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沙漠篇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上) 作为恶魔的国度,无底深渊素来是最令人恐惧的位面之一,就连神祗都不愿轻易踏足其中。虽然并非如号称的那样真有「无尽」的层域,但也确实多得令人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恶魔领主,在此争夺着威权和领土。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死去,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诞生。 这里是混乱的具像化,是邪恶的汇聚的。 无尽的血红色虚空向四面八方蔓延着,不时有巨大的陨石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轰然坠下,将地面砸出焦黑的大坑。冰冷的风夹杂着雨珠,呼啸盘旋,形成无数个龙卷漩涡。在这里,没有山丘,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只有一片平坦的陆地,白色的陆的。 白色的陆地,用累累白骨铺成。所有的骨骸上都乾乾净净,半点皮肉都不见。 在这座蔓延无际的白色陆地正中,耸立着一座白色的城堡。和陆地一样,这座城堡是用成千上万的骨骸巧妙地镶嵌而成,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城堡的建筑者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大师,他用人类的丶野兽的丶魔鬼的,甚至恶魔的骷髅骨架当砖石,建造了这座宏伟的城堡,作为自己的住所。 这里是无底深渊的第四百二十一层,白之王国。统治此处的,是号称「食尸鬼君王」的多瑞森。 无底深渊中,有着近乎无限的层域,也就有着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多瑞森并不是其中最着名的一个,更不是最强大的一个。他之所以能稳稳盘踞此地数千年,除了力量丶狡诈和残酷之外,更多的是运气。 多瑞森并不具备太强的野心,这在恶魔领主中是个特例。他对扩张自己的领土并不热衷,对增加自己的部属也不多麽在意,他生活中最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吃。他喜欢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吃——不要因此以为他是个美食家,事实上恰恰相反,多瑞森对食物的味道口感半点都不挑剔,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吃。 「当生命在牙齿的开合与下颚的蠕动中被碾压丶撕碎时,进食者将最终感受到生命中最真实的快乐。」 多瑞森总是这麽教导他的属下,甚至把这句话定为教义——他在无尽深渊中没甚麽影响力,但在物质界,却还有些虔诚信徒,这些信徒都是食尸鬼,和多瑞森一样贪吃。 吃就是快乐。 多瑞森总是在吃,所以他应该总是快乐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此刻,多瑞森正在发愁。 骨骸城堡之中,多瑞森坐在他最喜欢的王座之上。这把王座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为了保持柔软舒适,在骨骼的间隙填进了不少腐烂的肉块。多瑞森是个恶魔,准确地说是个巴洛炎魔(Balor),深渊恶魔中最强大的一种,但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贪吃,他的外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如今看起来像一只极其瘦弱脏脏的食尸鬼,双眼闪动着强烈的苍绿色微光,双脚像蹄子。与他那脏脏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袭柔软的华丽白袍,由人肉制成,白袍里穿了一件镶嵌许多着微小头骨的苍白色皮甲。多瑞森是很讲究衣着品位的。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白骨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是某种巨兽的头盖骨做成的碗,里面摆着一只断气的弗洛魔,弗洛魔是深渊中比较低阶也比较常见的一种恶魔,鹰头人身,四肢肥硕,吃起来口感应该不错。 不过多瑞森暂时没有心情。 就在三小时前,这只弗洛魔闯进了他的城堡。既然是送上门的食物,多瑞森自然不会客气,直截了当地就把它变成了尸体,准备拿来磨牙——但问题在于,在变成尸体之前,这个弗洛魔说了句话。 弗洛魔说:「亡灵君主奥喀斯,命令你立刻归顺!」 无尽深渊有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其中最强大最着名的有三位:恶魔王子狄魔高根丶乌黯君主格拉兹特(Graz'zt)丶亡灵君主奥喀斯。 多瑞森曾经是奥喀斯的部属,臣服于他,为他提供数不清的食尸鬼仆役,以此换取了亡灵君王的支持,稳稳地盘踞着这白之王国。但后来,奥喀斯失踪了,多瑞森失去了庇佑,而此时,一位叫做耶诺古的恶魔领主突然崛起,盘踞了深渊第四百二十二层(也就是多瑞森的楼上),并开始四面扩张,蠢蠢欲动。多瑞森正视了一下自己和耶诺古的力量差距,毫不犹豫地立刻转变阵营,拜伏在耶诺古的豺狼王座下,宣誓效忠——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恶魔的宣誓一文不值。 多瑞森从来就不曾打算真正忠诚于谁,更准确地说,恶魔的大脑从来就不能理解忠诚的含义。混乱是他们的天性,背叛是他们的本能,所以多瑞森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惭愧或者后悔。 但现在问题来了。 失踪的奥喀斯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强大。这对他的敌人来说是个坏消息,对于他的部属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而对于多瑞森这种背叛者,就是个很糟糕的消息了。 自从知道奥喀斯回归的消息,多瑞森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希望伟大的奥喀斯日理万机,把他这个小小的恶魔给遗忘到角落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奥喀斯已经派弗洛魔带来了口讯。 背叛是恶魔的本能,多瑞森对于重新向奥喀斯宣誓效忠其实没有半点意见——但问题是,如此一来,正在自己楼上的那个耶诺古怎麽办? 奥喀斯统治着深渊的第一百一十三层,距离多瑞森的领地非常非常遥远;而且奥喀斯正在和另外一位强大的恶魔领主,乌黯主君格拉兹特作战,基本不太可能派兵来帮助多瑞森「协防」,多瑞森也不会喜欢。 但如果多瑞森胆敢对奥喀斯的指令置若罔闻……不,多瑞森不敢。 两大之间难为小,食尸鬼君王现在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构成的板丶墙壁和天花板的每一具骷髅在痛苦地叹息着,呻吟着,发出咯咯的动静,这让多瑞森的心情稍微愉快了点。他踌躇着,用乾枯瘦长的手指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按压着,寻思着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困境,但这很难。多瑞森从不认为自己缺乏智慧,事实上,他自觉比深渊中的绝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恶魔都要聪明那麽一点点,但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再高明的机谋盘算似乎也只能显得更加可笑。 如果他归顺奥喀斯,那麽耶诺古的大军可以在三天之内兵临城下;如果他拒绝奥喀斯的要求,那麽亡灵君王只需随意派遣手下一位将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取代他的位置。 多瑞森甚至怀疑奥喀斯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因为暂时陷入和格拉兹特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中,无暇他顾罢了。 怎麽办呢。 作为奥喀斯曾经的部属,多瑞森对这位亡灵君王的脾性有所了解——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改变的话。奥喀斯喜欢把任何行动都分成三个步骤,以此标榜他的冷静和计划周密,以这次而论,弗洛魔的前来,这只是第一步;在接下来,应该就会有一位位阶更高,同时也力量更强的使者,前来拜访。 多瑞森在等待着这位使者。 毫无预兆地,黏稠犹如实质的黑暗笼罩了整个骸骨城堡。多瑞森是一位恶魔领主,尽管并不十分强大,从理论上来说,他的眼睛能看透一切黑暗,但现在他甚麽都看不见了。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骷髅们的叹息呻吟声突然消失。多瑞森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地颤动,骷髅们在害怕地发抖,这意味着,有某位比多瑞森更强大的存在已经到来。 看似空旷的城堡中,隐藏着数以万计的食尸鬼,他们潜伏在骷髅骨架组成的地板下,随时准备听候多瑞森的命令。他们早已死去的心灵和多瑞森神智相联结,食尸鬼君王只要略一动念,就能调遣他们。但此刻,多瑞森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感应不到部下们的存在。整个城堡中,自己彷佛被完全孤立了。 有人切断了自己和食尸鬼部属的心灵联结,而这需要非常高明的亡灵术造诣。 亡灵君主奥喀斯的第二位使者? 多瑞森缓缓起身,他的手指在瞬间划出了三个复杂的符文,给自己的身体附上了几道强力防御魔法,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心。食尸鬼君王并不精研奥术,但也有所涉猎,尤其是在和保命逃生相关的领域。 但立刻的,防御魔法刚刚形成,黑暗中彷佛就伸出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往他的肩膀上一拍。冰冷的灼烧感瞬间流遍全身,多瑞森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悄然之间,所有的防御魔法都已经被破去。 显然,对方不喜欢他这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空气中的压迫感更加增强了,冷汗悄悄浸透了多瑞森的雪白长袍,虽然外表象个食尸鬼,但他其实是个恶魔,所以他当然还是有呼吸,有心跳,也会流汗。诚然,多瑞森并不十分强大,但他毕竟也是一位恶魔领主,只要在自己的骸骨城堡内,只要在这数千年来苦心营造的区域里,他依旧有相当于某些低阶神祗的力量。在奥喀斯丶狄魔高根或者格拉兹特这种强大存在面前,那自然是不堪一击,但面对的只是奥克斯的一位使者,他不应该虚弱到这种程度才对。 来者到底是谁? 多瑞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走下台阶,向正门的方向微微躬身,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从正门进来。 「唔,不,不,」黑暗中有人说话了,用的是高等深渊语,这是唯有位阶非常高的恶魔才有资格和胆量使用的语言,「你弄错了方向,多瑞森,请转身。」 黑暗陡然散去,多瑞森转过身来,他看见自己的白骨王座上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位巴洛炎魔,但皮肤是深青色的,和常见的火红色不同。巨大的翅膀彷佛斗篷裹着身体,这让他原本就不小的块头显得更大了,多瑞森开始担心起他的白骨王座会不会被压得散架。 一段黑色的剑鞘从翅膀下露出来,上面刻着一副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位女神或者天使,张开背后白色的羽翼,散发圣洁的光芒,怀中抱着一只婴儿般的炎魔。 这图案是如此的诡异,以至于任何人看到都几乎想笑起来,但多瑞森是例外。他认出了这个图案,也因此知道了来者的身份,这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欧凯将军,」多瑞森假惺惺地再次鞠躬,他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您来到我的城堡,有何指教。」 对于奥喀斯的使者到来,多瑞森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已经拟好了谈判交涉的条款,包括自己应该注意的语气和称呼。如果必须做一个选择的话,那麽还是投靠比较强的一方吧。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等到的是另外一位恶魔君主的使者。 有「第二像魔鬼的恶魔」之称,因为成天宣传他那「推倒女神」的伟大理想而被所有恶魔背后嘲笑的欧凯将军,正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心腹部下。 雄踞无尽深渊第四十五丶四十六和四十七层,号称「三层国度之主」,同时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的格拉兹特,是深渊中最强大的三位恶魔君主之一。而据多瑞森所知,格拉兹特正在和奥喀斯交战。 难道,格拉兹特也看中了自己这位小小的恶魔领主? 