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龙转回洛阳,已是午牌时分,高升阁客栈兼营酒食,此刻正当饭口,吃
食的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嘈杂热闹得紧。店伙计一见华云龙回来,连忙迎将
上去,接过马缰,笑道:「公子何时离店的?咱们不见公子爷起身,不敢呼唤,
后来发觉马匹不在,启开房门,只见被褥未动,包袱仍在,大伙都正在疑神疑鬼
……」华云龙情绪落寞,没有心情答理,冷冷一哼,跨下马鞍,昂然进入店内。
那店伙计将马匹交给另外一人,追上来道:「青楼红苑,固不乏绝色美女,
但总嫌下贱庸俗,早知公子爷也好此道,您老应该提我个醒儿,我朱小七……」
他以为华云龙连夜不归,乃是去寻花问柳,因之毛遂自荐,有意做这一桩生意,
讲到这里,忽见华云龙衣履不整,胸前背后俱已破损,不觉微微一怔,讶然接道
:「噫,公子爷为何这般狼狈?」
华云龙听他唠叨不休,厌烦至极,喝一声道:「噜嗦。」
忽又语气一转,问道:「昨夜有人找我么?」
那店伙计被他一喝,先是一怔,继而哈腰连声道:「没有,没有。」
华云龙哈哈说道:「那就不要唠叨,去准备一点酒食,送来房里。」那店伙
见他神色不豫,连忙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洗过澡后,一人在房内自斟自酌,回忆一夜来的遭遇。首先他便想到
尤氏,那尤氏容貌甚美,武功平常,自称是司马长青的侍妾,从她熟知司马琼的
行动而论,这一点倒是勿庸置疑,但她竟然出手偷袭自己,又在灵柩之中预藏毒
药,当是主谋之人早期设下的埋伏。
司马长青外号「九命剑客」,武功之高,不去讲它,阅历之深,经验之丰富
,更非常人可及,一般鬼蜮伎俩,休想瞒过他的耳目,但那尤氏潜伏多年,居然
不为所觉,城府之深,他想想也觉不寒而栗。尤氏的深沉固然可怕,那主谋之人
选中了她,令她常荐枕席,潜伏多年,最近始才下手取人性命,这份长远的计谋
,如非心坚性狠之人,焉能出此?
华云龙想到这里,不觉冷汗浃背,心旌震荡,深深感到前途荆棘正多,欲想
完成使命,恐非容易。不容易又待如何?司马长青与他祖父华元胥乃是八拜之交
,谊如同胞,他华某出身忠义之家,就算没有家命,华某也不会遇难而退。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念头一转,转到玄衣少女主仆身上。据那
玄衣少女所讲,杀害他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一位姓仇的少年公子,此人乃是
「玄冥教」的小小头目,那尤氏则是姓仇的属下,他想想觉得殊不可能。
第一:姓仇的既称公子,年纪必然不大,若说姓仇的远在几年之前,便差遣
尤氏潜伏在司马长青身边,实难令人置信。第二:他离家之时,他父、祖均曾明
示「玉鼎夫人」或是血案的主谋。故此,他暗自忖道:「玄冥教」教主或许就是
「玉鼎夫人」,那尤氏必是「玉鼎夫人」所遣,姓仇的公子最多不过奉命行事,
或是监督执行凶杀而已。
他所以作此推断,关键便在尤氏蓄养的「黑儿」身上。据他所知,他司马叔
爷夫妇乃是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似是被兽类咬死。那「黑儿」虽是一头
黑猫,但却爪利齿坚,行动如风,善于搏击,尤氏既是主谋之人早年派遣的奸细
,又是「黑儿」的主人,因之在他心中,早已认定「黑儿」就是凶手,尤氏便是
「遣兽行凶」的人。
华云龙风流惆傥,更是见不得美貌少女身世悲凄,隐含怨尤。那玄衣少女潜
伏灵堂,好似探查「玄冥教」的秘密,又似与自己有着关连,他记得薛娘曾经言
道:「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可见玄衣少女之父正遭危难,其身
世必极可悯。
华云龙聪明绝顶,微一揣测,便知玄衣少女之言必非无因。玄衣少女也曾言
道:「小女子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是替人受过
,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这话与他母亲的吩咐不谋而合,他便想到薛娘茶中施毒,必欲取他性命而后
已,其中的道理,乃是玄衣少女受了胁迫,自然不是对他华云龙一人,凡是华家
的子弟,都在她们主仆猎取扑杀之列。讲的明白一点,也就是玄衣少女之父正遭
监禁,或有性命之危,她们主仆与华家为敌,乃是受了逼迫,身不由己。
他这样一想,不觉对那玄衣少女的言语,当作是一种暗示,同情之心油然而
生,暗暗决定要对玄衣少女加以援手,查明事实真象,救出她的父亲。由于他将
玄衣少女之言当作暗示,便也想到隐身暗中的对手,乃是冲着他们华家而来,这
情况就严重了。
他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转回晋北,将其中的情节禀告家人,但继而忖道:
祖母既将追缉凶手的责任交付予我,在凶手未曾查获以前,我怎能回去?只见他
微微一笑,随即推杯而起,好象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于是,他带上宝剑,外罩锦
袍,手中摇着折扇,悠悠闲闲地踱出房门,交代了店伙几句,便自逛街而去。
说他逛街,那也并不尽然,其实他心中也有盘算,是想在洛阳城中,碰碰那
位姓仇的公子,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再见玄衣少女一面。可是,那玄衣少女既无
落脚之处,又不知她的姓名,姓仇的公子更是从未谋面,便连长像如何,也不知
道,要想凑巧碰上一面,何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眼看红日街山,夜幕渐垂,洛阳城中已经燃起一片灯火,他仍是一无所获,
徒劳往返。这时,他正由东大街往回走,越过司马家的大门,他忽然心中一动,
暗暗忖道:司马叔爷被害多日,仍然停柩家中,未能入殓,这样不但令死者难安
,更是被对方当作陷阱,引诱同道好友吃亏上当,枉送性命,我何不将那灵柩暂
厝一处,日后再请琼姑姑前来迁葬?
