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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自在行》131-135 节

fu44.com2014-08-31 14:26:54绝品邪少

正文第131章 久别重逢  元越泽没有答她,只是注目细审她的如花玉容。  他的心神在那一刹那进入最幽深静谧的境界,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灵觉清晰至从未有过的境界,这一切要拜师妃暄所赐。  师妃暄仿佛察觉到他眼睛虽盯在她脸上,“心眼”却在大胆地巡视着她的周身,使她生出自己早被剥了个精光的怪异感觉,立即玉颊烧霞,微嗔道:“公子!”  元越泽回过神来,微笑道:“噢!你问我为何会来这里?只是过来看看你吧,毕竟你伤得也不轻。”  师妃暄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公子从这颗明珠上看到了什么?”  自始至终,她的视线没移动过半分。  元越泽微垂目光,道:“只看到了一颗珠子而已,妃暄又看到什么?”  师妃暄叹道:“以清净目,观晴明空,唯一晴虚,迥无所有。其人无故,不动目睛,瞪以发劳,则于虚空,别见狂华,复有一切,狂乱非相。色阴当知,亦复如是。是诸狂华,非从空来,非从目出。”  元越泽愕然道:“妃暄是否想以《圆觉经》中的‘翳目见空华’、‘动目摇湛水’、‘定眼回转火’等典故来‘点化’我?”  师妃暄坐直娇躯,轻轻地抬起螓首,深黑如夜空亮星的美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浅笑道:“公子怎可能会被人‘点化’?”  接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妃暄只是一时想起了南朝的傅大士说过的一首小诗,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  元越泽皱起剑眉,沉默片刻,道:“妃暄迷茫了,是否因我而起?”  师妃暄香唇溢出一丝苦笑,目光落回光华百转,似乎蕴涵无限玄奥义理的明珠上,花容回复恬静无波,轻柔地道:“从记事起,妃暄便一心向道,对我来说,世间一切都是虚幻的,譬如生死,亦只是不同的站头,生死之间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也会过去,任何事物也终会云散烟消,了无痕迹。再比如男女的缱绻缠绵,生死不渝,无论使人如何颠倒沉迷,到头来仍像生命般只是一场春梦。”  元越泽用心地倾听着。  他或许不是个合格的建议者,却敢自夸是天下最优秀的聆听者。  师妃暄微微抬头,以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凝视着他,继续道:“ 从敝斋的典籍上,妃暄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顶尖人物,无论走了多远和多么迂回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终都无可避免回归到这条追寻永恒的路上。若想堪破生死,必须不能受到任何世情影响,但祝后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妃暄想起了孟子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心生疑问:男女之情对堪破生死是否真的有影响?”  元越泽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妃暄勿要将自己与我家中的人相提并论,我并不是贬低你,而是我们有些特别,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师妃暄神秘如星夜的美眸紧盯他,追问道:“公子是否就是那关键所在?”  元越泽耸肩默许,他也不想说谎话,事实上以师妃暄超乎常人的智慧,怎可能发觉不到什么!  师妃暄却没有露出该有的震惊神色,反是平静地像在对元越泽诉说,又像自言自语地道:“一直以来,我对世间的男女之情,不存任何期望。可是长时间下来,总被公子触动心里某种说不出来的情怀,时间越长,妃暄越觉得自己陷得越深。”  她的声音开始转低,俏脸上露出娇羞的女儿羞态,缓缓垂首。  面对她这近乎是表白的话语,元越泽静若磐石,垂目沉思良久,倏地睁亮瞧向师妃暄,爆出无可形拟的奇异精芒,缓缓伸出左掌。  师妃暄玉容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对中土女子来说已是极大胆的话语并非出自她那张红润檀口一样,秀眸闪烁着圣洁和智慧的采芒,深注进元越泽奇异的眼神里,微微一顿后,探出纤美的素手,递了上去。  完美无暇的小臂遮挡住明珠的光彩,她半边脸庞陷进半昏暗中,明暗对比,使她本已无可比拟的美丽,更添上难以言达的秘境。  师妃暄玉指轻柔地触碰到元越泽的手心,二人同时剧震。  明珠似是活了过来,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在那一刹间,除了对方外,二人再感觉不到天地间的任何事物,一对手掌交接处自成一个独立的宇宙。  两手一触即分。  明珠亦好似受到影响,恢复前一刹那的柔和光采。  师妃暄热泪狂涌。  泪眼迷朦中,元越泽伟岸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二人都是精神修为超凡入圣之辈,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他们的心灵紧紧连接在一起,她就是他,他就是她,再也分不开彼此。  元越泽从记事起,到刚才的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师妃暄的心灵,同样,师妃暄的所有记忆经历亦一丝不漏地传入元越泽的脑海。  二人的思想变得广阔无边,完全脱离了时间,空间的限制。  虽只一瞬间,师妃暄却清楚地感到他的整个精神,他在天山上十多年以及入世数年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任何一个细微的心理活动,更有一种亲眼看着他慢慢成长,身临其境的感觉。  刹那即是永恒。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了解他,明白他。  通过心灵交感,她知悉了元越泽的所有事情,更知道他刚刚垂目深思的原因。  首先是在面对她这“仙子”时,他会下意识的保持最冷静的心态,以他的精神修为,心境的确可以臻至与“剑心通明”同一级别的层次,自然可以察觉到师妃暄说话的言不由衷;其次,师妃暄的表现与素常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和不受任何人事羁绊的自由自主的她大相径庭;再次,这个空间里,任何人都有可能犯花痴,对他一见钟情,惟独四个人不会:梵清惠师徒和祝玉妍师徒。这与自信与否,又或是个人魅力大小扯不上半点关系。她们四人心志之坚,以及对感情的控制能力,已超越凡人的层次,若非他元越泽奋力争取,以不属于下界的超凡力量强行夜夜入梦骚扰,再遇到后面的一系列事,祝玉妍又或婠婠岂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遑论本来就是处在敌对立场的师妃暄!最终他选择坦诚相对,是因为他没有耐心和心情与他们再“玩”下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落泪,是为元越泽不次于她的高尚情怀,为创造太平盛世努力却居功不自傲的态度而感动?抑或是知悉自己师门绝无可能斗得过他,完不成师傅的理想而难过?又或是清楚地感受到元越泽对她并无敌意,反是早生丝丝爱意而激动?还是为元越泽知悉她的一切后,心灵上突然传来的“目的不同,手段不同,规则自然也不同”的理解信息而悲喜难分?  她的大脑一片茫然。  她的确是奉师门之命来草原接触元越泽,经过一系列事后,佛道两家似是察觉到再与元越泽硬碰硬不会取得任何效果,所以改变策略,若以师妃暄把元越泽拴住,将再理想不过。  可惜千算万算,人心难算。在师妃暄心中那丝不明朗的情愫的作怪下,这懵懂仙子虽是说了一系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话,却因掩饰不住内心的矛盾波动而露出惟一的马脚,恰好被元越泽察个正着。导致她内心矛盾的正是对元越泽产生出的那丝情愫。  她从前奉命支持李世民,在与元越泽多次接触后,她心中矛盾和疑问越来越大,她认为其实元越泽若为皇,也不是件坏事,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但师傅却引经据典,讲述元越泽出身不正,心机深沉,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欲-望而营造出来的愚民假象,她才又坚定了支持李世民的信心。  但所有的信心都在刚刚完全了解元越泽后宣告崩溃消散。  她骇然发觉:在与元越泽灵魂水乳交融后,心中那丝莫名情愫隐有如燎原的野火一样疯狂燃起的势头。  惊慌无助下,她娇躯剧颤,惟有紧闭双眸,默念清心咒,迫使自己守稳道心。  光华流转的明珠射出一道道水纹般的光线,映照着她恬静无波的圣洁玉容和横放几上的色空剑,说不出的静谧详和,仿佛从未经历过刚才的震撼。  翌日清晨。  元越泽独自逛上朱雀大街,沿途被无数人注目,他怡然自若,问清路后,走向以最地道的响水稻著称的稻香馆方向。  稻香馆坐无虚席,两层近五十张桌子全是客人。喧闹震天,聚满各族豪士美女,充满异国风情,击桌高歌,猜拳对酒,大有中土之风,却又截然有异。  他的身影一出现在一楼门口,整个大堂立即安静了下来,各种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大胆的外族女子更是毫不掩饰崇慕。  外族打扮的店小二第一时间奔了过来,元爷前元爷后地殷勤将他请到楼上。他知道自己昨天来到龙泉的事不但被拜紫亭知晓,更是大肆宣扬,否则普通百姓绝不会这样快就认出他来。  坐在上层临街的一处桌前,随便点了几样有特色的酒菜,他透窗下望人马往来的朱雀大街。无视右后方数道可以杀死人的凌厉目光和森寒杀气。  他的计划是与跋锋寒分工合作,由他吸引拜紫亭等人的注意力,顺便到这种热闹地方打探些城内最新消息,跋锋寒则趁机摸入皇宫调查一番。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人们又开始喝酒吃肉,大声谈论。  许多语言是他听不懂的,不过他依旧听到几桌人以突厥话在讨论尚秀芳已到城外,拜紫亭亲自除区迎接。那些人边说边瞥过来几眼,似乎是想看他的反应。  元越泽动都不动,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完美塑像。  很快,一个老板模样,身着汉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伙计跟在他身后,端着一个特大号木盘,老板施礼后以流利的汉语自我介绍,接着为元越泽开始介绍酒菜。  饭自然是响水稻米饭,酒则是响水稻米酒,响水稻是这个地区的特产, 是因为稻田下为玄武岩凝成的石板,板上是腐植质的肥沃泥土,石板间隙间泉水作响,水温较高,自然灌溉,得尽地利,故米质特别,并以响水为名。主菜是一尾湄沱湖特产的湖鲫,较诸松花江出产的鲫鱼要大上许多,配以几样当地特产的青菜和一大碗热汤,看得元越泽直流口水。  那老板恭敬道:“元公子来到咱们稻香馆,若有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若能给点意见则是小人的荣幸!”  瞥了一眼面前中土样式的杯碗盘筷,元越泽心忖旧隋当年乃中土罕有的盛世,上承汉魏以来优秀的文化传统,又集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成果,为中外经济文化的中心。经过南北朝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据,然后重归一统,且统一后的国家再非以前秦汉般的国家,而是融和入侵各族后的新国度。除了宋缺般少数人外,受到影响的始终是绝大多数人。拜紫亭年青时曾在长安逗留过一段颇长的日子,故深受大隋全盛期气象的影响。学习中土文化,建立龙泉,不但可制造一种凝聚力,先统一靺鞨,后统一草原,更是为将来入侵统治中土铺路。可惜,这野心勃勃的家伙确实高瞻远瞩,路也走对了,不过时机没选择好,因突厥仍是极盛之时,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其子大祚荣建国亦要在突厥衰败后,可知草原上振兴一族绝非容易的事。  