多瑞森的脑中急速盘算着,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全都无法肯定。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打破了他的心理准备,食尸鬼君王并不擅长随机应变。 欧凯将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多瑞森的困惑,他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头骨巨碗里的弗洛魔尸体,彷佛在鉴赏一道美食。但多瑞森知道,欧凯将军是个美食家,他从不喜欢吃这种没有经过烹饪加工的食物。 「请坐,食尸鬼君王陛下,」在研究了一会弗洛魔尸体之后,欧凯将军将眼光移到多瑞森的脸上,做出邀请,但他完全无视这个房间里仅有一把座椅,而且已经被自己庞大身躯占据的事实。「我为你带来了我的主人的指令。」 「我能为睿智的乌黯君主做些甚麽?」多瑞森小心翼翼地问。 「乌黯君主?」欧凯大笑起来,「不,不,多瑞森,你似乎弄错了些事情……哦,我忘了,你这里太偏僻,想必消息不够灵通。」他张开翅膀,露出自己的胸膛,一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胸甲正紧致合身地包裹着他的肩膀和胸口,在胸甲的左侧,靠近心脏的部位,镌刻着一个近似山羊角的标志——那是奥喀斯的信徒常用的标记。 「格拉兹特已经被伟大的亡灵君王击败了,他的灭亡只在迟早之间,」欧凯说,「而我现在是亡灵君王的使者——那麽,多瑞森,我想你你完全明白你应有的立场了吧。」 多瑞森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看着欧凯,最后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当然,欧凯也可能是在骗他,但这毫无必要。欺骗是为了测试忠诚,而众所周知,恶魔压根就没有忠诚。 很显然,欧凯突然背叛了格拉兹特,转投奥喀斯,并且这很可能就是导致格拉兹特战败的关键原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对于以混乱为天性的恶魔来说,这并不算多麽令人惊讶。 不过,这会不会是某个诡计呢? 格拉兹特素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他精通机谋,诡计多端,狡诈无比,就连神祗都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他的亲信心腹,「第二像魔鬼的恶魔」欧凯将军,会在他和奥喀斯的激战中倒戈相向,转投亡灵君王——这实在没法不令人怀疑其中是否有甚麽阴谋。 奥喀斯会真的信任欧凯吗?或者说,这次派遣他前来,就是一个考验? 多瑞森不清楚,但他也没有甚麽可选择的馀地。「是的,」他说,深深低下头,「我是亡灵君王的忠实仆人,从始至终,这点从未改变。我时刻准备着为君王效力……现在,我能做些甚麽?」 他等待着欧凯的答案,并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但欧凯将军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唯一要做的,多瑞森,」欧凯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带我去你的藏宝库看看。」 沙漠篇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下) 多瑞森最大的爱好是吃,对于收藏谈不上甚麽兴趣。不过作为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恶魔领主,他多多少少总有些积蓄。 无尽深渊里没有任何货币体系和商业活动,所以金银等贵金属在这里是一文不值,等同废物,多瑞森也不屑于理会。他的藏宝库里,大多都是些骨骼所制的艺术品,少量的魔法物品,以及某些他觉得可能有价值,但一时还没研究明白的东西。 他的藏宝库深深建在地下,需要通过蜿蜒曲折而狭长的通道,入口设计得非常隐蔽,除了多瑞森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他手下的食尸鬼。 虽然很奇怪欧凯将军为何提出要到他的藏宝库里去看看,但多瑞森显然不打算拒绝。如果是奥喀斯或者欧凯看中了他的某件收藏品,那麽就让他拿走吧。对于多瑞森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吃,只要不剥夺他的食物和他进食的能力,那麽一切好说。他并不是个守财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瑞森真可以称得上是爱好单纯。 「请这边走。」多瑞森躬身,对欧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当先钻下通道。没有恶魔喜欢把后背暴露给别人,能走在后面,这是强者的权利。 两位高阶恶魔一前一后地在通道中缓缓前进,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们在一扇骨骼编织成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的正中位置,有一个骷髅头骨,从头上的角判断,它生前应该属于一只狂战魔(Hezrou)。 「到了,欧凯将军,请稍等。」多瑞森说,从华丽的白袍下取出一块乾枯的黑色肉块,塞进骷髅头骨张开的嘴里。 头骨咔咔地活动起来,咀嚼着,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它的两个空洞眼眶里开始放出红光,接着,整个头骨从中间整齐地裂开,分成两半。 轰的一声,大门敞开。 「请进。」多瑞森说,然后依旧是自己当先走了进去。 然后他怔住了。 因为宝库里正站着一个人,一个金发青年,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有着虹彩闪烁的双眼,满面笑容,彷佛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口袋,从那鼓鼓囊囊的样子,以及藏宝库里空旷的程度来判断,恐怕多瑞森的大部分收藏都已经被装进里面了。 「唔,下午好,多瑞森先生。」他欢快地和多瑞森打着招呼。 「你…你是谁?」多瑞森惊诧无比。虽然他对藏宝库并不怎麽看重,也没有安排甚麽重兵把守,但如果有人擅自潜入,他也应该能立刻感应到才对。再说,大门是关得好好的,这个金发青年是怎麽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正如前所述,多瑞森并不精研奥法,但对与保命丶逃生相关的领域却非常感兴趣。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早就在城堡周围布下了魔法禁制,如果有人想用传送术直接进入他的城堡,多瑞森是肯定会察觉到的。刚才欧凯将军前来,他虽然无力抵御,但至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当然,这也有欧凯故意示威的因素在内。 正当他莫名惊诧的时候,陡然感觉到侧后方一阵劲风袭来。食尸鬼君王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攻击实在来得太快,或者说偷袭者离得实在太近。「砰」的一声,多瑞森瘦削的身体重重摔飞出去,直越过大半个藏宝库,掉进一堆头骨灯笼中,被埋了起来。 欧凯甩了甩手,「这家伙瘦得全是骨头,」他抱怨着,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金发青年。炎魔咧开大嘴,那颧骨高耸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嗨,下午好,瑞恩斯坦,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瑞恩斯坦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恶魔。 「唔,欧凯啊,」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深渊这麽大,为甚麽我到处都能遇上你……等等,山羊头?」他看见欧凯胸甲上的标记,「你又换老板了?」 「呃,」欧凯略有些尴尬,「你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个『又』字。」 「哎呀,难道恶魔也会因为背叛而害羞麽?」瑞恩斯坦饶有兴致地评价着,「我真的都怀疑你是不是个魔鬼伪装的了。」 欧凯装作没听见。 「第二像魔鬼的恶魔」,这是一个绰号,但其实算不上尊称。欧凯自己的属下是决不会这麽称呼他的,只有他的敌人才会在背后如此讥讽。 恶魔和魔鬼,虽然名称相近,其实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生物。恶魔居住在无尽深渊,魔鬼盘踞着九层地狱,他们是天生的死敌,彼此从头到脚都看对方不顺眼,每时每刻都在开战。 没有哪个恶魔喜欢被人夸奖为「你真像个魔鬼」,正如没有侏儒喜欢被夸奖为「你真像个矮人」。 欧凯显然并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像魔鬼……不过,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家伙动手。 在多瑞森眼中,看到的是人类金发青年;但在欧凯那双能直接看破幻象的眼中,对方的形象是一只粉红色巨龙。 瑞恩斯坦是一只青年虹彩龙。 说不上朋友,但彼此也算打过不少交道,欧凯很清楚虹彩龙的力量。若是在其他的方交手,欧凯自度没有胜算,幸好此时是在深渊。整个位面都在压制着对方,这让欧凯先天就占据了几分优势。但真要动起手来,胜负还是在未知之数。 欧凯此来,是奉奥喀斯之命,前来取一件东西的,他并不打算与人动手。 所以…… 欧凯微笑着,不说话,眼光四处搜索。作为炎魔,他的眼睛天生就能穿透一切屏障,除非用魔法阻隔。他首先注意到,对方似乎受伤了,身上有几处伤口。炎魔对此很好奇,不知道虹彩龙遭遇了甚麽强敌,居然弄得如此狼狈,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在扫视了一圈,发现一无所获后,他把目光聚焦在瑞恩斯坦脚边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眯缝着眼,以便能看得更清晰。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薄金碎片,上面隐隐约约地有银色的文字在流动变幻。 欧凯通晓一百多种语言,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文字,但他依旧半点看不懂碎金片上写着甚麽。不过这没关系,他已经确定,这就是奥喀斯命令他来寻找的东西,这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刚才我好像帮你解决了个0小麻烦,」恶魔坐下来,用长着七根指头的大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麽,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报酬的问题?」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拒绝,因为欧凯将军很清楚,这只疯狂热爱收集宝物的虹彩龙,有着某些很特别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习惯。 沙漠篇 第一节 出门 琼恩虽然不是没有出门远行的经验,但那不是坐汽车就是搭火车,或者买票上飞机,在沙漠里骑着骆驼跋涉,这可确实是前世今生加起来的第一次。说老实话,看着面前这无边沙海浩浩无垠,他心里都有些胆怯,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太阳很烈,晒得他有点头晕眼花。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也没有甚麽地方可以遮阴休息的。总算水还带得足够,估计支撑个十天半月没问题。 布雷纳斯给了他一张地图,上面把整个费伦大陆都画了进去。琼恩研究了半天,发现要从阴魂城去博得之门,最佳路线应该是先经由「黑路」,穿越这座埃诺奥克沙漠,然后穿过孤寂荒原(The Lonely Moor),翻过灰峰山脉(Graypeak Mountains),一路经由洛克镇(Llorkh)丶深水镇丶西康布(Secomber)等小镇,一直走到「贸易之路」(Trade Way)上。贸易之路是深水城(Waterdeep)和博得之门之间的主要商道,来来往往的商队行人众多,络绎不绝。 不过很奇怪,虽然地图上标明了「黑路」,表示可以通行,但却又在旁边用小字写了两个词:「散塔林会(Zhentarim)丶贝戴蛮族,」还画了个小小的刀剑交叉的标记。 散塔林会丶贝戴蛮族,琼恩都没听说过,巫师学校里并不怎麽教授物质界的知识。前者听起来像是个组织,后者听起来像是个部落,但写在这黑路旁边,还配上个刀剑标记,是甚麽意思?莫非是说「黑路」是被他们占据了,走过路过都要交买路钱? 琼恩第一次骑骆驼,感觉非常难受,他决定等走出沙漠,到第一个城镇时,立刻把它给卖了,另雇一辆四轮马车。至于盘缠路费问题,这倒无需担心,他刚才已经粗略检查了一遍包裹,发现其中一个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金币。 琼恩在阴魂城呆习惯了,不知道物质界的物价水平如何。但如此大包的金币,少说也有两三百枚,无论怎麽算应该也是巨款了吧。 不管怎麽说,阴魂城看来在拨给经费方面还是慷慨大方的。 一路上被风沙侵袭,太阳又毒,琼恩晕头胀脑,也顾不上仔细研究剩下的东西。