想到便做,一瞧四下无人,当即脚下一顿,越过院墙,朝那灵堂奔去。他心
中已有打算,拟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暂厝昨夜被火焚去的茅屋之中。那茅屋
新近焚去,地当荒郊野外,周围俱是齐腰的蔓草,又隐蔽,又不惹人注意,将灵
柩暂厝其中,倒也不虑被人发觉,堪称适宜。
讵料,华云龙奔至灵堂,举目一望,不觉一声惊噫,骇然瞠目,霎时怔住。
原来灵堂中素幔高挑,灵案依旧,案上的烛台灯盏,分毫未动,独独不见了两具
棺木。时仅半日之隔,司马家唯一遗孤,远在云中山「落霞山庄」,如说有人收
殓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事实上殊不可能,但那灵柩却是千真万确的不翼而飞
了。
半晌过后,只见华云龙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鬼蜮伎俩,妄想愚弄华某
……」言未臻意,目光如电,已向四下搜索起来。用意很明显,他已认定移走灵
柩,必是敌人所为,他要穷搜四周,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供追索。
可是,失望得很,移走灵柩之人,心思缜密,除了灵案之前与灵柩之侧的尘
埃稍见零乱外,竟然不着一丝痕迹,这就令华云龙暗暗震惊了。须知灵堂本是大
厅,长、宽各五丈有奇,又因久无人至,地下积尘甚多,那两具灵柩体积不小,
份量不轻,搬动起来碍手碍脚,并非轻而易举,来人不但将灵柩搬走,而且不落
任何痕迹,心思之缜密不去说它,轻功之高,体力之强,已可列为一流高手。
此人究竟是谁呢?华云龙震惊之余,暗暗讨道:灵柩停放于此,尚可引人上
当,移走灵柩,究竟有何意图?他不是浮躁之人,也不是胆小之辈。他承受父母
的精血、文太君的抚育,风流倜傥之中,另有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纵然血气方
刚,有时难免冲动,但遇艰难,每能勇往直前,毫不瞻顾。心念转动,苦无所得
,只见俊眉猛轩,抿一抿嘴,倏然迈开步子,径朝素幔之后那扇小门走去。
忽听身后冷笑一声,有人不屑地道:「华小子,你还想走么?」华云龙毫不
惊慌,也不答理,仍旧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白光一闪,剑气袭人,一柄精钢长剑刺到了背后。华云龙身形陡旋,手
中折扇任意一挥,敞声笑道:「哈哈,阁下身手还差了一点。」只听「叮」的一
声,折扇击中了剑尖。
纸面竹骨的折扇击中长剑,那折扇安然无损,长剑则被震开了两尺,如非袭
击之人顺势而退,长剑就几乎会脱手飞去。袭击之人微微一怔,心有未甘,长剑
一振,就待二次出手。忽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峻声喝道:「退下,勿躁。」
华云龙「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朗声笑道:「朋友也强不了多少
,躁与不躁,都是一样。」
严厉的声音冷冷说道:「嘴上称能,算不了英雄,今夜你能安然离去,才算
本领。」
华云龙这才满脸含笑,缓缓转过身去,夷然问道:「阁下姓仇吧?」
那人站立厅后小门之内,门外即是甬道,光线黯淡,看不清容貌,但却见他
显然一怔,随即大声狂笑,傲然说道:「华家子弟果然不差,可惜你自投罗网,
已是活不长久了。」话声微顿,忽又峻声道:「燃起火把,让他死个明白。」火
把应声而燃,大厅内刹时通明。
华云龙举目四顾,但见八名紫衣精壮大汉,各距两丈,环立四处,每人左手
火把高举,右手长剑垂地,一个个目光熠熠,身强体壮,年纪均在三十开外,分
明武功都有根底,殊非等闲之辈。再看站立门内之人,二十上下年纪,身穿海青
织绵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足登薄靴,一副武生装束。
只见他浓眉带煞,目光区狠,方脸削腮,嘴角斜挑,那桀骜不驯,盛气凌人
的模样,好似生来带恨,他若姓仇,倒也名实相符。华云龙看清形势,仍然漫不
经意,折扇一拱,含笑道:「仇公子布下陷阱,怎知在下一定会来?」
姓仇的公子冷冷说道:「来与不来,原在乎你,眼下你毕竟身在此厅。」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在下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却好似必欲杀我而后快
,其理安在?能见示么?」
仇公子浓眉挑动,冷声哼道:「明知故问。」
华云龙「嗯」一声道:「看来公子真是「玄冥教」的属下了?」
仇公子瞿然一震,暗暗忖道:「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本公子的底细,他似
乎全都知道。」心中在想,口中冷然道:「本教即将威行中原,一统武林,没有
瞒你的必要。」
