒竹,
接连点出八次,第九个转身,落到地上,再点出一剑,剑指睛明穴,才是第一招
图上那个人像的姿势。光是这第一招,凭藉一口气连展九次身法,点出九剑,这
岂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丁少秋看完注解,想来想去,自己也绝对办不到,但他少年好胜,想到青衣
妇人曾说会在三个月后,遇上强敌,只有这套剑法能破解,就下定决心,自己非
练好这套剑法不可。一个上午,就在沉思索解中过去,连秋霜送来午餐,都恍若
不觉。
「丁少侠,午餐时间啦,你该休息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耳朵,丁少秋
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来,说道:「是秋霜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霜嫣然一笑道:「我刚来,看你好像没看见我进来一般,才出声的,夫人
曾叫我转告少侠,慢慢的来,不可操之过急。」
「是,是。」丁少秋道:「夫人说得极是。」
秋霜笑道:「那你该用饭了。」她从食盒中取出饭菜,一一放到桌上,才转
身退出。丁少秋只是匆匆扒了两碗饭,又回到窗前,取起两册剑谱,对照着研究
起来。秋霜进来收拾碗筷,看他看得出神,不敢惊动,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丁少秋思索着九个身法变化,一面以手指代剑,比划点出去的剑势,有时也
提吸真气,双足离地,在空中变换身法。但试来试去,自己提吸真气,最多只能
变换两式身法,而且在变换身法之时,就忘了点出剑势,有时点出剑势之后,就
来不及变换身法,双脚落地,大有顾此失彼,无法兼顾。
这样练了一会,依然毫无进展,心想:「自己何不把这一式分开来练?先把
身法变化和点出的九剑练纯熟了,自然就会迅疾如风,那时再练提吸真气,使身
子离地,在空中施展,岂不就练成了?」想到就做,从桌上取过长剑,褪下剑鞘
,走出房门,就在外面一间练习起来。
他有老道长传授的避剑身法作基础,学习九个身法变化,自非难事,练到黄
昏时候,已有五个身法,差不多可以依样画葫芦的做到了,自己也觉得很欣慰,
就收起长剑,不再练习。过没多久,秋霜就送来晚餐,她看丁少秋悠闲的坐着,
忍不住问道:「丁少侠,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丁少秋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秋霜嫣然一笑道:「我只是猜想罢了,中午,我送饭进来。你好像正在苦苦
思索着什么?后来我进来收碗盘的时候,你又坐在椅子上想得很出神,连我进来
出去,你都不知道,但这回我进来,看你很悠闲惬意的样子,自然是苦思得到结
果了。」
丁少秋含笑道:「你很聪明。」
秋霜脸颊一红,低头道:「我笨死啦。」
丁少秋问道:「姑娘这里的工作忙不忙?」
秋霜道:「我和其他同门师姐妹一样,除了练武,平日很少有事,丁少侠来
了之后,正是这前半个月是我当值,所以刘婆婆就派我负责少侠三餐饮食。」
丁少秋心中暗道:「自己还当她是这里使唤的丫鬟,原来她是护花门的女弟
子,差幸自己没说什么,否则多不好意思?」
秋霜看他望着自己没话说,不禁粉脸一红,说道:「丁少侠,你怎么啦?」
丁少秋哦了一声,忙道:「没什么?在下只是在想……姑娘……是护花门的
高弟,武功一定很好了。」
秋霜脸色更红,说道:「师姐妹中,我最小,也最笨了,什么都学不好……」
她怕丁少秋再问下去,忙道:「饭菜快凉了,丁少侠快请用饭吧。」说完,
急忙逃了出去。
这是第二个早晨了,丁少秋早餐之后,带着剑跨出房门,就看到青衣妇人已
经站在练剑室中,急忙抱抱拳道:「夫人早。」
青衣妇人含笑点头,问道:「少秋,你昨天可曾领悟出什么吗?」
丁少秋道:「在下愚鲁,只想到了一点,不知对是不对?」
青衣妇人道:「你说说看。」
丁少秋道:「在下昨天依照剑谱,练了一会,觉得第一招有九个身法,却须
凭藉一口真气在空中发剑,身法就要快如旋风,但练来练去,总是顾此失彼,无
法做得到,因此在下想到如果这一招分做两个段落练习,也许较有希望。」
青衣妇人问道:「如何分做两个段落?」
丁少秋道:「在下之意,第一步先把九个身法变化和刺出的九剑练纯熟了,
第二步再练提吸真气,这样做不知对不对?」
青衣妇人含笑道:「我没有练过这套剑法,不知你说的对不对?但凡事都要