旋即又想道:自古以来塞外诸族一直缺乏中土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即使出现霸主,以武力征服大片土地,旋又趋于分裂,这是地广人稀和逐水草而居的大草原文化的必然结果,近千年的草原诸族入侵中原最终都未能得尝夙愿已是最好的例子。就算入侵中原成功,他们也因没有能力去统治那么广大和地理形势复杂的土地,最后只能被同化融和。不过梦想着成就春秋大业的野心家任何时代都有,只有在野心被抹杀的瞬间,他们才会醒悟。  思绪电转,他举杯品了口酒,果然入口清醇香隽,甜不腻口,赞叹道:“好酒,我看贵馆大门两侧空空,接略改曹秉浚先生的一联送给老板吧!客至共欣然,别来河洛烟波,故里关情频问讯;人生如寄耳,话到龙泉风月,他乡聚首亦前缘。”  名人效应,任何年代都有,元越泽当然猜得出老板的意图,所以赠他一联。  虽没听过这曹秉浚是何人,老板依旧大喜,认真记下后,施礼欣然离去。  嚼着稻香浓郁的米饭,元越泽大呼美味,一把冷哼声却在右后方传来,以突厥话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哪知只是个见识短浅的瘦弱汉狗!”  上层立即静了下来,众人注意力全集中到两桌人身上。  元越泽瞥过去一眼。  那桌上围坐四五个面容凶悍,袒臂露胸、身穿革服,腰配马刀,一看就是的契丹人打扮的魁梧大汉。他们脸上带着不屑的神色,眼泛杀机,一眨不眨地盯着元越泽。  见元越泽瞥了过来,一皮肤黝黑的大汉立即站了起来,指着他怒喝道:“草原不欢迎你,滚!”  老板及其他客人都不敢插口,静观元越泽如何应付,也好看看他是否真的名不符实。  元越泽本来就打算在打探消息后闹出点事来,没想到有人率先找茬,怎会放过这等机会。于是不再瞧他,回过头来,冷哼道:“只第一句,就足够你死百次,你没听说过祸从口出吗?”  就在他话说至一半时,那大汉一声暴喝,声震整个酒楼,接着手握马刀,斜冲而起,如猛虎般扑向元越泽。  他同桌的几人不屑神色更浓,仿佛元越泽必死无疑似的。  元越泽依旧未回头,只以食指轻点桌面,杯内的米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那大汉疾射过去。  那人喝声未止,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眉心,尚未落到地上,身躯就如断线风筝一样疾射向墙壁,硬生生将墙壁砸出一个大洞,又拋跌了数丈方掉到地上,当场毙命。  众人无不惊骇动容。  元越泽只露一小手,足以说明一切。  让他奇怪的是,另外几人既没有露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也没有狂叫着扑上来为同伴报仇,反是没再望过来一眼,在众人嘲弄的哄笑声中,狼狈下楼,去抬同伴尸体。  老板立即着下人紧急补墙。酒楼内众人似是对这等小场面见惯不惯,气氛不一会儿就回复前状,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元越泽悠然饮酒,众人依旧不时偷望他,眼中都是畏惧的神色,草原上只重有实力的人之风气尽显。  龙泉始终是个秩序较好的城市,很快,几名手提兵器的士兵杀气腾腾地来到上层元越泽桌前,为首那人表情木然道:“阁下无故杀人,已是违法,请与我们走一趟。”  接着做了个拿人的手势。  他手由最高点落下两寸后,突然一震,软软地向后倒去。  元越泽动都未动,那兵头已被他雄浑浩瀚的气劲绞碎内脏,七孔流血,立毙当场。  其他士兵训练有素,齐齐攻了上来,只是实力差距太大,一招未完就已全部归西。  上层一片死寂,外族人终于见到这传闻中无法无天的“邪皇”的冷血一面。  由于惹到了军队,人们再不敢呆下去,纷纷结帐离去。  元越泽若无其事地开怀大嚼。  那老板走过来,担忧地道:“公子本事通天,小人佩服,但惹上龙泉军却是不智……”  元越泽心忖要的就是这效果,若能引拜紫亭和伏难陀亲自来才最好,于是微笑道:“老板不要怪我吓走你的客人才好。”  那老板连连摆手。  那老板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小人听说斩杀了契丹呼延金与高丽韩朝安的任公子与元公子关系不一般……噢!小人多嘴了。”  元越泽请他坐下,道:“老板不必惊慌,任俊是我兄弟,请问你对他被擒一事了解多少?”  那老板有点心虚地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此事知晓详情的人极少,我也只知一点而已,听说韩朝安是奉命到湄沱湖边劫持马吉手下的一批箭矢,结果被任公子发现,当场将其诛杀,此事轰动龙泉。然后是几天前,任公子突然闯到皇宫门前,要求与大王想见,结果入宫后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后来传出消息说他与国师公平比武战败,也有人说他失手杀了大王座下的宫奇大将军,惹怒大王被囚禁。”  元越泽好奇道:“老板既是本地人,韩朝安该是听命你们的大王,你们为何不痛恨小俊?”  那老板双眼杀机倏现,旋又敛去。面露难色,没有开口。  元越泽看得迷迷糊糊的,也没为难那老板。直觉告诉他,游戏恐怕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有趣了。  蓦地,他面色一沉,道:“老板请到安全的地方,至少有上千人军队正在包围此地。”  那老板不敢怀疑他的本事,面色镇定地离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数十个身着亮银铠甲的彪悍武士大步来到上层,接着又迅速散布开来,动作整齐一致,不但可以保护后面上来的人,更将元越泽的去路封死,由此可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武技高强之辈。  又一阵轻微至不可察觉的脚步声传来,两条人影渐渐现出全身。  左侧一人只看装扮就知是“龙王”拜紫亭无疑。他生得方面大耳,悬着两个大耳垂,狮子鼻,中等身材,仪态优雅得像中土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谦和中隐含高人一等的傲气,并拥有一对使人望而生畏精明而眸神深逢的眼睛,肩色玄董,满脸堆旧固不动的微笑。年纪看上去只在三十许间,只有气势亦给人有点霸道的感觉。最使人难忘的是他的装束打扮,头顶有垂旒的皂冕,身穿的龙袍用萁丝黑缎缝制而成,绣满云龙纹,就像统一战国的秦始皇嬴政从陵苌复活走出来,回到人间。  右侧与他并肩而行的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自然就是“天竺狂僧”伏难陀,此人身穿橙杏色的特宽白袍,举止气势绝不逊于龙行虎步的拜紫亭。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为高挺。看上一时间很难确定他是俊是丑,年纪有多大。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辈。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双眼,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看才发觉其眼神的深邃难测,其中偶闪电光,像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生死,没有任何一点事物能瞒过他,骗过他。  自伏难陀双眼出现在楼梯线的瞬间,元越泽恰好望过去,二人目光一触,有若闪电交击,凌厉的眼神紧锁交击,已开始了精神气势上的角逐。  对于元越泽的无视,拜紫亭利目凶芒一闪即逝,大步朝坐在桌旁的元越泽走去,抱拳呵呵笑道:“未知元兄驾临,本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伏难陀垂下双目,率先收回气势,从容对抗着元越泽继续摧发的气劲。  人质还在人家手上,且对方又是先礼后兵,元越泽当然也不宜立即发作,于是微笑起身道:“几位请座。”  利目一扫,他注意到拜紫亭与伏难陀并肩而行,再远几步,一男一女分列左右护持着二人。  拜紫亭右后方的是一腰佩长剑的年青女武士,个头与元越泽不相上下。最有特色的是她把秀发结成两条发辫,先从左右角垂下,弯成半圆,再绕往后颈拢为一条,绞缠直拖至后脊梁处,姿色虽只能算中上,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佻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这缺点。  护在伏难陀左后方的是个比元越泽还要高上一头的魁梧青年,他一身银铠,下穿青色劲装,长相虽与英俊无缘,但轮廓硬朗,一对眼深邃莫测,腰挎长刀,予人威风八面的昂扬铁汉印象。  拜紫亭与伏难陀入席位,另外那一男一女站在原地,可知伏难陀地位之高。  元越泽无视那一男一女敌视的目光,盯着拜紫亭的双眼,淡淡道:“大王将我兄弟任俊困在何处?”  拜紫亭几人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面色微变。第132章 梵天禅那 奸雄本色  拜紫亭不愧是枭雄级人物,微变的脸色顺势转为笑脸,予人毫不做作的感觉,拍手赞叹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元兄的直爽,教本王亦心生敬佩。”  元越泽耸了耸肩,淡淡地瞧着他。  伏难陀单掌立在胸前,目光微垂,嘴角微动,似在默念什么咒语,周围的事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拜紫亭又道:“斟酒!”  那女武士上前为三人倒满酒后,木无表情地回到原位。  拜紫亭举起酒杯,脸上笑容消去,冷声道:“大丈夫行走世间,讲的是一个‘理’字,元兄认为拜紫亭所言可有错?”  元越泽脸上现出一抹冷酷至极的笑意,微微颔首。  拜紫亭拍桌赞叹一声,悠然起身,来到几步外的窗边,负手傲立,背对着桌子道:“既然如此,本王何有‘困’住任兄之举?元兄可知任兄冲动下不问缘由就杀掉我派去接货的人?又可知任兄蛮不讲理地冲到皇宫内欲见本王之事?这些本王都可以谅解,还佩服任兄的豪气,但他在皇宫内无故杀掉我手下的宫大将军,元兄可否告诉本王,若你是我,该如何处置任兄?”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说此话时神态睥睨,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其躯体似可长往虚空,与天比高。  元越泽固然吃惊于他话语内容,心中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一声长笑后,他厉声道:“本人不敢自夸,但我相信小俊绝非大王所讲那般蛮不讲理,且现在只是你的一家之言,如何教我相信?”  拜紫亭转过身来,双目精芒剧盛,灼灼地盯紧元越泽,道:“草原人哪个会睁眼说胡话?本王还没下-贱到胡乱编造谎言的地步!”  这人连消带打,不但把话题转移到品行问题上,更是暗讽元越泽的无法无天作风只是恃强凌弱的幼稚表现。  元越泽怎会轻易就被他激怒,失去冷静,微笑道:“大王说得好,在下佩服。我不习惯说废话,究竟怎样才放小俊?”  略一顿,他望向伏难陀,双目闪闪生辉,道:“是否可与大王赌一局?”  说完望向拜紫亭,拜紫亭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恰被元越泽以精确至分毫不差的时间速度捕个正着。  迎上元越泽电射而来的目光,拜紫亭淡淡道:“赌什么?”  元越泽懒散地靠向椅背,一脚搭了上来,漫不经心地道:“就以小俊的性命为赌本,我与国师来一场生死对决,如何?”  “锵!”  只一下声响,那对男女与围护在周围的那些武士们的兵器同时出鞘,遥遥指向元越泽,人人目泛凶光,不断催发凌厉的杀气向他卷去。  元越泽怎会将他们放在眼中,目光像两道闪电般扫视,那群武士立即被他眼神气势所慑,浑身剧震,胸闷难受,握着兵器的手亦微微颤抖,但依旧可以保持动作,可见他们意志的坚定。  气势一放即收,元越泽迅速恢复淡然的模样,再瞧向伏难陀。  那群武士立即轻松许多,但姿势依旧。  拜紫亭拍手道:“元兄好手段!”  接着目光亦落在伏难陀身上,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元越泽明白对方看穿自己的意图,只要将伏难陀杀死,龙泉立时军心涣散,拜紫亭亦变成孤家寡人,别说抵抗突厥大军,就是如何保住他自己和族人的性命都是个大难题。