华云龙暗暗吃惊,外表神色自若,道:「这样讲来,此间主人的血仇,该向
公子索取了?」
仇公子傲然道:「不错,我是主谋,你若想报仇,找我便了。」
华云龙道:「要报仇自然有你一份,我怕公子不是主谋。」
仇公子目光一凌,峻声喝道:「混帐,你敢瞧我不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事实如此,岂容公子好称英雄。」
仇公子大为气恼,怒声喝道:「讲你的事实。」
华云龙夷然说道:「公子既是「玄冥教」的属下,你那教主才是真正的主谋。」
仇公子神情一楞,愤然说道:「本公子乃是教主座前首席弟子,此间的血案
,由本公子策划执行,你讲话唠唠叨叨,硬将责任加诸家师身上,究竟是什么意
思?」
华云龙暗暗窃笑,忖道:「此人但知争强好胜,是个有勇无谋之徒,欲知内
情,这是上好的机缘了。」这样一想,当即抱拳重作一礼,笑道:「公子的大名
怎样称呼?」
仇公子冷然道:「仇华。」
华云龙凛然一震,忖道:仇华?那是仇视咱们华家啦。忖念未已,朗声笑道
:「久仰,久仰,令师呢?」
仇公子傲然道:「家师上……」
忽听一位紫衣大汉急声道:「公子慎言。」仇华知警,顿时住口不语,双目
一瞪,紧紧凝注在华云龙脸上。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若犯禁令,不讲也罢。」仇华口齿一张,似待言语
,但因事关重大,终于未曾说出乃师的姓名。华云龙见了,心知激将无用,当下
语锋一转,道:「请问公子,司马大侠的灵柩,是你移走的么?」
仇华神情淡漠,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华云龙好生诧异,剑眉一蹙,忖道:「怪了?此人似无心机,为何这般回答
,难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不是他移走的?」他心中疑念未已,那仇华已自接道:「
本公子险险上了你的大当,再也不答你的问话,你不必攒眉挤额,妄动心思,取
你的宝剑,本公子要出手了。」「当啷」一声,将古剑撤在手中,身子一晃,向
前逼了过来。
华云龙察颜观色,知道问也无用。他也是性气高傲的人,前此所以忍气吞声
,本是欲明内情,如今仇华心存警惕,再也休想往深处探究,自然不愿再事拖沓
,以致落人话柄,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欲速战速决,出手便了,不用为
我耽心。」
那仇华看去桀骜不驯,临到出手,却能气稳神凝,可知曾经名师调教,武功
必然不凡,华云龙口中在讲,心中却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贯双臂,静以待敌。仇
华逼近丈许,宝剑一振,霍然劈出,口中喝道:「小心了。」他那剑式看去平淡
无奇,劈出的劲力部位,却能恰到好处,华云龙剑术造诣极深,一眼便知遇上了
劲敌。
他心中暗暗吃惊,手下不敢怠慢,折扇一挥,迫将上去,道:「在下领教绝
学,仇公子放手施为。」他平素刁钻古怪,临机对敌,仍然难改本性,上步出扇
,本是点向仇华的手腕,招至中途,忽然身子一矮,贴着仇华的剑锋转了半圈,
陡地右腿一伸,左臂一个肘锤,直向仇华右肋撞去。
这形势有如儿戏,仇华是虑不及此,如若不然,他那剑势只要加快一线,华
云龙便得皮破血流,当场负伤。但是,华云龙毕竟这样做了,而且右腿左肘的去
势均极快速,又是贴身施为,仇华避无可避,逼得一声怒吼,身子临空拔起,翻
落一丈以外。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公子爷,你的艺业并不高明嘛。」仇华羞怒交迸,大
吼一声,猛扑过来,古剑连挥,「唰唰唰」一连三剑,罩定华云龙胸前要穴,急
急攻去。华云龙左晃右晃,连连闪避,蓦地折扇一划,朝那层层剑影之中点去,
笑道:「这三剑还差不多,你若能使在下撤剑还招,才算得一流高手。」
只听仇华冷声喝道:「不撤剑,是你自速其死,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身
形一折,剑法倏变,但见千百道寒光闪闪,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玄奥诡谲,莫
测高深,恍若龙腾蛇行一般,曲曲折折,莫知所之,而那变幻莫测的剑势之中,
另有一股狠毒无比的辛辣之气,令人见了目眩神移,顿生当者披靡之感。
云中山华家的武功,素以剑术见长,华元胥在世之日,不去说他,弃世之后
,遗下十六招剑法及一柄铁剑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华天虹便以一柄铁剑闯荡江湖
,独挽狂澜,期间得过「剑经」,又获《剑经补遗》的精髓,在剑术一道,那是
无出其右了。
华云龙自小聪明,幼承亲炙,不但一般武功深具根底,见闻之博,自也不同
凡响。然而,仇华的剑路一变,他非但看不出那套剑法的来龙去脉,且有置身剑