试一试,才能知道,我想你这想法也未尝不对,那么你练得如何了呢?」
丁少秋道:「昨天一个下午,在下已有五个身法变化,练得差不多了。」
「很好。」青衣妇人退到上首说道:「你现在练给我看看?」
丁少秋应了声「是」,掣剑在手,摆了一个姿势,立即身形飞旋而起,但见
人影飘忽之际,剑若寒星,眨眼之间,一连点出五剑,果然快捷无比,令人目不
暇接。
丁少秋脸不红,心不跳的收住剑势,抱剑道:「夫人指教,在下还是使得不
够热练。」
青衣妇人双目之中,飞闪出惊喜之色,连连点头道:「很不错,少秋,真难
为你,半天时间,就能把五式身法练得如此快速,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看来我不
用再替你担心,年轻人要有信心,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好了,你继续练吧,我
不耽误你的时光了。」说完,就举步往屋外走去。
丁少秋经青衣妇人这一说,心头有着莫大鼓励,也信心大增,一个上午,就
把其余四式身法、剑法,都练会了。第三天,整整一天,他都埋头苦练九式身法。
前面说过,老道长传授他的「避剑身法」,是崆峒派最上乘的绝艺,集天下身法
,各种武器攻击目标而研创出来的趋避身法,也是各种身法的精髓,丁少秋早已
练得极为纯熟,有这样良好的基础,所以练起这九式身法来,就并不觉得如何困
难。
只花了一天工夫,已能一口气把九个变化,和随着变化点出的九剑,演练完
毕,当真身如旋风,剑若飞星,得心应手之至。丁少秋连自己也想不到对这一招
九式剑法,进步会有如此神速,自是喜不自胜,暗想:「照这情形看来,明天再
有一天时间,就可以把这一招练成了。
今天是第四天的早晨了,这两天青衣妇人都不曾来过。她听丁少秋说过练剑
的计划,要他好好练习,不来,当然怕分了丁少秋的心。丁少秋两天早晨没有见
到她,心里有些失望的感觉,他还是个大孩子,自己把九个身法变化都练纯熟了
,希望给青衣妇人看看。
青衣妇人称赞他一两句,对他有着很大的鼓励作用,就好像孩子希望得到妈
妈的夸奖一样。他今天抱着很大的希望,能够把第一招练成功,因此虽然没有见
到青衣妇人,心头感到有一丝失望,但还是兴致勃勃的走到中间,掣剑在手,调
气行功,再缓缓吸气,使双脚离地数寸,然后身法倏然连连变换,手中长剑跟着
急疾刺出,但身子离地,总究和脚踏实地施展身法不同,没换上三个变化,身子
已经坠落地上。
丁少秋只当自己初次试练之故,再次正身调气、吸气离地、发剑转身,这回
身法变化自以为相当快速了,那知依然使不到第三个变化,身子就坠落下来。他
自然不相信九个身法变化,自己已练得极熟极快,怎会使不到第三式就落下来?
再一连试了几次,每次都差不多,绝不超过三个变化,心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是否练对了?
当下展开身法,预习了两遍,九个身法变化和刺出的九剑,都又快又准,丝
毫不差,再吸气离地,施展身法,果然不出三式又坠落下来。他不信自己会练不
成,咬紧牙关,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演练,上午练不成,下午继续练习,一
直练到黄昏时分,还是毫无进展。
丁少秋一直想不通,自己到底那里练不对了?晚餐之后,他在灯下翻开剑谱
,又仔细的研读了一遍,自己根本没有练错,怎么会老是练不对呢?心里还是不
服气,一口吹熄灯火,抽出长剑,来至外面一间练剑室,先把九式身法演练了几
遍,再提吸真气,离地发剑,那知依然如故,练到第二个身法,点出长剑,身形
就落到地上。再练还是如此,心头甚是懊恼,忍不住废然道:「我究竟那里错了
呢?」
突听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没练错。」
这声音丁少秋最熟也没有了,那就是传自己「干天真气」和「避剑身法」的
老道长——乙清子。一时不禁大喜过望,仰首叫道:「老道长。」
老道长并没有现身,他的声音依然细如纹子在耳边说道:「老道只是偶然经
过此地,不妨碍你练剑,只是孩子,记着,这式剑法,共有九个身法变化,不是
都点出一剑吗?九剑之中,八虚一实,虚者?只是虚点一剑,实者?就是点出之
际,气贯剑尖。每一剑都可虚用,扰乱敌人心神,每一剑也都可以实用,视有利
机会出手。你在练习之时,只要前面八剑用虚点,真气不从剑尖外泄,自可支持
到第九个变化。但你在第一二式中都用了实招,离地的身子如何还能支持得住?