直到太阳西下,他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安全避风的地方,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取出简易帐篷,搭建起来,钻了进去。 衣服全都被汗湿透了,又没法洗澡,身上黏黏的,异常难受。但琼恩顾不得这些,他已经很疲倦了,直接倒头睡了一觉,也懒得运内功调息,等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沙漠是个古怪的地方,昼夜温差极其悬殊。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却又冷得令人颤抖。琼恩将巫师袍裹紧些,开始静下心来慢慢思考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总觉得有甚麽地方不太对劲。 当然,具体要说甚麽地方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这纯粹是一种感觉。一切彷佛都发生得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但正是因为太顺理成章了,彷佛总令人觉得背后有甚麽人在刻意操纵。 不过,这也仅仅只能是猜测。 琼恩摇摇头,开始研究布雷纳斯给他的那个蓝色小口袋。 当时布雷纳斯塞给他,随即告诉他立刻出发。琼恩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看,直接塞进怀里了。一路上热得晕沉沉的,也没想起来。如今睡醒,总算记起还有这麽件事情,赶紧掏了出来。 从外面看起来,不过是个很小的口袋,平平无奇,但当琼恩拉开系着袋口的绳索,往里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没这麽简单。 口袋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 琼恩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知道布雷纳斯给了自己甚麽。 次元袋。 次元袋是种魔法物品,其本质就是个能随身移动的超小型半位面,东西塞进去,等于进了隐形的保险柜,而且这个保险柜还是自主跟随,决不丢失的。对于巫师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门却往往需要带上一大堆东西的家伙来说,次元袋非常实用。 唯有在咒法学派有非常高造诣的大巫师,才能造出次元袋来。 琼恩将手伸进次元袋里,摸索着。很奇妙的,彷佛他的手突然间有了视觉能力,次元袋里所有的物品影像,刹那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一枚翠绿色的胸针,几瓶魔法药水,以及一面小小的盾牌。 奇怪。 戒指丶胸针,这些都是巫师的常备之物,魔法药水就更不稀奇,但给他一面盾牌做甚麽。 当然,从来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巫师不准手持盾牌。但魔法是精巧的技艺,巫师提着盾牌,总是碍手碍脚些,自然就不能保证施法的准确性。所以一般来说,巫师都不太愿意带个盾牌。 琼恩略有些奇怪,但也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探手一抓,便将那面盾牌取出来,仔细端详。 盾牌不大,呈三角形,下尖上宽,盾面光滑,毫无半点花纹雕饰。材质颇有些奇怪,应该不是金属,倒有些像是甚麽动物的鳞片,触手光滑冰凉,在月光的映照下,盾牌表面隐隐泛着微微虹光。 琼恩心中一动,大约猜到了这盾牌的来历。 在阴魂城还逗留在幽影界的时候,曾经有一只虹彩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要盗窃阴魂城主的浮空舰。理所当然地,虹彩龙铩羽而归,并且付出了一些代价。 这次巫师学校毕业考试,第一名的奖品就是用虹彩龙的血制成的虹彩戒指,它的力量琼恩已经小小地见识过,一击就毫无悬念地杀死了强壮的牛头人战士,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魔法物品。可惜琼恩功亏一篑,没能拿到手,颇为遗憾。 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也并没有吃亏。虽然没能进奥术师学校,但接下这跑腿的活,布雷纳斯王子居然就慷慨地赏赐了另外一件「虹彩龙牌」制品。如果所料不错,这面小盾牌,应该是用那只倒霉虹彩龙的鳞片制作的吧。 龙是世间最强大的生物,虹彩龙更是其中佼佼者。拿虹彩龙的鳞甲制作的盾牌,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第一流的魔法物品,价值应该不在那枚虹彩戒指之下。 不对劲啊……仅仅是一趟跑腿送信的活,需要给这麽好的东西麽?再说,琼恩是个巫师,这盾牌再好,对他也不太实用吧。 琼恩皱着眉头,他越来越怀疑自己这一趟送信任务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他把盾牌放在一旁,将次元袋里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也取出来。 戒指是用某种琼恩不认识的银白色金属制成,作工似乎有些过于精致了,镌满了细小的花纹,看上去密密麻麻。戒指上镶着一颗小小的蓝色菱形宝石,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异样。 他将戒指在掌心翻转,试图找出甚麽线索,最后发现戒指的内侧,镌刻着几行奇怪的字符,像是某种语言。 阴魂城是耐瑟帝国的文明传承,居民日常使用的自然是耐瑟瑞尔语。琼恩进入巫师学校后,又掌握了龙语。除此之外,甚麽精灵语矮人语深渊语之类,他都一概不懂了。所以看到不认识的字符,他也并不很在意,随手准备把戒指收起来,去看下一件东西。 等等! 琼恩陡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他这次是要去出门送信的,从地图上看,路途非常遥远,估计就算最快速度,没有三五个月不能赶个来回,途中要经过不少城镇——那麽,这就有个大问题,他不懂阴魂城之外的人使用的语言。 他曾经研读过历史,知道耐瑟帝国陨灭后,耐瑟瑞尔语在物质界也已经基本失传。如今物质界的人类,使用的基本都是「通用语」。通用语是从另外一种古老语言演变过来的,语法规则非常简单,所以能够通行大陆,已经被很多国家和城邦明文规定为官方语言,类似地球上的「英语」,只是更加的普及。一个人即便不懂各地的地方方言,只要会说这「通用语」,基本上也就能走遍天下了。 但问题是,琼恩压根没学过这通用语,他怎麽和别人交流? 沙漠篇 第二节 活化虹彩龙鳞盾 该死,怎麽把这麽要紧的事情给忘了。他敲着自己的脑袋,后悔着,但如今已经走出这麽远了,也不可能还返回阴魂城去,再找布雷纳斯王子,说自己能力微薄,不能担此重任,请他另选高明。 「算了。」琼恩摇摇头,反正听说通用语语法规则极其简单,非常易学,等走出这片沙漠,到了城镇里再想办法就是,应该也不是甚麽大事。 琼恩把戒指先放进长袍口袋里,又取出胸针来。和戒指的繁复作风相反,胸针上没有任何文字或者花纹,平滑一片,样式也非常普通。 不过,仅仅是看起来普通而已,布雷纳斯王子不可能闲得无聊,扔几个毫无价值的东西在次元袋里,送给琼恩。而且作为已经毕业的正式巫师,琼恩也自然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几件物品中所蕴藏的强大力量。 应该都是魔法物品,他猜测着,至于具体有甚麽作用,那就不是简单的肉眼观察所能知道的了,需要更进一步的分析。 他将指尖按在胸针上,集中精神,感受其中蕴藏的力量。结果令他很高兴,这是一枚防御胸针,只要佩带着,就能在身体周围自然形成一层无形的防护力场,抵御攻击。 很简单,但很实用,对于脆弱的巫师而言尤其如此。 琼恩佩上胸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再次闭上眼睛,凝聚心神去探测其中的力量,但这次他失败了。戒指上彷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的意识阻隔在外。琼恩接连尝试了几次,最终只能放弃了,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因为戒指中所蕴藏的力量过于强大,非自己目前所能接触驾驭的缘故。 他皱着眉头,不明白布雷纳斯给自己这枚用不了的戒指是甚麽用意。寻思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将戒指先戴在左手食指上,再去看最后一件,也是他最觉得莫名其妙的一件东西。 那面小盾牌。 盾牌地表面非常冰凉,指尖触摸上去,有种滑腻的感觉。清冷的月光柔柔流淌,洒在盾牌上,微微的虹彩光芒闪烁着,变幻出不同的图案。 琼恩提起盾牌,很轻,几乎没有甚麽分量。对于巫师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如果真要使用盾牌的话,自然是越轻越好——当然,最好是不用。 他将整个左手掌心按在盾牌面上,集中精神,意识缓缓沉入,然后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非常冰冷丶坚硬,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 「口令!」 口令?琼恩怔了一下,这又不是在电脑上打开甚麽加密文档,或者进入甚麽密门,需要甚麽口令? 他睁开眼睛,左右看着,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最后确认声音来自面前的小盾牌。于是他再次闭上眼,尝试着,用意识去触摸它。 再一次的,冰冷坚硬的声音响起。「口令!」 琼恩犹豫着,他不敢贸然回答,怕一个不甚出甚麽差错。但那个声音无视他的踌躇,「口令!」它催促着。 一个念头从琼恩脑中浮起,或许…… 「珊嘉。」他低声但清楚地说。 话一出口,随即感觉眼前一亮,琼恩睁开眼,见小小的三角形盾牌已经自行浮空腾起,在空中缓缓转动,泛出虹光四射,照得整个帐篷里光怪陆离,七彩变幻。 强捺住心头的激动,琼恩已经隐约知道这面盾牌的真正价值了。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命令,或者说仅仅起了个念头,但悬浮在空中的盾牌已经感应到了,它快速地平移,挡在琼恩左侧,就彷佛有人在手持着它移动似的。 这是个活化盾。 巫师施法时不方便持盾,但不持盾很多时候又过于脆弱,活化盾正是为弥补这一缺陷而制。只消主人下一个口令,它就可以自行浮空,宛如有人使用一样,相当于巫师多长出一只无形的手,其价值可想而知。 世间魔法物品成千上万,也没有甚麽统一的价值衡量标准,但一般来说,能自行拥有智能的魔法物品最为难得,可谓是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像活化盾这种,已经可以算是「半智能」魔法物品,能在巫师的指令下行动,也是极其珍贵难得了。 不知道有多少巫师,梦寐以求能弄到一面活化盾而不可得呢。将一件无生命的盾牌变成活化物体,这正属于变化学派的范畴,所以琼恩非常清楚其难度。更何况这还是虹彩龙鳞做的,越高阶的材料,附上魔法就越难,把一面普通的木盾活化,和把龙鳞盾活化,难度相差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最后,他展开那几张卷轴。 巫师可以将魔法储存到卷轴中,弥补自身准备法术有限的缺陷,也可以使用卷轴来施展一些比较高级,自己还不能直接施展的法术。很多老巫师往往会制作一些魔法卷轴赠送给自己的学生,让他们在外出时防身保命。 琼恩手里这几张卷轴,其中蕴藏的魔法包括了任意门丶石肤术丶变形术丶索尔石行术丶媚惑怪物和秘法眼等,都是比琼恩目前的施法能力稍高一些,但又不会差距太过离谱的魔法,这有利于保证施法者的安全。因为巫师使用卷轴若是超过自己的能力太多,则非常容易遭到法术反噬。 次元袋丶防御胸针丶活化龙鳞盾,还有一枚不知道有甚麽作用的戒指,以及几瓶魔法药水……布雷纳斯王子给他这麽多东西,恐怕,这次任务不是想像得那麽简单呢…… 沙漠篇 第三节 女骑士 沙漠里渺无人烟,唯有火热的风卷起漫天黄沙,琼恩诅咒着,在骆驼上摇摇晃晃,这已经是他出阴魂城的第三天了。 第一天,安然无事,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除了遇上点风沙。第二天,撞上了几只沙漠凶猫,琼恩直接招来一个冰冷法球,把它们冻成了碎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倒还算平安,根据地图算算路程,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就能到那条「黑路」了。 这个世界肯定没有水泥公路这种东西,所谓的黑路,从地图上看,其实也就是十几个绿洲联结而成的一条商旅路线,正好横穿整个沙漠。说来也奇怪,研究了半天布雷纳斯王子给的这张地图后,琼恩发现诺大一片沙漠,居然除了这「黑路」沿途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绿洲——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十几个绿洲,所以才组成了这条「黑路」,而沙漠其他的方,居然全没有半个绿洲的标识。 这也未免太恰巧了点,可能是地图上没标出来吧,琼恩想。 已经是下午,太阳也渐渐有西垂的迹象,但沙漠里的炎热并未削减半分。琼恩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湿了又乾,乾了又湿,现在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盐硷,穿着感觉硬硬的,像是盔甲。他虽然完全没有半点沙漠旅行经验,但也知道水是最不能浪费之物,这几天别说洗澡,连洗脸都省了,现在头发里都是沙子,着实难受得厉害。 等出了沙漠,第一件事就是找个旅店,跳进浴缸里好好洗个澡。 