刚刚元越泽对拜紫亭出言不逊时,那群御前侍卫模样的武士都没什么动作,仅说了一句挑战伏难陀权威的话,他们就有那样激烈的反应,伏难陀在龙泉军民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元越泽心中不明朗的感觉清晰起来:拜紫亭对他当众杀死龙泉士兵这样的大事提都不提,大概只是想挑-拨元越泽对付击败伏难陀,又不顾龙泉即将到来的危机,可见他被伏难陀压得很惨,该是察觉到了就算真的可以立国,伏难陀也定会取而代之的意图,当务之急自是除掉这妖僧,但又不能有失体面,恰好元越泽这么好的棋子出现了,他怎会不利用?  伏难陀低声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梵语,缓缓抬起头,枯黑瘦瞿的脸容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以柔和沉郁,非常悦耳的低沉声音道:“元公子的状态似乎很差,不如待你功力恢复后再战如何?”  他的说话虽是简单,却将自己的眼力与才智表露无遗,且语调铿锵动听,掷地有声,充满强大的感染力,生出一语夺人心的奇效。只看元越泽微变的神色,当知他所言非虚。  元越泽双目厉芒一闪,掠过杀机,仰天长笑后肃容道:“听说国师最擅长谈论生死之道,所以才来到没有一天安宁的草原,你是否透过所谓的梵天看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与每一丝细微的心理活动?不是本人自夸,若仅凭‘梵我如一’心法,国师恐怕胜不了我。”  拜紫亭目光闪烁不定,其他人则是脸目含煞,似对元越泽的藐视极为不满。  伏难陀没有面色平和,丝毫不动怒,欣然客气道:“公子耳目确是灵通,我的武功心法并无足论道之处,但梵天却是真正存在的,是创造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并非人,而是某种超然于物质但又能操控物质的力量,是创造、护持和破坏的力量。在宇宙仍处于混沌的时代,没有光暗,没有虚无,更没有实体,只有‘独一的彼’,那就是梵天,万物发生的一个种子。若我们不认识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游子,永远不晓得家乡所在处。”  元越泽终于领教到这怪人不分场合传道说法的习惯和举世无双的口才,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摆手道:“战还是不战,国师给个痛快话!”  伏难陀垂下双目,凝视荡漾杯内的响水稻酒,道:“请大王赐示!”  拜紫亭略一犹豫,点头道:“好吧!此战就在皇城正门外的大街进行,不过何用分出生死,只要胜败分明,我们依约交易。”  谁都听得出拜紫亭只是说的场面话,元越泽更知他的犹豫只是在做戏,因为自提出赌约那一刻起,元越泽与伏难陀已注定只有一人才可存活。二人若同归于尽,才是拜紫亭这奸雄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拜紫亭又道:“元兄身体真的不要紧?”  元越泽暗笑你会关心我?不过是怕我干不掉伏难陀吧!于是笑道:“大王生在草原,该知在草原上,受伤的狼才是最凶险的!”  拜紫亭立即挑起大拇指,接着面露难色地道:“不过决战可否推迟到明日晌午?因为本王刚刚迎得秀芳大家进城,她说曾对元兄的乐艺修养十分欣赏,所以本王才来请你参加今晚为的宴会,也算是为元兄与秀芳大家接风洗尘。”  元越泽心忖老子除了会摆弄两下吉他,哪有什么乐艺修养!对方提都不提他故意闹事,眼看前的情形,谁又猜想得到双方的紧张关系?瞥了一眼宝相庄严的伏难陀,同时又想到外面埋伏的军队很有可能就是拿来做样子,又或受伏难陀威胁,不得不如此,并非真是来围杀他的。龙泉现在形势紧张,就算可以围杀掉他,损失自然也不会小,相反若伏难陀能以一人之力干掉元越泽,那么他在龙泉军民心中的地位将上升到一个无法想象的程度,更可为击败突厥军后取代拜紫亭造势,正中伏难陀下怀,他又何乐而不为?  这一战,虽说各人目的不同,但都乐于接受。  定下战期,表面客气几句,拜紫亭率众离去。  午后,跋锋寒回来了,从他沮丧的神情,元越泽知道定是没查到任何有关任俊的事情,安慰几句后,把自己遇到的事说出,跋锋寒精神大震,既为元越泽故意示弱而叫绝,又为他的当众约战而喝彩。  随后二人又详细讨论一番,跋锋寒不太喜欢宴会这种场合,遂自告奋勇地去龙泉周围侦察情况,元越泽只有同意。  华灯初上时,重穿起淡紫长衫的元越泽抵达宫门,在恭候的礼宾司带领下,穿园过院,向今晚的宴客场栖凤阁走去。入口牌楼处挂着一副石雕漆金对联,上书“玉阶三重镇秦野,金殿四塘抚周原。”  联中描写的是中土长安威镇关中平原的情景,亦看出拜紫亭的抱负,是要把龙泉造就成镇慑东北平原的军事战略据点。  走过牌楼,眼前豁然开朗,挂满彩灯的栖凤阁清静幽雅,位于内宫西园一个引进温泉水的人工小湖畔,与一环湖水长廊连接,四周桐木成荫,柏树参天,温泉池热气腾升,和天上弯月交映成辉,为曲槛回廊,水榭平台,平添无限诗意。元越泽见尽中土三大名都的皇宫,亦觉此处另有一番况味,韵趣盎然。  片刻就已来到四名宫女迎候的大门外,避往一旁的礼宾司唱喏后,元越泽跨步入间。  宽敞的厅堂建在雕栏玉砌的临湖大平台上,当中摆着一张铺锦缀绣的大型圆桌,围坐着四人,分别是拜紫亭、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女武士,另有一名四十来岁文官陪在拜紫亭身侧,他虽是文官装束,但观其体型气度,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可肯定是一流的武功好手。此人五官端正,长相颇为不俗。  “天竺狂僧”伏难陀和才女尚秀芳都没现身。  见到元越泽的身影,拜紫亭立即起身迎了上来,面带微笑地道:“据说元兄最喜欢穿这颜色的长衫,今日一见,果然比其他颜色样式的服饰更适合你。”  或许是受原书影响,无论他奉承得如何高明与得体,元越泽却总有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暗暗警惕,就像对待李世民和从前的沈落雁一样。  一番客套场面话后,元越泽被请入席,他环顾四周道:“为何不见尚才女与伏国师?”  拜紫亭双目凶芒大盛,神情冷酷得可怕,毫不掩饰内心的杀机,低声道:“伏难陀正在做每日功课,无法出席。”  只看他的神情和直呼伏难陀的名字,当知他二人的关系已十分僵化。  顿了一顿,才又道:“秀芳大家许是旅途劳累,沐浴过皇宫的温泉后无力来参加宴会,不过她着本王转告元兄,若有时间,请在宴会过后去与她叙旧。”  尚秀芳本是中土人人崇敬色艺双绝的才女,纵使战火燎天,可是她却是超然于争斗之上,到那里都受到王侯般的礼遇,即管在塞外,凶残强横如颉利者,亦要侍侯之唯恐不周。拜紫亭更是如此,她是名副其实的国宾。可惜在国家民族灭绝的危机面前,任何野心家都不会再把这才女当成一回事。话虽如此,也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陷害尚秀芳,否则必成千夫所指的举世公敌。  元越泽点头答应,刚要再开口时,却见拜紫亭对他使了个眼色,轻拍巴掌,内侍宫女们流水般奉上美酒和菜肴,接着全部退下,厅内只余四人。  拜紫亭又为元越泽介绍另外三人,文士是右丞相客速别,那武将是其手下最得力的将军革爰,女武士则是其座下的首席女剑士,御卫长宗湘花。  元越泽一一对他们颔首致意,出奇的是,革爰与宗湘花对他再没半分敌意,反是用心地打量着他。  拜紫亭依旧以极低的声音道:“元兄不必担心任兄和你那些车师国的朋友,他们很安全。但人都不在本王手上,明日决战时,本王会着人趁伏难陀无暇分身去营救他们。”  元越泽见他一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听到任俊与越克蓬等人并无生命危险,也放下心来。  几杯酒下肚,虽是只得四人,但在拜紫亭的客气殷勤招待下,气氛在表面上还是热闹起来。  再饮一杯后,拜紫亭不动声色地道:“不知元兄知否窦建德大破黎阳,李世民柏壁大胜宋金刚之事?”  元越泽答非所问,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每个月初一十五,大王都会接到从中土送回来有关最新形势的报告,将‘军情第一’贯彻得很好。””拜紫亭微微色变,接着苦笑道:“拜紫亭服啦!”  元越泽微笑摇头,道:“大王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关于小俊以及车师国蓬兄等人的疑问?”  拜紫亭没有答他,压低声音道:“元兄有几成把握战胜伏难陀?”  元越泽知道他已不隐晦内心的想法,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做戏,沉吟道:“决战讲究的是实力、状态、信心、气势等诸多因素,以我目前状态,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干掉此人。”  拜紫亭闻言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喜色,反是面色凝重地沉声道:“元兄勿要小看他,今日你见到的伏难陀,只是他的一小部分实力而已,本王绝没有说笑。”  元越泽愕然道:“那就请大王为我解说一下,我知道的只是他擅长生死之道,精通‘梵我不二’奇功和天竺瑜伽奇术。”  拜紫亭等人虽是表情不变,心中却在暗暗吃惊于元越泽竟可对草原上的重要人物这样了解。微微一笑后,他才道:“伏难陀的梵我不二源自于古老的宗教这里,后演化为武学心法,形诸于内是五气、三脉、七轮的修行,他的内功心法与中土道家的‘龟息’较为相似,能把一口真气做出惊人的延长运用,爆发力刚猛至难以想象;形诸于外则是艰苦卓绝的瑜伽锻炼,内外参透,开发人的潜能,最终将潜能推至极限,继而超越极限。经过长时间的苦修,使得他骨骼的柔韧度,肌肉的弹性远比常人出色,能够做出超越肢体限制的任何动作。几年前,他曾在湄陀湖畔,当着本王、文武群臣、千计百姓的面,把自己的身体‘塞’进一个三尺见方的铁箱之内,再锁上重锁,沉入湖底,三天后捞起,他出得铁箱,不见一丝虚弱疲态,自从那刻起,他就盖过本王,成为龙泉军民心中的神。”  元越泽默默听着,拜紫亭虽是老奸巨滑,此刻却绝不会说谎,因为他看得出元越泽目前的实力恐怕难以杀死伏难陀,所以借自己之口助他“知彼”伏难陀的本事他还是听过,但没想到对方竟已强到这等骇人听闻的境界。不过依旧笑道:“若仅凭这些,他最多也只能与我斗个旗鼓相当。”  拜紫亭嘴角逸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有些痛苦地道:“当然不止这些,他还有一种据他说是悟自藏密大法轮的可怕的精神异术,被称做‘梵天禅那’,已远远超出一般互斗争雄的武技范畴。”  说到这里,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渐转急促,仿佛陷入回忆中,面上的骇然表情,绝非装出来的,似要在一个噩梦里挣扎醒来。良久,才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当日本王以为他的话只是夸大,要以自身证实,他只是运功淡淡瞥了我一眼,我立刻全身无力,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头,继而他加深功力,我的灵魂开始有被强行拉出身体的感觉,只一瞬间就好似经历过自鸿蒙初开到玄黄尽毁间的千万世轮回的喜怒哀乐。”  他停了下来,表情数变,似是无法从痛苦的回忆中拔足,又似是咬牙切齿地痛恨伏难陀,接着又露出一丝愧疚,最后才道:“其后他更是将‘梵天禅那’催至顶峰,我的灵魂真的出窍了,整个人置身于恐怖的修罗炼狱中,若他不想释放我,我的魂魄永世也休想离开那里半步。”  元越泽神情凝重起来,本来修行瑜伽的人因为挑战人体潜能,肯定拥有超于常人的精神力,就好似他听过的有古怪门派为了提升精神修为,不惜自残身体,只有经过这样长期的艰苦锻炼,精神才方有可能臻至驾驭一切的境界。但听拜紫亭讲到中段时,他心中不期然的想起萧戈曾说过的数月前曾传精神奇术给伏难陀,转又发觉时间上不吻合,说到最后时,他思绪豁然开朗,这不是与当日自己中了刘昱旷古绝今的的幻术邪法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刘昱曾说过全天下懂得这种他糅合了武学的幻术者不超过三人,伏难陀来自天竺,刘昱亦曾远赴波斯……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沉声道:“伏难陀是否与颉利勾结过?”  众人愕然,他对伏难陀恐怖的精神异术丝毫不在意,反是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拜紫亭迅速恢复过来,点头道:“元兄竟可知晓这样机密的事,拜紫亭佩服!”  元越泽哪可能知道此事,他这一问很高明,通过拜紫亭的表现,他更加肯定如下几点推测:第一,伏难陀的精神奇功极有可能真的传自刘昱;第二,突厥一统绝非谣言,而是真有其事,推动统一的十有八九就是从前预测的刘昱;第三,为统一草原入侵中土,伏难陀在刘昱的联线下,与颉利扯上关系。