好了,你专心练剑吧,华山护花剑法,失传已有三百年之久了,虽非上乘剑术,
也不失为剑法中的翘楚,你好自为之。」
丁少秋急急奔出院子,仰首叫道:「老道长……」天色晦暗,连一丝风也没
有,老道长早已走了。丁少秋心知老道长不愿和自己见面,只得废然返回练剑室。
有了老道长一番指点,要领已得,自然要立即依言施为,当下就走到中间站
停,正身调息,吸气离地,展开身法,这回每次变换身法,只是振腕虚点,果然
蹩着一口真气,一直练到第九个身法,才飘落着地,振腕刺出第九剑,这回一气
呵成,完全合格了。心头这份高兴,当真无法形容,一个人手握着长剑,喜得几
乎要跳了起来,喃喃的道:「我终于练成了。」
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演练了几遍,才喜孜孜的收起长剑,回入房内
,心中暗道:「这招剑法,若是没有老道长指点,仗着内功,只怕再练三个月也
未必练的成,这位开创护花门的沉香,大概一直未能领悟这一点,硬行蹩着一口
气练剑,以至运气入辟,走火入魔,可见明明十分容易明白之事,但不经高人点
破,光凭思索,有时耗上数十年精力,也未必想得通。」这一晚他因练了一天剑
,就不再运功,脱衣上床,酣然入梦。
翌日早晨,丁少秋在睡梦中被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惊醒过来。只听一个清脆的
声音低声叫道:「丁少侠,你起来了没有?」那是秋霜的声音。
丁少秋连忙应道:「是秋霜姑娘,在下起来了。」
急忙披衣下床,拉开房门,只见秋霜双手捧着洗脸盆,娇笑道:「日头已有
三丈高啦,夫人也问过两次,你起来了没有,要不是我来叩门,你只怕还不起来
呢。」
丁少秋抬目望望窗外,太阳果然已经晒上窗棂,不觉啊了一声道:「真是这
么晚了。」
秋霜小嘴一披,说道:「难道是我骗你的?」
丁少秋道:「对不起,在下几时说姑娘骗我了?」
秋霜道:「快去洗脸吧。」
丁少秋道:「哦,对了,这位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秋霜咭的笑道:「夫人就是夫人咯。」
丁少秋道:「你不肯说?」
秋霜转身走了出去,回头道:「你日后自会知道。」丁少秋拿她没有办法,
只好微微摇着头,走过去,盥洗完毕。
秋霜已端着早餐走入,说道:「快些吃吧,再迟就快和午餐接住了。」放好
碗筷,就很快的走了。
丁少秋迅快的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白粥,就抹抹嘴,一手取起长剑,走出房
门,就看到青衣妇人已经站在练剑室中,急忙抱抱拳道:「在下抱歉,今天起来
得迟了,有劳夫人久候。」
青衣妇人目先一抬,柔声问道:「是不是晚上也在练剑,练得太累了?」
丁少秋道:「还好,不累。」
青衣妇人问道:「有没有进展?」
丁少秋目光飞舞,说道:「在下总算不负夫人期望,第一招已经练会。」
「练会了?」青衣妇人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是否听错了?接着目光紧注丁少
秋脸上,似有不信之色,重复的问道:「你说什么?第一招已经练会了?」
丁少秋点着头道:「是的,在下已经练会了。」
「会有这么快,这是真的……」青衣妇人惊喜交集,喃喃的道:「这真是太
好了。」
丁少秋道:「夫人,在下练给你看,好吗?」
「好,好。」青衣妇人连连点头,一直退到了上首右方,才道:「你练给我
看看。」
丁少秋答应一声,走上几步,站到中间,才抬手抽出长剑,正身凝立,缓缓
吸气,一个人也随着离地而起。就在这一瞬间,但见他身形快若旋风,忽左忽右
,飘若闪电,剑光像流星般点出,人已翩然落地,剑尖直指,正是第一图上的剑
式。
青衣妇人也是使剑大行家,她凝住目光,也只能依稀看清他果然在离地数寸
之际,接连使出九种不同的身法,但刺出的九剑,她只看到像星星般闪动而已。
丁少秋长剑一收,抱拳道:「夫人指教,不知在下练的如何?」
青衣妇人怔怔出神,过了半晌,才缓缓吁了口气,欣喜的道:「孩子,真是
难为你了,老门主在第一招上足足化了半个月时间,才勉强练成。你却只化了四
