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23
作者:弄玉&龙璇
书系:绯梦之都
出版社:河图文化
出版日期:2011-06-10
【第二十三集】内容简介
月霜「岳帅之女」的身分引来祸端,太乙真宗、波斯教派、岳鸟人过往招惹的风流帐,无不处处针对她,甚至连亲妹小紫也有意无意地算计着!
程宗扬被星月湖委以重任,铁骊孟非卿特别予以军事训练,便是想将他拉至江州战场。
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与星月湖一拍即合,程宗扬也因小紫的「嫁妆」而难以脱身。
但在晴州更为要紧之事,便是以飞鸟上忍的身分与剑玉姬一会,试探黑魔海的深浅!
【第二十三集】第一章:夺物夜贼
晴州位于大陆最东端,从地图上看,与其说漫长的海岸线伸入东海,不如说海水侵入陆地,形成一片辽阔的海湾。海湾三面被陆地包围,被称为晴州内海,最宽处超过四百里。云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内海一半都是淡水,海湾月牙状的缺口处,有一座丁字形的岛屿与外海分开,将风浪隔绝于外。无论外海风浪再大,进入内海就变得风平浪静。对晴州人来说,这个天然的良港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船只停在一片红树林内,程宗扬拿起从楼船上带下来的望远镜,看向海中的岛屿。
晴州内海散布着大量岛屿,一些大岛还有市镇和自己的码头,臧修私下透露过,很有几座岛屿是海盗们交易的场所。其余小岛大都被人购置,成为各家商会和富豪的产业。
眼前这座岛屿面积并不大,岸边生长着海滨常见的蒺藜丛和野豌豆苗,岛内高大的乔木间,露出房舍一角。竹篱瓦舍的建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贱人没有说谎,那里便是黑魔海隐藏在晴州的巢穴。
程宗扬慢慢移动望远镜。岛侧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条双桅帆船靠在岸边,显然岛上有人,但始终没有看到有人走动,更没有见到一丝灯光。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黑魔海的人不会也和鬼王峒一样,都是属蝙蝠的吧?泉贱人说,剑玉姬吩咐过,一旦飞鸟上忍抵达晴州,只要在岸边发出讯号,岛上就有人来接应。
从广阳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与外界的通讯处于隔绝状态。最后一次与剑玉姬联络,还是在广阳启程的时候,通过游婵告知黑魔海,东瀛来的忍者飞鸟熊藏与御姬奴离开广阳,前往晴州。信息越少越不容易漏出马脚,剑玉姬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从有限的信息中判断出自己是假货。
眼下自己人已经到了晴州,想见到剑玉姬的真面目并不困难,麻烦的是见面之后怎么办。如果按照死奸臣的说法,剑玉姬能轻易击杀华妙宗的宗主,修为直比王哲,就这么把她引出来,那不叫引蛇出洞,纯粹是放虎出笼,把自己手头的实力全拼上也是白饶。
随行来的汉子坐在船尾,警觉地望着岸上。这些汉子都是臧修的手下,凭藉鹏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隐藏多年,忠诚绝无可疑。
与他们接触过,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为什么那么急切兵临湖上,与王茂弘讨价还价。王哲曾说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是他见过的第一强军,这些一身本事的汉子,怎么可能甘心作一辈子的贩夫走卒?现在萧遥逸重新在江州占据一片天地,这些汉子虽然尽力克制,言谈间仍不免流露出几分激动。毕竟他们在草莽中埋没多年,终于有机会让岳帅的战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飘扬,怎么能不激动呢?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程宗扬更加慎重,孟非卿马不停蹄的筹备江州之战,再节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乱了星月湖的计划,就算能干掉剑玉姬,也得不偿失。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决定今天晚上就到这里。等见过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剑玉姬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突然从岛上出来,一前一后登上船只,接着的那条双桅帆船升起轻帆,驶离码头。
程宗扬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只,那两人前面一个身材胖大,头发挽成抓髻,似乎是个中年仆妇,后面那人却是自己见过的——泊陵鱼氏的无夷公子,鱼无夷!
……
晴州城北,铜狮巷。
两丈宽的台阶上,竖着一座三层门楼,黑漆大门上绘着两只雪隼,檐下挂着一排气死风灯,上面写着雪隼佣兵团的字样。门洞内放着两行长凳,十六名劲装大汉整整齐齐坐在凳上,目不斜视,两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仔细看时,那些汉子屁股离凳面还有寸许的高度,一个个都身体悬空,稳稳扎着马步,脚下纹丝不动。
虽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着灯火,刚从广阳赶回的佣兵汉子们正聚在厅中,享用他们返回晴州的第一顿晚餐。
敖润一回来就去见副团长石之隼,月霜和冯源都在厅中。月霜从小在军中长大,对饮食没有什么挑剔的,吃得也极快。冯源因为辟谷,只吃了点菜蔬,就放下筷子。
「副队长,」冯源道:「我去把老张的东西收拾一下。」
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还有点钱,你给老张家里送去吧。」
「哪怎么成?」
「不用多说了。」月霜站起身,「他家里还有父母子女要养。跟我来。」
「哎。」冯源想起副队长虽然不富,但老程很有些钱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佣兵团的女子并不多,月霜在偏院住了一间厢房。她拣出钥匙,正要开锁,忽然又停住了。冯源在后面看到她颈后的发丝像遇到危险的小猫一样突然竖起,不由一愣。他刚张开口,月霜一手朝背后伸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美目紧盯着门锁。
门上的铜锁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上面有一层薄薄灰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落在月霜眼中,立刻便看出这只锁刚刚被人动过。开锁的人肯定是个大行家,留下的痕迹极浅,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门待过,锁上又积了灰尘,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月霜一手按住剑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门后。那个人并没有走,此刻正在房中,等着自己回来。
「火。」
月霜悄悄在身后写了个字,让冯源小心戒备,随时准备使出火法。
冯源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月霜能不能看到,然后急速念诵咒语,准备施法。
就在月霜准备出手的刹那,一只野猫突然蹿出来,「喵」的叫了一声。
「呀!」冯源大叫声中,双手挥出一道火光。
「喵呜!」那只野猫被火焰扫中,尾巴顿时着了起来,惨叫着扑到门上。
月霜气得大叫,「冯大法!你个笨蛋!」
冯源施过法后,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咽了口吐沫,还没有开口,紧锁的房门突然打开。一只玉手伸来,挟住着火的野猫扔进室内,接着「叮」的一声,横臂挡开月霜的利剑。
房中出来的是个女子,她头发两鬓和脑后向下挽起,在额顶用粉色的发带扎住,髻上簪着一排扁宽的木笄。身上穿着黑色的广袖短衣,腰带极宽,上面扎着金色的系绳,在腰侧垂下两条穗带。脚上穿着白色的布袜,踏着一双木屐。
晴州港海客极多,冯源一眼认出这女人挽的是东瀛倭人的半玉髻,衣服也是东瀛式的吴服,她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罩,发丝遮住双眉,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用来挡住长剑的,是一支两尺长的竹杖,两端包着铜头。
月霜厉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默不作声,短杖在掌中一旋,敲在月霜剑锷前寸许的位置。月霜虎口剧热,几乎丢开长剑,她咬紧牙关,长剑犹如飞凤,剑光霍霍朝那女子逼去。蒙面女子身形微闪,从门口闯出,露出背后一只包裹。
「原来是个贼!」月霜娇叱道:「把东西放下!」
蒙面女子竹杖飞舞,杖端的铜头不断击在剑上,挡住月霜的攻势。冯源见识过月霜的功夫,比起敖老大只稍差一线。可此时长剑被这女子用短棍一击,立刻歪到一边,显然功力逊了一筹。
冯源一边运着法诀,一边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啊!有贼!」
月霜一连十余招都被那女子挡住,眼看她身形游鱼般从剑影间逸出,随时可能从自己剑下溜走,不由银牙一咬,长剑陡然放出光华。
月霜这套真武剑是王哲亲传的破敌招术,属于太乙真宗绝技之一。只是施展时极耗真元,限于体内的寒毒,月霜平常很少使用。但那女子拿的包裹是自己要紧的物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
月霜长剑斜挑,剑光撕开黑暗,闪电般将走廊照得通明。蒙面女子乌黑的眸子在剑光下闪亮起来,她竹杖划了个半个圆弧,击向月霜的剑锋。
月霜娇叱一声,一招斩妖,剑走中宫,剑上吞吐出无坚不摧的剑气,斩在竹杖正中。「叮」的一声,蒙面女子短杖外面的竹筒碎裂,露出里面铜制的内胆。月霜一不做二不休,剑气再张,将铜杖一斩为二。
中空的杖身跌出一串古怪的物品,有绳索、抓钩、暗器……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全部作废。
蒙面的东瀛女子被真武剑逼在下风,短短三招,就数次遇险。月霜剑势越来越凌厉,剑气纵横间,将她的退路尽数封死。眼看失去短杖的东瀛女子就要大败亏输,月霜炽热的丹田突然升起一丝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剑上的光华陡然一黯。
蒙面女子抓住破绽,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翻出,与月霜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月霜脸色一下变得雪白。她冒着寒毒发作的风险使出真武剑,却没料到寒毒会发作得这么快,如果面对寻常的江湖好手,她还有机会慢慢调理气血,但此时碰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就吃了大亏。右手的真武剑只施了一半就无力支撑,剑上耀眼的光华迅速退去。
掌力重重撞入经脉,带来血脉逆行般的剧痛。月霜苍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只要对手的真气侵入丹田,自己立刻就受到重创,能不能保不住性命还在两可之间。
蒙面女子冷冷盯了她一眼,已经侵入她经脉的掌力突然撤回一半,余力仍然将月霜震飞,接着她身体一旋,穿着木屐的纤足踢在冯源胸口,借力飞上檐角。
冯源滚地葫芦一样滚到一边,但他那一声叫喊已经惊动了佣兵团,几名好手早已攀上屋檐,截击这个不开眼的蟊贼。堂堂佣兵团竟然被贼偷了,说出去都给佣兵团丢人。
蒙面女子风一样从屋脊掠过,木屐在瓦上发出清脆的格格声。两名抢过来阻拦的佣兵汉子刚一交手,就被她竹杖击中要害,痛叫着从屋顶跌下。另外几人距离尚远,来不及合围,眼看那蒙面女子就要掠过高墙,一道银光流星般从佣兵团主楼飞出,射在东瀛女子肩后。蒙面女子身形微微一晃,只差了一步没有跨上墙头,跌落在地。
眼看佣兵团的汉子就能截住这个女贼,忽然一根绳索破空而出,越过高墙,蒙面的东瀛女子挽住绳索,借势跃到墙上,接着张开鸦黑的双袖,背着包裹悄然没入夜色。
冯源摔在阶下,饶是那东瀛倭女没想要他性命,这一脚也踢得他胸口剧痛难当,险些闭过气去。他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半晌才叫道:「火!火!」
月霜的房间浓烟四起,那只野猫不知引着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都烧了起来。佣兵团的汉子们纷纷涌出,有些救火,有些去追那个女贼,乱成一片。月霜被蒙面女子一掌震退,这会儿靠在柱子上,脸色雪白。她咬着失去血色的唇瓣,身体微微战栗,良久才透出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正常。
敖润听到叫声就从主楼跳下,但还是晚了一步,连片衣角都没捞到。他跃上墙头,吼道:「狗日的!哪儿来的蟊贼,敢打我们雪隼团的主意!」
「老大,」冯源捂着胸口道:「你瞧瞧这个……真古怪。」
旁边一只手掌伸来,从冯源手中拿过那枚从竹杖中掉落的暗器。冯源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才松了口气,「石团长。」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挟住暗器,反覆看着。他身形细瘦,穿着件宽大的衣衫,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但晴州的佣兵行都知道,雪隼团的石二爷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与大佬薛延山合力打下雪隼团的名头。
冯源道:「那女贼有点像倭人,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浪人……」
旁边见过那倭女的同伴也道:「是有点像。这些浪人也太浪了吧?敢惹到我们雪隼团的头上?」
石之隼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把那枚暗器放在鼻下嗅了嗅,「是东瀛忍者。」他弹开暗器,搓了搓手指,然后道:「叫老敖回来吧,既然是东瀛来的忍者,他追上也没用。」
……
晴州河网密布,水运极为发达,临河的宅院大都有自己的码头。程宗扬乘船从晴州内海直接驶到自己居住的宅院后面,没等停稳就跳下船,快步走进院内。
「死丫头,你猜我遇见谁了!咦?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人家刚才出门了嘛。」小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程头儿,你遇见谁了?」
「鱼无夷!」
程宗扬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摸着下巴道:「看来姓鱼的与黑魔海关系不是一般的深呢。」
小紫用巾帕抹着发丝的水迹,眼珠一转,「听鱼家的傻瓜说,武二那个大笨瓜杀错人,死的倒霉鬼就是他弟弟。」
「没错,西门庆那个大贱人肯定是黑魔海的人。」程宗扬道:「鱼家和黑魔海早有勾结,所以姓鱼的才千里迢迢跑到五原城和他见面。」
鱼家与黑魔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像太湖盟一样被强行收入黑魔海麾下,这个并不重要。问题是他们走到一起有什么图谋?程宗扬拧眉思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说不定姓鱼的与西门大贱人见面,是为了潘姊儿!」
想通其中的关键,程宗扬思路一下清晰起来。武二郎本来是为了找西门庆的霉头,替哥哥武大报仇,才潜入五原城。西门庆是醉月楼的座上客,与苏妖妇也不陌生,武二郎在采石场的事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那么西门庆为什么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消除这个隐患呢?
联系到鱼家在云水拦截光明观堂座船的举动,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西门庆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是他在拿武二当诱饵,引潘金莲上钩!
不出西门庆所料,就在小香瓜偷跑到南荒的时候,潘金莲因为武二郎来到五原城。西门庆和鱼无疾明知道她就在城内,还公然在鸳鸯楼宴饮,显然是一个专为潘金莲设计的陷阱。只是他们没料到武二这头猛虎会突然出笼,击杀鱼无疾,血溅鸳鸯楼,让西门庆的苦心策划成为泡影。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叫得好大声。」
「潘姊儿要倒霉了。」程宗扬道:「你也见过,鱼无夷修为虽然不弱,但比起潘姊儿还差了老大一截。他怎么有胆量去劫光明观堂的船?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潘姊儿留?」
小紫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结论只有一个,黑魔海肯定有对付光明观堂的手段,只不过必须与鱼家合作。」程宗扬道:「所以开始是西门庆与鱼无疾联手,然后是鱼无夷和黑魔海那个年轻人联手。我敢肯定,他们用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极可能是鱼家的毒药和黑魔海的邪术合用。嘿嘿,潘姊儿运气真好,第一次有武二郎搅局,第二次又撞上我们,黑魔海和鱼家两次都没有机会出手。」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哼哼,我的智能一般不舍得用!现在你知道它有多高明了吧!」
「程头儿,我好崇拜你哦。」小紫跳过来拥住程宗扬的脖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不要生气啦。」
程宗扬正在得意,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叫道:「我干!你又做什么了!」
程宗扬一把掀开帘子,只见泉玉姬背对着房门,屈膝坐在箱内,她头发梳成倭式的半玉髻,用粉红的发带扎住,半边衣服脱到腰间,雪白的肩膀裸露着,上面嵌着一枚古怪的暗器。那暗器有两寸长短,形状像一片羽毛,针状的羽管深深刺进肌肤,正不断吸食鲜血。
「怎么回事?」
小紫道:「人家让她去取一件东西,谁知道她那么笨,惊动了佣兵团的人。要不是我扔了只猫,她说不定就被人捉住了呢。」
程宗扬回过头,「死丫头,你们搞什么鬼呢?跑到佣兵团偷别人东西?还扮成忍者?是不是怕我麻烦不够多啊!」
小紫嘟起小嘴,「人家只是拿来看看。」
「那是佣兵团!不是菜店!你以为敖润他们都是白给的?让你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程宗扬停顿了一下,「月霜怎么样?」
泉玉姬道:「奴婢与她对了一掌,并没有使力。」
程宗扬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银鹅毛吗?」
小紫道:「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用的银隼箭。中间是空的,能够放血。外面还有倒钩,一射中就拔不出来了。」
小紫拿出一柄小刀,朝泉玉姬招了招手,「过来吧。」
「古吗朴思蜜达,谢谢主人。」
泉玉姬屈膝跪在小紫脚边,弯下腰。小紫割开她伤口的皮肉,将那枚银隼箭从她肩头取了出来。泉玉姬咬紧牙,一声不吭,鼻尖却渗出冷汗。
小紫翻掌在她颈侧一切。泉玉姬昏迷过去,伤口鲜血猛然溅出。
程宗扬拿过那枚暗器,只见银制的羽管上布满倒钩,如果上面再喂些毒药,泉玉姬的伤势就不只这么一点了。小紫对泉玉姬溅血的伤口理都不理,似乎死了也与她无关,最后还是自己看不过去,点了泉贱人的穴道,帮她止血。
等泉玉姬呼吸平稳,程宗扬抹去指上的血迹,「你们拿的什么东西?」
「呶。」小紫指了指案上的包裹。
那包裹并不大,里面似乎没有装多少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程宗扬猛地想起来,从王哲军中离开的时候,参军文泽给自己和月霜各自准备了马匹和食物,当时这只包裹就在月霜的马上。
包裹内是几件平平常常的衣物,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穿的,但都是军服,衣角带着左武第一军的标记。衣物下面放着一只婴儿用的金锁,但和一般的婴儿金锁相比,式样有些古怪,尤其是上面嵌的宝石,对婴儿来说太贵重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东西多半是月霜小时候用过的,如果是这样,那只金锁很可能是岳帅留下的遗物。死丫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一直垫记着,毕竟姓岳的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程宗扬放软口气,「拿就拿吧,还伤了人。你让我怎么见老敖他们?」
「都是那个新罗贱人太笨了,连拿东西都做不好。不要生气啦。」说着她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心里那点气愤被她一亲,立刻烟销云散,程宗扬佯怒道:「再亲一口!」
「小气鬼。」小紫甩开他的手臂,然后解开湿衣。
「又来刺激我!」程宗扬火大地瞪着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脱掉外衣,露出雪白的胸乳上龙角状的皮甲,还没等自己看清,就旋身披上衣物。
程宗扬叫道:「想脱给我看,你就穿慢点啊!」
小紫格格笑道:「下次请早。」
程宗扬朝箱子看了一眼,「泉贱人会不会知道鱼家的事?」
「撒谎!」
程宗扬叫道:「我说什么就撒谎了!」
小紫撇了撇殷红的小嘴,「你明知道她不会知道,还这么说,不就是想找个理由玩玩她吗?」
程宗扬被揭穿心事,不由恼羞成怒,「胡说!她还受着伤呢,我有那么禽兽吗?」
小紫大度地摆摆手,「你想玩就去玩吧。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程宗扬赌气道:「不玩了!我要抱着你睡觉!」
「程头儿好坏,又想睡人家。」
「喂,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寝奴!跟我睡觉是天经地义!」
小紫很听话地扑到程宗扬怀里,「那好吧!」
「哇!这么乖!」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抱住小紫,扑到床上,忽然肩上一麻,接着胸、腹、腰、腿都被她封住穴道。
小紫翻过身,把他身体摆平,然后躺在他胸口,像盖被子那样把他手臂拉起来,绕在自己腰间,一脸幸福地说道:「程头儿,你身上好暖和哦。」