海、莫知所适的惶然之感。那仇华年纪虽轻,确也未可小觑,狂傲嚣张,自也无
怪其然。
华云龙心中暗暗焦急,但因年轻气盛,话已出口,不愿撤剑应敌,只是尽力
闪避,小心防守,倘遇间隙,便以手中折扇强行还击。五十招过去,那形势越发
殆危。但见剑光闪烁,剑风呼啸,重重剑影,将华云龙裹在其中,左冲右突,却
是难越雷池一步,眼看不过百招,便将伤在仇华古剑之下。
忽听人声鼓噪,一名紫衣汉子欢呼道:「公子加劲,劈了这小子。」
另一名紫衣汉子敞声道:「华小子,撤剑啊,再不撤剑,你就没有机会了。」
又—名紫衣汉子接口道:「撤剑不撤剑都是一样,咱们公子尚未施展杀招哩。」
仇华眼看华云龙落在下风,几无还手之力,也是大为得意,朗朗笑道:「华
小子你记下了,你我本无怨仇,我要杀你,只怨你姓华,只怨你是华天虹的儿子。」
话声中,古剑一振,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直向华云龙
全身上下罩了过去。
这一招,剑势莫测,剑气激荡,点点白虹,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华云
龙纵有宝剑在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但他被困已久,怒气暗生,再经话声一激
,早已气冲斗牛,其势若狂。只听他蓦地一声大喝,左臂一挥,一招「困兽之斗」
,霍然击出,右臂一抡,中指陡挺,「袭而死之」,猛朝仇华前胸点去。
这两招,俱是乃父当年成名的绝艺,华云龙情急之下,暴怒施出,威力之强
猛,居然丝毫不逊于乃父。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仇华若不见机撤招,华云龙固
然难免伤在他的剑下,他自己折剑断臂,胸腹洞穿,那也是意料中事。他自然不
愿伤在华云龙掌指之下,身子一侧,剑式一沉,闪身折腰,脚下一顿,陡地避了
开去。
华云龙甫脱险境,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哈哈笑道:「仇公子,阁下还
有多少绝艺?何不一并施展,让华某见识见识。」他口中这样在讲,宝剑却已撤
在手中。仇华见他撤剑在手,不觉仰面朝天,纵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的意味。
华云龙毫不在意,朗声言道:「仇公子,你的剑法我已领教,华某不是狂傲自大
的人,我有自知之明,若不用剑,难以胜你。」
仇华不屑地道:「你便用剑,又能如何?」
华云龙脸色一沉,肃然道:「你我本无怨仇,这话是你讲的,因此我忠告你
,临敌交手,切忌自负。」
仇华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好一个「切忌自负」,华小子现炒现
卖啦。」
华云龙夷然说道:「你的剑法辛辣有余,沉稳不足,要想取我性命,其力有
所不逮,再次动手,你要小心在意了。」他顽皮时刁钻古怪,洒脱不羁,全身没
有半斤重量,正经时气稳神凝,端庄严肃,另有一股慑人之威。那仇华闻言之下
,傲气顿泄,不觉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忽听一个紫衣汉子大声道:「公子何须与他多费唇舌,咱们摆下剑阵,取他
性命就是。」
那仇华傲气已泄,微一沉吟,将头一点,举剑一挥,道:「摆阵。」
话声甫落,人影齐动,八名紫衣汉子左手一扬,将那火把插入厅壁之中,剑
尖一挑,竖立胸前,然后移动脚步,朝前逼来,将华云龙围在当中。华云龙气定
神闲,凝目望去,只见八名紫衣汉子参差错立,所站的方位,似是一座八卦剑阵
,但那仇华插足其中,似当此阵之枢纽,又像一座九宫阵图。
他对阵图之学所知无多,不甚了了,心下警惕,打定一个不急不躁的主意,
当下双眉一挑,沉声喝道:「仇公子,刀剑无眼,伤了你的属下,你可不要怨人。」
仇华冷冷一哼,也不答话,举剑前刺,猛然直冲过来。
华云龙手臂一抬,举剑一格,觑准古剑的来势,霍地往上挑去。忽然间,来
剑骤失,精芒暴闪,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由四方涌到。华云龙大吃一惊,急
忙宝剑一竖,滴溜溜身子一旋,猛地横跨一步,忽又剑势一收,隐锋于肘,紧接
着反手一剑,便朝身后刺去。
他打定不急不躁的主意,心想任它是什么剑阵,首脑定是仇华,只要将仇华
制住,剑阵当可不攻自破。因之他目光如电,时时留神仇华的方位,适才那反手
一剑,便是取仇华的咽喉。他想得固然不错,但也因为剑阵以仇华为首,故而八
剑进退之际,莫不以仇华为主,彼此间绵密呼应,宛如脑之使臂,浑然一体,想
要制住仇华,真是谈何容易。
华云龙二次出剑,剑又落空,俊目一闪,但见那绵密的剑幕,恍若一座寒光
四射的锦屏,此退彼进,来势如电,倏又涌到。那剑幕重重叠叠,非但毫无破绽
可乘,便那仇华的身子也已隐去,无奈之下,先求自保,双足疾挫,猛向一侧闪
去。
身形犹未站稳,突觉几缕冷风,蓦地袭近了背后要穴,赶忙腰肢一拧,运气