岂知这妖僧势力权威越来越大,开始摆脱刘昱的控制,不但反对他的大明尊教,为自己的学说造势,更不甘心再臣服颉利,于是另起炉灶,霸占渤海国就是他建立自己权势最重要的一步。今趟突厥联军围攻龙泉,虽有拜紫亭的原因存在,更大的原因可能是颉利无法容忍伏难陀这个被神化了的人物坐大。或许刘昱真的未死,只是不再露头,转到幕后翻云覆雨去了。  心念电转间,他推测完一切,口中道:“若我猜得不错,大王该有把柄落在伏难陀手上,对吗?”  拜紫亭苦笑点头,怅然道:“本王的五岁爱子大祚荣就在伏难陀手上。不过我这几年受他威胁的原因还不至于此,这妖僧辩才无碍,法理精深,故深得人心,龙泉军民几乎都对他盲目尊崇,唉!若非还得客卿家三位忠心本王的人假意混入伏难陀阵营,不但大祚荣,就连任兄等人的下落,我也不会有半分头绪。”  元越泽这才想起最初的那个问题,道:“大王有他们的下落了?”  拜紫亭道:“暂时还没有,因为要躲过伏难陀的眼线,十分困难。但明日决战之时,我就派手下全军出动搜索,相信定可有结果。”  元越泽岂会轻易相信他?心中冷笑,道:“那就请大王为我解释一下小俊被擒的经过。”  拜紫亭点头道:“实际上任兄是触动了伏难陀的利益,因为我们本来打算与马吉交易一批箭矢的,却不知马吉的手下为何突然拒绝交易,分头运走货物,伏难陀当然不能失去这批箭屎,于是派韩朝安去抢劫,结果被任兄干掉,恰好此前伏难陀打听到元兄与越可蓬等人的关系,借口接外宾来皇宫住而暗中囚禁他们,进而要挟元兄,好继续提升他在龙泉军民心中的地位,谁知当时跑掉一人,后被伏难陀派人追杀致死,结果当日任兄就找上门来,应该是与那人见过一面,宫奇大将军本是我的手下,后成为伏难陀的忠实信徒,与怒气冲冲的任兄斗了两招,不知怎的竟当场中刀死去。原本就因计划被破坏而怀恨在心的伏难陀有了出手的理由,便擒下任兄。后来本王查知宫奇是大明尊教的人,他的死极有可能是对大明尊教特别厌恶的伏难陀暗中下手。”  元越泽大概明白了任俊冲动的理由,马吉之死并没有外人知晓,他的手下或许是后来得到消息,准备携货而逃,以安余生,结果任俊误打误撞下杀掉了韩朝安。也知悉伏难陀的企图与自己猜测的相差不远。同时心中却暗笑拜紫亭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明明早就与大明尊教勾结,对付势大的伏难陀,不过是由于元越泽对大明尊教严重打压下,使得拜紫亭借力无从,怎会后来才知道宫奇的身份?不过是想说明他的清白罢了。沉吟片刻,他才道:“我自会为小俊讨回公道,不过……就算我明日可将伏难陀杀死,大王准备如何面对突厥人?”  他一言正好击中对手弱点上,因为他发现由于突厥大军来犯,整个龙泉的粟末族人就似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线,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全面动员。龙泉城的大部军民早成为伏难陀的信徒,认为死亡只是另一种提升而非终结,人人皆是不畏死的勇士,若在这种情形下,伏难陀率军与拜紫亭提都未提过的援军高丽合击,确实有击败横扫大草原的突厥狼军的可能,只因他已见过靺鞨兵的如虹气势和激昂士气,狂热崇拜在这一刻起到了最好的效果。一旦失去精神上的支柱,军心必散,届时哪还有能力去反抗凶暴强悍的突厥联军?第133章 决战长街  拜紫亭几人沉默下去,气氛有点不太正常,好一会儿后,拜紫亭道:“若元兄是我,又会怎样做?”  元越泽本是对战争一窍不通,闻言却微笑道:“只有取消立国。”  拜紫亭闻言并不吃惊,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元兄可否为本王解释一番?”  元越泽道:“大王的优势有两点,一是时间选择得好,四月是龙泉最多雨的季节,利守不利攻;二是龙泉一向自给自足,不怕围城。但相对来说,劣势更大,伏难陀一死,龙泉军心定乱,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近年颉利为进军中原,肯定会花许多工夫研究攻城的战术,大王该知他以前的国师赵德言正是著名的攻城兵法家,颉利学到的手段自然不会少到哪里去。只说这两点如何解决,就是大王面对的最大难提。”  客素别、革爰、宗湘花三人面色剧变,齐齐望向沉着的拜紫亭,拜紫亭面色数变,最后深深地吁了口气,双目射出悔之莫及的伤感神色,道:“都怪本王被妖僧蛊惑,一意孤行,一错再错。现在终于醒觉,但已错恨难返,因为就算我们肯放弃立国,献出五采石,突厥人仍不会罢休,元兄该听过颉利那赶尽杀绝的作风。”  接着望向客素别,叹道:“客卿三人当日曾苦劝本王勿要信任马吉和伏难陀,却给本王痛斥,我拜紫亭悔不当初啊!”  客素别三人同时一震,被他的忏悔感动得眼圈泛红,一齐失声道:“大王!”  拜紫亭举手制止三人,面上现出英雄末路的伤情神色,惨然一笑,仿佛忽然苍老了许多年,缓缓伸出左掌,道:“为我族人的生存,拜紫亭必须竭尽全力,希望颉利不要输掉这场仗,否则大草原的历史将要改写。多谢元兄的指点和为我族人诛除妖僧的善行,明日行动如约进行吧!”  元越泽暗自摇头:通透的灵觉告诉他,拜紫亭绝非是真心检讨自己的过失,且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提过半句为立国而敛财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以他的智慧,岂会猜不出元越泽来到草原的目的?若是真心,早就与元越泽谈谈关于日后两方如何相处的问题了,而不是单说一句感谢的话。元越泽明白到草原上最可怕的枭雄并非颉利,而是眼前此人,无论野心还是心机,他都远在颉利之上,若给他称霸草原,会对中土造成更深远的伤害!因为在大草原上,没有人比他谙熟中土的政治文化。  至于此人会否像原著中对待双龙那样出尔反尔,元越泽暂时并不关心,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伏难陀都必须要死,通过刚刚的握手,他更发觉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再谈几句,拜紫亭着宗湘花带着元越泽往见住在内宫西苑的尚秀芳。  壮丽迷人的夜空下,二人一前一后而行。  元越泽突然道:“姑娘怎样看待这场战争?”  宗湘花头也不回地道:“宗湘花正在当值,请公子叫我‘侍卫长’,宗湘花只负责执行王命,其他事一概与我无关。”  她的态度虽虽还算客气,却有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且隐含敌意。  元越泽只是从读过的书中记起此女乃性情中人,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坚定,才有此一问,岂知讨了个没趣。想到塞外人对自己的警惕心,他也不介意,因为从实质上看,他与伏难陀,颉利之辈并没多大区别。  “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从厅堂传出来的熟悉清唱声动人依旧,尚秀芳不含半丝杂质洒丽而略带伤感的声音,配上旋律哀伤,幽怨无穷的唱词,在这样一个晚上,别具精瓷白玉般的冷凝美感和清怨苍凉意味。  宗湘花香肩微颤,似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所引发的惨烈场景和妇孺老弱在突厥狼军铁蹄践踏下生灵荼炭的可怕景象。  元越泽快步上前,推门而入,油然道:“千年往事已沉沉,闲管兴亡则甚。打扰秀芳大家啦!”  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布置奢华的厅心,专心地捧书阅读,听到推门声,别转娇躯瞧了过来。  元越泽立即呆在当场。  她上了点淡妆,更加突出了清丽脱俗的绝世玉容,头梳高髻,上面几支发饰闪闪生辉,身着华丽的淡黄色绣纹外族女装,长裙曳地,随意的坐姿将她玲珑浮凸线条所呈现出来的优美体态完全展露。  这副打扮虽是将她的真实气质掩盖大半,却没有令人怪异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她雍容高雅,天香国色。可见尚秀芳对于打扮极在行。  淡妆浓抹总相宜。  尚秀芳的清柔声音再度响起,对门外道:“宗侍卫长不进来坐坐吗?”  宗湘花客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却没有了冷淡,道:“多谢秀芳大家,我还有军务在身,如有事请尽管吩咐。”  元越泽扭身来到门前,呆呆地目送她足有六尺两寸,修长优美的健康背影消没在黑暗中。  尚秀芳不依的娇嗔声在背后将他唤醒,道:“夫君眼珠子要掉下来了呢!”  元越泽尴尬地挠了挠头,仅一步就移至尚秀芳身旁坐下,却没有动手动脚。  嗅着她天然的体香,一股醉人的感觉涌上心头,元越泽忘我地闭上双眼,用力地吸嗅着。  尚秀芳粉面微红,探出光致嫩滑、闪闪生辉,使人目眩神摇的两截藕臂,玉手为他轻掸几下衣襟,皱起挺秀瑶鼻,道:“一身酒气!”  元越泽依旧未睁开双眼,笑道:“尚才女的香气这样神奇,自然可冲淡酒气,”  尚秀芳动人的火热娇躯凑了上来,偎进他的怀中,喃喃道:“秀芳暂时不能像姐妹们一样陪在夫君身旁,你可有怪人家?”  元越泽睁开眼睛,双手圈出,搂着她的玉背纤腰,轻抚她的如云秀发,爱怜地道:“怎会怪你?像你这样崇尚自由的女性,若给整日关在屋中,也就不是从前的尚秀芳了。而且我现在俗事缠身,自己都觉得烦,异日理想达成,便陪你游遍世界,如何?”  边说边托起她圆润的下颌,与尚秀芳梦幻般的深情目光紧紧缠上,融成一片,温柔无限。  这一刻,二人同时生出奇怪的感觉:他们同时感受到对方全身的血脉,就像置身在一个最甜美的梦境至深处一样,本身已具圆满自足的境界。  二人间深刻真挚的爱情在紧贴在一起的两具身体间来回激荡。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尚秀芳才梦呓般地道:“自从离开长安,秀芳从未有过难过,甚至觉得与夫君能否再见都不关紧要,因为我们的心灵早就连在一起,纵使相距万里,又或生死阔别,也没法分离驱隔我们。”  元越泽心生激动,大嘴向下印了过去,尚秀芳的玉指立即收回,抵住他,嗔道:“先让秀芳伺候夫君洗去酒气如何?”  元越泽嘿嘿一笑,一把将她火热软柔的娇躯横抱起,道:“龙泉的温泉我还没体会过,今晚就来个鸳鸯共浴好了,秀芳觉得怎样?”  尚秀芳虽与他有过男女之实,依旧脸嫩的很,闻言玉颊泛起的红晕,迅速红透耳根,狠狠地横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眼,闭上双目,娇躯轻轻颤抖着,藕臂却自然地缠上他的脖子,羞不自胜地将螓首伏在他的胸口,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浸在热气腾升的温泉池中,身无寸缕的二人口舌纠缠,尚秀芳热烈地迎合着,在肉-体的摩擦和急促的喘息呻吟中,这对分开数月的男女,竭尽所能地把爱意和思念借着这一吻传送给对方。  尚秀芳跨坐在元越泽腿上,娇躯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唇分后方呻吟道:“夫君,你的手……手……”  “yin皇”的怪手哪会老实?早顺着她浑-圆的香臀滑到她那片最敏感地带。  元越泽闻言停了下来,欣赏着她春意媚人,艳绝无伦的美态,故意逗她道:“好象春节在长安时,秀芳也说过类似的话似的?”  尚秀芳早已意乱情迷,此刻俏脸更红,知道他在逗自己,同时也想起当日他曾以那什么“嘈嘈切切错杂弹”的手法挑逗自己,玉手无力地拍了他几下,啐了一口后,轻扭纤腰,发出不依的娇吟声。  元越泽将她轻轻提起,二人顺势连成一体,随着元越泽的有力动作,尚秀芳的理智被欲-火烧化,清丽的玉容上现出冶荡娇媚的神情,由起初矜持娇羞地娇喘呻吟,变为毫无顾忌地狂呼乱叫,意态狂恣,修长的玉-腿紧缠上他的腰际,开始掌握起主动来。  尚秀芳柔美似凝脂的玉体掠过一阵强烈的痉挛后,二人同达情-欲的顶峰。  娇喘细细地伏在元越泽怀里回味半晌,才央求他抱早就没有半分力气的自己回到秀榻。  接着,尚秀芳将数月来的见闻及遭遇讲出。  当日离开长安,她先拜访突厥汗庭,后婉拒颉利请可达志亲率高手护驾的建议,先往访西域吐鲁番诸国,在乐舞堪称举世无双龟兹小住了一段日子,后接到颉利的请求,才动手望渤海国而来,行了一个多月才到达。  因她对军政大势完全没兴趣,所以元越泽也只是简单扼要地为她说了一遍自己的经历。  尚秀芳冰雪聪明,只简单几句话,她已想到了许多,蹙起秀眉道:“秀芳上午与拜紫亭闲谈过几句,发觉此人野心极大,夫君怎可与他合作?”  元越泽香了一口她春意未消的嫩滑脸蛋,笑道:“我什么时候与他合作了?不过是他害怕我会输给伏难陀才提醒我不要小觑那妖僧吧!若我猜得不错,他最希望我们两败俱伤,届时他轻松出手,可将我们二人都除去,坐手渔翁之利。我更不会相信他会营救小俊等人,此事得交给跋兄去做我才放心。哈!