程宗扬哭笑不得,「死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是要人家陪你睡觉吗?哎呀,你顶到人家屁股了。」小紫手掌伸到臀下,把他阳具推到一边,笑道:「程头儿,你真的好硬呢。」
说着她小手一松,那根阳具又直挺起来,小紫拨弄几下也没按下去,于是分开双腿,将火热的阳具放在腿间。阳具隔着衣物磨擦着少女细嫩的肌肤,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在她耳边小声道:「死丫头,什么时候给我吃?」
「其实很简单啊。」小紫舒服地闭着眼,悠然道:「就像刚才,如果是你点住人家穴道。人家就乖乖给你吃了。」
程宗扬悻悻道:「我一辈子也没你那么奸诈。」
「程头儿,你好谦虚啊。」小紫闭着眼笑道:「你整天都和雪隼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想把他们收过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这一代都把享乐放在生活前面,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实是很少的。在建康的时候,我经常想,六朝生活这么太平,一眨眼就过完一生,不也很幸福吗?」
小紫没有说话,像睡着一样静静闭着眼。
程宗扬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开始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我想明白了。和这个世界的人相比,我们并没有太多优势,甚至是劣势。论能力,像我这样本来就不怎么出众的人,凭什么和王茂弘、谢安石那样的人中龙凤相比?把我们这样的人扔在这里,大多数都只有被淘汰的命运。偶尔有几个幸运儿,像你爹爹那样,可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突然间光彩夺目,可即便是你爹爹,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他?」
小紫呢哝道:「人家才没有爹爹呢。」
「好吧。就说姓岳的,他武功有多高不好说,但结的仇家肯定是天下第一。那么多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等他的仇家也都死完了,还有什么能留下来呢?」
「很多人可能都在人群中默默无闻的过完一生,最多过得比别人好一点。对于我这样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以前总提不起精神作事,反正那些事不是被人作过,就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多享乐几天。」
程宗扬叹了口气,「直到那天被苏妖妇打醒。我才知道眼前的太平日子就像蜡做的城堡,一点小火苗就能把它融化。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要把城堡变成士敏土的。等我真想作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了。会之他们是殇侯的人,小狐狸是星月湖的人,云老哥是云家的人。我不是信不过他们,但我需要自己的班底,和任何人发生利益冲突,仍站在我这边的人。」
「敖润几个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但都是热血汉子,值得一交。」程宗扬笑了起来,「还有那个平山宗的大法师,他的火法倒让我想出一件东西。找个机会试一下……喂,死丫头,你不会真睡着了吧?」
「不要吵。人家正在考虑要不要让你吃……」
「我是说着玩的。」程宗扬小声道:「你气血还没有恢复。再流血我可舍不得。」
小紫在他胸口动了一下,「你可以去采六扇门那个女捕快的花啊。」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精虫上脑的大淫虫吗?」
「不是吗?」
「闭嘴!」程宗扬气哼哼道:「反正今晚抱着你睡觉就够了。」
「不要后悔哦。」
……
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程宗扬睁开眼睛,一缕乌亮的发丝垂到自己颈间,小紫伏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晨曦从窗棂透入,她娇美的面孔犹如海棠。程宗扬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忽然发现自己穴道已经被解开。
程宗扬露出坏笑,手掌毫不客气地伸进她衣内,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
刚摸了一把,房门突然响了两下,臧修在外面道:「公子,孟团长刚回来,请公子去总社见面。公子?起来了吗?」
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小紫格格笑了起来,程宗扬气恼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什么笑!有我摸你的时候!」一边转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老大也真是……晚半个时辰回来不行啊?」
【第二十三集】第二章:铁骊雄威
鸥翼总社在晴州港的西马长街上占了两座院子,门前的青石路面被车轮轧出两道半尺深的车辙。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院中驰出,铁制轮毂在车辙内发出闷雷般的响动,载着客人和货物奔向四方。
程宗扬一到门前,孟老板亲自迎出来,满面春风地笑道:「建康一别,今日又在晴州相见!程公子多多发财、多多发财!」
程宗扬知道孟非卿是做给外人看的,当下也拱手寒暄,一边客套,一边与孟非卿一道进入院内。
孟非卿刚回晴州,立刻邀程宗扬见面,他脸上带着笑意,口气轻松地说道:「这几天周围有不少人盯着。临安刑部的捕快,枢密院、太尉府的官差,还有其他地方安插的眼线不下十几股,真够热闹的。」
鹒翼社往江州运送粮食武器的事没有瞒自己,程宗扬当然知道周围为什么有这么多临安眼线,「宋国怀疑到这里了吗?」
「树大招风。有人从云水运东西,当然要从我们鹏翼社查起。」孟非卿道:「可惜他们晚了半个月。如今我们鹏翼社无论船行还是车马行都干干净净,让他们查不出半点毛病。」
鹏翼社院内车水马龙,客户往来不绝,载货的、远行的,到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进了后院,外面轻松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变。孟非卿收起笑容,雄狮般的头颅不怒自威。
一名男子站在台阶上,下面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钉子般站得整整齐齐。有的是小贩,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厨子,还有一个竟然穿着官服,身份是某个县的主簿。此时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同样气质:属于军人的气质。
「杜元胜!」
一名提着秤杆的汉子挺身出来,「到!」
「马一鸣!」
「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夫上前与同伴站在一处。
「曹之安!」
「到!」
「高二虎!」
男子翻过一页,「六营三连,苏饶!」
一个戴着平顶皮冠的将军跨出一步,「到!」
「路大冬!」
下面有人道:「路中尉化名加入左武第一军团,半年前在塞外遇难!」
男子用朱笔勾了一下,继续念道:「沈传玉!」
「到!」
「苟立德……」
孟非卿边走边道:「这些都是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各行各业的都有。那边的苏骁原来是六营的上尉连长,在秦军已经做到右庶长爵位,佩戴将印,带的兵比我们星月湖大营都多。听说江州起兵,丢下将印便来了。」
程宗扬道:「我还看到有个小贩,好像是卖鱼的?」
孟非卿道:「他叫杜元胜,当年和苏饶并称六营双雄,文武双全。星月湖大营取消后,苏骁北上咸阳,杜元胜去了临安,在钱塘门外做了一名鱼贩,隐姓埋名十五年,为岳帅看守衣冠冢。谢老三的骨灰也是他亲手埋的。」
「哦……」程宗扬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传奇。但在这里,他们都是星月湖大营的一分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付出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呢?」
「小狐狸没有和你说过吗?」
「小狐狸说,他有一个梦想。孟老大,你也有梦想吗?」
「有。」孟非卿道:「我们兄弟可以抛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十余年默默无闻,只因为我们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能聚集到岳帅旗下,说上一声: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把手臂横到胸前,微微昂起头,「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
这一刻他虽然还是商人打扮,威严神情却如同指挥千军万马摧城拔寨的统帅,低沉声音让人想起隆隆战鼓。
程宗扬与孟非卿接触并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个极端冷静的人;这时看到他眼中情不自禁流露的渴望,不禁为之震撼。
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孟老大的气魄真不是盖的。
良久,程宗扬道:「我很羡慕你们能有这种勇气。」
「你不相信我们能成功吗?」
程宗扬望着那些军士坚毅的目光。「我相信你们能成功,甚至开创出一个属于你们的时代。我羡慕你们是因为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我想要的太多了,不像他们一样纯粹。」
孟非卿忽然道:「你的梦想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想要很多很多钱,还有很多很多美女,快快乐乐过日子,这个算不算?」
「当然算。」孟非卿笑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也不容易,恐怕比我们的梦想做起来还难点儿。」
「可不是嘛。」程宗扬叹口气,「想过太平日子怎么这么难呢?」
「说起太平日子,听小狐狸说,你和王大将军见过面?」
「在草原见过一次。」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王大将军身材虽然不高,但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
「王紫阳身为太乙真宗掌教,却抛开龙池的无上尊崇投身军伍,十余年间餐风露宿、四处征战。」孟非卿道:「我孟非卿佩服的人不多,王大将军算是一个。」
「小狐狸说你们查到一些情况,说王大将军是因为背后有人捣鬼才在草原上全军覆没,是不是真的?」
孟非卿表情严肃起来。「左武军追逐兽蛮人进入草原之后,来自后方的粮食供应就越来越少。驻扎在塞上的第二军团多次催讨,粮草非但没有补充,反而彻底断绝。决战之前,左武军已经断粮一月有余。」
程宗扬想起在王哲军中尝的马肉,追问:「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断掉左武军的补给?」
「何只如此,」孟非卿冷冷道:「据我所知,大战之前有人故意把左武军的行军机密泄漏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麾下的左武军第一军团力敌七个罗马军团,直到马其顿军团在背后出现才宣告不支。当时自己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罗马军团能在偌大草原上找到左武军的位置,进行大军迂回、前后合击,没有准确情报怎么能做到?
王哲不计生死在外征战,却被人在背后暗算,程宗扬越想越怒:「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正在查。王大将军战功赫赫又统率强军,累年因他升官发财的不知有多少,没想到却被小人暗算。」孟非卿森然道:「捉到此贼,孟某绝不饶他!」
「会不会是他的仇敌干的?王大将军有什么仇家?」
孟非卿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王大将军从无私怨。」
从无私怨……岳鸟人听到还不羞死。程宗扬忽然皱眉,「不对!既然没有私怨,为什么还会有人针对他呢?」
孟非卿扭过头。
「王大将军在边塞领军,不在朝中争权夺利,他若打了胜仗,后方一班人都有功劳可分;没有王大将军,这种好事去哪儿找呢?如果是朝中有人陷害王大将军,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王大将军出事对谁最有利?」程宗扬自问自答,「不会是朝廷里当官的,而是和他打过仗的人。」
孟非卿神情微动,「接着说。」
程宗扬摊开手,「我只是从常理推断。既然王大将军没有私怨,那么就是公敌。王大将军又不打算清君侧,他的公敌不会是朝中官员。」
孟非卿似乎想到某个人,脸色忽然凝重,过了会儿道:「不会。绝不会是他!」
「谁?」
「金蜜谪,天子驾崩前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你说的不错,王大将军殒命对朝中权力纷争没有什么影响,得利最大的只有塞外蛮族,也只有他们最想让王大将军死。而这位金蜜谪……」孟非卿缓缓道:「原本是匈奴人。」
别人穿越都能开金手指,轮到自己却天知道穿越到哪个位面的平行世界;自己历史知识本就有限,这个世界的历史又被搅得似是而非。金蜜诵是哪个鸟人?匈奴人……汉……辅政大臣……程宗扬脑中猛然一亮:难道是金日磾?那个三只眼的马王爷?这个自己还有点印象。
程宗扬叫道:「不可能是他!」
汉武帝的辅政四大臣里,两个谋反被杀,另一个霍光权势滔天,一手废立皇帝,只有匈奴出身的金日磾始终对汉王室忠心耿耿。
「公子怎么能这么肯定?」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历史上得出的结论,只好道:「不会这么明显,说异族就出来个匈奴大臣吧?」
孟非卿追问道:「以公子之见呢?」
「如果我是泄密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一个异族出身的辅政大臣无疑是最好的靶子。」程宗扬飞快地思索,「说不定我还会故意放出风声,称匈奴将在入冬之后南侵。就算是为了避嫌,金蜜谪也会暂时交出权力,更方便我来动手。」
说着程宗扬心里也有点没底。秦桧都变了副模样,谁能保证金蜜谪一定忠诚?
也许是他死得早,没有被霍光扣上反贼的帽子。
程宗扬道:「洛阳掌权的是哪位?」
「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这位八成就是霍光,霍去病的弟弟,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权臣,执掌汉朝权柄二十年。
孟非卿沉默片刻。「公子猜得没错。洛阳已经有匈奴入侵的传言。」
程宗扬叫道:「这也太巧了吧?设下这个计策的人心肠够歹毒,算准这件事金蜜谪无法自辩,无论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我要是金蜜谪,唯一免祸的手段只有避嫌引退。」
「所以绝不会是金蜜谪。」
孟非卿提声道:「郭盛!」
刚才点名的男子转过身,脚跟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个礼,「到!」
「通知洛阳,让他们查出金蜜谪告病后是谁接管左丞相的权力。」
「是!」
说着他递上花名册,朗声道:「六营第四批回营人员点名完毕,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三十九人。请团长下命令!」
孟非卿走到阶前,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简短说道:「诸君。星月湖大营的战旗在江州上空飘扬,岳帅未完成的心颜将由我们达成。」他抬起手臂放在胸前,沉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阶下那群汉子都抬起手臂,齐声应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出发!」
已经点过名的众人各自分成队伍,以不同身份汇入外面的人群。一个月之后,他们将以星月湖将士的身份在江州重新出现。
孟非卿目送众人离开,然后领着程宗扬进入内堂,「请坐。」
「我自己来吧。」程宗扬拿过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随手给孟非卿也倒了一杯。
孟非卿接过茶杯,「你倒不客气,反客为主了。」
程宗扬笑道:「我昨天听了段书,把你们八兄弟都编进去了。」
孟非卿露出一丝无奈苦笑:「小狐狸在江州闹的声势太大,那帮说书的打听出一鳞半爪,再加上一通编排,我们兄弟在他们嘴里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是妖怪。」
程宗扬笑道:「孟老大这几天不会真的忙着斩蛟杀虎、取宝藏吧?」
孟非卿双手握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一个多月,我只做了一件事:借钱。」
程宗扬一愣,「社里资金周转不过来?」
「比那个多。」孟非卿道:「二十万金铢,每月四分息,一年还清。」
「二十万金铢?月息四分?」程宗扬怪叫:「老大!你借谁的高利贷啊!这可是四百万银铢!一年利息将近本钱的一半!」
孟非卿道:「拿到手的只有十万多点。四成八的利息已经先扣掉了。」
「孟老大,你借这么多钱干么?」
「还不是为了江州。」孟非卿道:「五万石粮食、够五千人装备的兵甲,已经用掉三万金铢。」
「还有七万呢?」
孟非卿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两千兄弟就能跟十万宋军死磕吧?五万金铢用来雇佣一千名佣兵,剩下的还要招募五千名守城壮丁,两万金铢已经很吃紧了。」
程宗扬稳住情绪。「这么说,江州一战打下来,你们要花费二十万金铢?江州和宁州加起来,一年收入有多少?」
「江、宁二州每年岁入六万金铢,与支出持平。如果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最好的年景可节余三千金铢左右。」
「三千金铢,连半成利息都不够。」程宗扬道:「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我倒是奇怪,谁肯借出这么大一笔钱呢?」
「能拿出二十万金铢的当然是陶氏钱庄了。」
「他们不怕赔本吗?」
「当然怕,所以才谈了这么久。」孟非卿道:「钱庄方面一直在犹豫,现在只给了一半。」
程宗扬摸着下巴。仗还没打就先背上近十万金铢的债务,孟老大是破釜沉舟了。他抬起头,「孟老大这么笃定,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谈不上。」孟非卿道:「不过我们不好过,贾师宪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宋国今年财政已经超支一成,如今再出动十万大军,每个月少说也得花费一百万金铢。现在是十月,两个月后宋军才能投入战场。只要我们能把战事拖到明年,就该轮到贾师宪头痛了。」
程宗扬道:「难怪宋国同时出动捧日军和龙卫军,贾师宪打的主意就是速战速决吧。」
「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孟非卿道:「我们能集中在江州的兄弟在一千八百人左右,虽然未必能大破宋国的上四军,但在烈山拖他们半个月,不在话下。」
孟非卿停顿一下,缓缓道:「尤其是你送到江州的水泥,老五传过话来,在城上试用一些,效果奇佳。」
「是吗?」程宗扬笑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非卿捧着茶杯露出奇怪目光。
程宗扬莫名其妙:「喂,孟老大,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孟非卿慢慢道:「水泥这东西我听岳帅提起过。岳帅说,那东西细如灰尘,遇水就会凝固,比岩石还要坚硬。可惜岳帅尝试多次也没有做成。」
岳鸟人还真是什么都想做。程宗扬正犹豫怎么措词,孟非卿却放开此事,一声大笑,豪气干云地说:「天幸有程兄相助!此番江州之战,大事必成!」
程宗扬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以前和小狐狸合伙做过一笔生意,赚了点钱。这样吧,我给你们凑一万金铢出来。」
孟非卿叫道:「这如何使得!」
「行了,咱们就别客气了,何况那一万金铢本来就是小狐狸的。」
孟非卿嘿嘿一笑,「我是说,你拿一万金铢出来就想跑?」
程宗扬坐直身体,「老大,什么意思?」
「星月湖所有产业都是岳帅的遗物,我们兄弟只是代理,包括星月湖大营也有紫姑娘一份。我和兄弟们商量过了,六个营分成三份。谢兄弟的一营和小狐狸的六营交给紫姑娘,一营目前没有营长便由程兄弟代为掌管。」
「等等!你不会想让我上战场吧?打仗这事我一点都不在行!」
孟非卿好整以暇地说:「所以才叫你来。从今天起,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给你讲军事课。这会儿时间正好,咱们先上第一课:军事的目的和意义……」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不会来真的吧?我来找你是有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上完课再说!」孟非卿虎脸道:「小狐狸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怎么听课的吗?」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小狐狸说过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孟非卿,因为上课不用心,孟老大打过他不只一次,都快打出心理障碍了。
「讲课还有逼人来听的吗?」
「有!」孟非卿说着,手一张朝程宗扬肩上抓来。
「孟老大,你玩真的?」程宗扬大叫着以掌为刀,斩向他的手腕。
孟非卿铁骊名头真不是白来的,筋骨犹如镔铁上毫不在意地接了自己一记手刀,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将自己手掌震得隐隐发麻。
程宗扬出手时留了两分余力,见状连忙撤招,足尖一点向后跃去。
学兵法、上战场,太扯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程宗扬飞身掠出丈许,还没站稳,孟非卿的铁掌便如影随形地跟来,切在自己肘上。
「我靠!」程宗扬大叫一声,眼泪险些下来。
孟非卿道:「你的武技也该补习了。实力还过得去,技巧太差。这样吧,每天再抽出一个时辰加强军事技能的锻炼。」
程宗扬抱着手臂叫道:「姓孟的!你这是体罚!」