出拳,反手一招「困兽之斗」,将那冷风挡开了一尺。华云龙闪身退避,险险落
败,不禁暗暗吃惊,急速忖道:「小小一座剑阵,竟有这样大的威力,若不痛下
煞手,今日恐怕难以讨好。」忖念未已,但见那仇华忽然现身,急忙挺身一剑,
突然刺去。
倏地剑光打闪,一剑由斜刺里突然刺来,若要伤敌,自己肋下难免戳个窟窿
,急切间,手腕一沉,挥剑挡去。不料来剑劲力极强,两剑相交,发出「叮」的
一声脆响,华云龙不觉退出一步,那柄长剑,倏又隐去不见。华云龙的武功已登
堂奥,交手数招,即已看出八个紫衣汉子,深得上乘剑法的诀窍,个个造诣不凡
,单打独斗,已非等闲人物可敌,合成了这座剑阵,联手攻敌,其历害之处,更
是非同小可。
他这时不敢轻易挪动,右手宝剑竭力防守,左手则暗蓄功力,不时用那威猛
绝伦的「困兽之斗」一招,与对方激战不休。激战中,八剑交错,剑光如织,激
战渐久,阵法震动,愈见快速,其威力之强猛,大出华云龙想象之外。但他临危
不乱,仍旧坚守阵脚,急急盯着仇华的身形,以便伺机而动,一举将他擒下。盏
茶过后,华云龙额角渐渐见汗,可见战况激烈之一斑。
忽听仇华高声叫道:「华某,你弃剑认输,本公子让你落个全尸。」华云龙
冷冷一哼,不为所动。
仇华又道:「我这「九转龙舌」剑阵,就是你老子也难幸胜,你若再不知机
,「龙舌」一卷,你便只有粉身碎骨……」「了」字未出,一条人影疾扑而至,
剑势一挺,猛朝胸腹之间刺到。
原来那剑阵转动极快,华云龙纵然运足目力,也难透过闪烁如电的耀眼剑光
,捕捉到仇华变幻莫测的方位,但仇华开口讲话,华云龙循声而至,他便无所遁
形了。急切间,仇华欲避已迟,只得举剑上挑,倏地朝来剑格去。
「叮」的一声脆响,仇华右臂一阵酸麻,古剑险险脱手,身子挫退了两步。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舒臂出剑,猛上一步,突然挥去。事出意外,仇华手忙脚
乱,不敢硬接,身子一晃,忙向一侧跃去。华云龙好不容易脱出剑幕,找上仇华
,焉能让他再次遁形,喝一声:「那里走?」如影附形,追了过去。突然间,叱
喝连连,八剑齐舞,挡住了他的去路。
华云龙勃然大怒,吼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奋起神勇,宝剑一抡,
展开了「重剑」手法,「唰唰唰唰」,一剑紧接一剑,猛朝八剑攻去。要知华元
胥留下的一十六招剑法,不在招式之玄奥,不在内力之雄浑,而是那磅礴的气概
、俨然的神勇,若能得其神髓,施展起来,浑厚凝重,自有一股慑人之威。华天
虹参酌「剑经」与《剑经补遗》,去芜存菁,保存先人的遗泽,传给了他的子女
,名之为「华氏重剑十六神招」,那已是竹片木剑亦能施展的了。
华云龙久战不下,心头渐感不耐,眼见仇华又将遁形于剑阵,不觉发了怒气
,挥剑强攻,用上了「华氏重剑十六神招」,纵然火候尚浅,紫衣八剑亦自抵挡
不住。霎时间,攻守互易,紫衣八剑连连后退,剑阵不破自解,成了联手拒敌的
局面。
仇华闪避一侧,眼见剑阵不能成形,华云龙的神勇难挡,有意加入阵战,以
图稳住阵脚,恢复剑阵,怎奈华云龙往来追击,锐不可遏,八剑进退避让,身形
不定,难以插手,不觉连连跺脚,心头急怒交迸。仇华无疑是个急躁的人,一见
己方落了下风,自己又无法插手,眉目之间,煞气陡涌,怒吼一声,举手一扬,
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直朝华云龙头顶射去。
华云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一见那东西来势劲急,微带破空之声,立时便
知那是暗器,当下右臂一抬,一剑朝暗器点去,左臂一挥,将一名紫衣汉子震退
三尺。只听「波」的一声,一阵蓝汪汪的火星,点点滴滴,倏罩而下。华云龙大
吃一惊,连忙贴地急窜,心想避过那圈火光。怎奈他应变虽速,一点火星仍然洒
在他的后背,华云龙只觉背后一热,火星蔓延,已将他背后的衣服烧着了。
忽听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急声道:「龙儿卧下,滚动。」人随声至,一条人
影转了一转,仇华与那紫衣八剑,顿时长剑坠地,一个个变成泥塑木雕,全被制
住了穴道。
华云龙一阵翻滚,熄灭了背上的火焰,忽觉右腿不便,瞥见之下,只见膝弯
里赫然一枚色泛暗蓝的淬毒银针,露出了一段针尾。他父亲百毒不侵,那是因为
「丹火毒莲」的缘故,他承受父亲的精血,血液之中,也有先天抗毒之性,区区
毒药、毒针,对他根本不生效用,但仇华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暗器出手,又复
不吭一声,这可真正将他激怒了。只见他取下毒针,挺身起立,冷冷一哼,道:
「好恶毒的心肠,华某饶你不得。」话声中,双目尽赤,步履凝重,直向仇华身
前逼去。
华云龙杀机一起,仇华心胆俱裂,怎奈穴道被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