琼恩盘算着,这已经是他目前最大的理想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呼喝吼叫之声,抬头一看,见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群人,正在围着一根高耸的柱子在打转,倒有些像是狩猎的场景。再走近些,看得清楚了,顿时几乎吓了一跳。 「这……这是骨虫?」 哪里是甚麽高耸的柱子,分明是一只狰狞恐怖的怪物,彷佛巨大的蜈蚣直立起来,大约有几十英尺高。周身零碎覆盖着焦黑腐败的皮肉,露出其中的森森骨架。在骨架的间隙,浮凸出数百张残缺不全的脸孔,从那些焦黑腐败的皮肉中挤了出来,纷纷大声吼叫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甚麽圣歌或者祷词,却又充满了明显的恨意和嘲弄。它没有明显的头部,整个看起来就像是骨骼组成的柱子。 在怪物前方,有大约几十个人,男女老幼都有,衣着打扮颇为怪异,近似琼恩前世所知道的阿拉伯人,全都扎着白色头巾,穿着尖头翘起的黑色长靴,骑着骆驼,另有十几辆大车,满载辎重行李。这不像是商队,倒更像是某个游牧部落大搬家。另有十馀个彪形大汉,手执雪亮弯刀,挡在前面护卫,和那骨骼构成的怪物遥遥对峙。 怪物直立着,没有进攻,但真正挡住它的并不是这些手执弯刀的大汉,而是另有其人。 在距离怪物不足十馀英尺的地方,站着三个人。 他们都穿着银色的铠甲,泛着闪闪光辉,纵然在这黄沙遮天的沙漠里,也显得那样神圣威严。三个人呈一个三角形,包围住怪物,他们手中都高举着某件东西,像是徽章,同样泛着耀眼的白光。 怪物对那白光彷佛非常畏惧,它退缩着,不敢靠近,但它已经被围住了。三个人高举着圣徽,呼喊着某个名字——琼恩听出其中一人呼喊的名字和另外两人不同。 白光越发耀眼,照射在怪物身上。焦黑腐败的皮肉纷纷化作青烟散去,露出里面更多的森森骨架。但随即,怪物的骨架中又腾出黑绿色火焰来,生出一块块腐败的皮肉,它显然有自我恢复的能力。那数百张狰狞的残缺不全的人脸痛楚地吼叫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含糊,混杂在一起听不清楚,就彷佛是巨大的苍蝇在嗡嗡作响。 琼恩认出了这个怪物,它是某种亡灵存在,叫做骨虫,以前在巫师学校里曾经听教授说起过。骨虫是沙漠里死去的人的骨骸纠集而成。人死之后,灵魂前往生前所信仰的神祗的国度,尸体自然衰朽。但有些时候,尸体会在负能量的支撑下继续活动,形成亡灵。 僵尸丶骷髅,这都是非常常见的亡灵,琼恩在学校里都曾见过。但像骨虫这样成百上千的尸骸纠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如此巨大的躯体,却是非常罕见的,也非常棘手,很不容易对付。 这三个人,应该是牧师,琼恩想。 阴魂城是莎尔的地盘,城中所有居民都是莎尔牧师,但这并不等于说琼恩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神祗。费伦世界是一个多神祗的国度,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莎尔教会也不曾否认,因为也无法否认。 幽影界也有亡灵,最常见的是波达尸。琼恩在阴魂城,随军演习的时候,也曾撞上过,就见到军队里的莎尔牧师,高举圣徽,呼喊女神的神名,便能压制或者摧毁这些亡灵,和现在这三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牧师虽然能压制亡灵,也是要看彼此的力量对比的。像骨虫这般庞大的亡灵,至少集合了数百个死者尸骸,融汇他们生前的怨念于一身,远远不是寻常的僵尸骷髅可比。这三个牧师能将它稳稳压制住,显然都不是寻常角色。 不过,压制归压制,要真正摧毁它,还是很不容易的。看目前的情形,双方对峙着,牧师略占上风,但要取胜却难。 琼恩催促骆驼上前,准备帮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转头一看,见东边远处疾驰而来一匹白色骏马。马上的骑士显然和三个牧师是一路,同样穿着灿烂的银色铠甲,戴着头盔,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提一把巨大的长剑,正朝这边冲来。 眨眼之间,已经冲近。骑士自马上一跃而起,居然腾起几人高,双手握剑,剑上骤然放出灿烂光辉,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连人带剑便彷佛是一颗燃烧的小太阳般,直直撞向正努力抵抗牧师的骨虫。 轰地一声,碎骨如雨纷坠,巨大的亡灵被一击而溃,地上腾起熊熊大火来。琼恩一惊,心想那骑士岂不也被火烧死了,却见黑绿色火焰翻卷,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刚才那骑士,依旧是全身银甲灿烂夺目,手提大剑,便如全然无事般,自火海中漫步而出。 三位牧师高举圣徽,放出耀眼白光,联手将火焰压制了下去,渐渐熄灭。骑士走出火海,和三位牧师点头示意,伸手取下头盔来。 此时琼恩已经到了近前,正想搭话,正值骑士取下头盔,露出面容。琼恩一眼瞥见,倒是大吃了一惊。 这一击消灭巨大骨虫的骑士,居然还是个稚气不脱的小女孩。 沙漠篇 第四节 黑路被封了 凌空一剑,击溃巨大的亡灵骨虫,虽然是在三位牧师的协助压制之下,但惊人的实力依旧展露无遗。其后更从黑绿火海中安然步出,全若无事,这就更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琼恩本以为如此强悍的骑士,定然是个身经百战的强壮男人,却没想到头盔取下,居然看到的是位小女孩。 灿烂的淡金色短发垂到耳际,碧绿色的双眸犹如幽深的湖水,似乎泛着隐隐的星光,嘴唇微微抿着,轮廓鲜明的脸上平静无波,既没有笑容,也并不冰冷,更多的是一种淡定从容。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宇之间隐隐还带着些稚气。 她身材很高,大约只比琼恩略矮一点,很漂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英武明媚的气质。配上一身银色铠甲,左手托着头盔,右手提着几乎半人高的银色大剑,背后是渐渐熄灭的火海,这情形真彷佛是女武神降临一般,令人不敢正视。 琼恩看得几乎有些呆了,怔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三个牧师和女骑士熄灭了火焰,回身和那些头扎白巾的家伙会合一处。他们似乎说了几句甚麽,然后车队开动,就准备启程。 琼恩连忙上前搭话,但正如预料的那样,彼此语言不通,根本没法交流。他听不懂对方说甚麽,对方也听不懂他的耐瑟语,正头疼间,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来。 「下午好,年轻人。」老人说,微微笑着,令琼恩惊诧的是,他说的居然也是耐瑟语。 不过,虽然是耐瑟语没错,但老人的发音……似乎总有些古怪的样子,某些音节很不标准,不过听懂大体的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语言的障碍解决,接下来的问题自然就好办了。在明白琼恩的意思之后,老人非常爽快的一口应允,带琼恩一起,通过这座大沙漠。 庆幸之馀,琼恩也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在阴魂城时,学校里曾经教过:耐瑟瑞尔语是古耐瑟帝国的通用语,在当时大陆的其他的方并不使用。帝国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文明在物质界尽数失传,耐瑟语自然也就此湮灭。怎麽这个老人也会说? 带着这种疑惑,琼恩随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上路。他发现刚才杀死骨虫的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似乎和自己一样,也仅仅只是顺路搭伴的。最明显的一点:大家都骑着骆驼,他们却骑着马。 沙漠里原来也能骑马?琼恩一直都不知道,他还以为沙漠里就只有骆驼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琼恩对那个女骑士很感兴趣,但一直找不到接近的机会。牧师等一行四人骑着马,不即不离地随在大队伍后面。考虑到大家素不相识,还是不要显得太过于殷勤——最重要的是,女骑士身边还有三个男性牧师,想来想去,琼恩还是放弃了上前搭讪的想法。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傍晚,太阳渐渐西垂。琼恩本以为今晚又要就地找个沙丘后面搭帐篷了,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琼恩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抬头一看,只见遥远处出现一片久违的绿色。 绿洲。 琼恩自然知道沙漠里有绿洲,也一直期盼着能看到绿洲,但真正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满眼黄沙铺天盖地之中,突然出现一片绿色,水草丛生,树影婆娑,当中波光粼粼,竟然还有个湖泊,便是公园也没这般景色,一时之间都要怀疑自己眼花,或者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但这显然不是海市蜃楼,身边的人早就已经一拥上前,安营扎寨,钉下帐篷,卸下行李,安排人手去湖中汲水,行事井井有条,虽忙不乱,完全是一派训练有素的模样。就连在后面跟随的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也已经选了个较偏僻的角落扎下帐篷了。一片忙碌之中,反倒显得琼恩一人无所事事站着发呆。 他也赶忙找了个空地钉好帐篷,让骆驼自己去吃水草,自己看着那片湖泊,考虑要不要下去洗个澡。这几天赶路,疲倦倒在其次,只是身上又黏又脏,实在很想直接就这麽跳进湖里去。不过最后琼恩还是没有把这个行动付诸实施——倒不是因为怕淹死,他是会游泳的。只是看到那麽多人在湖边用水囊汲水,他就知道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只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正当他准备转回帐篷休息的时候,一个头缠白巾腰佩弯刀的大汉走过来,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请跟我来。」他说,用的是非常生硬而且不标准的耐瑟语,显然是刚刚学来的。 琼恩跟着他,走进一座大帐篷,然后他看见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位会说耐瑟语的老人。 「贝戴蛮族?」 当老人自我介绍他是这群人的「族长」时,琼恩并没有多麽惊讶,他已经看出了这位老人显然身份非常高;但当老人说他们是「贝戴蛮族」时,琼恩先是觉得这个词好熟悉,紧接着想起来。 就在布雷纳斯给他的那张地图上,在「黑路」旁边,用小字注明了两个名字:「散塔林会」丶「贝戴蛮族」,并且还画了个刀剑标志。 琼恩当时猜测这是不是说黑路被散塔林会和贝戴蛮族把持,走过路过需要交买路费之类的意思。但如今看来,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兰尼斯特先生,你是个巫师,对吧。」老人开门见山地问。 「叫我琼恩就好。」琼恩说,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他有些奇怪,自己并未自我介绍是个巫师,又没有显露过甚麽法术,对方何以如此断定? 老人彷佛知道琼恩心里在疑惑甚麽,微微笑了起来。「你穿着巫师袍。」他解释说。 琼恩皱着眉头,他确实是穿着巫师袍——但其实单从外表看起来,巫师袍和普通的长袍也是没甚麽区别的,老人不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啊。 不过,老人既然都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琼恩也不打算隐瞒。「我是个巫师。」他说,略略有些得意。确实,从巫师学校毕业,他已经是正式的巫师了。 「那麽,琼恩,你想穿过沙漠是吧。」老人问。 「嗯。」 「你准备走黑路。」 「当然,还有别的路吗?」 老人看着琼恩,微微摇头。「黑路已经走不通了。」 「为……为甚麽?」 「因为黑路被散塔林会封了,」老人说,对琼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别一直站着,琼恩,这说来话长。」 沙漠篇 第五节 贝戴蛮族 确实说来话长。 原来贝戴蛮族,其实是沙漠里一个游牧民族,分成几十个部落。琼恩碰到的这个,是其中的一部,他们原本就居住在黑路沿线,如今正准备迁居北上。 这片大沙漠,原本是耐瑟瑞尔帝国的所在。后来帝国突然陨灭,这里就变成了万里瀚海。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大沙漠里生存,除了贝戴蛮族。 沙漠里不能种田,不能挖矿,更谈不上经商,那麽贝戴蛮族靠甚麽为生? 一开始是靠发「秘密通行证」。 因为耐瑟帝国原本的位置,是处于大陆北部的中心。帝国陨灭,沙漠突然出现,这样就等于是隔断了大陆北部东西两地的来往交通。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面对这无边沙海自然万分头疼。 沙漠里有绿洲,原本只要时间长了,慢慢探索出这些绿洲的位置,自然也就能走出一条路线来。但琼恩脚下这座埃诺奥克沙漠,又有个特异之处。 「你刚才说,这座沙漠里的绿洲,是不固定的,会自己移动位置?」琼恩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人。 他纵然没有走沙漠的经验,好歹也有常识。