「可不是嘛。」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小狐狸也这么说。不过他说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还满地打滚,你想不想试试?」
程宗扬忽然跃起身,抬腿朝孟非卿胸口踹去。孟非卿双臂微屈,胸膛肌肉隆起,浑若无事地挨了程宗扬一记飞腿,然后伸手一捞,抓住程宗扬的脚踝,把他甩在地上。
程宗扬背脊着地,摔得筋骨欲断,喘气叫道:「老大,没这个必要吧!你要是缺军官,臧修还有那个苏骁都够资格当校官了!」
「往后他们就是你手下的兵,你总不想让他们在背后耻笑你这个长官什么都不会吧?」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们兄弟介意!」孟非卿虬髯怒张,恶狠狠道:「除非你跟紫姑娘一刀两断,我们再给她找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程宗扬爬起来:「孟老大,算你狠!来吧!」
「坐下听讲。」
「少废话!先上武技课!」程宗扬从挂满兵刃的墙上抢下一对双刀,「孟老大,有多少斤两都拿出来吧!」
孟非卿背负双手,傲然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今天便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程宗扬双刀一磕,发出一声响彻大厅的震响,接着挺身直纵,「看我的虎视鹰扬!」
暴喝中,程宗扬双刀犹如猛虎脱柙,洒下一片凌厉刀光朝孟非卿攻去。
「来得好!」孟非卿双手伸到背后,接着肩膀一翻,手中挥出两道蛟龙般墨黑乌光,将程宗扬密不透风的双刀硬生生砸开。
程宗扬双手一阵剧痛,死死握住刀柄;精钢打制的刀身已经被砸得弯曲,他咬牙道:「我干!你那是什么!」
孟非卿掌中握着一对手戟,每一枝都长近三尺,沉甸甸分量十足。戟身纠屈犹如飞龙,两枝戟牙如同弯月。双戟通体墨黑,材质非金非玉,散发出暗黑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天龙霸戟!」孟非卿手握双戟,双手一碰,双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响,雄壮身躯犹如天神,威风凛凛。
程宗扬看看他那对霸气毕露的天龙霸戟,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两把不成模样的钢刀,抬起脸悲愤地说:「孟老大,你耍赖!上教学课还用你的天龙戟打我的破刀!」
孟非卿轻描淡写地说道:「少废话!接我一招!」
「我干……啊……啊!啊!啊……」
直到傍晚,那辆摘去鹏翼社标记的马车才回到宅中。秦桧上前打开车门顿时一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眼眶青了一块,手臂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黑着脸道:「听孟老大讲课去了。干!我算知道小狐狸为什么就怕孟老大。下手真狠!你没看到,跟他的天龙霸戟一比……哎哟,别动!」
秦桧试了试他的手臂:「还好还好,筋骨没事,都是皮外伤。」
程宗扬龈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臂。「不行,我得弄一对好刀,要不跟他的家伙一比,什么刀都成了烧火棍。」
秦桧正容道:「神兵利器虽然锋锐,却非武者之福。夫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真正的武者应该从……」
程宗扬打断他,「你是不是说用神兵利器的不是好汉,飞花摘叶即可伤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歇歇吧!你个死奸臣!咱们两个都练到飞花摘叶,让你拿根狗尾巴草,我拿把屠龙刀,看我不砍死你!」
「唔,」秦桧沉思道:「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废话!打赢才是王道!」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当你的奸臣吧,别没事就给我上课,有空多想怎样对付别人。」
秦桧道:「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看院子,「死丫头呢?为了她的嫁妆,我可遭了大罪。」
秦桧道:「紫姑娘去了雪隼佣兵团。」
「怎么不早说!」程宗扬爬上车,「老臧!知道雪隼佣兵团在哪儿吗?」
「知道!在城北,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找个兄弟跟我去。」
臧修道:「是。」
秦桧跃上马车,「我陪公子去吧。」
【第二十三集】第三章:因香窃玉
晴州除了密布的水道网,城中道路也便利至极,主道宽达十余丈,这还是因为两旁商户太多,无法扩建,才保留这种规模。道路两侧供行人通行,中间是马车行驶的车道,虽然车水马龙、来往繁忙,却秩序井然。
死丫头昨晚刚偷了人家东西,今天又跑过去,到底搞什么鬼?程宗扬一边心里嘀咕,一边活动受伤的部位:「孟老大今天说,他们向晴州的陶氏钱庄借了不少钱。」
「这不奇怪。未央宫的天子昔日北征匈奴也向商人借贷。」
「难怪晴州的商家富可敌国。喂,昨天你跟那个老头说的三策,为什么没提上策呢?」
「我说的上策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做就是了。」
程宗扬道:「你的上策不会是抢晴州吧?」
秦桧微笑道:「正是。」
程宗扬道:「晴州的雇佣兵再多能有多少?六朝都有几十万的常备军,多的上百万,我就纳闷为什么大家不瓜分晴州?再怎么说晴州也是一班商人,只靠几个雇佣兵能撑到现在吗?」
秦桧道:「公子以为呢?」
「我问过俞子元和老敖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秦桧道:「在晴州接生意的雇佣兵大体在五万左右,纯以军事而论,要攻下晴州并不难;无论谁攻下晴州,获利之丰都是旷古未有,所以我才说这是上策。之所以没有人做是因为六朝有英主而无雄主,有权臣而无强臣。」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捡明白的说。」
「先说晴州。晴州的五万雇佣兵是那些商人仔细算过的。」秦桧道:「雇佣兵虽然是拿钱卖命的亡命之徒,但挣了钱铢也得有命去花。因此雇佣兵只能打胜仗,必败的仗无人肯打。那些商人明白这一点,才把数量控制在五万左右。」
「要对付这五万雇佣兵,六朝任何一方都需要动员二十万左右的精兵。六朝虽然有带甲之士百万,但挑出二十万精兵也不容易,必须以倾国之力方能必胜。如果有人能调集二十万精兵全力攻打晴州,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晴州必定失陷。但不罪而征,无论是谁都必定受千夫所指。」
程宗扬点点头,「没错。攻打晴州说白了就是公然抢钱,被人臭骂是一定的。」
「而且这种指责不仅来自民间,也来自朝廷,毕竟许多官吏都有晴州游学的经历,与晴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有人一意孤行,置万民唾骂于不顾,朝中谁不同意便罢谁的职、将领谁不同意便斩谁的首,强行出兵征伐。这样一言九鼎的人物,在君王是雄主,在臣子则是强臣。」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是跟整个天下对着干啊。这算什么上策?下下策还差不多。」
秦桧正容道:「此举虽然不免世人讥讽,却有万世之利。于己是下下策,于国是上上之策,就看谁敢于身背骂名了。」
死奸臣说得这么嘴响,难道他在另一个时空中冤杀岳飞也是抱着同样想法?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去游说贾师宪,说不定他真让你说动,愿意背这个千古骂名呢。」
秦桧笑道:「竖子不足与谋。」
「得了吧。」程宗扬道:「你少来煽动我。奸臣兄,我管你跟晴州的大商家有什么仇怨,这种损己不利人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干!」拟秦枪微笑片刻?■「侯爷隐居南荒多年,正因为那里是晴州大商家手掌唯一伸不到的地方。」
程宗扬坐起来:「殇侯不是贷了人家的钱,卷款潜逃了吧?我看你们殇侯也快赶上姓岳的,仇家满街走。以后别说我认识那个死老头。」
秦桧一笑,「敢不遵命。」
程宗扬叹口气:「孟老大今天跟我上课,说战争的目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仔细想想实在不简单。我本来想开个店,安安稳稳过日子,能保存自己就好。现在看来要想保存自己,还得把敌人消灭掉。」
程宗扬敲着扶手慢慢道:「该找个机会探探黑魔海的底细。」
秦桧从容道:「在下倒有一策。」
程宗扬精神一振,「说来听听。」
「公子择好时机让泉捕头传讯,告诉黑魔海东濂来的飞鸟上忍已经抵达晴州,请剑玉姬安排时间,登岛拜访。」
「然后呢?到时我直接过去,挨个给黑魔海的人点名?」
「正是。」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是开玩笑?还是想趁机阴掉我?」
秦桧笑道:「公子取得见面时间,我便以殇侯使者的身份通知黑魔海巫宗,侯爷将参加教内两宗大祭,邀剑玉姬在那个时候见面细谈。」
「调虎离山!」程宗扬上下看了秦桧两眼,「奸臣兄,你很大胆嘛,敢自己去见剑玉姬。」
秦桧笑道:「我当然要随公子一同登岛。」
「哈,放剑玉姬鸽子!」程宗扬笑道:「够狡诈!」
「而且我会选一处闹市与剑玉姬见面,到时候我不出现,由鶸翼社兄弟远远盯着,看黑魔海动用多少人力。至于岛上只要我们随机应变,未必会有多少风险。运气好的话,能趁机除掉另一位飞鸟忍者,对公子大为有利。」
程宗扬摇了摇手,「闹市不好。」
「公子放心,不会惹出人命。」
「不是人命的事,是太近了。」程宗扬低笑道:「我选个见面的地方,夜影关!」
秦桧抚掌大笑:「好地方!」
夜影关离晴州港数百里,剑玉姬速度再快,来回也要一天时间。而且秦桧以殇侯使者身份出面,剑玉姬再托大也未必敢一个人去见面。
从这几次交手可以看出,黑魔海十几年前被岳鹏举清剿过之后,能用的人手绝对不多,她再带走几个好手,自己冒险登岛一趟也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位泉捕头。」秦桧道:「属下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留在公子身边,但很担心她会走漏风声。」
泉玉姬献出魂丹的事只有小紫知道,难怪他会担忧。说实话,泉贱人究竟会不会反水,连自己心里都没底。那贱人……实在是靠不住。
赶到雪隼佣兵团所在的北城已是掌灯时分。晴州各大商家、书院大都聚处而居,比如贩马的商家大都聚集在马王巷一带,晴州最有名的书院集中在书院长街。
唯一的例外是佣兵团。
佣兵团大都是血气贲张的壮汉,两家在一条街上免不了摩擦生事,再多几家只怕会闹翻天。因此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各支佣兵团散居在城中。一旦有事,由晴州总商会出面召集几个佣兵团的团长,大家聚在一处谈生意。
马车驶入铜狮巷,程宗扬一眼便看到那十几名看似坐着长凳,实际扎着马步的汉子,不由啧啧赞叹两声,「基本功很扎实嘛。」
秦桧道:「雪隼佣兵团规模只算中等,但两位团长薛延山和石之隼手面阔、交情大,在晴州也是数得上的人物,看来名不虚传。」
程宗扬摘下绷带,活动一下手脚,准备下车。
秦桧指了指面孔,笑道:「我去吧。」
程宗扬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挨了孟老大一记狠的,眼眶瘀青未褪;虽然手脚利落多了,但一下车免不了让人看笑话。
「叫上死丫头就走,别让她惹出事来。」
「是。」
秦桧下车走过去客气地拱拱手,与那些汉子谈笑风生地交谈几句,然后回来道:「敖润和两位团长去总商会谈生意上的事,这会儿还没回来。」
程宗扬也不在意,问道??「月丫头呢?」
「月姑娘的房间昨天失火,暂时搬到外面的客栈。」
不等程宗扬吩咐,秦桧就报了客栈的名称方位,马车随即转向,辘辘向客栈驶去。程宗扬从背包里翻出那副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戴在脸上,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秦桧一怔,笑道:「倒是遮住了。不过公子戴上这个能看到吗?」
程宗扬运足目力,看了看周围,「还行。」
那间客栈离雪隼佣兵团隔了两条街,再往外便是城郊。天色已晚,店小二正在油灯下记帐,猛然见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闯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程宗扬粗声大气地说道:「我是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住在哪个房间?」
店小二赶紧道:「兵爷,雪隼团是小店的老主顾,掌柜的交代,专门给月队长安排到后院楼上,就她一位住户,里里外外安静得很。」
程宗扬问明位置,自己去了后院;秦桧过来一边与店小二攀谈,一边留意周围动静。
晴州人烟稠密,建筑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这里虽然靠近城郊也不例外。院中静悄悄,只有楼上一扇轩窗隐约透出灯光。
也不知道死丫头是不是在房间里。如果只有月丫头一个人,自己这么去敲门说不定又会被当成淫贼。
程宗扬心里一动,一缕真气透入窍阴穴找到那个魂影。魂影痕迹比平常淡了许多,看来泉贱人还留在城南,没有跟小紫一道出来。程宗扬顺便往魂影上干了一记;两天没碰这个贱人,自己还真有点冲动。
那个亮灯的窗口忽然人影一闪,接着油灯被人吹灭,光线暗了下去。时间虽然短暂,但程宗扬看得清楚那个人既不是月霜,也不是小紫,倒像个身材粗壮的男人。
不会是找错了吧?程宗扬纳闷地踏进小楼,紧接着抬起头;只见小紫坐在梁上,两只小靴子一摇一摇,笑嘻嘻看着自己。
程宗扬把墨镜拨到鼻尖,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明天我给你做条超短裙,看你还爬那么高!」
「程头儿,你的眼影好漂亮呢。」
「这是打的!打的!」程宗扬指着乌青的眼眶道:「看到了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受这份罪呢。」
小紫跃下来,踮起脚尖看了看他的眼睛,「好惨哦……唔……」
程宗扬一把抱住她,「还想跑!」说着往她唇上亲了一口,神采飞扬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月丫头呢?」
小紫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在楼上啊。人家本来已经走了,遇上一件好玩的事才回来的。」
「好玩?说吧,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是看别人去干坏事了。」
「谁还能在你眼皮底下干坏事?也太献丑了吧?这回倒霉的是谁?」
「跟你有一腿的那个小美人啊。」
「月霜?她怎么了?」
「她很不开心啊。在自己团里险些被一个女贼打伤,还丢了东西,很没面子呢。」
月丫头体内有寒毒,打不过泉贱人也正常;不过月丫头那么好强的性子,未必会这么想。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呢。有一个小毛贼从夜影关一直跟到这里,刚才我看到他用一枝小竹管插到门缝里,往里面吹了一股烟。好奇怪哦。」
「我干!她是你亲姊,你就这么在旁边看啊!」
「谁说人家只看了?」小紫不高兴地说:「人家还帮他把风,免得有人不小心闯进去。」
「好你个死丫头!回来跟你算账!」程宗扬连忙冲上楼去。
小紫在后面笑道:「不用着急,程头儿,那个泼皮这会儿已经跟你的小美人儿上床了呢。」
想起刚才窗口出现的人影,这会儿又被死丫头缠了半晌,程宗扬心里一阵发急。他三两步闯上楼,只见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程宗扬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开。
死丫头说得果然一点不假,这会儿一个汉子正光着膀子趴在床上;在他刺有纹身的肩膀下露出月霜雪白面孔。听到声音,那汉子回过头,赫然是夜影关撞见的泼皮牛二。
房间后窗开了一扇,河风涌入室内,空气中迷香气味已被吹散。牛二被这个两眼用黑镜片遮住的恶汉吓了一跳,猛地打个寒噤,叫道:「哪里来的妖怪!」
程宗扬也不废话,飞身过去,一脚朝牛二头上踹去。牛二也有几分底子,翻起身抬手一挡,竟然挡住了。
可惜程宗扬今天刚接受孟老大的特训,正一肚子恶气没地方发泄,紧接着一记千斤肘,用上八分力气。牛二手臂被他肘尖击中,格的一声,臂骨踢成两截。
牛二横飞出去,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眼看程宗扬拔出匕首,他顾不得叫痛,立刻攀住窗户,野狗一样了出去,「篷」的落入楼后的河内。
程宗扬顾不上追赶,急忙回头来看月霜。那丫头眼睛睁开一线,目光却灰蒙蒙的,昏迷似的躺在床上。她身上劲装被扯开一半,衣带也被拉开,露出腰间一抹雪白肌肤,身体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看到月霜没有被人占到便宜,程宗扬松口气。「笨死你了,连个小毛贼都能把你麻翻……」
程宗扬伸手探探了她的脉搏,手指一触禁不住打个哆嗦。那丫头皮肤像冰一样,凉得扎手。难怪那泼皮这么久还没有搞定,月霜的寒毒竟然在这时又发作了。
程宗扬想起卢景交给自己的药丸,连忙掏出来送到月霜口中。月霜被迷香迷倒,已经没有知觉。程宗扬只好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唇瓣分开一线,将药丸塞进去。
可月霜体内寒毒发作,连吞吓的动作都做不了,药丸虽然塞进口中仍无法咽下。
程宗扬试了几下没有成功,不由有些发急,但摸到月霜柔软唇瓣,心头不禁微微一动。反正这丫头已经被迷昏了,占点便宜她也不知道,何况自己还是救人……
程宗扬心里狂跳几下,露出大灰狼的笑容。他低下头吻住月霜冰凉的小嘴,先狠狠亲了一口过瘾,接着用舌尖拨弄药丸往她喉咙送去。
月霜唇瓣又软又滑,像冰一样其冷无比;她光洁的玉颊仿佛蒙了一层薄霜,散发出冰冷寒光。那颗药丸在舌尖转动,传来辛辣的味道。月霜舌根宛如冻僵,一动不动,自己几次用力都没能把药丸送进她喉咙内。
程宗扬松开嘴,活动发酸的舌头。这丫头喉咙太紧了,怎么也咽不下去,眼看她体温越来越低,再等一会儿,睡美人儿就变成死的冰美人儿。
自己舌头不够长,有东西够长,毕竟是救人要紧啊……程宗扬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确定门窗都已经关好,周围绝对没有人窥伺,终于心一横,解下裤子,一手扶着发硬的阳具,一手捏住月霜的小嘴,把龟头塞到她唇瓣内来了个深喉。
OK!一杆进洞!
那颗药丸乖乖滑入喉内。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又挺动了几下,免得她不小心吐出来。
月霜凉滑的唇瓣在阳具上摩擦,传来诱人的软嫩感。一个邪恶的念头渐渐从心底升起:月丫头一点知觉都没有……意思是,自己上了她,她也不会知道……反正大家已经有过一腿,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程宗扬拔出阳具,看着月霜微睁的美目小声唤道:「月丫头,醒醒啊……哇,小毛贼的迷香有这么厉害吗?」
「醒醒!」程宗扬在月霜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小美人儿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
「月丫头,我打算跟你再干一回,你看可以吗?」
「我数到三,如果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三!好了!」
程宗扬心里欢快地跳动,一把抱起昏迷的小美人儿,托起她的纤腰;先解开她的衣带,然后把她的裤子植到膝间。
两条白生生的美腿暴露出来,冰肌玉骨、触手生寒。上次跟月霜做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当时这丫头还推三阻四,恨不得咬死自己,哪像现在这么乖。迷香加寒毒,自己就算再给她开一次苞,她也不一定会醒。
程宗扬脱掉衣物,皮肤在微凉空气中微微绷紧,显露线条分明的肌肉。他俯下身扯住月霜的亵裤,一把拽到膝下,然后剥下她的裤子,拉住她的脚踝朝两边分开。
程宗扬摘下墨镜,满意地打量眼前的少女。小美人儿两条白美玉腿张成V字形,光滑小腹又白又嫩,像玉球一样晶莹。在她大腿相连的部位,两片白玉般的软肉娇柔地合在一起,仿佛没有人碰触过的处女般鲜嫩无比。
上次自己被药物刺激,脑中只剩下本能的性欲冲动,只顾发泄欲望,这时才注意到月霜和云如瑶一样,下体都光溜溜的像婴儿滑嫩,没有一丝毛发。
也许是两女都受到寒毒侵蚀、气血不畅,抑制毛发生长,才会出现这种相似状况。
程宗扬张开手掌覆住少女娇嫩的玉户。果然她肌肤犹如寒冰,虽然光滑柔嫩却没有丝毫温度。手掌的热气一点一点渗入她雪滑肌肤,晶莹如玉的美肉像雪一样,仿佛在手中融化。
心跳越来越快,每次心跳,阳具都胀硬一分。程宗扬吸口气,正准备挺身而入,一抬头却看到月霜微微张开的眼睛。
虽然明知道她已经昏迷,但看到她微睁的眼睛还有点不舒服。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扯起被子盖住月霜的头脸,然后托住她双腿放在肩上,腾出手抱住她雪滑屁股,下身向前一挺,阳具顶住她柔嫩玉户。
程宗扬并不急于进入。毕竟月丫头还在昏迷,就这么干进去,自己爽到了,月丫头可会大痛特痛,一醒就知道被人占便宜。他耐着性子挺动下身,火热的龟头在肉缝中挤弄。
月霜面孔被盖住,只露出光溜溜的下体。两条白玉般的美腿在肩头摇晃,圆润雪臀不住翘起,用嫩穴承受阳具的压力,就像一具精美的玩偶。
渐渐的,龟头下传来湿腻感,紧凑的穴口一点一点松开。程宗扬一边享受她秘处的紧窄,一边和自己经历过的女人比较。
说起来泉贱人也是处女,可自己每次搞她,稍微一捅就淫汁四溢,反而在月霜身上找到处女的感觉。
程宗扬两手抓住月霜的臀肉,挺起阳具,龟头一点一点塞进少女充满弹性的穴口。月霜体内又滑又凉,随着阳具进入,柔嫩蜜肉仿佛被火热肉棒烫到,微微战栗;那种感觉就像在给一个心爱的小美人儿破处,享受她生平第一次交合。
程宗扬用了一盏茶时间才把阳具完全送入月霜柔嫩的蜜穴中。昏迷的少女像睡着一样静静躺在床上,浑然不知自己正受到侵犯。
故地重游完全是一种不同的感受。柔嫩蜜穴紧密地包裹着阳具,带来阵阵充满凉意的挤压感。自己答应过王哲要照顾岳帅的后人,这会儿好像就在履约吧。反正荀都开过了,再干一次叙旧,师帅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很生气。
程宗扬抱住月霜绵软雪臀,俯着身,阳具一下下在她体内挺动,脑中不禁想起睡美人的故事。那个王子当时也是这样搞昏睡的小公主,还搞大她的肚子,然后大家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月丫头只有睡着了才这么乖……
渐渐的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怜意。月丫头爹娘都不在了,抚养她的王哲也与世长辞,自己又身中寒毒,世间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小紫。
月丫头也太倒霉了,摊上这个妹妹。那死丫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不会真想拿她来报复姊妹俩该死的亲爹吧?