只有任凭宰割了。忽见人影一闪,一个紫袍老人挡在身前,缓缓说道:「龙儿,
你要杀失去抗力之人么?」这人身躯伟岸,白眉白须,肤色晶莹,年纪六十开外
,却无丝毫龙钟老态,赫然竟是当年的「神旗帮」帮主白啸天,难怪他举手之间
,便能制住九人的穴道。
华云龙目光一抬,见是他的外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拜伏在地,欢
声道:「龙儿拜见外公……」
白啸天摆一摆手,道:「你起来,外公问你,这几人如何处置?」
华云龙闻言起立,道:「这些人是「玄冥教」的属下,心肠太毒,龙儿想…
…」目光瞥见仇华等人的形象,立知穴道被制,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父亲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当年的武功并不
可恃,但连外公也对他刮目相看,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白啸天对于这位外孙,平日极为宠爱,此刻好象存心教导一番,讲起话来,
神态肃穆,语气峻严,华云龙抬眼一望,不觉心头一凛,大感意外。白啸天将头
一点,自己接道:「你父亲气度恢宏,坚忍不拔,小节不拘,大节不苟,纵然面
对杀父的仇人,他也能不亢不卑,量力行事,一生之中,不伤无辜,更不杀失去
抗力之人,因之,便连他的死敌,也对他敬畏三分……」
讲到这里,华云龙已知他外公意之所指,身子一躬,垂手接道:「龙儿不知
这几人穴道受制……」
白啸天摆一摆手,截口道:「你不必讲,为人该当研几于微,心意初动,正
者便正,邪者已邪,是非之机,正在此分际,你不察实况,意气用事,如非外公
现身喝阻,如今的结果怎样?」华云龙无辞以对,躬身唯唯。
白啸天继续说道:「外公早就来了,一切都已瞧得清楚,你行险弄巧,妄称
机锋,纵有几分仁厚之性,与你父亲相去太多。唉,我不知你那祖母为何放心让
你出来?」他讲来讲去,纵然立意规诫他的外孙,但那溺爱的情意,终是难以掩
饰。
华云龙本性佻达,一听他外公语气转缓,立即抬起头来,眉目轩动,道:「
外公,您不知道,龙儿这次外出,正是奉祖母之命……」
白啸天寿眉一皱,挥手道:「这事回头再讲,你说这几人究竟如何处置?」
华云龙不在意地道:「放走算啦。」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不追究「玄冥教」的详情了?」
华云龙道:「龙儿想通了,一个小小头目,所知也是有限。」
白啸天道:「他不是「玄冥教」教主的首徒么?」
华云龙道:「首徒也是一样,那「玄冥教主」隐身不出,差遣徒众掀风作浪
,那里会将机密大事让他们知道,说不定尚有各种限制告诫门下,便是严刑逼供
,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龙儿要自己设法去查。」
白啸天闻言之下,哈哈大笑,手捻颏下三咎白须,道:「嗯,难得你心思缜
密,又有这份志气,外公就替你放人了。」转过身躯,屈指连弹,解开了九人穴
道,峻声接道:「速离洛阳。若敢延宕,再与老夫相遇,定必重责,去吧。」
仇华闻得祖孙二人谈话,早知紫袍老人的身份,那里还敢逗留不去,穴道一
解,彼此拣起地下的兵刃,狠狠瞧了华云龙一眼,场面话也未交代一句,相继出
了厅门,如飞奔去,眨眼便已不见。这些人离去以后,华云龙脸庞一转,笑嘻嘻
目注白啸天道:「啊,我知道了。」
白啸天讶然回顾,道:「你知道什么?」
华云龙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一定是外公移走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伸手抚一抚他的头顶,道:「乖孙聪明,司马大侠夫妇的
灵柩,确是外公移去郊外白马寺,交予慈航大师照料了。」
华云龙惑然问道:「慈航大师何许人?」
白啸天道:「你知道慈云大师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知道,他是爷爷的同道好友。」
白啸天道:「慈航便是慈云的师兄,是外公的方外之交。」
原来白啸天自子午谷一战,「神旗帮」大败亏输,九曲掘宝,又仰仗华天虹
甚多,此后长女招赘彭拜,次女下嫁华天虹,这两位女婿都是侠义道的翘楚,加
上他夫人许红玫德仪俱备,一片佛心,时时劝他息事宁人,茹保天年。他在灰心
丧志之余,便也习经礼佛,常与方外之人来往,藉以排遣壮志未酬的愁怀,后来
孙辈迭出,享尽天伦之乐,而侠义之士,均是不念旧恶、胸怀坦荡之人,交往日
久,也觉心怀舒坦,与往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是不同。因之近年以来,不但
与文太君等亲友之间时相往来,便连性情也已大改,俨然成了德艺兼备的武林隐
者,与慈航、慈云等方外之人,更是谊胜莫逆、交非泛泛。如若不然,仇华等人
遇上他,那便休想安然离去了。