沙漠里有绿洲,这很正常;如果说绿洲渐渐枯萎,被沙漠吞噬,这他也能理解——但如果说绿洲居然也是会自己长脚的,能移动位置,这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是啊,」老人说,「因为,这原本就不是普通的沙漠嘛,」他微微叹息着,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你应该也知道费林魔葵吧。」 琼恩当然知道费林魔葵,正就是毁灭耐瑟帝国的凶手。阴魂城是耐瑟帝国遗民,无时无刻不以报仇复国为己任,而头号大敌,就是这「费林魔葵」。 「费林魔葵是一种很恐怖的怪物,」老人说,「他们能吞噬生命力。」 当年帝国被费林魔葵攻破,陨灭。费林魔葵们盘踞此地,他们所经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壤沙化,短短数年之内,把这里变成了大沙漠。 也就是说,这个沙漠原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 后来费林魔葵遭遇了天敌,被囚禁封锁起来,传说就关在这片大沙漠之下。它们挣扎着,想要脱困而出,这导致沙漠常年在变幻不定,绿洲也时隐时现,飘忽莫测。 沙漠太大,如果没有绿洲作为补给站,几乎不可能穿越过去。而绿洲又是能移动的,这大大增加了难度。 贝戴蛮族却有一项特殊的本事:他们总是能准确地找到绿洲,彷佛能预测一般。 正是凭借这一手绝技,贝戴蛮族能够横行大漠。来往商旅行人,只要向贝戴蛮族交一笔钱,购买一张秘密通行证,就能受到贝戴蛮族一路保护丶指引,安然穿过大沙漠。 此时,还压根没有「黑路」。绿洲都是变幻不定的,哪里有甚麽固定的路线。 贝戴蛮族靠着发放秘密通行证,收取「买路钱」或者说「引路费」,纵横大漠千馀年,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不过,好日子终究有到头的时候。 在大沙漠的东部,崛起了一个组织,叫做散塔林会——老人罗罗嗦嗦解释了半天,反正琼恩归纳起来,意思就是说:这个散塔林会,是一个势力雄厚的组织,而且似乎还是个黑道组织。 散塔林会在大沙漠东部,它的势力要往西部扩张,就需要经过大沙漠。而散塔林会不甘于被贝戴蛮族所制,他们不愿意交买路费,领甚麽秘密通行证。 散塔林会实力雄厚,人才济济,其中有无数力量强大的巫师丶牧师和奇人异士。他们不知用了甚麽方法,居然硬生生把原本变幻不定的绿洲给固定住了——更准确地说,他们沿着沙漠中线,强行用甚麽方法,固定住了在沿线出现的绿洲,使之不能再迁移变动。至于沙漠的其他的方,散塔林会自然不管,绿洲依旧是变幻不定的。 他们固定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绿洲,以此为据点,派士兵驻守,彼此联结起来,这就形成了琼恩在地图上所看到的「黑路」。 散塔林会建成黑路之后,也仿效贝戴蛮族,同样发通行证,收买路费。因为「黑路」稳定安全,而且从大沙漠中间笔直穿过,最为快捷,所以很受欢迎。 所以贝戴蛮族就没生意可做了。 如前所述,沙漠里不能种田,不能挖矿,不能经商,贝戴蛮族就靠这个为生。如今被散塔林会横插一手,抢了生意,蛮族顿时就失去了谋生的手段。 于是,贝戴蛮族就改做一门更有前途的职业——强盗。 散塔林会建成了黑路,来往商旅行人都从此路过,贝戴蛮族就沿着黑路抢劫。 当然,散塔林会很有职业道德,他们卖了通行证,收了钱,自然会派士兵护送行人,派军队沿途保护。但问题是沙漠太大,黑路太漫长,散塔林会纵然再实力雄厚,也不可能把每一段路都保护得密不透风,总有空子可钻。 贝戴蛮族祖祖辈辈深居大漠,对的理环境熟悉无比,又是游牧民族,来去如风,一旦有事就远远逃遁。散塔林会处于防御地位,先天就吃亏,而且他们没有贝戴蛮族那样能预测绿洲出现的能力,不敢离开黑路沿线深入大漠。结果就是双方围绕这黑路沿线纠缠数十年,不分胜负。 但在前些天,这个均势被打破了。 散塔林会不知发了甚麽疯,突然封闭了黑路,严禁一切行人通过,看见的格杀勿论。不但如此,散塔林会还派遣重兵驻守黑路沿线,完全不计代价不计损耗地四面出击,疯狂剿杀贝戴蛮族。 贝戴蛮族终究实力不如,敌不过散塔林会这样疯狂的剿杀,损失惨重,在这一地区实在立足不住。黑路沿线的十几个蛮族部落集体商议,最终决定北迁。 琼恩碰上的这支队伍,就正是其中一个小部落。 把老人的话总结归纳起来,其实也就几句:贝戴蛮族原本靠着能寻找绿洲的独门绝技称霸沙漠,收取买路费;后来散塔林会用更高明的技术,建设了一条更安全更快捷的黑路,抢了贝戴蛮族的饭碗;贝戴蛮族于是转职成强盗,以抢劫为生;而在前几天,散塔林会大力出击,贝戴蛮族只好迁居。 不过,为甚麽是北迁? 「因为北部还有我们的族人。」 老人解释说,贝戴蛮族原本就居住在大沙漠西北边缘的两座城市里:埃斯考城(Ascore)和哈劳格达斯城(Hlaungadath),它们原本都是耐瑟帝国的城市。帝国陨灭,城市也变成废墟,成为贝戴蛮族们的栖身之的。 但后来,一群邪恶的人面狮怪物冒出来,占据了哈劳格达斯城和埃斯考城,并且大肆攻击贝戴蛮族。贝戴蛮族被迫离开,分裂成几十个部落,一部分还留在沙漠西北一带,和人面狮周旋;另外一部分则深入大漠,后来成为黑路沿线的强盗。 如今北面传来消息,说人面狮已经和贝戴蛮族达成和解协议,不再互相攻击,并让出了埃斯考城,作为诚意地表示。恰好这边散塔林会攻击得厉害,大家一合计,决定北上,重返家园。 至于那三个牧师和圣武士,则也是顺路碰见。他们也要穿过沙漠,正撞上散塔林会把黑路封了,正无可奈何间,遇上这支贝戴蛮族部落,于是强盗又重操旧业,再收一次买路钱,带他们一程。 「带他们一程?」琼恩奇怪,「他们是要穿过沙漠,你们是要北上迁居,难道顺路麽?」 「我们要去的埃斯考城,已经是沙漠的西北边缘,」老人回答,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张地图来,指点给琼恩看。那是一张有些老旧破烂的羊皮地图,只画了大沙漠地区,没有琼恩怀里那份清楚精确,但也大体可以看了。 「我们现在大约在这个位置,」老人点了点大沙漠的中部,「埃斯考城在这里,」他指了指西北上方的一个黑点,「到了埃斯考城,只要再有一天的路程,你们就能走出沙漠。这里有从阿德巴堡到深水城的贸易商道,可以很容易雇到马车,」老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点着路线,「到了埃斯考,出沙漠,上了商道,到时候你们不论要去哪里都很方便。这虽然看起来是绕了个大弯,但其实并不会多耽搁太多时间——更何况,」他眯缝着眼,看着琼恩,「这也是你们唯一的选择,黑路已经走不通了。」 沙漠篇 第六节 领路 好吧,基本情况已经搞清楚了——但琼恩随即想到最关键的问题:老人把自己找来,罗罗嗦嗦说这麽多,目的是甚麽? 让自己交买路钱?那没必要费这麽多口舌,解释得这麽详细吧。 彷佛看出琼恩的疑惑,老人微微笑了起来。 「我们不收你的钱,」老人说,「放心好了。」 琼恩自然更不放心。如果老人是想收钱,就算把价格提得非常高,琼恩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如今他不收钱,那他想要甚麽? 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抚摩着摊开在桌子上的那张羊皮地图,对琼恩说:「琼恩,你知道我们贝戴蛮族,为甚麽总能准确地找到绿洲吗?」 琼恩自然不知道,他等待着老人的答案。 老人没有再说话,他的手缓缓抚摩着地图表面,然后琼恩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上开始泛起了微微的绿光。最终,老人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个词。 地图活动起来,像海浪一样缓缓起伏着,最终又平平地落回桌面。老人招呼琼恩靠近,让他看地图。 和原本那又破又旧的样子不同,地图彷佛变得崭新起来,隐隐还有些半透明。在地图的中央,正有一个绿点和一个红点重合在一起,微微发光。 「这红点是我们,」老人说,「绿点则意味着我们目前所在的这片绿洲。」 「这意思是说……」 琼恩大约明白过来。大概每个贝戴蛮族部落手里,都有这种羊皮地图,能够准确定位沙漠里出现的绿洲,所以他们才能总是找到路。 「当年我们族人被人面狮从埃斯考和哈劳格达斯城赶出来后,遇上一种奇怪的生物,」老人缓缓说,「根据祖先的口述流传,这种怪物体型极其庞大,飞行在空中,全身是光滑的银黑色,散发微光。它们长着三个脑袋,三只胳膊,每只胳膊上又都长了三只手,而在每只手的掌心,又长了一只眼睛。」 这些怪物很奇怪,来历不明,而且也没有攻击贝戴蛮族,反而给他们每个部落一张羊皮地图,告诉他们使用方法。用这种羊皮地图,贝戴蛮族就可以直接知道附近五十英里范围内的绿洲方位,他们由此在沙漠里生存下来。 原来如此,但琼恩心中的疑惑更加加深了。老人把这麽隐秘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他到底是甚麽打算? 答案很快揭晓,老人伸手,扯开自己的衣服,他的胸口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老人解开绷带,琼恩惊骇地发现他的右胸口部位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周围的皮肉已经腐烂,黑色的血缓缓流出来,将厚厚的绷带都渗透了。 「我已经快要死了。」老人低声说。 散塔林会大举剿杀,黑路沿线的贝戴蛮族们伤亡惨重,所以才被迫迁居。老人这一支部落,同样也遭遇了散塔林会的攻击,虽然奋力突围逃脱,但老人却受了重伤。 当老人扯开绷带,露出腐烂发黑的伤口时,琼恩一眼便看出,这是亡灵魔法造成的创伤。具体是甚麽法术,因为他恰好厌恶亡灵学派,所以也不是很清楚。猜测起来,效果应该是会持续不断地腐蚀人的身体,直到死亡。 「散塔林会的一个巫师,」老人说,「他朝我指了一指,然后我就感觉胸口彷佛被甚麽东西按了一下,没感觉到疼痛——到现在都不疼,」他说,「当时忙着逃命,也没太在意。等晚上检查,才发现已经这样了。」 琼恩沉默,亡灵魔法中确实有很多都如此。施法者能伤人于无形之中,受术者往往当时浑然不觉,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来不及解救,只能等死了。精研亡灵魔法的巫师,大概也很享受这种看着他人在漫长死亡等待中的恐惧和绝望吧。 老人倒没有多麽紧张恐惧之色,大概也是早已经有心理准备。「族人们都还不知道,」他说,「我一直瞒着他们。」 「为甚麽?」琼恩不解。虽然族长将死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动摇士气,但至少可以提前安排后事,嘱托接班人。否则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这样瞒着不说,等走着走着突然暴毙,只怕更容易引起混乱吧。 「因为这张地图,除了我之外,族里已经没有人能用了。」 琼恩更是不解。「为甚麽?」他问。刚才老人抚摩地图,念了个甚麽单词,地图开始起作用。他只要把这个单词传下去就是,又不是甚麽拗口复杂的咒文…… 咒文? 琼恩猛然一惊,难道这老人是个巫师?这地图只有巫师才能使用,所以老人把自己找来说这些?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 老人点点头,「你应该猜到了,」他低沉地说,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唯有巫师,才能使用这张地图。」 琼恩看着老人,他思索着,然后他想起一件事情来——老人的话里,多次提到耐瑟瑞尔,但他从不直呼其名,而都是说「帝国」。 阴魂城的居民以耐瑟遗民自居,以光复帝国为己任,在阴魂城中,只要提到耐瑟瑞尔,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概用「帝国」来指代,这是一种认同和归属。 老人的习惯,和阴魂城居民一模一样。 再想到老人的巫师身份,他奇怪地会说早应该失传的耐瑟瑞尔语……琼恩的心中渐渐有几分明白了。 他还有些不敢确信地询问老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和你一样,」老人说,「我,也是帝国的遗民——可以算是吧。」 费林魔葵毁灭了耐瑟瑞尔,浮空城尽数坠毁(除了躲入幽影界的阴魂城),大奥术师们几乎尽数丧生,辉煌的文明一朝陨落,但这并不等于说耐瑟瑞尔人就此亡族灭种了。 依然有少数耐瑟遗民,在这场大灾难中幸存下来。他们试图重建家园,但无法和费林魔葵相抗,很快,昔日的平原沃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风化沙漠。耐瑟遗民们不愿意离开故土,不愿意迁居异乡,他们躲避着费林魔葵的追杀,躲避着逐渐扩张的沙漠,艰难的生存着,最后渐渐都集中到沙漠北部的埃斯考和哈劳格达斯两座城市。 后来,突然有一天,一群奇怪的人来到此地,进入埃斯考城和哈劳格达斯,他们就是贝戴蛮族。原来贝戴蛮族并非费伦本土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另外一块大陆——在费伦大陆西方的泽卡哈大陆,他们都是被一个疯狂巫师的失控魔法试验给传送过来。 好在泽卡哈原本就是乾燥炎热之地,遍布沙漠和戈壁,这些贝戴蛮族们对新环境也就适应得很快。他们和耐瑟遗民们在埃斯考丶哈劳格达斯两座城市中杂居,经过漫长的岁月,渐渐融合到一起——或者说,人数稀少的耐瑟遗民,被融合进了贝戴蛮族中。 不过,说「被融合」似乎也不是很恰当。耐瑟瑞尔是辉煌的魔法帝国,这并不仅仅是指帝国拥有可以与神祗抗衡的大奥术师,更是指耐瑟帝国的魔法普及程度非常高。虽然第一流的巫师都在浩劫中丧生,存活下来的这些遗民都不过是平民百姓——但即便是平民百姓,也都是懂点魔法的,勉强也可以算是巫师,而且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 贝戴蛮族整体文明程度很低,否则也不会有「蛮族」的称呼了。这些耐瑟遗民融入贝戴蛮族后,大多都渐渐成为各部落的高层人物。再加上后来被人面狮驱逐出城市,在沙漠里漂泊,那能探测到绿洲的羊皮地图又唯有巫师才能使用——这一切,都导致了巫师的地位越来越高,最终定下这样的规矩:贝戴蛮族各部落的领袖,都必须是巫师。如果一个部落没有巫师担任领袖,那麽就必须并入其他部落。 这个规矩最初问题不大,因为它所谓的「巫师」,其实标准非常低。