少女美妙的蜜穴渐渐变得湿滑,程宗扬也渐渐加快速度,火热阳具不住抽送,将热量输送到月霜体内。
月霜体内寒意仿佛被热流惊动,凝固的血脉开始流动。程宗扬尽可能贴紧月霜冰凉的肌肤,用自己的体温压制她身上寒意。月霜下体慢慢变得温暖,湿滑蜜汁从穴口溢出,淌入臀沟。
程宗扬拥住月霜的身子,阳具重重捅入柔腻穴内,充溢真阳的精液激射而出,灌进她战栗的蜜穴内。
月霜的体温已经转为正常,雪白肌肤透出一抹淡淡血色。程宗扬松了口气,心满意得地抬起身体。看来自己的真阳真能克制她体内的寒毒。
「月丫头,乖乖吃了我的十全大补汤,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哦。」程宗扬坏笑着,轻手轻脚帮月霜穿好衣物。等揭开被子,程宗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月霜双目紧闭,眼球微微转动,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程宗扬不由怔住了。
「她哭了哦!」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小紫坐在窗台上笑吟吟看着自己,像个午夜出没的精灵,白嫩指尖还滴着殷红的血迹。
程宗扬一边跑一边系着衣带:「她不是被迷香迷倒了吗?」
「被你这种坏人占便宜,她做梦也会哭啊。」
「好吧好吧,」程宗扬道:「我是跟她有一腿,那时候我还没遇见你呢。真的!骗你是小狗!」
「喂,你别生气啊。」
小紫转了转眼睛,「你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你要玩,我也要玩。」
「她可是你姊!」
「乱伦呢,好期待哦。」
「……岳鸟人为什么不把你射到墙上呢?」
「讨厌!」
「糟糕!」程宗扬猛地停下脚步,「忘了关窗户!」
「已经替你关上了。大笨瓜。」小紫撇了撇小嘴,「谁像你,只顾着高兴,什么事都不管。」
程宗扬讪笑两声,「不是有你嘛?他们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如果多来几个,人家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抓到,先奸后杀了。」
「有这么夸张吗?来,我帮你擦擦手。」
小紫翘起手指,「帮人家敌干净。」
「别开玩笑,那是血!」
小紫皱皱鼻子,「不舔就算了。」
「喂,你不会真想让我舔吧?」
「骗你的!大笨瓜!」
小紫飞身朝树林掠去,程宗扬连忙跟上,心里生出一丝歉意。自己看到月霜昏迷的样子,一时冲动,完全忽略月霜被迷倒的原因。
月霜是雪隼佣兵团的副队长,本身修为也过得去,牛二一个街头泼皮怎么可能随便弄点迷香就把她迷倒呢?
死丫头本来说一到晴州就去找波斯商会,结果一连两天都或明或暗地跟着月霜,恐怕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月霜的房间失火,被迫搬到客栈,跟踪她的人趁机下手,却让小紫等个正着。
「就是他吗?」
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他手里拿着一把青钢剑,长得其貌不扬,倒是额头几个指孔看起来很带劲。牛二跪在一旁,胸口被剑划破,鲜血淋漓,下巴被人摘掉,舌头拖出来,这会儿口水流了满胸混着鲜血,「呃呃」不知说些什么。
小紫抬脚一踢,牛二下巴合上,拖着一条腿爬过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姑奶奶,你可来了!」
程宗扬揶揄道:「哟,这不是牛二爷吗?怎么腿也断了一条?不会是跳窗户时摔的吧?」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牛二恶狠狠呸他一口,转过脸立刻换了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又是感激又讨好地朝小紫道:「小姑奶奶,多躬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从今往后姑奶奶有什么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牛二一皱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小紫扬起下巴,「滚吧。」
「哎!」牛二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去了。
程宗扬纳闷地说:「这泼货吃错药了?」
「笨死你了。」
「知道我笨还跟我打哑谜?」
「你猜呢?」
程宗扬赌气地蹲下来打量尸体。那家伙瞪着死鱼般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周围并没有多少打斗痕迹,似乎是猝不及防下被小紫一招击杀。
「看样子他好像和牛二动过手,你这死丫头满脑子坏主意,肯定在中间挑拨离间。我猜你会先对这家伙说牛二把他卖了,正带人往这边来,然后又告诉牛二这家伙要杀他灭口,把牛二那泼皮骗得死心蹋地。对不对?」
「程头儿,你好像聪明一点了哦。」
「跟着小姨,我脑筋也灵光多了。说吧,这家伙是谁?可别说你没摸清他的底细就把他杀了。」
小紫踢开尸体,露出他身下一块玉佩。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太乙真宗!」
【第二十三集】第四章:万贯陶贾
晴州城南,膳翼社隐秘的宅院内。
程宗扬抹着鼻血从厅中出来,脸上却带着得意笑容。他伸出手指朝小紫摆了个胜利的手势,狂笑道:「妈的!挨了孟老大一二天打,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机会给了他一记狠的!哈哈哈哈!」
小紫刚做半个鬼脸,又连忙摆出淑女样子,露出连小猫都能迷倒的纯美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道:「公子辛苦了。」
程宗扬道:「刚学的撩阴腿!我用上十成力气这么一踢!哈哈!孟老大就是铁打的也得有两天起不了身!痛快啊痛快!」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谁说的?」
孟非卿负着双手,纠髯怒张,雄狮般从堂内出来,沉声道:「你的腿法全无根基,要从基本功练起。每天先扎上两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一个时辰的梅花桩校正步法。」
「孟老大,你是故意整我吧?」
「臧修!」孟非卿道:「拿两个一百斤的铁锭,等程公子练功时给程公子戴上。扎马步时手也别闲着,把沙盘取来,让程公子堆出江州一带的地形。三天之后我要考较他的军事课。」
程宗扬大喝一声,「猛虎掏心!」
「铁骑渡江!」孟非卿暴喝声中,双掌推出。
没等程宗扬看清他怎么出手,身体仿佛撞上一群狂亲的铁马,然后又被无数铁蹄踏过。
孟非卿轻松地拍了拍手,温言道:「今天课就上到这儿,起来吧。」
程宗扬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大,你打死我算了。」
「那怎么成?」孟非卿搓着双手,乐呵呵说道:「今天还有事要请公子爷帮忙呢。」
「我都被你殴打得不成人形,还帮忙?没搞错吧?」
「看你说的,我今天不是没打你脸吗?走吧,江州之战能不能打赢就看兄弟你了。」
小紫笑盈盈道:「公子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程兄弟,请。」
程宗扬坐起来,「借钱?」
孟非卿点了点头。
马车朝晴州钱庄云集的宝泉巷驶去。程宗扬擦着鼻子的血迹,一边道:「还差多少?」
「一半。」孟非卿道:「本来已经谈好,但贾师宪铁腕封锁云水,让陶氏又犹豫起来,迟迟没有付款。」
「底线在哪儿?」
「二十万金铢,实付十万四千,只要能借到,我把人头押给他们都行。」
程宗扬叹口气:「老大,你把底线放这么宽,陶氏不趁机狠敲你一笔才是傻子。这样吧,我来跟他们谈,你给我打包票就行。」
孟非卿也不客气,「反正这也是你的事。」
「先说清楚,我没答应跟你们一起扯旗造反。」
「我们不过是借一块地,给兄弟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又不招谁惹谁。贾师宪想跟我们过不去,我们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
陶氏钱庄与现代银行完全不同,没有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只有一排阴暗的小房子。为了安全,房间没有开窗,仅有的一扇小门也常年掩着。房内柜台足有一人高,客户要踮起脚尖才能与栅栏后态度冷淡的朝奉对话。
孟非卿道:「这是陶氏钱庄的总号,你别看它冷冷清清,随便一笔帐目都不低于一千金铢,每月进出帐目以百万计。没有上万金铢的身家根本进不来。」
「怪不得呢。」程宗扬道:「这种环境,换成散户早被吓跑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朝奉不言声地打开一道小门。两人弯腰进门,跟着老朝奉在狭窄甬道间弯弯曲曲走着。两旁都是两丈高的砖墙,灰色瓦片生满青苔,墙上同样都没有开窗户。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大爷,要把这些库房都装满得多少金铢?」
朝奉道:「单算金铢,整个晴州的金铢都装不满。换成铜铢,再多十倍的库房也不够用。」
「我看南荒那边连铜铢都缺得很,做生意都是你换我的、我换你的。」
老朝奉眼睛微微一亮,「公子去过南荒?」
程宗扬笑嘻嘻道:「做生意嘛,当然到处奔走了。」
老朝奉慢吞吞道:「晴州商人遍天下,去过南荒的可没几个。」
老朝奉在一道小门前停住脚步,从腰间拿出一大串输匙,慢慢捡出一只打开门上的铜锁。
小门「吱哑」一声打开,里面是个清雅的院落;院中植着几株梅树,四周是整洁的厢房,隐约能听到女子娇笑声。
老朝奉躬下身,「少东家,孟老板来了。」
片刻后,糊着素白纸的格子门拉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出来,抱拳笑道:
「一连出门几日,让孟老板久候,惭愧惭愧。」
孟非卿笑道:「谁不知道晴州陶五风流多金,这几日多半是去会哪位美人儿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知我者,孟兄也!这两日南港的胭脂巷来了几位名妓,让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以为会见到一个外表木讷、内里精明透顶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位少东家却是一副花花公子的作派。
陶弘敏目光扫来,笑道:「这位倒是面生。」
「这是我兄弟,姓程。」
「原来是程兄,请坐,」陶弘敏随便往地上一坐,吩咐道:「上茶!」
一个小婢捧着茶盘进来,屈膝将三只茶盏放在众人面前的小几上,轻声道:
「公子慢用。」
陶弘敏一把搂住小婢,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孟兄,你看这个小婢怎么样?」
孟非卿道:「果然是个尤物。」
陶弘敏挤了挤眼,低笑道:「她家小姐才是尤物,孟兄哪天也试试。」
孟非卿对这些声色之娱毫无兴趣,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几万金铢。他放下茶盏正要开口,衣袖被程宗扬拉了一下。
程宗扬笑道:「我来看看。」
陶弘敏大大方方地把小婢推过来,程宗扬拦腰抱住,「好轻的身子。」
那小婢脸颊微微发红,小声道:「公子吉祥。」
程宗扬笑道:「看面相,陶兄已经尝过鲜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没想到程兄也是行家!」
小婢羞红了脸,微微低头,更显得秀美可爱。程宗扬赞叹道:「一个小婢都这么出色,她家小姐该是何等尤物呢?」
陶弘敏遇到知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家小姐是粉黛院新来的红牌,那身子跟水做的一样!」
孟非卿耐着性子听两人谈笑风生,讲风月之事。陶弘敏像是忘了借贷的事,说得高兴,程宗扬也只字不提借钱。
好不容易说完粉黛院的名妓,孟非卿忍不住在旁边咳了一声。
陶弘敏忙道:「失礼失礼,和程兄谈得投机,忘了正事。」
程宗扬一副恋恋不舍地放开小婢,随口道:「借钱只是小事。陶兄要是忙的话,我们改曰再谈。」
陶弘敏笑道:「总不能让孟老板白跑一趟吧。」
程宗扬这才叙衣坐好:「金铢我们孟老大已经拿了,今天来是和陶老板签下契约,明年这个时候,十万金铢原璧奉还。」
陶弘敏不动声色,「哦,剩下的款项不用了吗?」
程宗扬夸张地叹口气:「月息四分,这也太高了,恐怕好借不好还呢。」
陶弘敏微笑道:「月息四分不算高。长安民间借贷的羊羔利可是一倍利息,而且利滚利的算法。」
「我和孟老大商量过,十万金铢一年就要还十四万八,再借十万,恐怕真还不起。」
陶弘敏笑道:「我还以为孟老板需要二十万金铢,如果十万够用就不勉强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哪里够用啊。如果不扣利息,再借上一些,手上有十四、五万的金铢还差不多。」
陶弘敏关切地说:「原来还差这么多啊?程兄打算怎么办?」
程宗扬双手一摊,「没办法,只好再借了。」
陶弘敏微笑道:「能一笔拿出十万金铢的恐怕不多。」
「可不是嘛。我想来想去只好去建康碰碰运气。如果能两分利息借来十万金铢,那就菩萨保佑了。」
「云家?」陶弘敏慢慢摩着手指,笑道:「云六爷未必那么大方。」
「这个我也想过了,大不了把鹏翼社抵押给他!」
陶弘敏抬起眼睛讶然道:「贵社值不了十万金铢吧?」
「这笔帐好算。」程宗扬把茶盏放在几上,「我们向云家借十万金铢,两成四的利息先扣掉,云家只需支付七万六千金铢。我们要买的货物准备都在建康买齐,这七万六千金铢一大半又回到云家手里。算下来云家净支付的金铢最多不过三、四万。我们鹏翼社再怎么也值这个数吧?」
程宗扬一笔一笔算道:「这样云家拿出三、四万金铢,如果一年之后我们还清欠帐,除去卖货的利润,净得两万多利息。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还不起,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云家等于花三、四万金铢就买下鹏翼社遍及六朝的船行和车马行。这笔生意怎么也值得一做。」
陶弘敏收起嘻笑,注视程宗扬,一字一顿说道:「十万金铢,月息两分;以鹏翼社为抵押,至少有六成货物在晴州采购。孟老板如果答应,我们便签下书契。」
「一分!」程宗扬道:「上一笔的四分息你们可是先拿了。」
「两分。」陶弘敏道:「这次不先扣息,一年之后,本息全部还清。」
「成交!」
程宗扬抬掌与陶弘敏一击,彼此大笑起来。陶弘敏笑道:「程兄这笔帐算得好生精细,佩服佩服!」
「陶兄快人快语,十万金铢眼都不眨就扔出去,这才叫英雄呢!」
陶弘敏洒然道:「我和孟老板多年交情,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程宗扬笑道:「那好!改日小弟作东,请陶兄带小弟到胭脂巷一游。陶兄可不要藏私啊!」
陶弘敏大笑道:「好说!好说!」
回到车上,孟非卿摸着下巴浓密的胡须:「小子,你怎么弄的?十万金铢就这么到手了?」
一上车,程宗扬神情变得冷峻。这一记隔山震虎,拿云氏当幌子,从陶氏钱庄借来十万金铢,解了孟非卿的燃眉之急,但程宗扬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晴州商家对云氏这个外来户戒心十足,宁可让出一半利息也不让云家插手钱庄生意。另一方面,陶弘敏一句都没有问孟非卿要这笔钱做什么,如果他不是傻子,就是对孟非卿借钱目的心知肚明。
「孟老大,陶氏知不知道你借钱做什么?」
「我上次借款只说在洛阳、长安、临安各地要建分社,扩张生意。至于有没有走漏风声就难说了。」孟非卿道:「晴州这些大钱庄的耳目不是一般灵通。」
程宗扬点点头。孟非卿在晴州秘密采购粮食、兵甲,但他即便做得再隐秘也瞒不过钱庄,只要钱庄的人有心,从帐目就能分析出太多线索。
问题是,陶弘敏明知道这笔钱要用到江州,为什么还敢一掷十几万金?毕竟星月湖的对手是掌握整个宋国军政的贾师宪。宋军可以败十次、二十次,江州只要打一次败仗,这十几万金铢立刻打了水漂。
「孟老大,你和陶氏钱庄的交情很好吗?」
「鹏翼社成立之初就是从陶氏钱庄借到一笔钱,数额虽然不大,但帮了我们不少忙。这十几年生意往来,大家交情还可以。」
程宗扬呼了口气:「看来陶氏是把宝押在你身上,赌星月湖赢了。」
孟非卿一笑,「他倒有些眼力。」说着他转过话题,「听说月姑娘回来的头一天夜里就遇到有人偷袭?」
程宗扬含糊地点点头。那天晚上是小紫和泉玉姬下的手,但第二天月霜确凿无疑地受到偷袭。
这已经不是太乙真宗第一次对月霜下手,上次在草原中,太乙真宗的队伍里就有人试图暗杀月霜。
孟非卿哼了一声。「臧修这小子越来越没用了,让他守着月姑娘还出了这种事。」
这不怪臧修,死丫头要支开他手下的人还不轻而易举。程宗扬道:「孟老大,太乙真宗这个道门宗派到底怎么样?」
「太乙真宗起自龙阙山,总坛在龙池。」孟非卿道:「宋国崇信道门,太乙真宗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大宗派,在唐国也仅次于佛门的十方丛林;论实力在道门六大宗派中名列第一,往后就难说了。」
王哲的嫡传弟子和教中精英大都在左武军中,左武军第一军团覆没,对太乙真宗打击之大还在自己意料之外。听孟非卿的口气,就此沦落到二流也不是不可能。
「听说太乙真宗有十万门人?」
「差不多。」孟非卿道:「从晴州往南,每一州府都有太乙真宗的分观。太乙真宗的门人身份显赫,几位教御在宋国更是势比王侯。」
「难怪王真人当年能要胁宋主。不过除了王真人和他的嫡传弟子,我接触过几个……似乎都不怎么样啊?」
孟非卿道:「门下弟子太多,未免良莠不齐。这些年颇有些下三滥的人物加入太乙真宗。太乙真宗几位教御,蔺采泉老奸巨猾,商乐轩刚愎自用,齐放鹤阴沉,夙未央孤僻,林之澜偏执。如果我是王真人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程宗扬忍不住道:「卓云君呢?」
「卓教御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气盛于外,内必不足。靠他们支撑太乙真宗如今的危局,我看难。」
孟老大对卓贱人的评价一针见血。外表越是强傲气盛,内心越是脆弱。谁会想到卓云君堂堂教御会在棍棒下屈服?