华云龙听他外公说出慈航大师的来历,心头一宽,道:「原来是头陀爷爷的
师兄,龙儿倒是应该前去拜见一番。」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几时也学会守礼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撤赖道:「外公只当龙儿永远长不大么?」
白啸天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长大了,长大了。不过……外公倒是希
望你永远不要长大。」他话声微微一顿,语锋一转,接着问道:「看清形,你好
像奉命而来,是为司马大侠的命案么?」
华云龙愕然道:「是啊,您不知道?」
白啸天笑道:「外公岂有先知之明,我是路过洛阳,傍晚才到,原想拜访故
人,叙叙旧情,不料你司马叔爷却已作古。我见门庭冷落,灵柩之中散发着毒药
气味,地下的尘土上,又有打斗的痕迹,再见司马大侠夫妇喉间齿痕历历,便知
他夫妇遇害之后,复被敌人布作陷阱,暗算前来吊祭之人,因之就将灵柩移走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外公的经验、阅历毕竟比我强多了,我到现在始才想到
,他老人家神自如电,一眼便知详情,而且断然作了安排。」
白啸天顿了一下,又道:「龙儿,你来洛阳多久啦?」
华云龙道:「昨日方到。」
白啸天问道:「可曾找到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道:「线索便是刚才那仇华。」
白啸天白眉一蹩,道:「那……线索岂不中断啦。」
华云龙毫不在意,道:「不要紧,龙儿再找。」他讲这话平平淡淡,好似信
口而出。可是,白啸天听了,只觉得他这位外孙爽朗豪迈,随和之中,另有一股
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觉捻须微笑,暗暗忖道:这孩子刚毅果决,雍容大度,机智
敏锐,善体人意,好好琢磨,将来怕不是领袖群伦的人?
白啸天这样一想,心头大为宽慰,顿时朗声道:「龙儿,走啦,跟外公到白
马寺去。」
华云龙微一犹豫,道:「不行啊,我的马匹行囊都在客栈呢。」
白啸天顿了一下,挥一挥手,道:「那也行,咱们便去客栈聚上一聚。」身
子一转,领先离开了大厅。华云龙不知他外公为何兴致特佳,但因与外公暌违日
久,孺慕之情极殷,当下也不去想,急行几步,挽住白啸天的手臂,蹦蹦跳跳着
随伴而行。
回到客栈,华云龙吩咐店家整理酒菜,祖孙二人梳洗过后,便在上房饮酒谈
心。白啸天显然别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将华云龙琢磨一番了。他首先问起华云龙
奉命离家的经过,然后又问起来到洛阳以后的种种遭遇。华云龙不厌其烦,也都
一一说了。
白啸天微笑谛听,一句不漏,华云龙讲完以后,忽然摊开左掌,往前一伸,
道:「外公,龙儿旁的都不在意?只有娘在龙儿掌心刺下这一个「恨」字,不知
是何用意?」
白啸天朝他左掌瞥了一眼,道:「你对这一点很介意么?」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不是龙儿介意,而是此举太无意义……」
白啸天截口道:「你那祖母大有须眉气概,我也自叹弗如,她吩咐做的事情
,哪里会没有意义。」
华云龙双眉一轩,道:「什么意义啊?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义,有时忍不
住要去想它,想来想去,心中老大一个郁结。」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大人物心胸要宽,些须小事,常挂心头,不但蒙蔽
灵智,而且有伤身体,想不出来,最好不用去想……」
华云龙怨声接口道:「唉,您和奶奶的口吻完全一样嘛,您不想想,这副担
子落在龙儿肩上,其中该有多少讲究?临行之际,娘又在龙儿掌心刺上这个「恨」
字,龙儿怎能不想?」
白啸天一拂长髯,含笑道:「你怎么想?是想那字痕与血案有关么?」
华云龙蹙眉道:「是啊,若与血案无关,刺字之际,奶奶何须那么严肃?您
不知道,当时娘有不忍之心,是奶奶逼着刺的。」
白啸天忽然肃容道:「龙儿不可胡说,你祖母女中豪杰,见解与手腕,俱都
超人一等,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论长者的……」
按下去当是「是非」两字,然后如何如何。华云龙性格不羁,不耐听「训」
,仗着深得白啸天的宠爱,撒赖道:「什么道理嘛,总不能讲,那是叫龙儿心头
常「恨」,「恨」天,「恨」地,去「恨」天下人吧?」
白啸天沉声喝道:「胡说。」喝声出口,心头忽然一动,不觉目光一凝,呆
呆地发起愣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讶然道:「外公,您怎么啦?想出道理来了?」
白啸天挥一挥手,道:「你不要吵,让我仔细想想。」华云龙眼睛连眨,暗