若是按阴魂城的标准,唯有能从巫师学校毕业的才有资格算是巫师,但在这里,只要略懂点魔法,能使用那张羊皮地图,就可以算是巫师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千多年过去了,情况越来越严峻。魔法这种东西,原本就要看资质,看天赋,不是想学就一定能学会的。或者说得更不客气点,来自泽卡哈的贝戴蛮族的血脉中,压根没有半点学魔法的天分;当耐瑟遗民的血统越来越淡时,部落里的「巫师」数量也就越来越少了。 到如今,贝戴蛮族几十个部落里,大概平均只有一到两位「巫师」,能使用羊皮地图,为族人在大沙漠中寻找到救命的绿洲。琼恩碰到的这一支,情况更加糟糕:只有面前的老人,也就是族长一人,还算是个「巫师」。 老人已经身受重伤,不知还能支撑几天,他若是一死,便再无人能使用羊皮地图引路,这几十号族人,大概就要在沙漠里等死了。 这,就是老人把琼恩找来的缘故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琼恩就如同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一般,是目前这支小部落的生存希望。 那麽…… 「我听见你说的是耐瑟语,再看你身上穿的是帝国时期流行的巫师袍式样,就大概也猜到你的来历了。」老人说。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去世,要我使用这张地图,带着你的族人走到那个……艾考斯城?」 「埃斯考城,」老人纠正,「不仅仅是带着我的族人,琼恩,也是带着你自己。」 正如老人此前所说,「黑路」已封,不管是琼恩,还是贝戴蛮族人,要走出这茫茫大漠,都唯有这一条路。 嗯,对了,还有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 对于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老人知道的并不多。 「他们从沙漠东边来,」老人说,「半路上遇到的,也是要穿过沙漠去西边。」 具体要去西边哪里,那就不清楚了。收人钱财,替人带路,贝戴蛮族没有询问顾客行程的规矩,也没有追查对方底细的爱好。 不过老人到底经验丰富,一路同行几天,自然还是看出了不少端倪。 「他们应该是在护送某件东西,」老人告诉琼恩,「就在那个红头发的牧师手里。」 这三个牧师,其中一个最年长的是正义之神提尔的信徒,另外两个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信徒——得知这一点,琼恩微微皱眉,因为阴魂城信奉的暗夜女神莎尔,正好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对头。 这是个神祗众多,全民信教的世界。不同神祗之间往往敌对,连带着他们的信徒也彼此仇视。兰森德尔是晨曦之神,又称太阳神,莎尔却是暗夜女神——而且是个邪神。琼恩虽然不算是莎尔的虔诚信徒,但却毕竟来自阴魂城,如果被那两个兰森德尔的牧师知道了,说不定就有麻烦。 至于正义之神提尔的信徒,反而好应付一些。根据琼恩以前在学校里了解的知识,提尔的信徒大多都严肃丶死板丶恪守律法丶一丝不苟,虽然他们同样很反感邪神的信徒,但只要不做坏事——或者说,做坏事不让他们知道——基本也就没事。 不过,琼恩最关心的不是这三个牧师……三个老男人有甚麽可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那个女骑士。 「她也是正义之神的信徒,」老人说,「不过不像是牧师……据我看,应该是个圣武士。」 琼恩微微一凛。 「圣武士?」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说,「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吧。」 「是太年轻了点,」老人也不敢肯定,「不过……这个我也说不好。」 好吧,这件事情暂且先不去管他。 琼恩接受了老人的提议——事实上,他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正如老人所说,这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贝戴蛮族部落,同时也是为了琼恩自己。没有老人手中的羊皮地图,没有他的咒语,琼恩也没办法走出沙漠去。 而且,沙漠里如此危险,大家一起结伴同行总是安全些,彼此也有个照应。否则不说被散塔林会追捕,就算再遇上只骨虫,琼恩自料自己也肯定搞不定。再说,他也不想放弃能和那个女骑士同行的机会。 「好吧,」琼恩说,「教我怎麽用这个地图,对了,」他突然想了起来,补充一句,「你会通用语吧?」 沙漠篇 第七节 湖边 三天之后,老人去世。此时琼恩一行人已经穿过黑路,躲过散塔林会的搜捕,正往西北的埃斯考城前进。 因为已经提前告知族人,安排好后事,老人的去世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在按贝戴蛮族的习俗将老人就地安葬后,大家继续上路。 琼恩暂时成为这支贝戴蛮族部落的族长,这是规矩,因为他现在掌握着那张羊皮地图——也就是族长的信物。不过只是暂时,琼恩也和老人事先说好,只要到了埃斯考城,大家就各走各的路,这支贝戴蛮族是再找巫师来立新族长也好,是并入其他部落也好,都不关琼恩的事情了。 因为只是临时合作,琼恩也懒于和这些贝戴蛮族深入打交道。他每日的工作,便是用地图寻找附近的绿洲,剩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人做,也无需他这个临时族长关心。 老人去世前另外还做了件好事,就是教会了琼恩说通用语。 通用语确实非常简单易学,难怪能风行大陆,琼恩只学了三天,就已经基本掌握,至少日常的交流谈话可以大体应付了。学语言都是这样,掌握大体的语法丶发音规则和基础的词汇量之后,以后就可以自己慢慢熟练提高了。 至于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对贝戴蛮族这边的事情也并不如何关心——或者说,并不表现得很关心。走路时,他们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宿营时,他们单独找一块僻静地方;就连这边老族长去世,琼恩暂时继位,他们也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惊讶,问都不问一声。 不过,琼恩当上临时族长后,和女骑士的接触倒稍稍多了一点——因为每天探路的工作都是由她来承担的。每天中午,琼恩使用地图,寻找附近的绿洲,然后女骑士便按着方向去搜寻,确定准确的方位,回来通知大家。 虽然如此,彼此还是没甚麽说话的机会,女骑士有些冰冷,或者说,对甚麽都冷冷淡淡的,彷佛漠不关心,极少说话——并非单单对琼恩是如此,就连对她的那三个牧师同伴都是如此。 他们确实应该是要去送某件东西——是一个近似小圆盾大小的球体,被黑布严密包裹着,由那个红头发的兰森德尔牧师保管,背在背上,吃饭睡觉片刻不离身。老人告诉琼恩,这个牧师应该是这四人中的首领,名叫坦纳斯。另外一名兰森德尔牧师是坦纳斯的副手,格兰特,那名提尔牧师名叫菲拉顿,从衣饰上来看,这三人在各自的教会中位阶肯定都不低。 至于那个女骑士,琼恩却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其他三个牧师都叫她「神选者」,这显然是一种称呼,象徵着尊崇的身份,却肯定不是名字。 「神选者?」琼恩琢磨着这个名字,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说这个女骑士是被神祗所亲自选中的凡间代言人——如果这麽说的话,倒也能解释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不过,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能有甚麽能力,被神祗如此看重? 一路上平静无事,再也没有遇到骨虫这种巨大的亡灵怪物,倒有一些沙漠凶猫之类的,贝戴蛮族人用一轮乱箭就打发了。因为已经远离黑路,所以连散塔林会的追兵也消失了。羊皮地图确实很好用,总能准确地指示出附近的绿洲。基本上,平均每隔两三天,就能有一个晚上在草地上安营扎寨,补给饮水。 大约走了大半个月,从地图上看,距离埃斯考已经很近了,大约再有两天路程便到。到时候大家便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琼恩自去博得之门给那个叫「拉沃克」的老巫师送信,贝戴蛮族自生自灭,至于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就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了,他们口风很紧,无论怎麽旁敲侧击都不肯吐露半点。 琼恩虽然对那个女骑士很感兴趣,但对方是个冰美人——而且还是个力量如此强悍的冰美人,一路上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身边又有三个一看就正义感过剩的男性牧师。琼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不打甚麽主意吧。早早去博得之门,把这一趟差使办完,回阴魂城去见珊嘉才是正事。美女哪里没有,也不缺这一个。 这一天傍晚,女骑士策马回来,说前方找到了绿洲。众人习以为常,到了地方,像往日一样安营扎寨,各自休息。 琼恩独自一人在帐篷里,睡到半夜醒来,总觉得身上难受。这大半个月来在沙漠里行走,可以算得上是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次旅行。烈日炎炎,风沙吹刮,这些也都罢了,习惯就好,但天天这样跋涉,汗湿重衣,实在很想洗个澡。 「算了,反正再有几天就出沙漠了。」 他翻了个身,准备再度睡去,却怎麽也睡不着。这次出来得太仓促,连本书都没带,否则还可以消遣。说起来,这个世界虽然魔法发达,科技水准却平平,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MP3,更没有互联网,各种娱乐都没有,着实令人丧气。 正百无聊赖间,突然想了起来,今天这片绿洲靠北部,不是有个小湖麽。因为大家都要在湖里汲水,琼恩也不敢去洗澡,但如今已经是半夜,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现在去洗个澡,应该也甚麽大关系吧。 一念及此,赶忙从包裹里翻出一套新衣服来。布雷纳斯王子总算还有点人情味,虽然不由分说的就把琼恩打发到这大沙漠里来了,但还记得替他准备了路上换的衣服,连巫师袍都备了好几件。 捡了一套抓在手上,琼恩出了帐篷,借着月光便往那小湖走去。此时已经是半夜,所有人赶了一天的路,都在自己帐篷里沉睡。明天一早,便又要准备启程了,这种日子可真辛苦。 不过总算快熬过去了,算算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后天能到埃斯考。听老人说,埃斯考以前是耐瑟遗民和贝戴蛮族人居住所在,后来被一群人面狮赶了出来。如今就是因为人面狮和贝戴蛮族宣布和解,并且让出埃斯考城,所以黑路沿线的贝戴蛮族部落纷纷北上而来。 说到这个,其实琼恩心中很有疑虑。以前在巫师学校的时候,课程里也有「怪物学」,讲述各种千奇百怪的怪物,其中也提到这人面狮。如果琼恩记得不错,人面狮应该是一种非常狡诈丶邪恶而且不守信用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像是外表俊朗的人类和强壮的狮子合体而成,上半身人,下半身狮子——但据说人面狮的贵族却是半人半蛇的。普通的人面狮是强壮的战士,狡猾但并不聪明;贵族却往往都有很高的智力,会说很多种语言,而且大多都有些魔法天赋,其中不乏高明的巫师或者术士。不过和阴魂城中正规培训出来的巫师不同,人面狮中的巫师和术士,大多都只精通很有限的几种魔法,主要是在精神控制和制造幻象方面比较擅长,对于其他魔法基本一窍不通。 人面狮驱赶追杀贝戴蛮族,这个没甚麽奇怪的,正如人类会驱赶追杀地精一般——但你相信人会和地精和解麽? 琼恩是不太相信的,他也曾经向老人提出过这个问题。老人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回答说:「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相信,但北边的部落派使者传消息过来,应该是不假的。再说,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为甚麽?散塔林会只是把黑路沿线给封了。沙漠这麽大,未必一定要去北边啊。」 老人摇头,解释了一番,琼恩这才知道。原来大沙漠大体上分成五大区域。中间的黑路沿线区域,已经被散塔林会牢牢占据;东北部属于战蜥人的地盘,贝戴蛮族不敢插足;西南部是「剑漠地区」,又被称为「虚无之地」,从无半块绿洲出现,是真正的绝境死的。 「只有往西北走,回我们的故居了。」老人说。 「等等,你刚才还漏了一块。东南这部分呢,这块,叫乾渴沙洲的地方。」 「这里,如今已经是阴魂城的地盘了吧。」老人慢慢说,看着琼恩。显然,他早就隐约猜测到琼恩的来历身份。 话说到这种地步,琼恩也没甚麽可说的,反正说到底,贝戴蛮族的事情跟他这个外人无关。不过是暂时合作,共同走出这大沙漠罢了,一旦到了埃斯考,立刻各走各的路。 摇摇头,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琼恩快步朝湖边走去。沙漠的夜里很冷,估计湖水也会很冰,不过身上实在太难受,迫切洗澡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眼看就要快到湖边,耳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哗哗水声。此时是深夜,周围万籁俱寂,琼恩修习内功多年,虽然成就平平,但听力较常人敏锐,水声虽然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他耳中来。 「这麽晚了,谁还在湖边汲水?不对,这声音……是有人在洗澡?」 