孟非卿说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他吸口凉气,一手按在胯下,脸色铁青地说道:「小子,你那一脚够刁的!正踢中老子的要害!」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道:「老大,你还真能忍啊……」
「少说废话!」孟非卿青着脸运了半天气,「我要去见月姑娘,你也来。」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说:「这会儿就去?要不要等两天?喂,孟老大,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孟非卿道:「想必是知道的。只不过王大将军有没有跟她提过我们就不好说了。嘿,当年老三骂我们那句,我还记得清楚。岳帅的亲女被他当年的对手抚养,这是我们星月湖的耻辱。开始我们只觉得为难,毕竟我们两千多兄弟都是厮杀的军士,养个女娃娃。……」孟非卿摇了摇头,「结果王大将军一手抚养月姑娘成人,真愧煞我们这几个不中用的东西。」
让一群当兵的养一个女孩子,确实勉为其难,不过程宗扬却想着另一件事。在草原逃亡之前,王哲告诉月霜去找长安的李卫公,并没有提星月湖八骏。
站在王哲的角度看,那时候星月湖八骏各自隐名埋姓躲避岳帅的各路仇家,把月霜委托给他们远不如委托给他的好友放心,也可以理解。结果月丫头一门心思上战场,偷偷溜出长安,跑到晴州来当个雇佣兵,让王哲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孟非卿道:「告诉她我们的身份、我们在江州做的事,如果她愿意,我们便是奉她为主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偏心了吧!」程宗扬叫道:「你们怎么不奉紫姑娘为主呢?」
「那怎么成!」孟非卿正色道:「紫姑娘花朵般的人物,怎好让她来做这些事?倒是这位月姑娘性子直爽,又常年在军中,擅长弓马、通晓军事,况且年纪也大了一岁。」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打听得还挺清楚。奉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主,你手下那群虎狼之士会答应吗?没这个先例吧?」月霜真要成为星月湖大营的新主人,说不定第一条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马分尸,不可不防。
孟非卿乐呵呵道:「岳帅常说儿子女儿都一样。月姑娘刚生下来时,岳帅抱着她说,将来如果生不出儿子就把爵位传给女儿,王爵都想好了,就叫维多利亚女王!」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险些背过气去,过了会儿才道:「这么好的王爵怎么。想出来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丨当初听到这王号,兄弟们都觉得有点别扭,还是学问最深的老七听出这四个字说的是其命维新,多福多寿,大吉大利,不为天下先!」
「维多利亚」还能这么解?这么说昨晚我上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岳鸟人,你还真扯……
两人赶到铜狮巷却扑了个空。敖润、月霜、冯源一早便和团长出门去谈一笔大生意,只怕半夜才能回来。
能避免与月霜见面的尴尬让自己松口气。孟非卿拿到亟需的巨款,忙着去购置物品,两人便在铜狮巷分手,孟老大还没忘了交代明天上课的时间,更留下话:明天会有战场急救课程,让自己做好被急救的准备。
程宗扬表示自己对晴州的繁华很感兴趣,明天的课明天再说。临分手时又关切地问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紧?不行找个大夫看看吧。」
「滚!」
程宗扬大笑着跳下车。出了铜狮巷就是晴州最繁华的鸿琳长街。晴州交通极为方便,街上行驶一种可供几十人乘坐的六轮马车,付两个铜铢就能上车,花十个铜铢就能从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几里,已经有公众交通的离形。更多的交通工具则是一种青盖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个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费比马车还要便宜一半。
站在桥头四处望去,交错纵横的水路、四通八达的桥梁,构织成晴州热闹的景象,难怪有人说整个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与河流两侧遍布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叫卖丝绸锦缎,有的摆满珠玉饰品,有的一连十几家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绣带,甚至抹胸都堂而皇之地陈列出来,上面精美的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大小小的茶铺酒肆星罗棋布,挤满远道而来的游人客商。
与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铺中负责售卖的大多是年轻女子,她们大胆而且聪明,态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热情,客人开口询问时,几句语调柔软的晴州口音一说,便让客人心甘情愿在店内一掷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街边艺人的歌声、说书声、围观人的笑声、喝彩声……汇成一片。道路上的车马、桥梁上的肩辇、河道中的船只络绎不绝,连行人的步伐都比别处快了许多,无不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印象。
更让自己觉得惊奇同时感觉熟悉的,是晴州街头女性比例明显比别处要高,随处可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少女在店铺中进进出出,挑选自己喜爱的货物;这在其他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观察片刻之后,程宗扬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晴州女性比男性更多,而是晴州女子习惯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被留在深宅大院中。于是另一个结论也呼之欲出——在晴州,女性有相当的独立地位和财产支配权。
程宗扬在一条贩卖丝绸的街巷旁停住脚步,简单用脉搏作为计时器计算。六百次心跳时间内,进入街巷的客人将近二百人,其中女性超过一半。
按照高峰时段的客流量减半计算,每天仅这条街巷就会迎来四千名顾客,每人花费十枚银铢,也有四万银铢的交易量,一年就是七十万金铢。按晴州二十税一的税率计算,仅这条街巷的商税就顶得上整个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区域,这个数量会更加惊人。说晴州富可敌国绝不是虚言。
过了一座石拱桥,丝绸脂粉之类的店铺渐渐少了,珠宝店越来越多,装饰风格也多了几分异域色彩。在街角一家酒肆里,程宗扬赫然见到几名金发碧眼的胡姬。
程宗扬心里一动,停下脚步打量这条街巷。
巷内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尖顶拱门两侧树立两根雄伟的石柱。镂空的柱顶嵌着玻璃罩,里面是两盏黄铜灯具,灯火长明不熄。门拱上方绘制星星和月亮的图案,墙壁以蓝紫色琉璃砖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黄色琉璃砖镶嵌成奔走的野兽图案。
门上文字自己虽然不认识,但似曾相识的风格并不陌生。程宗扬拦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花三个铜铢买一串糖萌芦,随口道:「里面是哪家的房子?」
小贩回头看了一眼,「这巷子里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会。」
程宗扬正要细问,旁边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么在这儿?」
【第二十三集】第五章:瓢虫观主
几名雪隼佣兵团的汉子骑在马上,除了敖润,其他都有些面生。敖润对同伴道:「这位就是我说的程兄弟!这次去广阳多亏了他,跟老敖是生死之交!」
那些汉子纷纷抱拳向程宗扬打招呼。敖润道:「各位先回,我跟程兄弟聊几句!放心,绝不误事!」
敖润说着跳下马,等那些汉子笑着离开才一脸歉意地说道:「老程,真是对不住!本来说好好陪你玩几天,一回来就接了桩大生意,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去看你。」
程宗扬笑道:「正说找你呢,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进来说!」
敖润踏进酒肆,对胡姬熟不拘礼地说道:「丫头!把你们店里的好酒拿一壶来!」
胡姬笑着答应。敖润拉程宗扬坐下,「我们雪隼团刚接了件活,这一趟恐怕要半年时间。」
「去哪儿?」
敖润低声道:「江州!」
「什么?」
敖润嘿嘿一笑:「宋国的贾太师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突然要打江州。江州那边透出风声,准备招募一批能打的汉子,半年时间每名佣兵给五十金铢,带队长衔的翻倍。奶奶的,这可是两千枚银铢啊。三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还是我们薛团长面子大,早早得了信,这几天都在商量,打算抽出二百名兄弟出来好好捞一票。」
这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孟老大刚借到钱,招募雇佣兵的风声就已经在晴州传开。程宗扬几乎怀疑孟老大身边有雪隼团的卧底。
程宗扬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你得问我们薛团长去。」
胡姬捧来酒壶,敖润顺手在胡姬臀上拍了一把,换来胡姬几声笑骂。
敖润倒了两杯与程宗扬一碰,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老程,你那面盾可给我挣脸了!你不知道团里那帮家伙见到我的龙鳞盾,一个个眼都紫了,哭着喊着非要跟我换。老敖就一句:一千银铢,少一个子儿不卖!把那群穷鬼都堵回去!」
程宗扬笑道:「你要得也太狠了,坐地起价啊。」
敖润在嘴上抹了一把:「不是我要得狠,是想给老张家里多留几个。老张家里指望他一个人在外面拼命挣口饭吃,现在老张没了,还有一家人等着吃饭。我跟冯大法商量好了,要能从江州活着回来,赚的金铢他出二十,我出四十,带上老张留的,想办法凑够一百金铢给老张家里送过去,好让他们家人做个小本生意,往后蝴□。」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吗?再让你们从卖命钱里挤——让他们到建康找我,有我的就有他们的。」
「好!老程够仗义,我就不客气了。」敖润灌了口酒,「老程,你来晴州不会是为了追月姑娘吧?」
程宗扬心里一紧,「月丫头怎么了?」
「她不是房间招贼了吗?我看她这两天都有点不太对劲。还好你小姨下午来了,搬行李过来和她一同住,我看她才高兴点。」
敖润看似粗鲁,其实也有细致的一面。倒是死丫头居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搬来与月霜一起住,实在是邪门儿。指望她突然间天良发现,自己也太天真了。
问题是她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明明不承认姓岳的是她爹,却对月霜这个便宜姊姊表现得十分上心。难道真想把她绑走卖了?
难说……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这种鸟事,死丫头真干得出来……
敖润推来一杯酒。「行了,老程,你就别瞒我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片刻,慢慢喝了酒,「你听说过星月湖吗?」
「武穆王嘛,年前的事。要我说,这事宋主干得有点操蛋,好端端就把人家杀了。再怎么说岳帅也是条好汉。」
终于见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程宗扬几乎有点感动。
敖润道:「这跟月姑娘有什么关系?」他皱起眉,「岳……月……」
程宗扬连忙道:「不瞒你说,这事跟江州有关系。」
敖润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张十一那个大嘴巴说的是真的?」
「九分虚,一分实吧。」程宗扬叹口气,「你们如果去江州,恐怕就要跟星月湖那些叛逆余党并肩作战。」
敖润愣了一会儿,猛地干了杯里的酒:「好事!老敖正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强军什么样!跟他们并肩作战,老敖求之不得!」
「你不怕?宋军来的可是上四军。」
「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不过能和武穆王的亲卫营一道打上一仗,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死了也值!」
程宗扬笑咪咪道:「什么叫缘分?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一同去江州呢。」
「你也是星月湖的人?」敖润压低声音道:「不像啊!瞧你这年纪,岳帅死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吧?」
程宗扬笑骂道:「你才玩尿泥呢。先说好,你们雪隼团到了江州就跟我一起,咱们先并肩干一票再说。」
敖润打量他:「老程,你到底干什么的?商人不像商人,捕快不像捕快,世家不像世家……难道你也是佣兵?」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笑道:「我就是个做生意的。不管生意大小,有赚头就做。」
入夜时分下起蒙蒙细雨,青石铺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湿,空气中传来一丝寒意。
「这一带是胡商聚集区,」臧修道:「除了波斯商会,还有大秦、回鶄、天竺、真腊几十家商会,足有几万胡商。」
在街上无意中见到波斯商会,想到手里的书信还有宝藏的传言,勾起程宗扬的兴趣,与敖润分手后立刻带人前来打探。
秦桧换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对包着铜钉的牛皮护腕,脸颊用黄连水染黄,长须往两边一抹,摆出横眉立目的表情,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晴州港随处可见的佣兵汉子。
「走!」程宗扬把头发散开,扎起一条额带,又用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然后紧了紧护腰,跳下马车大步朝波斯商会走去。
一名胡商迎过来,听说他们是佣兵团送信的,伸手欲接。程宗扬推开他,拿出信囊亮了亮,粗着嗓子道:「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犹豫一下,「这边请。」一口华言说得十分地道。
进了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理石祭台,岩石呈现天然的玫瑰色。台前树着两盏琉璃灯,几个胡商两手交叉放在胸口,跪在祭台前喃喃低语。
院侧有一间精致的小阁。胡商在门前说了几句,一个淡金色长发的胡人老者打开门请两人进入室内:「佣兵团的人吗?什么信?」
程宗扬拿出书信,老者隔着信囊一捏,追问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扬按照敖润的描述说了那人相貌,待说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传信人的尸体,阁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巴摩死了?」
说话间,一个女子撩开珠帘快步出来。她穿着黑色长袍,布制兜帽将她面孔大半遮住,只露出颈侧一丛金黄发丝。她伸手拿过书信,雪白玉腕间几串镶满珠宝的手镯滑落下来,发出悦耳声音。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自己见过这个女子!那次她腕间戴着一只金属腕甲,右手高高举起,提着王哲爱徒韩庚滴血的头颅,在大草原血腥战场上宛如一个噬血魔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王哲帐下的参军文泽曾说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开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圣的尊严。「泰西封的巴摩渡过云水后,我们就失去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说被人追踪,不得不毁掉羊皮,换成纸张。」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扬身上一扫,并没有认出他。毕竟自己当时混在上万人的军队中,毫不起眼,她能认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却因祸得福,在王哲使出九阳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战场,得以保全性命。现在看来伤势不仅复原,而且更有精进。
黛姬雪娜道:「是谁杀了他?」她说话语调与六朝人略微有些差异,但比泉玉姬好很多,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程宗扬道:「我们佣兵团只负责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没我们的事。」
「穆格,给他们钱。」女祭司丢下一句,拿着书信回到帘内。
月霜的猜测没有错,这封书信果然和拜火教有关。程宗扬摘下眼罩对留在车内的臧修道:「找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尤其是拜火教那个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去过哪儿、和谁见过面。」
臧修神情微动,「拜火教?公子确定吗?」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我差点儿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帅有仇吧?好像听说岳帅拿了他们什么宝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现多半冲着我们星月湖来的,不过跟宝藏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有点小误会。」
「什么小误会?」
臧修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岳帅有次到晴州游玩,听说波斯商会的圣火坛前有两枝圣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长明不熄。一时好奇,于是……」
「就把人家的圣火抢走了?」
臧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岳帅只拔出来瞧又给他们放回去了。真的要弄灭了圣火,波斯人还不跟我们玩命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说实话!」
臧修苦笑了一下,「当时圣火坛上还摆了一顶王冠。据说是波斯王去世后送到各地圣火坛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帅一时好玩,随手拿走了。后来以讹传讹变成岳帅夺了拜火教的宝藏。」
程宗扬笑咪咪道:「岳帅还真是贼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会几次来人讨要,听说岳帅一怒之下改成狗炼了。」
程宗扬愣了一下,「他还真有创意啊……不好!」
程宗扬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别墅时,死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几条狗炼;如果真是王冠改的,里面不管藏着什么秘密也被扒出来了。
秦桧交代道:「盯人时不要离得太近,那个女祭司现身前没有丝毫声息,只怕修为不弱。」
臧修道:「明白。」
书信的内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几个罗马数字,其他都看不出来。如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与星月湖有关,星月湖一边应付即将到来的江州之战,一边还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够孟老大头痛的。
马车驶回杨柳巷,转弯时路过珠帘书院,墙内传来一阵读书声。程宗扬心里一动,坐起身来:「老臧,晴州有没有胡商办的书院?」
「有两家通译书院,专门培养通译的牙人。」
「明天帮我找几个懂大秦文字的通译。」
晴州居然有拉丁语教师,自己真来对地方了。只要把书信内容拆开,找几个懂拉丁语的分别译出,即使不懂语法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秦桧却倾耳听着书院的诵书声,讶道:「好词!」
程宗扬留心听去,院内几名女子正在桥声念诵:「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李清照的词。」
「哦?公子认得此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听说过一点。」
秦桧抚膝叹道:「如此妙句堪称字字珠玑,再由女子曼声吟咏,直如咳珠漱玉……」
「别酸了。」程宗扬哂道:「奸臣兄,你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秦桧哈哈一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有志气!」
回到住处,臧修连夜去安排人手。程宗扬叫住秦桧:「会之,你帮我做件事:买一批晴州港最好的烟花,要放得最高的。」
秦桧见程宗扬换上夜行衣,不禁道:「公子要出去吗?」
程宗扬笑道:「去看看风景。放心,要惹事也得等你回来。」
小船离开码头驶入晴州的夜色,一刻钟后,船只靠岸。程宗扬上岸走了一段路,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踪,又换了条船,驶过河岔密布的河流,在一处客栈停下。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上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随手一推打开房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床搏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人住过。程宗扬从枕下拿出一枝望远镜,然后挑起窗纱一角,将镜筒放在窗口,仔细看着对面的树林。
一个时辰后,程宗扬终于在午夜来临的一刻找到目标。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仿佛喝醉了,步履蹒跚地走到林中,然后身子一歪,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过了一会儿他擦了擦嘴巴,像辨不出方向般在林中东走西撞,好半天才走出树林。
程宗扬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然后推开窗户跃到墙头,远远跟在那人身后。
树林已经在城郊,那醉汉却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道观闪身入内。程宗扬背脊贴住墙壁听了片刻,然后越过院墙落在观内。
这座道观虽然破旧,规模却不小。程宗扬看清亮灯的观堂,轻轻一跃,攀住檐下檩条,游鱼般朝亮灯处游去。
堂内那个醉醺醺的汉子已经收起醉态,他张开手露出手中一块玉佩,紧张地说道:「在林子里找到这个,老马恐怕出事了。」
一只长着黑毛的大手伸来,一把抓起玉佩,骂了一声,「妈的!」
那人身材粗壮、面目凶狞,一件道袍系得歪歪扭扭,袖口挽着,看起来两分像道人,倒有八分像土匪。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当日在紫溪被武二用坛子扣住脑袋的那个家伙,叫元行健,是林之澜收的外门记名弟子。
元行健压低声音骂道:「我不是让你盯着吗?上次在草原已经失过一次手,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小贱人的踪迹,老马又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教御交代!」
「师哥,那丫头不好对付。我瞧咱们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让教御身边的人来吧。」
元行健脸色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这点事再办不好,咱们兄弟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龙池恐怕再没咱们的位子了!」
程宗扬伏在檐下,两人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客栈失手,少不了要回来找寻同门的下落。考虑到白天人多眼杂,多半会在夜里,果然让自己等到了。
听到此处,程宗扬已经心下了然。这两次行刺都是林之涧主使的,可林之澜与王哲半师半徒,怎么在对待岳帅遗孤的态度上差别会这么大?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小子年纪轻轻,似乎比自己还小几岁,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用一只玉箍束着,额头显得又大又亮。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道袍,眉目俊雅,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看起来神清气朗。不过他姿势跟自己一模一样,脚尖勾着檩条,这会儿正探头鬼鬼祟祟朝堂内张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表情,「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呢。」他扭过脸,「你看这两个家伙干吗?」
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被他溜到身边,如果他心存歹意给自己一剑,自己这会儿恐怕早躺在屋檐下面。
程宗扬低声道:「兄弟哪儿来的?」
那年轻人一愕,「你不认识我?」
程宗扬比他还奇怪,「我干嘛认识你?」
「你——」那年轻人还没说完,堂内一声大喝,「谁!」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带着师弟直冲出来。
程宗扬一把扯住那年轻人,「傻愣着干么?还不快跑!」
「哦!」年轻人连忙跟他一起从檐下钻出,抬手攀住檐角,翻身跃到房檐,接着越过围墙慌慌张张朝外跑去。
道观内传来一阵叫嚷,灯火不断亮起,人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两人谁都不敢做声 ,闷头落荒而逃。
逃命这种事,程宗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撒开脚步跑起来,一般好手也追不上。可旁边的小子脚下看不出有什么动作,却不比自己迈开大步狂奔慢。他手臂不动不摇,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
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后才放慢脚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程宗扬稳住身体,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捡起一只东西。
「瓢虫哎!」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让你踩到,还好还好!」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瓢虫?我差点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虫你怎么能乱踩呢?」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指着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着,「你瞧,一、二、二一、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虫,还是一只雌虫呢!」
「我还以为你捡到宝了!」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只瓢虫吗?你放好,让我一脚踩死它!」
「不行!」那小子连忙合起手。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这瓢虫难道是你养的?」
「当然,」那小子认真说道:「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有病吧?」
「没有。」
「我见过养猪、养牛、养鸡、养鸭、养鹤,还有养蛊的……养瓢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程宗扬上下打量他,「没病你养这东西干么?」
「当然有用,」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那边是稻田,那边是果林。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几亩地呢,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用来换衣服、盐和家里用的东西。但我刚来时,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
「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干活,而是害虫太多。稻田里有蚜虫,果林里有桃蚜,还有什么小白蛾、介壳虫……」年轻人一样一样数着,「因为这些害虫,每年都要损失两、三成的粮食。有时候一连几百亩、上千亩的稻田都受虫害,每饮只能收几十斤粮食。农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
年轻人道:「我去田里看过,那些蚜虫小的很,捉也捉不净,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时,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我在旁边等啊等啊,终于看到这个东西。」