我几乎可以猜到他的手段,若我杀掉伏难陀,他或许会搞点什么天命说出来,鼓惑人心,龙泉士气不但不会降,更可干掉力疲的我,来向本族和其他部族公布此举是破釜沈舟,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反抗突厥人的勇气和决心,以激起将兵的死志,来个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若他这种不惜一切的精神能感染整个部族,加上五采石的神话,高丽的奇兵,说不定真能创造奇迹,令部取突厥代之,成为新一代草原霸主。不过秀芳过于担忧了,伏难陀归天的时候,也就是拜紫亭的死期。因为我察觉到拜紫亭已中了伏难陀的精神秘法,只是他还不知道!”  尚秀芳依旧一脸担忧地道:“可是……”  元越泽双目异芒大盛,断然道:“是否想说我如何面对金狼军?放心吧!”  尚秀芳拥被在床上坐起来,露出了柔美的香肩和大半截雪白的胸-肌,美眸泛起泪光,探出玉手抚摩着他的脸,喃喃道:“古时的‘人屠’白起,‘杀神’冉闵虽然也杀人无数,可亲手被他们所杀的毕竟还是少数,夫君的杀孽恐怕一辈子也难洗清,后人不知会如何评论你。”  元越泽放声大笑,道:“天下悠悠众口,别人爱怎么说,与我又有何干?只要不教我逮到他们故意侮辱我就好!且人生在世,若不能早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放手而为,有何痛快可言?”  边说边将她拉到怀里,为她拭去泪水。  尚秀芳闻言秀眸采芒大盛,迷人至极点,欣然道:“是非黑白永远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尺度,大丈夫立身处世,自应因时制宜,只要行心之所安,便无愧于天地。”  元越泽点头赞许,怪手不自觉地又摸上她峰峦起伏的胜地,又惹起了一轮激-情风暴。  云消雨散,将尚秀芳哄睡后,元越泽独自去找跋锋寒。  在城西那处约好的那处自带温泉的小院落里,二人相见。  跋锋寒正惬意地浸温泉水,听到元越泽的脚步声,也不睁开双眼,随手摸到池边盘子内的葡萄,抛高后接住,大嚼道:“元兄身上隐带香气,是否于尚才女幽会了?”  元越泽一声大笑,钻入热气腾升的温软中,道:“可有什么发现?”  跋锋寒神采飞扬地道:“当然有,而且还不小,小弟不但找到了小俊等人的藏身之地,还另有发现!”  元越泽大喜,立即追问。  跋锋寒道:“皇宫今晚防卫较昨晚少了许多,我在宫内看到了被称为‘东北第一井’的龙泉八宝琉璃井。”  元越泽插入,扼要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番,跋锋寒恍然道:“难怪拜紫亭这样肆无忌惮,皆因他已决定与伏难陀彻底决裂,皇宫守卫变少恐怕也与此有关。噢!我说到哪了?当时我也有些口渴,趁没人便去井边喝水,望下去才发觉这井的独特,井壁上部横断面是呈八角形的。到了中部,横断面才呈圆形,同时逐渐加宽,到下部才开始变窄。我溜下去检查了一下井壁,发觉井壁虽然是用经过精细打磨的规整玄武岩石条砌成,对缝严密,对角卡合,十分牢固。但中部上明显有人为触动过的痕迹,可惜机关在哪里,我一时找不到,后来抓了个来打水的内侍,以独特的封穴手法逼供,才知道伏难陀经常挥退所有人,亲自来这井边念咒,我便怀疑小俊等人的藏身之处很可能与这机关有关。今晚来不及了,只有待到明日龙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你们的决战中时,我再动手。”  元越泽点头沉吟道:“还有什么发现?”  跋锋寒笑道:“我在龙泉东以渤海湾码头和造船厂为重心而建的小镇小龙泉上打探到消息,那人说今天上午,一伙高丽人分成几波离去。我猜该是你说过的来支持拜紫亭又或是伏难陀的高丽人,一见你来,全吓得逃了。”  元越泽不理他的狂笑,自言自语道:“他们应该是高丽王高健武派来支持拜紫亭的,应该不会是被我废掉的盖苏文。高丽这么支持拜紫亭,除了是希望有个强大的渤海国作他和契丹和突厥间的缓冲,更须在新罗与中土间取得贼船维修和补给的海口据点。”  二人都知晓被任俊干掉的的韩朝安就是高丽王高健武派出来专在海上拦截打劫新罗商旅的“海盗”目的是破坏新罗的经济。因为朝鲜半岛虽小,形势却很复杂,半岛上有三个国家,高丽、新罗和百济,自杨广三征高丽惨败后,半岛上的国家自身间展开变化无常的复杂斗争。新罗王金真兴是个既有野心又雄材大略的君主,力图统一半岛,故不断扩张。新罗位于南部偏东处,占有汉江口之利,遂大力发展海上贸易,主要与中土沿岸名城大做生意,使国力大增,惹得居半岛南部偏西的百济和国力最强占据半岛北部的高丽联手对付他。  高丽退走的理由或许有许多,比如不再看好伏难陀或拜紫亭;再比如受到一向亲中土的金真兴牵制,不得不回防等等,暂时无法猜得到。  元越泽又道:“跋兄莫非用的你那独门的封穴手法?否则怎会这样轻易就得到有用的情报?”  跋锋寒得意地道:“我这套封脉手法可以限制气血上脑,问过问题后将其弄昏,后面醒来时,会对失去知觉前的事会变得模糊不清,什么都完全忘记。”  元越泽大喜道:“快教教我!”  翌日。  自清晨起,龙泉上空阴霾满布,一片愁云惨淡。  辰时起,毛毛雨下起,整个龙泉平原浑成茫茫一片,迷糊混乱。  午时初。  皇宫前一大段的朱雀大街两端早被龙泉兵封锁,但观战者络绎不绝,伏难陀的忠实信徒们,粟末士兵们分别挤在大街两端和再远一点的高楼上,虽是人山人海,却无人作声,气氛沉凝紧张。  拜紫亭率领客素别、革爰等文臣武将占着皇宫正门旁的一处阁楼,既可遮风挡雨,又不会漏掉决战的任何一个细节。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宽阔长袍,头扎重纱的“天竺狂僧”伏难陀神色从容自然,负手卓立长街中心,全身真气弥漫,雨点来到他头上五尺处,便向四周激溅,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无论在气势上和真气的运行上,都已臻达骇人听闻的颠峰境界,直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超然气度。  气场中的伏难陀虽傲立如山如岳,却予人静中寓动,动中有静,似在那里,又似只是个幻象的古怪感觉,如拜紫亭等修为不低的人均可感到他就像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结为一体,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他的那些信徒们无不心生激动与尊敬。  “国师是否准备好说法了?”  一把虽然是低沉柔和,却好似可传遍大地的声音响起后,元越泽的身影出现在大街的另一侧。  他神情淡然,单手负后,左手握着那柄象征他身份的“邪剑”缓步走来,浑身亦没发出半点气场,雨点尽数打在他的身上。  龙泉军民大都面带鄙夷,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看得心惊肉跳。  元越泽虽是渐渐行来,却予人一种他根本就没有在移动的奇怪感觉,若非眼睛告诉他们元越泽正在赶过来,他们绝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像融入了宇宙里,雨点虽是打在身上,他的衣服却没有半点湿渍。  两位主角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身动,神不动;一个身不动,神动。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  伏难陀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元越泽的每一个动作,淡淡的微笑、空灵的眼神,优雅地跨步,随意地摆臂,腰脚肘膊的每一分配合,都不放过。只见其动作与动作间,浑然天成,使人亳无可乘之隙。  自从他的身影出现起,两人眼中锋芒毕露,在虚空中电闪交击,平分秋色。  伏难陀单掌竖在胸前,面带微笑,目光如电,欣然地看着卓立面前,意态自若的元越泽,出奇地没有“说法”气机纠缠下,他清楚感觉得到元越泽此刻精神以臻超凡入胜的化境,任何言语行为都无法动摇其坚若磐石的心志和杀死他的决心。  元越泽悠然道:“据说国师提倡自我以生气为质,以生命为身,以光明为体,以空为性,以梵为本原,遍布一切,贯通一切,其细小处如米黍,大处比天大,万心空大,心万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则毫无所异,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为关键,元某人今日就是为助你还梵归一,发见真我而来。”  伏难陀仰天长笑,真气澎湃激射,凛冽邪气震得雨点乱飞,目光散发出强大的精神异力,犹如两把刀锋一样直盯元越泽,似要把他卷进恐怖的深渊,再不掩饰实力。  气机牵引下,元越泽生出感应,自然地功聚双眼,精光大盛,就如从灰色的天际迸射而出的金色闪电,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凌厉的眼神不断地纠缠着,其中凶险只有当事人才可知。  伏难陀深感元越泽昨天故意示弱的计谋高明时,元越泽亦暗自庆幸幸好拜紫亭为他透漏过这妖僧身负“梵天禅那”精神奇功之事,否则一个不小心下禅心失守,定会中招。  伏难陀目光灼灼,以悦耳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道:“透过梵天,我已看到公子身体的虚弱,你还要硬撑下去吗?”  元越泽右手慢慢握向剑柄处,稳定而轻松,接着衣衫开始逆风拂动,左脚轻轻前踏,却发出有若响彻云霄的雷鸣声,轰传百丈,大地更是被震得一颤,威势慑人已极。  长剑无声无息间出鞘,化作一道长虹,缓缓刺出,速度蓦地激增,好似离弦之箭,电射向伏难陀咽喉。  伏难陀的枯槁容颜不透露分毫内心的秘密,眼中却闪过讶色,显然没料到元越泽剑术高明至此,以他的修为,都看不清对方的剑是如何出鞘的,遑论其他人!心境瞬间恢复,伏难陀催发出强劲气场,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风暴,周围雨丝却未受半点影响,远处观战的众人只觉耳际狂风呼啸,皮肤上更产生出刺痛感。可见他真气运用出神入化到何种骇人听闻的境界。第134章 血战城关  身处气场最中心的元越泽不动如山,他早已猜测到如今单论内力,没有复原的他肯定不如对手,但影响决胜的因素当然还有许多,比如信心、气势等等,所以他要不断为自己造势,打击对手的信心,那样对最终的战局也可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只听他道:“国师为何不说法了?是否领悟到‘恶魔并非以魔术征服人的意志,而是以虚构价值诱之,奸狡地混淆善恶是非,从而蛊惑人的意志,并对之信服。’这个至理?”  吟诵着俄罗斯著名哲学家洛斯基的名言,长剑在元越泽手上生出微妙玄奥的神奇变化,削进伏难陀看似坚如壁垒的风暴空隙间,逆流而上,轻飘飘地举重若轻刺至。  伏难陀城府深得可怕,淡淡道:“梵天是宇宙间主宰一切,超越一切的最伟大存在,众生所有的一切通过他的存在而存在,梵天所有的一切也通过众生的存在而存在。没人比他更爱护众生。他岂是恶魔?何来蛊惑人的意志之说?”  眼看剑贯这侃侃而谈的魔僧咽喉的最后一刻,伏难陀突然直挺挺向后仰倒,躲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剑。在背脊离地只余尺许之际,猛把身子扭侧,一足拄地,另一足向元越泽小腹闪电蹴去,动作完全超离人体结构的限制。  元越泽一直不敢小觑对方的瑜伽奇术,一剑落空后,蓄势待发的左拳立即下轰,力挡伏难陀的杀招。  “砰!”  拳脚相击,发出一声闷响,元越泽顺势弹往半空,如一道紫色闪电划过苍穹,眨眼间变成一个小黑点,完全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战斗过程太快,电光石火间就已完成。  拜紫亭与几个心腹面色阴沉,伏难陀的信徒以及龙泉军士缺却爆起震天的欢呼声。  伏难陀对周围的喝彩全无感觉,面容虽无动静,瞳孔却变缩敛窄,目光更见强横炽烈,芒似涛涌,接着身子往前微俯,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极强大的气柱,旋转而起,直向半空中的元越泽消失的方向击去。  他追击这一招纯粹是受无数次死战总结回来的经验促使而发。  就在刚刚一击之后,他心生怪异:通过与梵天合二为一的心灵感应,方圆十丈内的任何一丝生命的动静都被他清楚地察觉到,却再也感应不到元越泽的存在。对手当然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死去,伏难陀立即明白到原来是元越泽在腾空过程中,连续布下一重又一重带有精神气息的气劲,利比兵刃,不但把整个空间封闭起来久久不去,更使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层层气劲上,生出元越泽已经消失了的错觉,强如伏难陀与梵天合一的灵觉都受到影响,遑论其他人。  