念头闪过,细碎的水声越来越清晰,琼恩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想到居然有人和自己心意相通,也趁着半夜来洗澡,倒也算是有缘……等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个女骑士吧,自己运气这麽好? 对啊,女孩子生性好洁;男子十天半月不洗澡是常事,女孩子三天不洗浴就天塌地陷了。如今大家在沙漠里走了大半个月,自己这种家伙都忍受不了,要半夜溜出来洗澡,那个女骑士一天到晚穿着全身铠甲,应该比自己更觉闷热难受吧。 琼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湖边有一个小土丘,他伏下身,爬行着,移到小土丘后面,探出头来一看,不禁有些失望。 他猜对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确实是那个女骑士,但却不是来洗澡的。 她不过是在湖边洗自己那把巨大的银剑。 沙漠篇 第八节 湖水很冷 琼恩第一次见到她这把大剑,是在斩杀骨虫的时候。当时三个牧师联手把骨虫压制住了,但一时半刻不能剪除,琼恩正准备上去帮忙,就见女骑士从远处飞驰而来,手持这把巨大银剑,飞身一击击溃了骨虫。 琼恩是主修变化学派的巫师,又称炼金师,制造丶研究魔法物品本就属于他的专业范围。虽然不能近前观看,但远远一瞥,就可以断定这把银剑决不会是普通的兵器,上面附着极其强大的神圣魔法。当时她能一剑击溃骨虫那样巨大的亡灵,虽然是实力强横,又有牧师协助压制的缘故,但应该也有这把银剑的功劳。 但后来琼恩就没看到这把剑了。这麽多天一路行来,他留心观察过,女骑士每次来见他询问绿洲方向,以及出去探寻丶回来报信时,身边都没看到这把巨大的银剑,彷佛消失了一般。 这麽重要的武器,又是在沙漠这种随时可能有怪物出没的地方,女骑士当然不可能丢弃,必定是随身携带的。之所以看不见,可能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用幻术隐形了,也可能是用魔法缩小了,也可能是女骑士也有类似琼恩手里的次元袋,把银剑放进去了,需要的时候再取。 如今,女骑士正半跪在湖边,用水清洗那把银剑,月光照在宽阔的剑身上,泛着泠泠清光。剑确实太大了,几乎有她半个人那麽高,剑身宽阔,胜过普通长剑两倍,琼恩怀疑自己就是双手握持也未必能顺利挥舞,但女骑士单手轻飘飘地提着,彷佛没有半点分量似的。 洗完了剑,她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巾,将剑身擦拭乾净,放到一旁。接着伸手移到胸口,琼恩正不知道她要做甚麽,就见她身上的银色铠甲缓缓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衬衣。 「唔,不对,那不是铠甲。」 琼恩一直以为女骑士穿的是全身铠甲,心中还一直很诧异。沙漠中如此炎热,她穿着密封的全身甲,难道不觉得闷热;再说全身甲如此沉重,脱卸都不方便,她又是个女子,总不好请另外三个牧师帮忙,就不嫌麻烦麽。 全身铠甲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穿来到处跑的。那东西虽然防护严密,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但又笨又沉又不方便,一般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的,比如骑兵上战场冲锋。倘若冒险者平时出门在外也敢一天到晚穿着全身铠,那不用等撞上厉害敌人,自己就先累垮了——如果骑着马,那马也该累垮了。 如今看来,女骑士穿的根本就不是全身铠甲,至少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一般的全身铠甲是将精制铁板以铆钉和钩扣联接而成,简直就是个铁罐头,女骑士身上这件却显然是柔软的,近似绵甲。 她并没有发现有人在不远处偷看,将银甲脱下,放在地上,接着解开衬衣。她的动作非常优美,彷佛舞蹈一般,很快,女孩的身体褪下所有束缚,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月光下。 因为是背对着土丘,琼恩看不到正面,只能看见后背。她的身材非常挺拔,有一双极其修长的双腿,而且健美匀称。臀部丰满高翘,腰肢纤细,彷佛只能盈盈一握,肩膀略略显得有些宽阔,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在月光下微微泛光。看起来如此娇嫩柔美的身体,居然蕴含了那样骇人的力量,真是个令人惊叹的奇迹。 琼恩静静地看着,见她褪下所有的衣服,慢慢走进湖中,开始洗浴。她仔细地用手挽水,擦拭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胸前一对坚挺结实的白玉乳笋,骄傲地挺立,随着主人的动作轻盈弹动,看上去正好一把可以握住。 「不大,」琼恩根据远远的目测做出判断,「大概是B。」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琼恩并不是巨乳控,而且其实他素来认为太大了也不好。B到D之间就足够,否则便抵抗不过的心引力下垂,形状就不够漂亮了。上辈子他有个女友,胸前尺寸惊人,抱在怀里便感觉肉乎乎的汹涌一团,但形状便不佳,戴着文胸还罢了,脱光了上床便不免有些扫兴。当然,太小也不行,至少要保证能不被「一手掌握」吧,握起来要有满盈欲溢的感觉。琼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唔,不大,B足够了。 不过,好奇怪,按道理说在沙漠这鬼地方,走了一天的路,浑身是汗,能在湖里洗浴是件很享受的事情。此时又是深夜,周围空无一人,除了某个偷窥的家伙。但女骑士的脸上依旧是平日看见的那般冷冷淡淡的,甚麽表情都没有,也没有半点欢喜开心的模样,彷佛只是在做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不会真是个天生的冰美人吧,琼恩心中嘀咕着,说起来,也算认识这麽多天了,就还没见她笑过一次呢。 夜间温度越来越低,琼恩为了避免被女骑士发现,趴在土丘后面一动不动,身体渐渐都有点要冻僵的感觉了。美女洗浴虽然春色诱人,但只可远观,不能上手,夜间光线又很不佳,看得不甚清楚,时间一长终究也就兴致低了。 这麽趴着好难受啊……不行了,感觉胳膊都要酸麻了,能不能活动一下身体。 琼恩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却没留神旁边是斜坡,一不留神动作大了点,直溜溜滑了下去。「完蛋!」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动静虽然不大,但现在可是深夜,声音会显得格外清楚。如果女骑士发现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偷看她洗澡,那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不管在甚麽世界甚麽社会,偷看女子洗澡都肯定是邪恶的行为,何况这次撞上的还是个提尔的「神选者」。老人说她很可能是个圣武士,虽然琼恩还不能确定,但提尔是正义之神,他的信徒都差不多是正义感过剩的家伙,是不是圣武士也没甚麽差别了……如果说女骑士会拿她那把巨大的银剑来追杀自己,琼恩绝对相信。 只能寄希望于她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吧…… 然而,事与愿违。当琼恩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头从土丘上探出时,发现女骑士已经从湖中一步步走上岸,捡起地上的衬衫,慢条斯理地穿上,右手提着大剑,左手抱起堆成一团的银甲,朝琼恩这边走过来。 女骑士显然已经发现了琼恩,却彷佛依旧若无其事似的。一丝不挂地走上岸来,不紧不慢地穿上衣服,动作优雅无比,几乎要让琼恩产生幻觉,觉得是一位漂亮的模特正在T型台上款款而行。 但这个漂亮美人手里,可是正提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银剑。 距离已经很近,要躲也来不及,琼恩脑中急速转着念头,却想不出一个摆脱面前困境的办法。看她那架式,恐怕是要过来一剑把自己这个好色偷窥的家伙砍了吧。 琼恩穿着巫师袍,口袋里装着各种施法材料,法术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但琼恩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在见识过她击杀骨虫的英姿后,琼恩就很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女骑士的对手。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这下子完蛋了。 正踌躇不定的时候,女骑士已经走到面前。琼恩站起身来,「呃,那个,晚上好。」 「晚上好。」女骑士点点头。 她的声音清脆中略带低沉的磁性,听起来有种非常沉稳丶冷静的力量。真不知道这麽好听的声音,为何平时总是冷冰冰地不爱开口。月光洒过来,琼恩发现她美丽的脸庞上似乎并无甚麽恼怒之意,依旧还是那般淡漠,彷佛甚麽都不能扰乱她的心思。 「说甚麽话好呢。」琼恩急速寻思着。解释说自己其实甚麽都没看见?这也太拙劣了,而且欲盖弥彰;向对方道歉?拜托,你以为这是走路不小心踩人一脚麽,这是偷窥美女洗澡,如果这都道歉有用的话,世界上还要警察做甚麽? 难不成要夸奖说「小姐,你的身体太漂亮了」?算了,这种话说出来,那是火上浇油,保管死得更快。 正当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甚麽的时候,对方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是来洗澡麽。」她说,眼光落在琼恩手里提着的衣服上。 「啊…呃,对,对,」琼恩一怔,连忙点头,「那个,太热了,睡不着,出来准备洗个澡……」 女骑士微微点头,「那麽,请自便吧——对了,顺便提醒一句,湖水很冰。」 湖水很冰?哦,这个我知道。琼恩正松了口气,突然便觉身体一轻,彷佛腾云驾雾一般摔飞了出来,噗通一声掉进湖里。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冰冷的湖水已经浸透衣服,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总算他会游泳,定了定神,把头浮出水面,就见月光之下,女骑士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 沙漠篇 第九节 空有雄心 湖水确实很冰冷,女骑士说得一点没错。 不过这还不是关键问题,琼恩早就知道夜里湖水会很冰,他有心理准备——真正关键的问题是:他被扔下湖的时候,手里还抓着准备洗完澡后换上的乾净衣服呢。 难道自己等会洗完澡之后,要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去麽?或者裸奔? 湖泊离帐篷还是颇有点距离的,虽然是半夜,但裸奔似乎也不好,琼恩是很害羞的。那麽,穿着湿衣服跑回去?但湖水本来就冷了,匆匆忙忙洗完澡,连身乾衣服都不能换上,路上再被夜风一吹,这是会生病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了裸奔。所幸深夜无人,琼恩一路狂奔回帐篷,已经冻得全身哆嗦,牙齿打颤,赶忙从包裹里又取了一套衣服穿上,连斗篷都翻出来披上。盘膝坐下运功半天,总算身体渐渐暖过来。 「太过分了!」他抱怨着。 但这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偷窥了半天别人的裸体,受到的惩罚不过是被扔进湖里泡个澡,这交易已经很划算了。总不能还指望别人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吧。这里是费伦大陆,不是古代中国;琼恩也知道自己不是李逍遥,对方更不是赵灵儿。 不过,真的很漂亮啊。 躺在床上,琼恩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月光下女骑士的赤裸玉体,挥之不去。和以前所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同,她的身体更加的健康,满蕴着力量,彷佛一只雌豹,即使是远远地偷窥,也彷佛都能清楚感觉到那股迎面迫人而来的青春气息。 以前的不论,仅以这辈子所接触过的女性而言,如果说芙蕾狄是娇小丶柔媚丶纯洁的代表,姐姐珊嘉则是兼具英气和妩媚的女子,而这位女骑士,则更多透出的是英武刚强之气。这大概也和身份经历有关,芙蕾狄是世家之女,温室花朵;珊嘉是平民子弟,自小父母双亡,独立长大;而女骑士则显然是身经百战的武士。 琼恩心里不由得痒痒的,想像着能把这样英武刚强的美女压在身下肆意享用,不知道到时候,她那从来都是平静冷漠的脸上,会露出怎样诱人地表情。男人都如此吧,越是刚强英武的女子,反而越容易让人有征服的欲望。这大概就是那麽多色情小说,总以女警察为对象的缘故了。 琼恩素来就是个姐姐控——姐姐控不等于御姐姐控,但总体来说,在御姐姐和萝莉之间,他还是比较倾向于前者一些的。当然,所谓御姐姐和萝莉,不能以年龄作为区分标准,而是气质。如果这次撞上的是芙蕾狄这种娇小萝莉型倒还好些,但对于这种姐姐型的女子,他素来就缺乏自制力。 「不行了,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弄上手,这麽好的货色,既然撞上了,如果不吃掉,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不对,不仅仅是要弄上手,而且要一路带在身边,抚慰排遣旅途中的寂寞,嘿嘿嘿嘿嘿……」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想必正泛着饿狼般的绿光吧。只是雄心壮志谁都可以有,豪言壮语谁都可以说,倘若做不到,那也不过就是吹吹大话,徒惹人耻笑罢了。