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得意地说道:「就是它!蚜虫的天敌!我算过,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能吃掉上万只蚜虫。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一年能够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虫,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贱虫,保护几十敢田地。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还吃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口气说道:「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可周围的小鸡、麻雀也吃瓢虫,有时候几软地都没有一只瓢虫。我就自己养一些,每天散步时放出去。有了这些瓢虫,这几年周围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
年轻人张开手掌,看着瓢虫生着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悄然飞入月色,然后回过头认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于多了一万万只蚜虫,多了几十亩田地要受虫害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是混元观的观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回头指着刚才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道观吗?我干!你是观主跟着我跑什么?」
秋少君叫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拉着我跑的?」
程宗扬冷静下来,「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师帅是什么关系?」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你居然知道师帅?那是我师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师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十七。」
程宗扬上下看着他:「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连连摆手:「我还不是教御,差得太远了。商师兄说,掌教师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选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许,我才可以设帐授徒,然后再升任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你升任教御。」
「真的吗?」秋少君饼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着他,「师兄去世时你也在吗?」
「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结识了师帅。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程宗扬摊开双手,「可惜被你卓师姐毁了。」
「卓师姐?我好久没有见过她。」秋少君道:「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敲了敲额头,回忆道:「师帅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处理教务的事务,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如今乱象丛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门户,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
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苦恼地叹口气:「林师兄本来挺好的,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难怪师兄不高兴。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流都有,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
「没有。」程宗扬打量他,「你想当吗?」
秋少君摆手道:「我差得太远了,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术法超群的样子,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挺扎眼。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
「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也有几十名门人,香火很盛的。」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想让我把混元观打点好,可是我只顾着养瓢虫,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多少钱来修理。」
「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秋少君耸了耸肩,「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这几年虫害少了,大家日子过得好了,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养了几万只瓢虫、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结果把自己混得没饭吃。程宗扬也坐下来,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过分,难怪你的混元观连鬼都不上门呢!」
「也不是没人来。」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隔三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
「你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秋少君吐了吐舌头,「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索性装鬼把他们吓走。」
「哈哈!」程宗扬大笑两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跟你养瓢虫?」
「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秋少君嘻嘻一笑,「观里没有肉吃,他们在背后可没少骂我。喂,你来不是看我养虫的吧?」
程宗扬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还像个好人,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黑魔海吗?」
「知道。」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他说我快十八岁了,有些事我应该知道。」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黑魔海已经死灰复燃,让我小心这个大敌。」
「原来是这样。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
「岳帅有个女儿,在师兄的左武军。」秋少君笑道:「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经回绝了。听说师兄很不高兴。」
「为什么回绝?你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无辜地说:「那时候我十七,她才十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满三十岁。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师兄会骂我。」
难怪王哲那么着急让自己照顾月霜,原来是怕送不出去。
「喂,」秋少君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宗扬道:「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这件事和她有关。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杀她……」
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然后站起身,「我要去见月姑娘。」
「这会儿?」
秋少君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澜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门户,我也在所不惜。」
「你现在一个弟子都没有,林之澜的门人起码上千吧?能跟他们斗吗?」
「只要有证据,蔺师兄、夙师兄、商师兄、卓师姐都会站到我这边。」
这倒有可能。据程宗扬所知,林之澜在太乙真宗内也树了不少敌人。
秋少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程兄,如果我这会儿告诉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觉得合不合适?」
程宗扬厉声道:「不合适!」
秋少君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现在说有点像趁人之危,那我过几天再说好了。」
「过几天也不合适!」程宗扬道:「你都已经回绝,这事就别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脑门,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参军说的那么漂亮,我怕我会后悔。」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后悔也晚了,谁让你不抓住机会呢?」
秋少君叹口气,「那就算了。程兄,请。」
「喂,你不回去没事吧?」
秋少君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他们找不到我就能偷吃肉了。」
「你这个观主也太抠了吧?连肉都不让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吃肉?哎,小心!」
「我干!大半夜你还盯着看草里的瓢虫?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几十亩地,几十亩地……」
【第二十三集】第六章:蛛刃血樱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事在发生。
位于云梦泽的上清阁迎来太乙真宗两位教御。与此同时,一艘双桅帆船正驶过月光下的晴州内海,带来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内,西马长街的鸥翼总社、铜狮巷的雪隼佣兵团、城东胡人聚集区的波斯商会,还有宝泉巷那些操控无数金钱与权力的钱庄,都一夜灯火未眠,同样醋酿即将发生的风暴。
此时程宗扬正和一个养瓢虫的小子踏着月色,去见一个自己这会儿并不想见的人。当然,如果月霜处于昏迷状态,自己还是很乐意私下与她见面的。遗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这会儿已是深夜,客栈大门紧闭。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门,抬头朝程宗扬看来。
程宗扬道:「你看我干么?翻墙吧!」
「不好吧?」
程宗扬在墙上一借力,跃上墙头。秋少君紧跟着上来,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纵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这么好,翻个墙还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偷东西!」
「走门不是方便嘛。」秋少君道:「我刚用了脱锁诀把里面的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秋少君道:「你都没让我说……」
「顺手就把人家门弄开了,你这当道士的也太过分了吧?」
秋少君耸耸肩,用他的话回敬道:「又不是偷东西嘛。」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够灵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边暗中保护,只不过前两次都被小紫支开,没有起到作用。程宗扬打了个手势,那名隐藏在暗处的星月湖属下现出身形,向他们做了个「平安」的手势。
程宗扬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楼,然后领着秋少君进去。
刚踏上楼梯,秋少君又「咦」了一声,「有人!」
这小子知觉敏锐至极,可这会儿楼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伤痕突然一跳,感觉到一丝阴冷气息;死亡的气息。
「不好!」
程宗扬从梯上跃下飞身朝门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闪,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门。两人刚到阶前便看到那名刚才还朝自己招手的军士垂着头,手中佩刀刚拔出一半,像被一条无形绳索绞住脖颈,身体悬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扬,抬脚蹬在廊柱上,往后退开半步。程宗扬正往前疾冲,身体突然转向,像撞到墙一样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干!不会又见到瓢虫了吧?」
这处院子三面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此时一弯上弦月悬在天际,清冷月光水银般洒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无伦地向后翻去,宽大道袍飘扬起来却没带出丝毫风声,接着袖口一软,仿佛被一柄无形利刃切开,断袖悄无声息地飞开。
秋少君断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剑柄,他拇指扣住剑锷一弹,剑身跳出,接着剑锋在空中一沉,仿佛劈到什么柔韧物体。
程宗扬抽刀横在身前,一边运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光。那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乌黑线身与夜色仿佛融为一体,视线稍微移动就失去它的踪迹。
被剑锋弹开的金属丝无声地掠过,悬在廊下的一盏灯笼齐齐裂开,只剩下半个纸壳。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太阴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缠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阳剑跳回鞘内,身体游鱼般往后退开,然后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动一静浑若天成,接着左手两指竖起,摆出一个法诀。
静谧中,一股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颈后汗毛突然直竖起来。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锋在空气中劈出一声短促尖啸,然后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无法看清的细丝。
程宗扬手腕一翻,钢刀挽了个刀花绞住那根金属丝,发力回扯;细丝在刀上绷紧,接着一滑,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旁边的秋少君立刻动了起来,少阳剑连鞘从袖中滑出,接着左手屈指一弹,弹出一点火光。
那点火光在天井中盘旋着划过一道圆弧,并不明亮的光线映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丝线痕迹,尤其是那具被悬起的尸首旁布满蛛网般的细丝。
程宗扬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幸好刚才没有贸然闯进天井,不然身手再高,这会儿也难以全身而退。
流动的火光在丝网中飞旋,突然所有细丝像被抽动一样,同时向一处退去,接着一只手掌伸来准确地挟住那点火焰,随手一捻将它按熄。
不知何时,水银般的月光蒙上一层诡异红色。一个妖艳身影踏着如血的月光出现在天井另一端。她戴着一顶珊瑚状的玉冠,冠侧垂下两片玉纱,鬌发犹如银丝,整齐地束在冠内。美须的五官轮廓分明,殷红唇角有一颗红痣,下巴圆润而白腻。
在她修长的玉颈间围着一具皮制护颈,颈中嵌着一颗黄宝石;黑色皮革向下掩住高耸的胸乳,与胸甲连为一体,露出两侧雪白的香肩。
那女子年纪已然不轻,身材却惹火至极。她臂上戴着及肘的鹿皮手套,穿着齐膝皮靴。双乳丰挺圆硕,随着步伐起落微微颤动。腰侧皮衣镂空,露出腰身白腻的肌肤。她腰间垂着一条银白色的绣边长裾,走动时两条白光光的大腿交替出现,曲线尽露,与黑色皮衣形成强烈反差。
银发女子迤逦走来,丰腴的雪白肉体活色生香;她大腿外侧刺着一枝樱花,随着她的步伐在白美肌肤上摇曳着,仿佛迎风绽开。
银发女子神情冷傲,对庭中尸首看也不看一眼。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厉声道:「贱人!敢杀我的人!」
银发女子艳丽红唇微微挑起。「星月湖的人早该死了。程少主,聪明的就立刻滚回盘江去,这滩浑水不是你这种化外蛮夷能蹚的。」她声音低沉,有种略显沙哑的磁性。
秋少君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少的女人,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瞪着她的下巴道:「为什么要杀人?」
银发女子回眸望着秋少君,淡淡道:「难怪王哲宁可把自己最好的弟子带在身边,原来是要给你留位置。」说着她抬起下巴,「滚回龙池,我便饶你一条小命,免得让蔺老贼太得意了。」
秋少君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挑拨我们同门?」
银发女子发出一串低笑,「你们太乙真宗彼此勾心斗角,还用挑拨吗?我虞白樱没兴趣与你们两个小娃娃动手,快滚!」
秋少君用剑柄敲了敲脑门,似乎没有想起这个名字。程宗扬心下雪亮,只听她对星月湖的口气,不用问,肯定是岳鸟人的仇家!
姓岳的鸟人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架不住他仇家成群结队前赴后继赶来报仇,做人做到这一步真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
秋少君抬起头,又一次质问道:「为什么杀人?他和你素不相识,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他口气像个孩子固执,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答案绝不罢休。
「很简单,」虞白樱冷冷一笑,「因为我是杀手。」
月霜这里还真热闹,先是小紫,接着是太乙真宗,这会儿连杀手也出来了。程宗扬深深吸口气,随时准备出手,旁边的秋少君却踏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虞白樱,「你就是那种可以为了钱杀死任何人的歹徒吗?」
秋少君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人是万物灵长,钱只是生活的工具,你却为了那些人们制造出来为了生活方便的钱币而杀掉它的主人,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虞白樱被他气势汹汹的声讨说得皱起眉,冷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迂腐,一会儿被我的断月弦切掉脑袋,你就知道谁可笑了。」
程宗扬双刀一碰,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震响,将她的冷笑声硬压下去。
秋少君凛然道:「我绝不允许你伤害月姑娘!」
「你们都不滚吗?」虞白樱道:「那就一并杀掉好了。」
秋少君立在阶前,仗剑道:「我不会让你杀的!」
程宗扬一直紧盯虞白樱的手掌,忽然间跃起身一个飞腿,将廊下一个花盆踹起来。花盆刚飞到一半就被无声袭来的断月弦切开,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四下飞散。
秋少君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子毫无征兆就挥出断月弦,如果不是程宗扬一直戒备,他这会儿已经轮了一招。
「程兄,多谢了!」
「跟一个当杀手的妖女还废什么话!瓢虫小子,并肩上吧!」
「这个——」秋少君为难地说:「胜之不武吧?」
程宗扬一脚朝他屁股踢去。秋少君连忙躲开,一边拔剑叫道:「我知道了!妖女!看剑!」
虞白樱一手挥出,看不见的断月弦漫空飞来,迎向秋少君的剑气。程宗扬跃起身,一刀砍断绞碎那名军士颈骨的长索,然后蹬住廊柱,脚下一弹,双刀舞成一团光球朝那女子扑去。
虞白樱冠侧玉纱飘扬起来,露出玉冠间银丝般的美发,接着旋身挥出掌中的断月弦,与两人斗在一处。
一交手程宗扬才发觉不妙。自己本来仗着力沉刀快,想硬拼她的细丝,谁知双刀一出只觉空气中绵绵密密,似乎每个角度都有看不到的细丝攻来,一波波毫无停歇。
天井中的月光本就暗淡,此时又蒙上一层血色,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些细丝攻来的方向。程宗扬只好左一招虎战八方,右一招虎战八方,把双刀舞得密不透风,抵御那些无孔不入的细丝。
虞白樱立在天井一角,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操纵无形细丝,远远将程宗扬的攻势阻挡在数丈之外。随着时间延长,那些隐藏在月光间的细丝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多。
自己像陷进蛛网的虫子,越挣扎陷得越深,可停下就意味着死亡,只有拼命挣扎才有一线生机。程宗扬暗暗叫苦,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用女杀手动手,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一边的秋少君似乎也对这些无从捉摸的断月弦束手无策,他围着虞白樱大兜圈子,略一深入就立刻退出,避免陷入网中。程宗扬没指望他的修为能赶得上卓云君与齐放鹤,但秋小子显露的水准只比祁远强上一点就让人无法接受。
这场格斗让程宗扬郁闷至极,虞白樱手中的断月弦无疑是一件致命利器,偏又无法看见,自己只能拼命挥刀,四面八方都守得绵绵密密,活像和空气作战的傻子。
从目前状况一点都看不出取胜的可能。
虞白樱操纵着断月弦,一点一点编织她的死亡陷阱。月色越来越红,浓得仿佛滴下血来。
忽然手上一痛,一根细丝透入绵密刀网在程宗扬手背上一划,带出一道血痕。
天知道这贱人的断月弦究竟有多少,自己每一刀劈出似乎能劈中十根八根,连背后也布满丝网。这种情况下,后退与自杀差不多!
程宗扬虎吼一声,不退反进,硬向虞白樱攻去。
就在这时秋少君终于出手,他燕子般飞起,在空中忽高忽低地一掠而过,每个转折都精巧至极,轻易掠过整个天井,接着身体一沉,落在庭角一口水井的井拦上。
秋少君右手执剑收到背后,左手抬起在胸前结出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随着他手指的变化,一条水柱从井中升起,然后圆形张开,轻灵地悬在他掌下,宛如一面水镜。
秋少君中指竖直,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随着他的吟诵声,水镜「砰」的一声猛然绽开,化成漫天水雾。
「寂兮蓼兮,是曰太易。」秋少君左手两指相扣,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空气中的温度迅速下降,弥漫在天井中的水雾顷刻间凝结成细小冰晶。
虞白樱黑色鹿皮手套蒙上一层寒霜,眼神却比寒霜更冷,「先天五太?」
秋少君收回左手,「太易第一!」
随着冰雾凝结,交错在空中的断月弦一根根浮现出来。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从虞白樱掌心开始,八根细丝放射状张开,构织成一张笼罩整个天井的巨大网阵。
此时程宗扬看得清清楚楚,八根断月弦交错成一张密网,自己每一刀劈出,八根断月弦同时振动,衍生出无数复杂的变化。自己用力越大,断月弦的反弹就更大,反击也更强。
但在看不到断月弦全貌的情况下,自己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虞白樱是怎么操纵这么多的丝弦。虞白樱的断月弦诡异之处在于它的无迹可寻,交手时占了无数便宜。
谁也没想到秋少君别出机杼,用冰法将水雾凝成细霜,顿时破了断月弦最强的一点。此时断月弦被凝结水雾沾上,显出痕迹,八根细丝每一个变化都有规律可寻,而所有的变化都源自网阵中央的一点。
「瓢虫小子,有你的!」
秋少君天马行空的一击显然打乱虞白樱的步骤。漫空交错的丝网出现一个小小破绽,程宗扬趁机双刀齐出劳在网阵中央。横在空中的断月弦失去操控,一根根垂落下来。
虞白樱手腕一翻,抽回八根细丝。秋少君身体前倾,箭矢般向前掠去,少阳剑由慢到快在掌中微振着递出,凝聚在剑上的真气不断攀升。
秋少君刚出手时给自己的感觉在卓云君之下,与自己顶多半斤八两。但他这一剑不断催发真气,刺到中途便突破第四级的境界,真气聚敛不散,招术神完气足,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巅峰境界。
虞白樱手中结霜的丝弦蓦然翻起,六根攀住少阳剑锋,两根昂起,缠向秋少君的手腕。程宗扬一点都没有「两打一、男打女,胜之不武」的心理负累,立即一招虎啸风生,双刀带着利啸攻向虞白樱要害。
虞白樱大腿外侧雪白肌肤上樱花纹身一闪,玉脚踢在程宗扬刀侧;她动作准确而简洁,没有一丝多余动作,显示杀手注重效率与实际的特点。与此同时,她左腕一翻,腕下弹出一根黑驹黝的长针刺向程宗扬腹下。
虞白樱这一招算不上什么奇妙招术,但对时机的把握堪称精准。程宗扬护身的左刀被她踢开,身前空门大露,正急忙回刀守住胸前要害,这个银发贱人却像算准一样攻向他小腹。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能下苦功修炼的人,占了生死根的便宜,修为还过得去,格斗的基本功就差得太远了。幸好这两天被孟老大狂殿,多了几分应变本能,在长针及体的刹那竭力扭腰,硬生生挪开半尺。
虞白樱冷冰冰握住长针正要痛下杀手,突然间脸色一变。她用来阻拦秋少君的六根断月弦尽数缠在少阳剑上,丝弦与剑身相触,立刻凝结出细细的霜晶,像冻在剑上一样无法挣动。
银发女子屈指挑起丝弦,随着真气透入细如发丝的弦身,弦上白色霜晶一路四散飞溅。就在这时,秋少君玄黑色道袍传来一丝波动,他修长手指握住剑柄,长剑一举,长声道:「气之始生,是曰太初!」
凝在剑上的断月弦同时弹起,宛如飞舞的龙蛇,试图从虞白樱掌中逸出。虞白樱艳目透出一丝寒光,五指按住弦身,娇叱一声,将弦身的震动强行压下。
「先天一气,无形无实!」秋少君并起左手食、中二指按在剑上,一缕微光游蛇般从剑身上一闪而逝,被虞白樱激飞的霜晶重新凝结在弦上。与此同时,六根断月弦从少阳剑上一一弹开,每一根弹出都重重击在虞白樱掌心。当第六根断月弦弹起,虞白樱发际玉冠「砰」然碎裂,一丛银发猛地飞舞起来。
虞白樱脸上掠过一丝红色,她退开半步盯着秋少君。
秋少君仗剑道:「太初第二!」
虞白樱道:「你的九阳神功呢?怎么不施出来?」
秋少君老老实实道:「我不会。」
虞白樱齐腰长发在身后飞舞,庭院中如血的月光仿佛凝聚起来,将她手中八根细弦染得血红。
程宗扬道:「虫小子,你很能打嘛!能不能干掉她?」秋少君小声道:「如果说保命,我有点把握。」
「那好!你在这儿顶着!」程宗扬丢下一句话,反身跃入楼内。
这边打得天翻地覆,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可能是那个银发女杀手用了什么屏蔽声音和视线的法术,但楼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奇怪了。就算月霜睡熟了,死丫头总不可能听不到吧?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妙,既然秋小子能顶得住,立即脱身到楼内探视。
程宗扬两个起落跃过楼梯。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松口气,看来两个丫头已经醒了,多半知道有敌来袭,把窗户掩住才没有灯光透出。
程宗扬一把推开门,只见小紫双手支着下巴,正伏在窗口看着什么。程宗扬正要说话,忽然一只玉手伸来抓住自己的衣襟,紧接着手臂一抬,把肘下一柄利剑架在自己颈中,手法干净利落。
程宗扬大叫道:「是我!」
那柄剑本来已经停住,他不叫还好,听出他的声音,利剑不但没有撤回,反而猛刺过来。程宗扬心念电转,月丫头这是逮到机会要顺手替天行道。
程宗扬拼命向后一退,衣襟「嗤」的一声撕开,接着举刀,间不容发之际才格住月霜的利剑。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几乎能感觉到她视线迸出的怒火。月霜银牙咬紧,美目盯着程宗扬,握剑的手掌捏得发白,似乎在等机会再给自己一个狠的。
月霜终于把剑收到肘后,扭过头不去理他。程宗扬悄悄抹把冷汗,按道理说月丫头昨晚处于昏迷中,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但她醒来之后会不会发现身体的异样就不好说了。理智对女人来说属于奢侈品,她真要在这时候跟自己拼命,那肯定是个让自己笑不出的笑话。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捣什么鬼呢!」
小紫回过身把手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嘘……不要吵,有人来了呢。」
走廊内一片静谧,忽然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伸来,轻轻推开房门。
看清门外身影,月霜面露惊愕;小紫目光瞬时亮了起来。程宗扬却大叫一声:「干!」
【第二十三集】第七章:利杖冥薇
程宗扬第一个冲动就是想冲出去看看那个养虫的小子是不是被干掉了。
眼前女子玉冠银发,美须面孔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气息。她身上皮衣如墨、肌肤如雪,凸凹有致的身材火辣至极,赫然就是天井中正与秋少君交手的虞白樱!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突然又出来一个虞白樱,她是会分身法,还是这么快就干掉秋小子,过来追杀自己?