只这一瞬间的心灵缝隙,对他们这级别的高手来说,已属致命失误。  就在伏难陀盘手聚气的瞬间,一把龙吟虎啸的清鸣声由天际传来,初时微不可闻,眨眼间已响彻整个空间,震人耳鼓,一时天地间只有这股异声。  元越泽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距离伏难陀两丈许的半空处,接着身前爆起一团淡白的强芒,继而又化成一轮弯月,挟着无坚不摧的剑气,猛劈下来,气势足可惊天动地。  “噗!”  以剑使刀的元越泽简单一剑劈在伏难陀的气柱上,发出沉闷却又刺耳的声响。忽然再生变化,剑气分散成无数细小但威风无匹的旋涡气丝,绕过气柱,惊天涛浪般朝伏难陀铺天盖地卷去。  伏难陀面色微变。  对于元越泽这一招,他看得很清楚,起初对手的剑雨是在收回布在空气中的气劲,在聚集到最颠峰那一刻,才有接下来那古朴笨拙的一刀,但他没想到元越泽只以小部分气劲对上自己汇聚全身功力的气柱,中途再分出剩余气丝来攻自己。  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伏难陀全身仿似柔弱无骨,作出诡异绝伦、离奇曲折的摇摆晃动,前扑后仰,左摇右晃,在元越泽凌厉细密,几乎密不透风的气网中荡来荡去,避得间不容发,精彩非凡。  接着微微曲膝,当上身离地只有半尺时,屈曲的变腿全力一撑,整个人由地上斜标而上,脚却还牢牢地钉在地上,瞬间变成一又薄又长的“人肉饼”双手轮转,十指翻飞,如拨琴弦,左手精准无比地点上元越泽的掌心,右腿猛提,无影踢出,口中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丝,如小火 星从火跳出,如影出于我,公子若能明白此义,当知梵我如一的至理。”  “砰!”  伏难陀右脚稳稳蹴中元越泽的左肩时,元越泽左手上的剑鞘也点中他的小腹。  人影倏合即分。  二人分开三丈对立,元越泽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艳红,旋又消去。伏难陀黑脸抹过一阵煞白后回复正常。  刚刚的一拼下,二人均告负伤。  拜紫亭眼中闪过浓烈的喜色,这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革爰等人却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侍卫长宗湘花更是偷瞥了拜紫亭一眼,今天上午,与一见投缘的尚才女的闲谈中,对方已隐晦告知她元越泽此行的目的和绝无永世奴役草原人的意图。宗湘花虽是理解拜紫亭的想法,但始终是性情中人,心知元越泽就算胜了,也没有好下场。此刻,耳边不期然响起尚秀芳的话“贵国大王的性子,侍卫长该比谁都清楚,他最终只会带领贵族走向灭亡。”  宗湘花神色越来越复杂。  “啪!”  半空中的邪剑此刻方落回元越泽面前,深插入地面。  可见刚刚的比拼速度有多快。  场中寂然无声,观战者无不生出难以呼吸的紧张,全神贯注地静望卓立对视的二人。  伏难陀心生恶寒。  高手相争,尤其是他们这层次的高手,讲究的是气机交感与气势的对峙, 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对方锁定,从中争取主动,抢占上风,决定成王败寇。对方内力并不如他,自然办到这点,故伏难陀打定主意使出消耗战术,准备牵着元越泽鼻子走,直至他力尽不支。岂知元越泽从一开始就步步抢占先机,最初以甚至比伏难陀还要高明的精神修为施压,使伏难陀生出被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继而又不断以各种理论和层出不穷的怪招从精神身体两方面攻击他,最后更是不惜以两败俱伤的打法企图同归于尽,中了伏难陀最强一招后亦只是受了内伤,使得伏难陀的心境终于失守,感觉再难保持与梵天联成浑然不分的境界。从天竺到中土,伏难陀一直凭着他令人难测虚实的心法横行无制,岂知遇上的对手深谙剑道之旨,以奇制奇,成功地令他失去对手的掌握,并使他既能惑敌又擅测敌的无上心法终被打开隙缝,露出破绽。  元越泽暗叫可惜的同时却是心生欢喜:刚刚的一招已是他目前可使出最颠峰的一招,最后还是被对手的瑜伽奇术破掉,好在他借助这具非凡的身体,不但破坏掉对手的心境,更使其对自己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所以伏难陀罕有的冒了一次险,拼着被元越泽的气劲损伤,也要扯平元越泽占得的上风和优势,岂知对手非凡的身体更进一步打击到他的心境。  元越泽微笑朗声道:“国师是否出于大爱才对众生行恶?你要解救众生,给人们提供心灵的的帮助,带来伟大的理论,让众生灵魂开启。在下深信国师这样说时,并没有说谎,因为你相信自己是天神般的,并早已打算为自己崇高的事业献身。可你错就错在混淆了目的伦理与实践伦理。”  视伏难陀为龙泉真神的军民闻言勃然大怒,若换个场合,恐怕早就破口大骂,继而群起而攻之了。  元越泽的话来自于波兰哲人柯夫斯基。人有各种信仰并无问题,错在信仰变为狂热的盲目崇拜时,将引发无人可预料的后果。伏难陀的学说魅力在于看到了人们心灵深处强烈的生命欲求和对神秘主义的向往。这种神秘学说混在别种名目下,显得生机勃勃,无限动人。草原上的游民风气使得草原人大胆开放,但说到底,依旧是生活在治理与服从之间的民族。龙泉军民并非没有听过拜紫亭暗中散播的伏难陀是个奸yin劫夺的恶人流言,但他们只是由于盲目崇拜而失去了理智判断是非的能力,只认为是有人诬陷伏难陀,听到元越泽较理性的说法,一小部分总算没有完全迷失的人们开始了沉思。  元越泽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仅凭几句话就可以改变别人或一个大群体的世界观或价值观,不过那一小部分人的深思模样倒也让他很欣慰。且他只欲继续加压给伏难陀,说法并非无懈可击的,只要伏难陀以佛学中一句简单的“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就可反驳,难却难在伏难陀是不屑佛学的,当然更不会以佛理来为自己辩解。  拜紫亭目射凶芒,显是意识到元越泽的话某种程度上与伏难陀的法理并无二致,其结果是都会吸引本属于他一人的子民们的注意和崇拜。  伏难陀闻言眼神突转严峻深遂,精芒电闪,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淡淡道:“公子有何资格在这里与我大谈目的伦理与实践伦理?”  元越泽哈哈大笑,好整以暇道:“那我们就谈谈别的,比如国师现在面对死亡,不知对生死之道有身么新的体会,何不说来听听,让我们分享国师的心得。”  伏难陀冷哼道:“生死无常,胜负亦然,更可于极处相互转化!”  说完瞳孔倏地收缩,射出集中强烈的魔芒,显然是醒悟到自己因对方的话而动了真怒,心神被夺下,无法继续保持与梵天的联系。  二人刚刚都在奋力调息压下伤势,元越泽终究还是快上一线,他平时话并不多,今日的反常表现正是在不断寻找进攻的良机和对手的破绽,伏难陀不但被他的话命中要害,更是顺着他的话开始思维,心神稍分,他立时生出感应,一声暴喝,若平地炸起的惊雷,邪剑重回手上,人随剑走,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至难以形容的玄奥线路,平平无奇中隐含千变万化,向伏难陀胸口袭去,开始时发出气劲急旋时独有的嗤嗤激响,眨眼间凌厉剑气漫布在方圆十数丈每一寸的空间里。  伏难陀终属大师级数,际此生死关头,倏地收摄心神,身体在窄小的空间变幻出无数虚虚实实的位置,右手中指毫无花巧地探出,似要点出又非点出,其虚实难测处,只要元越泽稍一疏忽,轻者所占上风将要尽付流水,重者被其后招所累死。  元越泽的攻势固然妙,伏难陀以进为退势却更教他的狂热信徒们激动。  龙泉军民立即大声喝彩助威。  只有伏难陀这局中人才暗暗叫苦,此消彼长下,无法继续保持与梵天联系的他竟完全看不出元越泽简单的一剑究竟会刺在自己哪一处要害上,惟有先避其锋,以图后招,只见他全身骨节“劈啪”连响,发出像烧爆竹的紧凑响声,接着整个人往后变折,变成个“人肉圈”似的物体,迅速往后滚开去。  元越泽岂甘心无功而退?且他早知瑜伽奇术的神奇,早留后续变化,只见他冲势不减,身前突然发出“蓬”的一声怪响,继而邪剑剑势骤变,幻化成漫天的淡白色芒点,在如丝细雨衬托下,似是铺天盖地罩向伏难陀,又好似灰暗苍穹中的不动星辰,动中寓静,精妙诡奇处非笔墨可以形容其万分之一。  伏难陀再没办法躲闪,人肉圈里双全双脚同时向不同方向击出,迎上元越泽的剑网。  一时剑兵刃与劲气交击,发出连珠爆发的沉闷声响弥漫全场。  二人人影突然出现在原战圈后五丈远的地方,漫天的沉闷声尚未完全消失。  已由人肉圈恢复正常人形的伏难陀分腿而立,双掌死死扣住邪剑的剑锋,连挡元越泽通过邪剑传过来,山洪暴发般爆发,一浪比一浪强劲的恐怖剑气。  全场又是一片死寂,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从伏难陀黝黑中惨白不断加剧的脸色中看出他已落下风。  九重气浪过后,元越泽一口真气已经用尽,猛地抽剑后闪。他收剑的原因是怕不小心中了对手的幻术,接着又想到伏难陀若要困住自己的灵魂,那他肯定也要完蛋,在拜紫亭面前,伏难陀肯定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伏难陀却受他层出不穷的古怪招数影响,担心他又有后招,于是化被动为主动,“劈啪”声音再响,整个人顺着元越泽的收势而弹向他的头定,接着骨肉缩塌,双膝屈曲贴胸,双手抱膝,头却塞进两膝间,变成一个“人肉球”飘忽不定地撞向元越泽的天灵。  拜紫亭知道此战就要结束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看得出伏难陀不单被破掉他的天竺心法梵我不二,更是心志被夺,乱了方寸。  后撤中的元越泽面容冷峻,突然立住身形,抬手横剑,剑身发出夺魄惊心的骇人白芒,斜削而上。  伏难陀暗自叫苦,他这一招虽用尽浑身解数,变化了十数次以迷惑对手,岂知元越泽这看似简单,甚至有点笨拙的一剑,偏偏封死了他所有变化,就像是乖乖送上去给他喂剑一样。  “砰!”  伏难陀的右拳轰在邪剑剑尖上,伏难陀一声闷哼,二人同时剧震,一上一下退开。  元越泽仗剑卓立,不远处散落着三根手指和半边手掌。  它们的主人就是伏难陀。  疼痛钻心,伏难陀被震至元越泽头上数丈高空,四肢猛地扩张,由人肉球变成人肉饼,将瑜伽奇术发挥到极致,两手两脚像身体骨骼失去正常的连系般,幻出漫天掌影脚影,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往下面的元越泽狂攻猛打,凌厉至极点。  不知就里的龙泉军尚以为伏难陀抢得上风主动,忙为伏难陀打气喝采,喊声震天。  元越泽抬起头,望的却不是疯狂攻过来的伏难陀,而是他身后的广袤苍穹,在他锐利似剑的深邃目光面前,灰暗的云层亦失去了作用。  他自信若状态十足,五招内必可杀掉这魔僧,可惜这只能是假想。黑王多日不见归来,祝玉妍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没有赶来?  心动瞬间,他剑势再起,连向半空劈出两剑。  人人都产生出一种刚才凭空出现一个淡装素裹美女的错觉,定下神来后,立即看得目瞪口呆。  他的第一剑杀气浓重,力可劈山碎岳,更带着一股不死不休,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好似使剑者就是为了自杀才刺出这一剑似的,任谁都可看得出其中蕴涵着的无限萧煞与愁苦。第二剑则是毫无杀气,剑势有若随风轻舞的的鸿毛,轻灵中带着柔势,连绵不绝,恰似沐浴爱情中的人的无限欢悦,直可达宇宙尽头亦不终止,与分不出先后刺出的另一剑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剑法用至此等境界,再没人敢说“邪皇”不如三大宗师。  伏难陀凌空下击的战略一为拼命,二为夺回先机而发,此刻却骇然发现自己已无退路。  气劲爆激声接连响起,时而沉闷,时而刺耳,两道人影交错分开,向反方向疾驰开去,相隔十丈方止住身形。  伏难陀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双掌合什,竖在胸前,除了左掌被削掉一半外,表面上看不出其他受创的痕迹。  元越泽背对着他,拄剑闭目而立。  观战者看不清最后一招的比拼,此刻更是不知战果如何,惟有屏息凝视,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伏难陀的身体忽然颤震起来,接着衣袖,裤管尽碎,身子缓缓向后仰倒。  倒地瞬间,人们才发觉他的手脚原来早被邪剑削碎,小臂,小腿都化为肉泥血水,恐怖异常。  拜紫亭眼中喜色一闪即逝,起身缓步走向伏难陀,长叹道:“国师安心去吧,拜紫亭绝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龙泉军民大吃一惊,此时才知伏难陀不但四肢被废,更是伤重至死的地步,不可置信地瞧着仰躺街心的伏难陀。  