琼恩想来想去,找不出下手的机会。如果直接强推,肯定是被一剑砍成两截,毫无疑问,实力的差距太大了;下迷药?也比较难,平时都没甚麽接触的机会,大家又不在一起饮食,何况对方身边还有三个牧师呢;看来只能指望对方喜欢上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了——但想想也不太可能,何况自己刚刚偷窥她洗澡被发现,已经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 把所有可能的方法都想遍了,还是没甚麽好主意。对方并非单身一人,武技又如此强悍,而且显然不是那种初出道的新手菜鸟,经验丰富………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或许还可以慢慢寻找可乘之机;但如今马上就要到埃斯考,接下来就出大漠,彼此分道扬镳,哪里还有甚麽机会——对了,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如果顺路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顺路,他们也未必会接纳自己同行。现在是因为在大沙漠里,大家都绑在一条船上,别无他法。等出了沙漠,那就海阔天空,各奔前程了。难道女骑士还会允许一个偷窥自己洗澡的色狼一路跟着自己麽。 一直睡不着,想了半夜也没想出甚麽好主意。只得把那些湿衣服卷成一包,随手塞进包裹。有点小麻烦的是巫师袍里的法术材料也有一些被水泡了,不能再使用。好在包裹里还有些备份的,不是大问题。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帐篷外面开始传来动静,贝戴蛮族人陆续起床,准备出发了。 一行人走在沙漠里,迎着烈日。琼恩觉得有点晕晕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受凉冻着了,现在又被太阳一晒,沙漠里昼夜温差变化大,骤冷骤热,身体就有点抵受不了。他本就不是身体强壮的人,内功虽然有点底子,但也仅仅就是点底子,无论他怎麽努力怎麽用功,都是只能在目前的阶段停滞不前,再也练不上去。有时候,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田伯光的口诀传授错了。不过按道理说也不会呀。 只能理解为因为后脑枕骨不够高,自己真的天生就是个武学白痴了。 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微微有些发烫的迹象。「唔,不会吧,可千万别发烧了。」他寻思着,如今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又没亲戚朋友照顾,真要生起病来,那可糟糕得紧。 说来说去,这都是那个女骑士害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床上好好报这个仇……唔,对了,想起来,自己精研的变化学派魔法中,有一个低阶法术,叫做活化绳,能让一根绳索——或者绳索状的物体,比如卷起来的衣服——自动活化。当时在图书馆看到,深觉实在是玩SM的必备法术,立刻抄进了自己的魔法书里,不过一直没空去学。以后一定要学会了,拿来对付这个女骑士,哼哼哼哼……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脑中幻想着把女骑士剥光了玩绳缚的美艳场景,轻微的发烧感也似乎消失了。只是说到底,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不能把对方弄上床,再有百般手段也无从施展起。 完蛋,一想起现实的困难,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今天没找到绿洲,只能在沙漠里扎营,不过大家心情都很好。因为明天下午就可以到埃斯考城了,贝戴蛮族是重归故居,琼恩等几人是可以脱离苦海,大家都很高兴。 依旧是安营扎寨,琼恩在自己帐篷里调息运功,然后释放一个光亮术,取出魔法书研读起来。这大半个月来太辛苦,都没甚麽心思锻炼自己的施法能力,自然也没甚麽进步,也没学会甚麽新魔法。今天在路上想起活化绳来,正好自己的魔法书里记载了,先学这个。就算暂时没机会在床上使用,至少在战斗中可以用来捆绑敌人……等等,自己好像把用途搞反了,这个活化绳魔法原本就不是用来在玩SM的…… 囧!发明这个魔法的那位前辈巫师,在天之灵千万不要生气。 不过说起来,变化学派的魔法,因为注重的是改变事物形态,确实有很多可以在床上使用的法术。比如变巨术丶缩小术丶活化绳……还有熊之忍耐,可以暂时增强体质;牛之蛮力,可以暂时增大力气;猫之优雅,可以让动作加快;枭之洞察,可以让感觉更加敏锐,更高阶一些的还有加速术丶巨龙之力丶进阶变巨术……口胡,真是太淫荡了。 琼恩现在都怀疑自己之所以选择变化学派作为专业方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他当时做选择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到这方面,不过说不定是潜意识里的呼唤呢…… 「自己真是太邪恶了。」他满意的想。 活化绳是很低阶的法术了,四年级的学生其实就足以掌握,琼恩只是一直没去学,以他如今的能力,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研究。大约只花了两个多小时,经过几次训练,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要点。 已经是深夜了,大约两三点钟吧,琼恩精神很好,并无睡意。他又看了会魔法书,将自己以前掌握的法术都温习了一遍。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决定出去随便走走。说起来,走了这麽多天,还从没看过沙漠的夜景呢。昨晚虽然半夜出来一次,却是兴冲冲洗澡而去,哆嗦嗦裸奔而回,哪里有心思看夜景。 月光皎洁,犹如深秋寒霜,映照得无垠沙漠彷佛积雪荒原。夜间的风冰冷刺骨,气温将得很低,琼恩裹紧身上的斗篷,漫步而行。 随意转了一圈,不知不觉间靠近了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的宿营地。帐篷里也都黑暗一片,应该是都睡着了。琼恩正准备返回,眼角馀光突然瞥见远处一个人影。 一身银甲,即使在深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此时月光正明。看身形,正是昨晚把琼恩扔进湖里的女骑士。琼恩有些心有馀悸,但也有些好奇,今晚又没在绿洲宿营,周围又没有湖可以洗澡,她大半夜的不在帐篷里睡觉,在外面站着做甚麽? 沙漠篇 第十节 第一次亲密接触 犹疑半响,好奇心终于还是战胜了害怕,再说,既然昨晚女骑士都没杀他,只是丢进湖里,那麽这件事也就算是彼此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琼恩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轻功练得还行,虽然达不到武侠小说里那种飞檐走壁的本事,但只要愿意,基本还是可以做到行走无声的。但女骑士好灵敏的听觉,还不等琼恩走近就已经发觉,她微微转过脸,漠无表情的眼光扫过来。 「呃,那个,晚上好。」琼恩笨拙地打着招呼。 女骑士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个……唔,昨晚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琼恩看对方似乎并没有算账的意思,于是赶紧辩解着,「只是恰好也去洗澡……」 「我知道。」女骑士简短的打断了琼恩的解释。 似乎也没甚麽可搭讪的馀地了,琼恩「哦」了一声,正准备告辞。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女骑士说:「兰尼斯特先生,我听说你是个巫师,是吗?」 琼恩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接任老族长的位置,使用羊皮地图,自然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巫师了,至少那些贝戴蛮族是知道这点的。女骑士大概从他们那里得知,也不奇怪。 他点点头。 「你准备了浮空术吗?」女骑士问。 琼恩微微一怔。巫师的力量在于魔法,而魔法是要事先准备的——如果你事先准备的魔法被人知晓,那麽就等于作战时让别人知道了自己的战略部署,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如此一来,别人就可以根据你准备的魔法,制定相应的策略,避过你的长处,打击你的弱点。 不是非常亲近的人,或者同生共死的冒险伙伴,是不会询问一位巫师准备了甚麽魔法的,这很不礼貌,而且很容易被认为心怀恶意。 奇怪,女骑士不像是不懂这些规矩的人啊。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能带我上去麽。」女骑士说,碧绿色的双眸里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彷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上去?」琼恩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说要琼恩用浮空术带她到空中去。 这大半夜的,没事浮空做甚麽,难道以为巫师的魔法不花钱麽……呃,好像确实也不花甚麽钱,施法材料不过是个小皮环。但魔法是巫师的力量所在,是巫师的保命根本,如果无缘无故耗费一个法术,那显然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 费伦不是暗黑破坏神或者英雄无敌那种法力值的世界,巫师的法力值还能自动恢复。在这个世界,任你是再天才绝顶的巫师,要施法也得提前准备;而一旦法术用去,就得重新花时间准备,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琼恩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女骑士到底要做甚麽,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好吧,就算是为昨晚的事情道歉。」他心里想着,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朝女骑士点点头。 「好。」他说。 女骑士走到琼恩面前,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她总是穿着银甲,但只有出去探路时才戴头盔,现在也没戴。淡金色的短发随着夜风轻轻飘着,露出雪白的脖颈。 琼恩从长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皮环,伸手一碾,指尖绽出一抹银色火焰,将皮环烧得灰烬。无形的风开始悄悄在琼恩脚下聚集,形成察觉不到的空气漩涡,将他缓缓托起。在双脚刚刚离地的那一刹那,琼恩伸手,双臂环扣,将女骑士的纤腰搂住,抱在怀里。 女骑士没有反抗,任由他抱住,因为不如此琼恩没办法把一个大活人带到高空。浮空术只对巫师自己有效,没办法给女骑士身上施加,如今等于是琼恩抱着她浮起来。 她背贴在琼恩怀里,淡金色的短发随风飘拂着,露出雪白的脖颈,颀长优美,从领口里隐隐透出淡淡的香气,是那种少女特有的幽香。她的腰肢真的很纤细,几乎给人一种抱不住的感觉,总让琼恩下意识地双臂用力抱得更紧,怕她掉下去。 另外一个意外的发现,就是她身上穿的银甲,不知道是甚麽材质制成的。手上传来的触感像金属,冰凉而有质感,但却又很柔软,彷佛皮革一般,而且很薄。因为琼恩正紧紧抱着她,银甲更紧密地贴着她的身体,越发凸显出身材窈窕曲线,令人不禁暗中咽口水,呼吸都不由得有些粗重起来。 女骑士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她安安静静地被琼恩抱着,缓缓浮空。因为两个人加起来较重,速度有些缓慢。琼恩也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放到怀里的美人上去了。只觉得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昨晚她还把自己摔进冰冷的湖里,今晚居然就主动投怀送抱……好吧,其实不是投怀送抱,不过按字面意思也可以这麽说了,算是满足一些自己的虚荣心吧。 不过,女骑士到底要到这麽高空来做甚麽呢?总不会是嫌地面上风不够大,上来吹吹冷风吧。 正在疑惑着,女骑士说话了。 「看那边。」她说,下巴微微仰起,示意琼恩看北边。 琼恩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见遥远的黑暗中,彷佛有一点微微的亮光在忽隐忽现。「那是埃斯考城?」他问。 「对,」女骑士说,「看出有甚麽地方不对劲吗?」 琼恩微怔,再仔细看去,他视力不差,但这种深更半夜,距离又如此遥远,尽管有月光,终究还是看不清楚。凝神看了半响,摇摇头,「埃斯考现在应该已经有贝戴蛮族人在里面,有点火光也很正常吧。」 「不是普通的火光,」女骑士说,琼恩从侧面看见她的秀眉微微皱起来,「你仔细看,那光是蓝色泛绿的。」 琼恩定睛再看,果然如女骑士所说,蓝色的微光跳跃中,隐隐带着些诡异的青碧。奇怪,这是甚麽火光? 女骑士沉吟不语,又看了片刻。「下去吧。」她说。 琼恩依言,缓缓抱着她落下,一时还舍不得放开。女骑士微微转身,巧妙地从琼恩怀里挣脱。「多谢,兰尼斯特先生,」她微微点头,「晚安。」 「晚安,」琼恩回答,看她转身准备回帐篷,终于忍不住问,「那个,恕我冒昧,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 女骑士站定,但没有回身。她沉默了一下,「梅菲斯,」她说,「艾弥薇·梅菲斯,这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