当视线落到那女子发际,程宗扬想起虞白樱的玉冠被秋少君用先天五太的太初诀震碎,眼前这女子玉冠仍是完整的。而且虞白樱用的是断月弦,眼前的女子拿的却是一枝碧玉杖。还有,虞白樱眉眼间冷冷的,蕴藏无限杀机,眼前这女子却多了一分漠然,看着众人的眼神和看着待宰的家畜没什么分别。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最喜欢双胞胎了!月姊姊,你看她们长得像不像?」
月霜微微侧过身挡在小紫身前:「你是谁?为什么几次三番刺杀我?」
那女子淡淡道:「我们杀人,从来不用几次一二番。」
小紫笑吟吟道:「姐姐好厉害哦,能让姐姐出手肯定要不少钱呢。」
程宗扬立刻道:「对啊,你们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钱吗?要多少钱大家好商量,何必打来打去呢?」月霜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宗扬叫道:「瞪我干么?谈生意也有错吗?」
月霜怒道:「败类!」
那女子冷笑着伸出两根手指。
程宗扬精神一振。有的谈就好商量:「两千……银铢?」敖润当雇佣兵,半年才拿到这个数已经不少了。
「两枚铜铢。」那女子冷冷说道:「岳贼的女儿只值这个价钱。」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完全是岳鸟人为人的品德问题。看她们的年纪,岳鸟人死的时候多半才十六、七岁,这样一对姊妹花与姓岳的那个禽兽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用脚趾都能想出来……
月霜英气面孔露出怒意,刚想举步却被小紫悄悄扯住。小紫天真地眨眨眼睛:
「外面的姐姐叫虞白樱,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一笑,「小妹妹,想拖延时间你便打错主意了。」她举起碧玉杖指着月霜道:「在地府遇到岳贼,莫忘了告诉他是虞紫薇杀了你们。」
一股阴森气息从虞紫薇颈中的黄宝石间散发出来,房内灯火像被压迫一般,一瞬间黯淡下来,只剩一点淡淡微光贴在灯蕊上。
突然间一颗白森森的头颅出现在虞紫薇玉冠上方。月霜一声惊呼,连程宗扬也头皮一阵发麻。
那头颅深陷的眼窝空无一物,凹陷鼻孔形成两个不规则的黑窟窿,牙齿赢露在外,竟然是一具点髅。那骷髅仅剩下骨豁的躯体比房门还高,骨骼又粗又大,白森森的指骨弯曲如爪,握着一对镔铁重斧,直挺挺立在主人身后。
虞紫激朝月霜一指,「去!」
「呼」的一声,那具骷髅影子般从虞紫激身后穿过,一纵便跨到月霜面前,挥起两柄重斧,光秃秃的趾骨踩得地板一阵「吱嘎」乱响。
重斧带起的狂飙触肤生疼,单凭一柄剑万难抵御这两柄数百斤的重斧,但月霜背后便是小紫,若是闪避便该小紫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怪物。月霜顾不得多想,立即举剑档住斧刃。
「叮」的一声,长剑被重斧荡开。月霜性子执着却不笨,出剑时微微划个圆弧顺势一引将重斧带到一旁。
骷髅粗大臂骨挥出,利斧重重劈在墙上,半尺厚的砖墙轰然破碎,被劈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碎砖「霹雳啪啦」飞入隔壁,洒落满地。
月霜头发沾上砖石粉末,形容狼狈,出手却毫不犹豫,长剑刹那间光芒大作,直接使出真武剑,一招诛邪;剑上吐出半尺长的剑气,将弥漫在室内的妖异气息一扫而空。
月霜突然显露的修为,不仅虞紫薇为之动容,连程宗扬也看傻眼。月霜的底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在草原时虽然一只手就能打自己七、八个,但自己迈入第四级之后比这丫头只强不弱。虽然几次交手都被她追着打,但不是自己真打不过她。可她这一招出手却重演当日决战力斩黄金骑士的一幕,修为攀升不只一级。
虞紫薇挽起碧玉杖在空中疾旋,化去月霜的剑气,接着杖身在剑上一点,破解她这招诛邪。她刚要追击,忽然一条深紫色鳞鞭从月霜腰侧飞出,缠在碧玉杖上。
虞紫薇冷笑一声,震开紫鳞鞭,然后闪身抢入室内,玉杖挥出一片碧森森的光影,将真武剑和紫鳞鞭一并逼开。
程宗扬心下叫苦。两个丫头一起朝虞紫薇出手,只剩自己一个人对付那具骷髅。眼看着骷髅掀飞半堵墙壁,椎骨格格作响地转过一百八十度,挥斧朝自己劈来,程宗扬只好暴喝一声,双刀齐出,拼尽全力硬撼它的双斧。
月霜剑光四射,真武剑法的斩妖、诛邪、伏魔、镇恶……诸般精妙招术狂风暴雨般朝虞紫薇攻去。小紫却一鞭挥出就不再出手,只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紫薇,笑吟吟道:「姐姐的黄泉玉好漂亮呢!」
虞紫薇玉容冰冷。月霜的强势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姓程的年轻人刀法劲急,也不是三、五十招可以打发的。一听到岳鸥举的女儿在晴州出现,她和姐姐一同寻来,如果这次有失,被团主知道,免不了要受责罚。
忽然间手上一凉,虞紫薇转眸看去,只见握杖手上的鹿皮手套不知何时绽开一道裂缝,露出雪白指背。裂缝沿着黑亮的皮革,蚯蚓般向上延伸,不一会儿就延伸到臂上。
虞紫薇神情大变,厉声道:「殇侯老贼也来了吗?」
「姐姐好聪明哦!」小紫笑道:「一眼就认出人家的破甲散了。」
破甲散严格来说不属于毒性,对人体伤害并不大,唯一用处就是能让皮制物品迅速变得干枯脆硬,像薄纸般易碎。
施毒者最头痛的就是武者使用皮制的护具抵御毒药,破甲散就是专门为此而设:先消解皮具,再从容施毒。那个精致如玉的小女孩一脸稚气,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出鸩羽殇侯那种用毒大宗师才有的破甲散,让自己也大大吃亏。
程宗扬被骷髅的双斧压得喘不过气,刀斧相交,巨大的冲击力将太阳穴上的伤痕都震得霍霍跳动。他拼尽全力将骷髅逼退半步,转身叫道:「太不公平了!让我去打死人——」
话音未落,程宗扬猛然张大嘴巴。那个双胞胎美女杀手与月霜斗得正急,每次出手都有一块黑色皮革飞出;她双手鹿皮手套已经脱落,腰侧皮甲上一道裂缝正不断绽开。与此同时,她颈下黑亮皮甲也浮现出无数蛛丝般的裂痕,越过那赖黄宝石朝胸前延伸。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听过一个很好玩的笑话——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连妈妈也分不清谁是姊姊、谁是妹妹。有一天妈妈给姊妹俩洗澡,好不容易洗完,其中一个双胞胎咯咯笑着说:妈妈给姊姊洗了两次,妹妹一次都没有洗到。」
皮甲裂痕越来越大,忽然间厚硬胸甲绽裂开来,两团充满弹性的雪乳猛然弹出。虞紫薇一声尖啸,碧玉杖张开两片翠绿光翼,宛如一只诡异的青凤陡然扑出,拍散月霜真武剑上的剑气。
程宗扬一刀劈在骷髅粗如拳头的臂骨上,借势跃起,双刀一起砍在虞紫薇的碧玉杖上。虞紫薇修为本在几人之上,此时恚怒出手,屈臂用玉杖格住双刀,然后反压过来。
程宗扬一阵眼晕。虞紫薇屈臂把玉杖横在胸前,两团美乳丰腴而白腻,雪团般高高耸起朝自己直压过来,让自己大呼吃不消。
「淫贼!」月霜看到几乎流口水的程宗扬怒火就压抑不住,她一脚把程宗扬踢开,挡住虞紫薇。
程宗扬被她一脚踹中肋下,一口气几乎没提起来,狼狈不堪地从骷髅斧下着地一滚,滚到一边。
小紫张开小手,悄无声息地掷出一丛细针;虞紫薇上身一折,在细针及体的刹那堪堪避开。她颈下黄宝石只剩一条皮缕系住,这时一折腰,黄宝石从颈间飞起,接着紫影一闪,紫鳞鞭凌空掠来,轻轻巧巧卷住那颗黄泉玉,从她眼前夺走。
虞紫激美目圆睁,发出一声尖啸,刺耳啸声几乎震碎耳膜。忽然她喉中迸出一缕鲜血,溅在碧玉杖上,接着银发震碎玉冠,在身后猎猎飞舞。她吟诵着,手中碧玉杖吸尽鲜血,色泽由绿转赤,露出碧血杖的真实面目。
小紫玉手一展,紫鳞鞭灵蛇般收回缠在腰间;那颗黄泉玉高高抛起,落入她洁白掌心。小紫一手握住黄泉玉,娇声唤道:「泉奴!」
一道剑光流星般从空中闪过,朝银丝飞舞的虞紫薇刺去。
「叮」的一声,蒙着面孔的泉玉姬一剑点在碧血杖上,锐利剑锋在空气中荡出一圈涟漪。
泉玉姬潜藏多时,她修为本来就在月霜等人之上,这时久蓄真气的一剑突然刺出,无论时机、角度都极为险恶,不仅打断虞紫薇正在施展的血咒,还将她注入杖身的鲜血硬逼回去。
剑锋点在杖上,真气不断攀升,虞紫薇握杖的手指拧紧,一边抵抗泉玉姬突如其来的偷袭,一边将还未施展威力的血咒化解。她雪白面孔由白转青,忽然间身体一震,残存的皮甲像雨点般每片都迸散开来,赢露出曲线丰润的雪滑玉体。
程宗扬单挑虞紫薇的骷髅随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那具骷髅实力不弱于它的主人,更因为光秃秃的骨骼不惧刀剑,甚至还高少许,只是动作略显迟钝,自己才能支撑到现在。
他一边竭力抵挡骷髅挥来的重斧,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这边,心里渐渐升起一丝疑虑。虞白樱被秋小子挡住,没看到她的真实修为,但虞氏姊妹见到自己这边的人马还敢出手,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泉贱人暗算吧?
眼看月霜使出一招伏魔朝虞紫薇颈侧划去,程宗扬眼角突然瞥到一丝暗红月光浮上地板,大叫道:「躲开!」
那丝几乎看不到的月光突然昂起,正是虞白樱攻来的断月弦。幸亏程宗扬叫声在前,月霜及时停步,才没有被切金断玉的丝弦缠住手臂。
虞白樱丝弦攻来的同时,虞紫薇也强压下逆行血咒,碧血杖蓦然抬起,泉玉姬的落梅剑在杖上发出一声刺耳声响,肩后被银隼镖刺中的部位猛然迸出一缕血箭,落叶般飞开,撞在墙上。
短短两个呼吸时间,虞紫薇、泉玉姬同告负伤,月霜被那根细如发丝的断月弦逼得手忙脚乱,程宗扬也因为分神,被骷髅随从用骨肘撞到腹侧,从重斧劈出的缺口跌到隔壁。
只有小紫笑靥如花,握着那颗黄泉玉娇声道:「虞姐姐的身子好白呢。人家最喜欢双胞胎了,一会儿人家给你们当妈妈,帮你们剥光光,乖乖待在盆子里面,让妈妈给你们洗白白,好不好?」
虞紫薇美目露出骇人怒火,她的目标一直是月霜,这时注意力终于被小紫吸引,转身朝她掠去。
小紫早就等着这一刻,随即乳燕般飞起,手掌在窗棂上一按,木制窗棂顿时碎裂,轻笑着闪身掠出。
虞紫薇放开月霜,赢露着白生生的玉体跃出窗户,地上破碎皮甲被劲气带动,宛如受惊的蝴蝶飞开。
「死丫头!」跌入隔壁的程宗扬跃起身朝小紫追去。
几根枯骨握住黑沉沉的斧柄将程宗扬硬劈回去。那具骷髅失去血肉和筋腱,白森森的骨骼被无形力量连接在一起,偶尔某根细小骨豁被程宗扬的刀气震飞也能重新飞回,简直就是个不死怪物。
死丫头虽然在船上休养快一个月,但失去的气血没那么容易复原,论起实力只怕比在建康时还弱一些,而虞紫薇的修为绝不在苏妲己那妖妇之下。对小紫来说,此时局面比建康那一晚更凶险。
情急之下,程宗扬抛开双刀,两掌「砰」的合拢,大喝一声:「临!」
从丹田传出的声音在体内隐隐震动,与真气奇妙地融合。一颗光球从丹田涌出,如同脱缰野马,通过手少阳经络从指尖飞出。
昏暗的室内一瞬间被九阳神功的耀眼光芒照亮,骷髅随从像被强光刺痛眼睛一样,举臂遮住空荡荡的眼眶。那颗光球击在它干枯臂骨上,「格」的一声,白森森的骨骼表面绽出一片龟甲状的裂纹,然后断裂开来,一截惨白臂骨带着重斧「光」
的落在地板上。
泉玉姬肩部鲜血狂涌,染红半边衣物;她惊愕地看着程宗扬,完全被他突然施展的九阳神功所惊呆。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她的惊愕,舌绽春雷,暴喝道:「兵!」
又一颗光球脱掌飞出击在骷髅胸膛正中。骷髅胸骨像被烈火焚烧过一样变得黝黑,几粒细小骨渣迸裂开来,骷髅所有骨骼都为之震动,整具骨架摇摇欲坠。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暴喝道:「斗!」挥出一颗光球,朝骷髅头颅击去。
几乎散开的骷髅突然间一紧,骨架顷刻间小了三分之一,堪堪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真气,接着仅剩的左臂抓住重斧朝程宗扬胸口劈来。
程宗扬一口真气刚用完,眼看着重斧横扫过来却无力闪避。此时离自己最近的泉玉姬只要出剑挡住骷髅这一击,自己就能缓过气来,可那贱人不但没有出手,反而惊惶地向后退去,把自己暴露在重斧的狂飙下。
「干!」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一口血险些吐出来。早知道这贱人靠不住,没想到会在这要命时候卖了自己一道。
忽然一个人影飞来撞在程宗扬身上,重斧擦着头皮扫过,带上几缕头发,两人一同倒地,翻滚着压在一处。
程宗扬瞪目结舌,从斧下救了自己一命的竟然是月霜。那丫头身上多处被断月弦割出伤痕,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狼狈。更要紧的是,程宗扬突然发现月丫头身上的衣服都用针线缝在一起!
程宗扬感觉像挨了一个耳光,一时间无地自容。昨晚的事月丫头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太乙真宗用的什么狗屁迷香啊!
月霜虽然救了他一命,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客气,充满鄙夷和愤怒。
忽然间程宗扬翻过身压在她柔软胴体上,月霜脸色一下涨得通红,用力啐了这个不要脸的淫贼一口,接着屈膝给他一个狠的。
「呃……」程宗扬刚才在下面,正看到骷髅再次挥出重斧,本来抱着她想翻滚躲避,这下仿佛被一头犀牛撞到胯间,浑身力气一下散得净光,脑中只剩下一个感觉:蛋疼!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几乎能听到骷髅握住斧柄的指骨摩擦着格格作响。生死关头,太阳穴忽然一跳,感应到一丝死亡气息。
额角这种跳动刚才已出现不少次,程宗扬并没有太在意,这一刻却萌生一个念头。
除了最初星月湖那名自己的属下,双方并没有死人。这股死气的来源只可能是背后的骷髅随从。与一般死亡气息不同,它身上死气聚而不散,只有交手时才能感应到。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真气送入太阳穴,通过生死根奋力一吸,将那股死气硬生生夺入体内。
重斧落下将木制地板斩开一个大洞,离自己耳边不过寸许。
坠落的木板雨点般掉在楼下,砰砰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灰尘四处弥漫。
程宗扬面无人色地侧过脸,只见那只白骨森然的骷髅手掌握住斧柄,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凝固似的一动不动。
程宗扬外表并没有变化,只不过他自己知道,自己窍阴穴内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程宗扬压低声音,试探着说了一声:「走!」
骷髅随从缓缓提起重斧,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程宗扬与月霜面面相觑,接着月霜抬起手臂,充满愤怒地甩来一个耳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哦……」程宗扬两手捂着胯下,像虾米一样蜷起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庭中传来一声厉叱,「阿薇!」
虞紫薇在走廊中尖叫道:「她抢了我的黄泉玉!」
一道黄光从天井射入走廊,程宗扬醒悟过来,挣扎着爬起来,一脚踢在骷髅完好的手臂上,将它的臂骨踢得散开。
果然,在自己拆散骷髅的同时,那个被自己强行吸入窍阴穴的魂影受到一股强大力量吸引,散成丝丝寒意从体内逸出。
小紫娇笑着从隔壁破洞跃过来,紧接着虞紫薇出现在断墙另一侧。她一手握着黄泉玉,一手拿着碧血杖,银丝般的长发垂在身后,那具光溜溜的胴体一丝不挂。
这女人身材果然惹火。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那具雪白肉体丰腴妖艳,充满成熟女子的秾艳风情,让人不禁想入非非——如果真把她们抱在怀里,给这对并蒂的姊妹花轮流洗澡、任意摆布,该是何等乐事!