伏难陀突然狂笑起来,自言自语道:“除了王位,我什么都有过,伏难陀此生不虚矣!”  拜紫亭渐渐来到伏难陀身前,开始流泪痛哭道:“国师三年前曾……”  伏难陀只是狂笑,猛地打断他道:“休想害我!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  接着猛地一震,竟靠残余的一点真气自绝经脉而亡。  拜紫亭尚未来得及痛恨或是高兴,就发觉自己浑身发软,不但无力气站稳,更是呼吸困难,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扑通”一声栽倒在伏难陀尸体旁。  大街上一片死寂,上到右丞相客素别,下到龙泉普通百姓,人人呆若木鸡,不能相信的瞧着倒在小长安朱雀大街上的伏难陀和拜紫亭。  “是他害死了国师!”  “大王也是他害死的!”  “杀了他!”  大街两端挤满龙泉城千百计的将领军民,静默呆立许久,终于有人打出口号,一时间群起反应,人人眼中闪烁着仇恨的怒火,狂怒拼死般一涌而上,狠狠地扑向依旧未睁开双眼的元越泽。  客素别、革爰、宗湘花三人震骇下第一时间奔向拜紫亭,虽然不知究竟拜紫亭是死还是昏倒,但可肯定绝非元越泽的作为,只是狂热的军民拿来慰藉自己,实是为伏难陀报仇的口号而已。他们很想劝阻癫狂的龙泉军民冷静,但没人会听他们多说一句话。  四周喊杀声震荡回响,传遍整条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兵将平民,均状如疯子的四下围拢杀将过来,群情汹涌,无人可以阻止。拜紫亭之死他们尚可接受,但没有人能接受他们视为天人神人的伏难陀横死街头的残酷现实。  箭矢密集射至,元越泽睁开双眼。他刚刚只攻不守,以身体硬抗伏难陀拼命的一招,拼尽全力才算废掉他的手脚,却没能力继续追以致命一击,因为伏难陀妖邪诡异,寒非寒,热非热,似摄似推,无隙不入,阴损至极的真气开始在他经脉内肆虐,连他都感觉非常辛苦,惟有先停下来迫出寒气。接下来才暗自失笑:伏难陀手脚被废,那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只说拜紫亭就不会放过这妖僧。果然,拜紫亭一通猫哭耗子后,又准备说出什么天命论,比如说伏难陀早预见自己在渤海国立国前会有死劫等等振奋手下的谎言,将一切推到老天爷身上。老天爷要他死,伏难陀自是在劫难逃;同样老天爷要粟末族振兴,天王老子都阻不住。拜紫亭该是早准备好这一招,既可渲泄龙泉军民的悲愤和怨恨;又可转移仇恨,将权威重新集回己身;更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突厥联军的攻击。可惜,拜紫亭终是没能摆脱伏难陀给他带来的噩梦,伏难陀深知自己难逃一死,干脆选择自尽,拉着拜紫亭一起“上路”避过无数箭矢和飞来的其他矛枪,元越泽腾空而起,压下足可淹没一切的嘈吵喊杀声,长笑道:“客丞相三位该知我是否有害死贵王上,元某人去也!”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人影早就不见,声音却近如耳语。  周围的喝骂声渐渐远去,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哪还有理智,下意识地想元越泽掠走的方向追去。  整条大街瞬间如同鬼域,客素别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办才好。  宗湘花面色复杂地望着元越泽消失的方向片刻,率先道:“我们先回皇宫,为大王准备后事吧!丞相认为怎么样?”  客素别回过神来,干咳一声,点头同意。  回到皇宫,群臣找来所有御医,为拜紫亭重新检查一遍,结果一如所有人的预料:“龙王”早已返魂乏术。客素别等人都是高手,怎可能没发现此事?不过是失去精神支柱后感到茫然无措,自欺欺人的行为罢了。  尚秀芳若有若无的筝音从冷寂的东苑传出,仿似内心充满激烈情绪的演奏者,却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态度以音乐去演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崛起与没落。  一众文臣武将跪倒拜紫亭的安放在龙床上的尸身前,失声痛哭。第135章 英雄谁属  “当!”  龙泉城分别设于皇宫内和四道外城门的五座钟楼同时敲响钟声,悠扬的声韵隐含悲壮荒凉之意,因为这是衷悼拜紫亭驾崩的丧钟,至敲毕四十九响始歇止。  庄严的丧钟声中,载着拜紫亭自杀遗骸的灵车,在八匹战马拉曳下,前后各有百名忠心禁卫护灵,拖着沉重的步伐,驶出朱雀大门,踏上朱雀大街,绕城一周后驶回皇宫后陵。  沿途军民夹道送行,失去精神支柱,信念崩溃的人们面色茫然,机械地流泪,哭喊震天。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为缅怀付难陀,还是为曾令他们对将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领袖的凄惨结局表示衷痛,又或是为即将到来的灭族大祸悲泣。  无论怎么说,拜紫亭始终是名义上的龙泉之主,所以客素别等人经过商量,决定冒险不为伏难陀准备葬礼,他根本不配。只看龙泉军民的神色,当知人在精神受过大的打击后,已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否则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为何不派兵缉拿凶手元越泽,为何不为伟大的国师举办葬礼。  雨后的夜空丝毫不见晴朗,遮天阴霾越来越浓,星月黯淡无光。  负面情绪在这渐渐达到极峰。  只有少数一直忠心拜紫亭的文臣武将没有流泪,经过他们的一下午的忙碌,虽仍有少部分暴兵乱民不听军令,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处搜寻元越泽的踪迹,但龙泉整体治安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天黑下来才开始为拜紫亭准备丧礼,没有失去理智的他们清楚地知道粟末族很快就要面临更大的危机。丧钟声将他们的屈辱和悲愤化成力量,他们绝不会肯于此时展露最软弱的一面。  灵车驶回皇宫,再驾向后陵方向。  一路上人人垂头,静穆压得人心头有如铅坠。  依礼安葬好“龙王”后,客素别、革爰、宗湘花三人回到日常议事厅,围坐在圆桌前,三人默然无语。  龙泉无主,他们三人是最得拜紫亭重用的,分管文、武、城防,其他大臣大都已成伏难陀的信徒,灭族危机即将到来,哪还有理智和心思去考虑事情,干脆将大权交给这三人。  蹄声骤起,粉碎皇城近乎诡异的肃静。一骑急弛而至,正是侍卫长宗湘花的亲随之一,只见他他神色张惶,差点是滚下马来。  踉跄着闯入房门大开的议事厅,那亲兵跪地高声嚷道:“不好啦!铁弗由亲率近万精骑已逼近小龙泉北五里,一个时辰内恐怕就会到达;阿保甲率五千以上鹞兵已达湄沱平原,正在安营扎寨。突利的黑狼军仍在花林范围内驻扎,突厥金狼军人数过十万,已穿越我们警戒线,来到城西二十余里处,最迟明日就到城下。”  客素别三人起初只是微微错愕,但听到突厥金狼军的消息时,同时剧震,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挥退那亲兵,革爰瞧了一眼同样脸色凝重,目泛惊骇的两位同胞,大笑着伸出手掌,以冷酷至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好!我们就来个破釜沉舟,殉城死战,让颉利见识见识靺鞨人的团结和不屈斗志!”  客素别二人眼中闪过决然,毫不犹豫地将手送上。  收回手掌,客素别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似对眼前情况有不胜负荷的神态,叹道:“可惜我们没能救回储君,保住大王的血脉,否则尚有一线可能复仇。”  三人又是一阵静默。  拜紫亭的儿子大祚荣确实在伏难陀手上,他昨天已下令忠心手下留在皇宫,待长街决战开始后遍搜查八宝琉璃井,这井早就引起他的怀疑,只是碍于伏难陀亲信太多,不敢明面搜查,岂知长街决战竟成了拜紫亭最后一段人生之路,回到皇宫后,亲信来报,那井中段的确有暗阁,可惜他们去迟了一步,在地道末端的秘室里,只有一些被割断的绳索,没有半个人影。  宗湘花心念突然一动,脱口道:“我猜储君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快要来了。”  客素别二人望着她神色复杂的俏脸,一呆后立即想到“他”是谁,宗湘花也不隐瞒,将尚秀芳对她说过的话讲了出来,客素别二人面色有些好转,革爰叹道:“元兄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物,若我们真可在他的帮助下躲过灭族大灾,臣服于他又有何难?”  他始终是个征战沙场的将领,论心机和政治眼光要差上许多,客素别皱眉道:“他的一家之言,我们当然不能完全相信,不过眼下保住族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若他异日出尔反尔,我们就暗中积蓄力量,向他讨回一切。”  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革爰起身道:“两位就等他好了,我要先去守卫小龙泉。”  门外突然有卫兵来报,高声道:“元越泽、跋锋寒和任俊在皇宫门外求见,他们还带回了储君!”  听到大祚荣的消息,三人喜出望外,同时带人迎了出去。  皇宫门前的大广场上,上千粟末战士纷纷掣出兵器,面色不善地将元越泽三人重重包围。稍远的官墙上,更多的粟末战士一齐弯弓搭箭,以千计的箭簇对准他们,随时准备发射。从这些战士的神色中,可看出若非顾忌大祚荣,早就一拥而上,将三人碎尸万段了。包围他们的战士达五千之众,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是那种沉默形成的压力,足可令人心颤胆寒。  元越泽三人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样,有说有笑。被元越泽牵着手的大祚荣生得极为精灵,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地来回扫视,似乎没意识到眼前的形势正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个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自己这储君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  “大家不要动!”  客素别沉着的声音响起,战士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三人走了过来,在元越泽面前五丈许处停下。  元越泽放开手,认识宗湘花的大祚荣一路跑了过去,扑到她怀里,状甚亲密。  宗湘花紧紧抱住他,热泪再也忍不住,汩汩涌出。  “谁也不许乱动!否则军法处置!”  革爰立即大喝一声,将蠢蠢欲动的士兵们焦躁的情绪压下。广场寂静无声,能听到的是一片浓重的呼吸,气氛沉重紧张至极,城头火把猎猎作响。  看到大祚荣无事,三人放下心来,客素别沉声道:“请问元公子可知大王是怎样死的?又是如何救得我们储君?本官仅代表粟末族人谢过公子大恩。”  他这一问看似是刁难,实则是给了元越泽一个在龙泉军面前澄清自己的机会,微微一笑,元越泽道:“贵王上之死,绝对与我无关,非是我夸口,我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玩阴谋手段?你们该记得伏难陀临死前说过的话,想必心中也会与我有同样的怀疑吧!若我猜得不过,伏难陀早对贵王上施了诡异的精神奇法,使二人生命联在一起,要生同存,要死齐亡。至于贵族储君,并非我所救,而是我兄弟跋锋寒在救出小俊的途中随手救下,客丞相不必客气。”  “嗖嗖!”  数支箭突然射了过来,却被三人灵活躲开。  宗湘花俏目含煞,与惊愕的客素别二人齐望过去。  原来是城墙上有几个战士闻言面色大变,失手发箭。  元越泽说的话刺激到他们神经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伏难陀临终前那句话确实值得人深思,他若真如平时自己夸口那般伟大,死前怎会只谈及自己这一生的得失?联想到他高绝的精神修为以及最后对拜紫亭说的那句“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众人思绪渐转清晰,而元越泽并不以大祚荣为人质的行为更说明其心胸坦荡,众人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说法。  