天时间,真是太好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就能领悟,实在太出我意外了。」
丁少秋道:「夫人过奖。」
青衣妇人看着他,柔声道:「这四天来,你一定练得很辛苦,什么事情都是
开头难,好在第一招能够领悟了,以后就会容易得多了,你真是好孩子,我没想
到你会练得如此快法,所以第二招的身法、剑法,我没有带来,今天你就把这一
招多练练纯熟,明天再练第二招好了。」丁少秋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道:「好了,你自己练吧。」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青衣妇人说得没错,能够领悟了第一招,以后八招剑法,身法变化虽然并不
相同,但诀窍只有一个。丁少秋练会「避剑身法」,什么身法变化,都是百变不
离其宗,加上他练的「干天真气」,又是崆峒派玄门正宗,吸气离地,也并无多
大困难。
青衣妇人原先预定丁少秋需要三个月才能练成的「护华剑法」,丁少秋除了
第一招化了四天时间,以后的八招,每招只有两天就练会了,前后不过二十天时
间,就把护花门认为至高无上,最难练成的一套剑法,完全练成功了。
这是第二十天的上午,青衣妇人看完丁少秋练完第九招剑法,睫承泪水,激
动得执着丁少秋的手,颤声道:「好孩子,老门主无法完成的心愿,你终于完成
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丁少秋道:「夫人,在下总算幸不辱命,但在下此来,原本不是学剑法来的
,你说过等在下练成剑法,就可以见到家母了,现在在下是否可以去见她老人家
了?」
青衣妇人点着头道:「是的,这话我说过,但要过了明天。」
丁少秋道:「为什么?」
青衣妇人道:「你练成剑法,明天授剑典礼,由门主亲自主持,授剑之后,
你就正式成为护花门的人了。」
丁少秋道:「夫人当时只告诉在下,家父家母的一个劲敌,非这套剑法不能
破解,才要在下练习「护华剑法」的,夫人并没有要在下参加护花门,在下是白
鹤门的弟子,我爷爷是武功门的人,在下也可以算是武功门的人,没有家师和爷
爷同意,在下绝不能参加护花门。」
青衣妇人听得一怔,说道:「你练了「护华剑法」,自然是护花门的一份子
,何况……」
丁少秋道:「夫人这是强人所难,在下说过,没有得到家师和爷爷的同意,
在下是绝不会参加护花门的,至于在下不是护花门的人,练会了「护华剑法」,
这个夫人请转告贵门主尽可放心,丁少秋可以终身不使这套剑法的一招一式。」
青衣妇人道:「如果你母遇上强敌呢?」
丁少秋道:「凭在下所学一掌一剑,应该也应付得了了。」
青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真倔强,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会,好好考虑
考虑。」
丁少秋道:「参加护花门一事,没有得到家师的同意,在下不用考虑,因为
在下此来,是见我爹娘的,夫人如果当时先和在下说了,要在下参加护花门,在
下就不练这套剑法了。」
青衣妇人点着头,问道:「如果你坚持不接受授剑,不参加护花门,你会见
不到令堂的。」
丁少秋目光如电,沉声道:「家母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夫人这话在胁迫在下?」
「唉,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青衣妇人柔声道:「护花门其实就是华山派
的青衣门,并不是旁门左道,尤其此举关系十分重大,就是和松阳道长说明白了
,他老人家也会点头答应的,有许多事,等你见了令堂,就会整个明白。」
丁少秋道:「那么在下要先见我娘。」
青衣妇人看着他,为难的点点头道:「看你如此倔强,让我先去和总管商量
商量,再答覆你好了,你等着吧。」
丁少秋道:「多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