但这会儿实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好时候。脑筋刚转了半圈,下面就像又挨了一脚,程宗扬龇牙咧嘴,痛得冷汗都出来了。
虞紫薇握着黄泉玉的手掌横在胸前,抱住双乳,那对雪滑丰乳在臂后起伏着,两眼放出骇人怒火。她的骷髅随从已经散成数十块,即使有黄泉玉在手,短时间内也无法复原。
虞紫薇提起碧血杖重重一顿,脚下木板像地毯一样扭曲变形,掀起水纹般的波痕。与波痕一触,室内木桌的四只桌腿同时裂开,发出一声脆响。
程宗扬咬紧牙关,扑过去想抢过双刀,刚迈开步子就闷哼一声,两手捂着胯下差点跪倒。月霜跃起身娇叱一声,双手握剑奋力刺进地板。水纹状的波痕掠过剑锋,扇形分开,剑刃像置于熔炉中,温度迅速升高,变得暗红。
月霜死死握住剑柄,缠在剑柄上的丝绦在高温下冒出青烟,就像握着烧红的烙铁。
「小贱人!」虞紫薇盯住小紫,恨不得吞了她。
小紫骇怕地向后退去,忽然双手拢在嘴边,娇声道:「救命啊……」
虞紫薇怒极反笑。她们姊妹出道十余年来从未失手,今日却在这几个年轻人手中好一番灰头土脸,即便用最酷毒的手段杀掉她也难解自己心头恨意。
整座小楼微微一摇,接着楼顶被一对蛟龙般的黑戟掀开。木石纷飞间,一个高大身影从天而降;虞紫薇骇然转身,一手拔出碧血杖朝空中刺去。
孟非卿的天龙霸戟绞住碧血杖,翻腕一拧,虞紫薇的玉杖脱手飞出,劲风所及将她整个笼罩在内。虞紫薇尖叫着闪身退后,避开霸戟凌厉的锋芒。孟非卿雄狮般的身躯落在室内,双戟如同蛟龙出水攻向虞紫薇。
反而是虞紫薇处于劣势时才看出这个女杀手的真实身手。她在狭小的斗室内翻滚跳跃,躲避双戟的追击。那对赤赢雪乳在胸前跳动,白花花的肉体忽而弯转如环,忽而疾退如风,雪白双腿不住跳跃,开合间展现出无穷妙态,大腿外侧那朵蔷薇逼真得仿佛活过来一样活色生香。
程宗扬刚看了两眼就再支持不住,不得不含恨移开视线。孟非卿却对眼前赢女的艳态视若无睹,他击飞虞白樱的断月弦,双戟越收越紧,忽然戟尾一摆打在虞紫薇腰间。虞紫激痛叫着按住腰肢,孟非卿戟交右手,左手张开,像抓一只小兔子那样拧住她的脖颈。
破空戟声突然中止,楼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各人的心跳声。
程宗扬望着孟非卿,对他又多了一分佩服。下午踹他那一脚只觉得过瘾,这会儿自己也原样消受才知道有多要命;孟老大不仅浑若无事,还能出手破敌,真不愧是铁打的好汉。
虞紫薇咬牙道:「有种你便杀了我吧!」
孟非卿沉声道:「当年之事,岳帅已经赠给两位黄泉玉作为补偿,还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
虞紫薇尖声恚骂道:「孟走狗!你以为我们姊妹是什么人!啐!」
孟非卿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唾沫,挺起腰背威风凛凛地喝道:「龙宸的人要蹚这滩浑水吗!」
庭中格斗声戛然而止,接着虞白樱飞身上来。她与秋少君一战虽然没有楼上凶险,但绝不轻松,此时白腻乳肉香汗淋漓,甚至溢出皮甲,看起来比虞紫薇还要吃虞白樱厉声道:「放开她!」
孟非卿松开手,还挥下外衣覆在虞紫薇身上。虞紫薇却毫不领情,将他的衣服扔到一边,赤条条挽住姊姊的手臂。
姊妹俩站在一处,容貌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虞白樱充满恨意的目光从程宗扬、月霜、小紫、泉玉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孟非卿身上。
「孟走狗!」虞白樱道:「你和你的兄弟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尽管守着这小贱人!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就这么让她们走?」
孟非卿尴尬地低声道:「闭嘴。」
虞白樱狠狠盯了众人一眼,搂着妹妹离开。
【第二十三集】第八章:驯驭姬奴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不就是姓岳的占了人家便宜,让人家记恨了十几年吗?老子做的混账事让女儿承担,这当爹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孟非卿道:「此事一言难尽,她们姊妹本来是龙宸的人……」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他,「龙宸是什么东西?」
「晴州最没有名气的杀手团。」孟非卿道:「我想晴州知道龙宸刺客团的人不超过十个。」
程宗扬怀疑地说:「是吗?」
「龙宸每次出手都是以一千金铢起价,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并不多,十个主顾已经不少了。」孟非卿回过头,「月姑娘、紫姑娘,你们没事吧?」
小紫笑嘻嘻道:「孟大哥,你好棒哦!」
月霜却道:「你是谁?」
孟非卿道:「在下姓孟。星月湖八骏之一,铁骊孟非卿。王真人和你提过我吧?」
月霜点了点头,「师帅要我离你们远一点。」
看着孟老大吃瘪的样子,程宗扬觉得很开心,他捂着裆假惺惺道:「孟老大,想开点,也许王大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呢!」
孟非卿道:「王真人多半是一片好心,怕你们跟着我有危险。」
月霜不冷不热地说道:「谢谢你了。再会吧!」
孟非卿沉默片刻:「我们兄弟虽然性子各异,但对岳帅都是一片忠诚……」
月霜打断他,「我知道了。」
孟非卿只好起身抱拳道:「月姑娘保重,待我们兄弟在江州立足再来见姑娘吧。」
「等一下!」月霜眼睛猛地一亮,「你说江州?」
孟非卿道??「我们本来想请姑娘到江州,共襄大举……」
「少掉文!是不是和宋军打仗的事?」
「不错!我们……」
月霜又一次打断他,「有多少人马?充数的就免了,只说能上阵的精锐!」
「将近两千。还有一些雇佣军。」
「雇佣军不可靠。」月霜饭眉道:「两千人太少了。城池如何?」
「万无一失。」
「道路呢?」
孟非卿道:「江州西靠大江,有水路贯穿南北,隔江便是宁州。旱路主要有两条,能通车马。」
月霜用剑在地板上迅速勾勒出地形:「东边是烈山?有大路吗?粮草供应怎么样?兵器储备如何?城中人口有多少……」
程宗扬暗自嘀咕:真让孟老大赶上了。月丫头做梦都想上战场,何况还要给她两个营,这下想不让她江州去都难了。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小紫吐了吐舌头,亮出掌心的黄泉玉,朝泉玉姬摇了摇。看到那贱人,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口口声声把自己当成主人,事到临头却弃主逃生;纵然她血透罗衣,此时又一脸惶惑,也激不起自己半点同情心。
一个大脑门小子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窥视,程宗扬一眼看见,招呼道:「秋小子,滚进来吧!」
秋少君踏进不成形状的房门,躬身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不知哪位是月姑娘?」
月霜正和孟非卿谈得投机,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是我。」然后又转头说道:
「你刚才说经过烈山的道路很窄?」
秋少君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他与刚才虞白樱满身香汗的狼狈之态截然相反,衣冠整整齐齐,除了开始被切断的袍袖,几乎看不出刚与人交手的迹象。
程宗扬道:「秋小子,你很行嘛。虞大姐起码有五级修为,看你的样子还很轻松啊。」
秋少君心有余悸地说:「那女子真厉害,我都用到太素才支撑下来,再打下去就该太极了。」
「喂,你的先天五太是什么功夫?」
「太乙真宗的小术,」秋少君谦逊地说道:「比起师哥的九阳神功差远了。」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师帅的九阳神功没传给你吗?」
秋少君道:「我入门时师哥就离开龙池了,后来说过两次,但师哥在塞外一直脱不开身,就耽误下来。」他叹口气,「得知师哥龙须大漠,夙师兄远赴塞外,就是怕九阳神功从此失传……」
正和孟非卿交谈的月霜忽然抬起头,「你是太乙真宗的人?」
「在下秋少君。」
月霜恍然道:「秋少君就是你?在塞外的时候,每次太乙真宗来人,师帅都会询问你的进境,还说怕你进境太快、根基不稳,最好能周游天下,历练几年。原来你这么年轻。」
秋少君怔了片刻,合掌道:「多谢姑娘面传掌教师兄口谕。」
月霜道:「我要去江州,你来不来?」
秋少君指着自己,「我?」
月霜一摆手,「不来就算了。」
程宗扬踢了秋少君一脚,秋少君连忙道:「当然要去!」话刚出口,他就为难地敏起眉,低声道:「程兄,我那些瓢虫怎么办?」
「好办,全放了。放不完你就炒吃了。」
秋少君苦着脸道:「那东西会放屁,很臭的。」
一提起两军交战、疆场争雄,孟非卿与月霜谈得分外投机,月霜当场决定搬到鹏翼社好商量如何筹备江州战事。
出于安全考虑,月霜的身份对佣兵团还没有公开,反正薛延山和石之隼已经接下江州的生意,月霜和敖润等人都会去江州。
孟非卿如释重负,先把月霜送上马车再过来道:「紫姑娘,虞氏姊妹身手不俗,今夜仓促而来吃了大亏,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笑吟吟说:「程哥哥会保护我的。」
孟非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道:「那就拜托程兄了。」
等孟非卿离开,程宗扬低笑道:「死丫头,孟老大看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那又怎么样?」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是不认姓岳的吗?为什么还敷衍他们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
程宗扬叹口气。「我就是知道才问你。你知道吧,孟老大已经说了,谢艺和小狐狸两个营交给你,这一下就多了几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可是如果你不开心,就是得到整个星月湖大营也没意思。喂,开心点吧,今晚月丫头就该知道你是她妹妹了。」
小紫拨弄那颗黄泉玉,眨了眨眼睛:「想要我开心呢,你就要送我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那对双胞胎姊妹。」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你知道哪儿有卖吗?」
晴州官衙虽然基本是一个摆设,但一个正常州级官衙的官吏无不具备,知州以下包括通判、判官、推官、户曹参军、司法参军、司礼参军、录事参军、孔目官、勾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粮料官……无不具备。而且在晴州当官还有一个好处:
不用做事并且俸禄丰厚,因此被无数人视为美差。
相比于其他无所事事的职位,主管司法的判官、推官还有点事做,但也仅限于维持市面的治安、小偷小摸之类的,较大的案子都由总商会接手。因此见到长安六扇门捕头前来接洽,衙门的判官杨展很是吃了一惊。
验过这位六扇门总部泉捕头的腰牌,杨展客气地奉承几句,立即表示州衙的一切资源都对六扇门完全开放——反正衙门监牢也是个摆设,除了暂时关押一些醉酒闹事的闲汉,从来都没用过。
拽掉头上麻袋,元行健脸上重重挨了几个耳光,清醒过来。他一伸手才发现身上戴着重枷,眼前一排手臂粗的木栅栏,竟然是一座监狱。元行健愕然片刻,接着咆哮道:「谁!谁敢偷袭老子!」
旁边是一个穿着捕快服色的端庄丽人,她坐在一张矮矮的书案后面,拿着纸笔,语调生硬地说道:「姓名。」
元行健怒气上涌:「老子是太乙真宗的人!谁敢抓我!」
那丽人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枝铁尺放他踝骨上,然后伸足踩住。元行健眼睛慢慢瞪大,忽然「格」的一声脆响,元行健舌头猛然吐出,眼睛瞪得比铜钤还大,接着鼻涕口水都淌出来。
泉玉姬拂好纸,挽笔问道:「姓名。」
「元……元行健……」元行健用变调的声音道:「快松开……」
「出身。」
「太……太乙真宗门下……别踩啦……」
「什么时候加入太乙真宗的?座师是谁?」
「三……三年前……林……林之澜……」
「加入之前呢?」
「劫……劫匪……」元行健狂叫道:「我都招了!都招了……快松开……」
「十月十一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混……混元观!」
「为什么要暗算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
「不是我!嗷——」元行健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眼前的女捕快不动声色,冷漠地问道:「你为何给牛二迷香?」
元行健喘着气,目光不停闪烁,下一个瞬间,他左手拇指便被生生拧断。
「是林教御!林教御的谕旨!」元行健惨叫:「林教御吩咐,见到姓月的丫头便把她擒下,送往龙池。如果无法生擒就杀了她!我只给了迷香,没想伤她的性命……」
「你如何知道她在晴州?」
「我们听说她在夜影关出现,一路追到晴州!」
「听谁说的?」
「一位同门!他随蔺教御来晴州,无意中透露在夜影关见到一个酷似月霜的女人,我们用了两天才找到她!」
「林之澜为什么要暗算月副队长?」
「我不晓得,林教御没有交代原因!」
泉玉姬重新拿起铁尺,元行健惨叫道:「我真不晓得!好像姓月的是谁的女儿,是个要紧人物!」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蔺采泉也来晴州了吗?」
元行健这才看到栅栏外还坐着一个人,他拼命点头:「三天前刚到!还有商乐轩商教御!」
「他们来晴州做什么?」
「我不……」看到女捕快拿起铁尺,元行健急忙改口,「我晓得!是拜火教的事!听说拜火教有件东西十几年前丢失了,那些拜火教徒认定与我们太乙真宗有关……」
元行健声音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怪叫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月霜去了雕翼社,秋少君返回混元观放他的瓢虫。他们都拍拍屁股走人,剩下客栈的损失,当然由自己这个冤大头买单。至于怎么向客栈老板解释整幢楼几乎被彻底毁掉的惨状,就交给秦桧去头痛了。
小紫一回宅院便去摆弄那颗抢来的黄泉玉。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程宗扬升起一种不安感。能让死丫头这么上心,肯定有人要倒霉。不过自己也没闲着,趁秋小子放瓢虫的机会,指使泉玉姬摸进混元观把元行健打晕拖出来。秋少君为人虽然不错,但就是太好了,有些事只能背着他干。
说到泉玉姬,程宗扬真有些佩服这贱人。自己昨晚显露出九阳神功,泉玉姬再傻也知道她已经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短暂惊惶之后,泉玉姬立即做出选择,在回去的船上,她解下衣、剑,羊羔似的伏在他的脚边表示彻底忠诚,并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黑魔海内幕都说出来。
昨晚被月霜用膝盖顶那一下正撞到要害,程宗扬没好气地把她交给小紫,咬牙切齿地静心养伤。这会儿休养得差不多,又得知泉玉姬抓到元行健,才赶到晴州监牢。
看到泉玉姬手握纸笔,一副公事公办的纪录口供,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到底,如果不是泉贱人见死不救,自己也不会挨这一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己终于懂了:对于这种贱人,善意和宽容只会被当成软弱无能,只有狠狠羞辱她、让她认清现实,她才会甘之若余地当好奴隶。
泉玉姬正伏案笔录,身体忽然一颤,包裹在捕快劲装下的圆臀像被人打了一掌似的猛然抬起,哆嗦几下。她连忙回过头,程宗扬大模大样地坐在藤椅上,两腿分开朝她勾了勾手指。
泉玉姬冷漠表情一瞬间变得妖媚。她放下纸笔,起身想走过去,腹部却像挨了一拳,弯腰跪倒在地。
程宗扬收回真气,懒洋洋说道:「往后你在我面前只有两种姿势:跪着或躺着。除非老爷想站着用你,你才能站起来,明白了吗?」
「凑啊哟!」泉玉姬手脚并用地爬到主人面前。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秀发,把她漂亮面孔按在自己腿间。
元行健睁大眼睛,看着神情凛然的女捕快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当着自己的面用嘴巴解开那个年轻人的裤子,像娼妓一样替他品箫。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手伸进泉玉姬衣内,抓住她的丰乳,一边道:「说吧,姓蔺的在什么地方?」
元行健脸色时青时白。那女捕快的身手自己见过,比自己高了一筹不止,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却像个玩物。这个姓程的年轻人到底有何等惊人的艺业就不好说了。再想到在紫溪时他手下的武二郎,元行健立刻判断局势。
「在上清阁!」元行健心一横道:「蔺教御受了伤,到现在还起不了身。你要想对付他,我可以带路!」
太乙真宗的内斗已经白热化,连勾结外人对付同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程宗扬对太乙真宗的未来越来越不看好。
「太乙真宗也是名门正派,怎么连你这种土匪也收进来?」
元行健折断的手指垂在枷上,一边咬牙吸着凉气,一边道:「林教御有些事不方便做,才招揽小的。」
「什么事他不方便做?」
「……林教御在外面有些生意,要人打理。」
「什么生意?」
「有几家当铺,」元行健忍痛道:「平时也放些高利贷。」
太乙真宗堂堂教御居然私下放高利贷?林之澜有那么爱钱吗?他要那么多干嘛?
「他没来晴州?」
「林教御在龙池,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
「掌教王真人的弟子大都在左武军,太乙真宗现在最强的是哪一支?」
「论人数,林教御的门人最多,不过蔺教御和商教御加起来也不比他少。」
「卓婊子呢?」
元行健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卓云君:「卓教御门人不多,但几个女道观都是她执掌。」
「夙未央呢?他偏向谁?」
「夙教御性子古怪得很,自己去了塞外,说要依照掌教真人的遗命拥立新任掌教。」
王哲在草原尸骨无存,夙未央的表态分明是两边都不帮。蔺采泉、商乐轩看来已经联手,一同对付林之澜。林之澜不分好坏召集这么多门人,多半也为这一天准备。
见程宗扬没有反应,元行健勉强挤出笑容,奉承道:「程公子好手段!这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扮起捕头来也似模似样,在公子面前却这么服贴,佩服佩服!」
程宗扬大笑道:「什么扮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六扇门捕头!」
元行健张大嘴巴,那张凶狞面孔看起来又呆又傻。
「看不出来吧?这婊子就是个贱货!」程宗扬握住泉玉姬的头发,将她的面孔拉起来,「是不是?」
「内也!」泉玉姬用新罗语应道。
程宗扬笑道:「元兄眼睛瞪这么大,想不想看看这个六扇门女捕头衣服下面的模样?」
元行健强笑道:「不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泉捕头,把衣服脱了。」
泉玉姬毫不迟疑地爬起来,解开衣带脱去上衣;她刚把裤子褪到膝间就被程宗扬推到栅栏上。泉玉姬浪叫一声,两手扶着牢房木栅,乳房挺起。她弓着腰,双膝并紧,臀部向后挺起。浑圆的屁股又耸又翘,臀肉丰满白腻,这会儿光溜溜悬在半空,充满诱人肉感。
程宗扬一手伸到泉玉姬臀间,毫不客气地在她股间拨弄,然后踢开牢门把她拖到牢内。
泉玉姬心头一阵战栗。她当然知道昨晚自己在主人的危难关头见死不救已经形同背叛,但一直心存侥幸,觉得这位主人其实为人温和,不会给自己什么惩罚。可程宗扬打定主意,给猴子一条项链不如给它一顿鞭子,让它知道背叛要吃的苦头。
「躺上去,把腿张开!」
「凑啊哟!」泉玉姬扭腰摆臀地爬到书案旁,横躺在上面。那张书案只有尺许宽窄,半尺高低;泉玉姬躺在上面,下体被高高垫起。她白美双腿朝两边张开,当着那个陌生囚犯的面,将自己下体秘境尽数锭露出来。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这个六扇门贱人还不错吧。」
元行健咽了口唾沫,「好个鲜嫩的美人儿……」他卖力地拍马屁,嘴上奉承道:「恭喜程爷!程爷好艳福!这位捕头一看就是个能生会养的!什么时候程爷办喜事娶她过门,小的少不得要讨杯喜酒喝喝!」
他心里打着主意,只要程宗扬一高兴,答应下来,自己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没想到程宗扬哈哈大笑,「娶她过门?你会娶一条母狗当老婆吗?」
元行健连忙改口:「怪不得呢!这贱人一看就是个又骚又浪的下流货,千人骑万人压,怎么配得上程爷?」
程宗扬笑道:「泉捕头,该对你的口供了。」
泉玉姬几乎能感觉到那个陌生囚犯炙热目光落在自己下体,体内立刻升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流。「那是一个月前……」她一边说,一边拨开下体,蜜穴鲜花般绽开,穴内水汪汪的,露出一片闪着水光的红艳软腻。
「老爷在山里让奴婢脱掉裤子,露出淫穴。奴婢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泉玉姬把指尖放在穴口,捅进蜜穴模拟当时情景:「老爷用大肉棒干进奴婢淫穴,给奴婢开了苞,采了奴婢的处女花。」
元行健看得眼都直了,却不知程宗扬早已动了十二分杀机,不准备留下他这个活口。
程宗扬真气透入窍阴穴,锁住魂影。泉玉姬如同心有灵犀,翻过身子跪在狭小书案上,然后翘起浑圆屁股,双手抱着臀肉,将雪白的大屁股朝两边分开。女捕头白滑臀沟整个暴露出来,里面湿淋淋满是淫液。
程宗扬一手伸进泉玉姬臀间,那贱人白生生的屁股扭动着,水汪汪的蜜穴淫水四溢。泉玉姬对羞耻的承受力出乎自己意料,或者说她在死亡的威胁下,淫贱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
程宗扬一边挑弄一边道:「泉捕头,来试试你的后庭花!」
程宗扬拔出手指,将指上淫液抹在泉玉姬白生生的臀沟内,尤其是柔嫩的肛洞。
泉玉姬脸色微微发白,接着堆起笑容。
「听到了吗?有人夸你屁眼儿够嫩。」
泉玉姬道:「古吗朴思密达,谢谢……」
程宗扬挺起阳具,对着女捕快柔嫩肛洞用力一挤。
元行健道:「程爷的家伙好生威风!比武二爷还威猛几分!」
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自己虽然不算小,但和武二那种牲口级的相比,完全是人与兽的区别。
泉玉姬身体绷紧,肩头包扎过的伤口渗出血迹,脸上露出痛楚表情。芝娘和丽娘都说过,第一次被人用后庭简直比破处还疼痛几分。但对这个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腰身一挺,当着陌生人的面干穿泉玉姬的嫩肛。
泉玉姬咬住牙关,喉中发出一声痛楚呻吟。她后庭极紧,阳具大概挤进寸许深浅;挤压着龟头的嫩肛忽然一软,龟头已经挤进肠道。
身下的新罗姬雪臀高举,用未经人事的嫩肛承受他凶猛撞击,一边道:「哦泥……哦泥……老爷的大肉棒好厉害……奴婢的后庭花被老爷的大肉棒干了……」
「程爷好威风!」元行健道:「一下就把这个捕快婊子的屁眼儿给开了!」
被月霜踢伤的阳具还有点青肿,这会儿硬邦邦插在泉玉姬肛中,仿佛被她柔嫩的屁眼来回按摩。理智逐渐被肉体的原始欲望占据,程宗扬一手抓住泉玉姬的乳房,阳具一边在她战杰的肛中抽送。
在程宗扬眼里,身下这个新罗贱人已经从奴婢下降到玩物的档次,而牢中的元行健顶多是个死人。他用力挺动阳具,小腹不断撞击充满弹性的雪臀,发出清脆肉响。粗大的阳具在柔嫩的屁眼儿里进出,将狭紧肛洞不住撑大。
泉玉姬肩头鲜血顺着玉臀流淌下来,火热阳具干开她紧凑的菊肛,坚硬的龟头不住捣进肠道,屁眼儿像被搅碎传来一波波痛意。
她的下体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掌揉弄,触电般震颤的稣麻感从穴口一直延伸到蜜穴尽头,淫水像被压榨似的从蜜穴不停溢出,将两条白美大腿淌得湿淋淋的。
泉玉姬两颗奶头充血般翘起,喉头仿佛泛出精液的气味,整具身体都被主人笼罩;从乳房、蜜穴到屁眼儿,从发梢到足尖,所有隐私部位都被主人强势占据,每一寸肌肤都在主人的侵占下战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献出魂丹的女奴不会再背叛。对于失去魂丹的女奴来说,她们的肉体与魂魄都与主人连为一体;无论飞升天堂的极乐,还是沉沦地狱的无边苦楚,都在主人一念之间。
元行健眼睛像充血一样,嘴角流出白沫。
「把勒!把勒!快!快!」泉玉姬吃痛地叫着,她伏在散发着泥土霉味的监牢中,身为捕快却像一个被凌辱的女囚。后庭的剧痛和蜜穴的快感交织在一起,在主人的抽送下,身体正一点一点软化着卑微下去,越来越渺小,直到变成主人掌中一团软泥,被他随意揉捏成各种形状。
臀间痛楚越来越剧烈,忽然间,一片浓稠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泼了自己一身。
「哦泥!」泉玉姬尖叫着,下体的蜜穴像开闸的泉水一样喷涌,溅出一股又一股淫液。
程宗扬收回沾血的手掌,额角太阳穴伤痕微微跳动,一股寒意流入体内。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泛起,直到死亡气息完全融入丹田。
浑身血脉贲张勃发,心头奔腾着杀戮的欲望。程宗扬低吼一声按住泉玉姬细白膀颈,迫使她脸颊贴在洒着枯草污血的泥地上,阳具在她狭紧肛内凶猛进出,从后面用力干着这个双膝跪在书案上、雪臀高高翘起的女奴。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阳具一挺,在泉玉姬因痛楚而战栗的肛中喷射起来,将杀戮和性欲的冲动一并射进她火热的肠道内。
程宗扬直起腰:「去告诉仙姬,东瀛来的飞鸟上忍邀她明天见面。」
【第二十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