革爰双目神光电射,紧盯元越泽,道:“元兄对我族大恩,革爰感谢,三位请回吧!”  跋锋寒哈哈大笑,道:“若我所猜不错,突厥联军很快就会到来,我们要是走了,龙泉必被踏平,你们一族人依旧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粟末战士们心情已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的地步,哪还有心思来反对跋锋寒的说法。且金狼军的凶残是大草原出个名的,龙泉被踏平几乎已是无人可怀疑之事。  宗湘花冷冷地道:“三位为何助我族人?”  元越泽道:“为私,我与颉利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必须以血才能洗刷;为公,我则是为将来打算,中原一统,我必进军草原,所以提前收买点儿人心。当然,几位当务之急是先保住族人性命,异日我进攻草原时,与我为战友,又或是敌人,任由你们选择,今趟若龙泉可保,大家请忘记我们三人的作为。”  他这一番激昂的话说下来,已教人心生敬佩,这样直爽坦诚的人,粟末人几乎从未见过。客素别三人虽是刚刚听到宗湘花的解释,并没有太多惊讶,但想起他以未复原的实力都可干掉伏难陀,不禁更对他强大的信心生出恐惧感,开始思忖着将来的打算。  事实上元越泽是不得不这样,只因面对突厥悍勇凶暴的金狼军,哪容得人托大!没有人傻到会单纯地认为他多么崇高伟大,多么善良侠义,给他结合利益说出来,反是令人放心,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元越泽继续道:“我尚有一个后招,可令颉利轻则大败,重则战死龙泉,稍后可私下告诉三位,无论如何,请三位替龙泉的全城百姓多想想。”  宗湘花三人面色黯淡下去,士兵们亦受到这番说话的影响,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拿兵器的手再非坚定有力,兵锋弓箭下垂。但仍有一部分人持弓握刀的手坚定如故,可见伏难陀在他们心中仍有强大的威情,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更不是几句话能抹去。  革爰利目一扫,那些还在坚持的人一阵茫然,手上弓刀勉强垂下。  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客素别三人身上,待他们下决定。  客素别三人对视一眼,前者沉吟道:“中土人大都狡猾,公子却是坦诚。大王受天竺妖僧骗术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进万劫不复之地,又搭上自己性命,我们绝不能为继续低迷下去,这该是梦醒的时刻,为族人奋斗的时刻。”  宗湘花怀抱大祚荣,目光坚定地握拳高声娇呼道:“谁是我族朋友,谁是我族敌人,大家心里该再清楚不过!粟末的战士们听着,我们就是死,也要像英雄般死得壮烈,要死也要为保族人殉城战死!”  她身后的十数名亲兵听得头子之言,齐声附和道:“我们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  喝叫声回荡于广场宽敞的空间,令人热血沸腾。  一部分战士虽仍默不作声,更多的士兵却开始激昂地高喝回应起来。  元越泽与革爰欣然对视一眼,嘴角同时逸出一抹欢悦地笑意。  嘈杂地蹄声骤起,从宫门外自远而近。  战士纷纷让道,一名满头大汗的骑士摔下马来,高声叫道:“铁弗由前头部队越两千骑兵已奔至小龙泉外里许,请丞相,将军,侍卫长赐示!”  不待众人反应,革爰暴喝道:“来得好!就让我亲自带军会他一会,教他铁弗由后悔做了颉利的走狗!”  铁弗由是靺鞨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族候斤,粟末族的人本就对他怀有仇恨,这种仇恨在他甘心做了颉利的走狗后疯狂燃烧起来,革爰那透出一往无前的决心和自信的喊话就是最好的催化剂。众战士群起反应,士气高昂,再无刚刚低迷的半分模样。  一刻钟后,革爰、元越泽三人率领五百精骑到达海港西北方一处兵力在千人间的军营。元越泽也亲眼见到了小龙泉,小龙泉并非一座城,只是龙泉东渤海湾以码头和造船厂为重心的小镇,沿海设有七、八座望楼,海上交通往来亦不见繁盛,与中土像扬州那类重要海港,实有小巫大巫之别。  客素别与宗湘花分别还有要务,所以留在龙泉,一路上革爰询问了几句救出大祚荣的细节,元越泽告诉他跋锋寒趁宫内人少破开八宝琉璃井,救出任俊、越克蓬等车师国的人、大祚荣之事。闻听越克蓬的使节团被伏难陀害死数人,众人都是濒临饿死渴死边缘,革爰更加庆幸伏难陀终于因自大而丧命,否则不知还会害死多少龙泉人。  几人来到军营处,只见士兵们大都士气低落,望着元越泽的双眼好似可喷出怒火,革爰一番怒斥后,他们终于不敢再瞧向元越泽,但士气没有任何回升。  来到营地以北的一处小山头,四人注目远眺。  昏暗的夜色下,前方不见任何动静。  经单如茵帮忙回复体力的任俊道:“看来我们来早了。”  元越泽问革爰道:“革将军有何计划?我们三人都是外行。”  革爰双目闪闪瞧着远处那座若隐若现,象征着小龙泉安危和操控权的大石堡,道:“论兵力,我们只得一千出头,论气势,更是没法与对手比,或许可以放弃这里,退到石堡中,石堡主要的防守力量是上层的八座箭楼,敌人若想攻上,只有从楼道往堡内杀进,全力控制石堡出入的唯一大门,有了三位高手助阵,只要我们分上下守稳即可。”  元越泽沉吟半晌,摇头道:“长远来看,这样怕是不妥,龙泉军现在最重要的是挽回丧失的士气,何不拿这一仗来试试?”  革爰惊讶地瞧着他,道:“元兄莫非是想主动出击?你们的身体……”  跋锋寒抬手打断他,大笑道:“我们都没事,元兄此战术甚合我意,哈哈,我们还是太野蛮啦!”  革爰眼中闪过感激的神色,叹道:“小弟今日终于得见真英雄的气概,佩服之至,元兄所言甚是,就让我们四人冲在最前头,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提升我方的士气吧!”  任俊愕然道:“可是大哥不会骑马,难道要他步行跟在我们马后?哪有这样上战场的?”  元越泽没好气地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总爱揭人短!我乃自封的‘步兵总统领’,再说,会不会骑马与实力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任俊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四人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引得不远处失魂落魄的龙泉兵士们驻足观望,不明白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刻为何四人还能笑得这样开心。  小龙泉以北半路处的密林中,元越泽一行人分成四团,如矩形的四个顶点一样埋伏在大路两旁的树林中。元越泽与任俊的位置是临近敌人的一方,跋锋寒与革爰则离他们百步开外,四人各领一百精锐战士,这批人都是革爰带来的多年心腹,直接效忠拜紫亭,闻听元越泽解释后,均明白元越泽并不是害死拜紫亭的人,自然再无敌意,且能与这名震天下的人共同作战,使得他们兴奋异常。  嘈杂却不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显示敌人部队的庞大和训练有素。  天色虽暗,却对元越泽这等高手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他的锐目凝视敌人队伍,只见为首三骑此时来至近处,马上骑士一身靺鞨族武士装束,年轻剽悍,长相虽不俗,却令人感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  足过千人的骑兵队伍驶过大半时,最前方突然传来杂乱的声音,显是守在另一边的跋、革二人已经动手伏击的讯号。  后方的敌军人马奔走列队,迅速转换兵阵,迅快而不乱,显示出确他们精锐劲旅的本色。  眼看着敌军队伍已“入瓮”元越泽一声令下,对面的百人同时放箭,漫天箭雨激射向敌军的尾部。  一轮箭雨后,大路对面的任俊一声暴喝,道:“粟末族的兄弟们,今晚谁有我杀得多,我送谁百两黄金!”  同时腾空而起,“长空”划过灰暗的夜空,留下一道优美的碧芒,直劈向队尾的一名强壮敌军,强猛气势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有若天神下凡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队尾敌军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惨叫,那体格精壮的士兵的左肩连臂竟被硬生生劈掉,鲜血狂洒中震飞两丈方栽倒地上,没有了气息。  元越泽无奈耸肩,任俊可能被伏难陀压得憋坏了,今天终于可爆发出来,于是呼应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众人群情激昂,一阵风般从林内卷出,全速夹击阵脚再次被打乱的敌军,支援队首处的跋、革军进袭。  战斗力瞬间损失已近四分之一,敌军亦是激起一阵混乱,战马昂立仰嘶,更使人心烦意乱。任他们如何猜,也想不到失去了两大精神支柱的粟末战士竟勇悍至此。他们今日才接到龙泉内细作的消息,于是第一时间出击,准备多干掉一些士气全失的龙泉军,也好多得一些战利品,岂知对手不但主动出击,更是以伏军将己方困死,眼下惟一能做的就是硬拼。  元越泽的招数潇洒自然,每一个动作皆是浑然天成,有若行云流水,敌军虽是勇猛,前仆后继而上,却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这就是实力差别过大的结果,身后的粟末战士直把他当成真神,杀意更狂。  跋锋寒本就杀人无数,此刻更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长剑左挥右劈,见人便杀。他的招数看似随意,实际却令敌人心胆俱寒,比如他的出招很多时都如落在虚空处,但偏偏敌人就像自动献身送上来似的,总给他的“空招”击个正着,全无还手之力。  革爰是四人中修为最低的,不过他也是个好手,手中斩马刀暴起一团团的青芒,斩掉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敌军。  四点迅速合拢,受冲在最前方,强悍绝伦的四个首领影响,粟末战士们战意如焚,舍生忘死地投入战团中,一时间勇不可挡,敌人被围攻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喊杀声此起彼落,遥相对闻,敌军被彻底送入腹背受敌的噩梦中。  任俊率领那股百人战士是最威风的,他的刀势凌厉无匹,刚猛劲道运用自如,悠远绵长,一刀劈去,挡者不是应刀而亡,就是连人带兵器给他震得横飞直扑,无一人可阻他片刻。在他的带领下,那队百人战士如出闸怒蛟般迅速将敌军战阵撕开一个大口子,冲入战阵核心。  转眼间,地上躺了近千名死伤者,只有极少数是粟末战士,可见战况之惨烈。  三道黑影突然从不同方向疾射而出,正是为首的三人,显是见势不对,企图逃跑。  两道电光闪过,一箭一剑以肉眼难察的高速,横过虚空,直贯其中两人厚背而入,劲力带得二人如断线风筝般飞退,“砰”的一声撞往路边的树林,最终硬生生被钉挂在数上,哼也不哼当场横死。粗壮的大树被余劲撼得枝叶剧摆,更显示出招者用劲之疾猛,且二任好似心有灵犀般瞬间选定对手,这份默契同样无懈可击。  粟末战士们立时停下动作,高声欢呼喝采。  发剑者正是元越泽,射箭者则是跋锋寒,二人对视而笑。  第三人刚逃出十丈远,任俊的鬼魅身影却已追至他的脑后,大喝一声,直砍刀化作一道倒绿芒,连劈十数次,刀风呼啸,当头攻至,那逃亡者心志早被夺,别说抵抗,只刀风就已将他吓得肝胆俱裂。  “砰!”  的一声,整个人被震飞老高,接着一头栽倒,没有了气息。  革爰探刀向前,指着战阵缩成一团的黑水族士兵,以突厥话喝道:“铁弗由背叛靺鞨,你们若投降还可得活命,否则下场只会与黑水三煞一样!”  元越泽这才明白原来为首那三人是他听过的臭名远播关外的“黑水三煞”这三人长得好眉好貌,手底却非常残暴狠辣,无恶不作,最为人不齿的是四处奸yin妇女,今日干掉他们也算是做了件大善事。  此刻敌军只余五百人不到,却已被团团包围,此刻他们才看清楚,对手原来只得四百人上下,竟将他们两千精兵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禁心生颓然。再不敢抵抗,纷纷弃兵跪地求饶。  粟末战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望着为首的四人,心中再无半丝惧意。这一场胜仗对他们来说太及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