暗忖道:「对啦,外公当年威名显赫,乃是领导一方的人物,对那「玉鼎夫人」
必有所知,我何不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往事。」他念头刚刚转完,白啸天已自
目光凝注,道:「龙儿,当年有个「九阴教」教主,你曾听人讲过么?」
华云龙忍着要问的话,将头一点,道:「据说那「九阴教」教主是个女子,
武功极高,为人诡谲多智,心狠手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那叔祖母原是「九阴教」的「幽冥殿主」,
与你司马叔爷……」
华云龙讶然接口道:「什么?那「九阴教」不是邪教么?」
白啸天点一点头,道:「「九阴教」是个邪教,但那「幽冥殿主」与你司马
叔爷打了一仗,由于两人年纪相当,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却是念念不忘,后来
你司马叔爷遨游天下,在那六诏山中再次相遇,两人同游了几天,感情甚为融洽
,终至难分难舍,「幽冥殿主」使私自脱离「九阴教」,陪你司马叔爷到了中原
,由你祖母作主,结成了夫妇。」
华云龙暗暗忖道:「原来叔祖母乃是私自脱离「九阴教」,怪不得常年不出
大门一步,便连咱们家也是少去。」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您是讲,杀害司
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那「九阴教」教主么?」
白啸天道:「是与不是,尚得往深处查究,但总不失是条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不对啊,奶奶的暗示,好像与那「玉鼎夫人」有关
,凶手留下的表记,便是一个碧绿晶莹的小鼎。」
白啸天道:「我之所以作此推论,也是因那「玉鼎夫人」而起。」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原来您们的推断不谋而合,外公请讲,「玉鼎夫
人」怎样?」
白啸天道:「我也是听那慈云大师讲的,当年你父亲、你姨父、你司马叔爷
,都曾受过「玉鼎夫人」之恩,后来「玉鼎夫人」有难,你父亲与你司马叔爷同
往曹州营救,据慈云大师讲,那时「玉鼎夫人」正受「阴火炼魂」之刑,那刑罚
惨绝人寰,你父亲见了痛不欲生,激怒如狂,一心只想杀人……」
讲到这里,华云龙的眉头皱了一皱,暗暗忖道:「那「阴火炼魂」之刑,既
称惨绝人寰,便我见了,也要激起满腔义愤,爹爹受人之惠,自然难免激怒如狂
,但这与司马叔爷的血案,或是与我掌心的「恨」字,又有什么关连呀?」
白啸天道:「那「玉鼎夫人」原是「九阴教」的属下,当年对你父亲爱护备
至,情胜姐弟,「九阴教」自从「子午谷」一战再现江湖,一直与你父亲为敌,
谋夺你父亲的玄铁重剑……」
华云龙聪明绝顶,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说道:「各方谋夺玄铁重剑之事龙
儿知道,那是因为「剑经」在重剑之中。这样讲,那「九阴教」教主酷施「阴火
炼魂」之刑,目的是胁迫爹爹啦?」
白啸天微微颔首,道:「那时你爹爹已经获得「剑经」了。想你爹爹重情尚
义,那「九阴教」教主酷施毒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爹
爹倘若见了,便是叫你爹爹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两语之事。那「玉鼎夫人」不
是凡俗女子,她宁可自己受尽千般痛楚,也不愿你爹爹受委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谋,多半是那「九阴教」教主
了?」
白啸天眉头一皱,道:「追查血案主谋,不能光凭推测,你听我讲下去。」
华云龙又是一怔,目光凝注,满脸俱是怀疑之色。只听白啸天喟声一叹,道:「
据慈云大师讲,那「阴火炼魂」之刑,是在胸口涂上一种名叫「灭绝阴磷」的奇
毒,然后用一盏含有碧蜍之气的特制「炼魂灯」吸住明磷之毒,这样赤身露体烧
炙七日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气攻心而死,龙儿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
受的苦痛,该是多么惨重。」华云龙默然无语,目中显见愤怒激动之色。
白啸天道:「你父亲当时柔肠寸断,愤怒至极,大有杀尽「九阴教」的属下
,与「九阴教」教主舍命相拼之势,慈云大师心地慈悲,不忍眼见「九阴教」的
属下血肉横飞,急急叫你父亲速挥定力,你父亲怨气淤积胸间,又不敢违背长者
之命,就像负伤之猛虎,大声吼叫道:「大师开恩,晚辈好恨。」」话声倏然一
顿,目光深深凝注华云龙,然后接道:「龙儿,你知道那个「恨」字,是怎样出
口的么?」
华云龙眼睛转了一转,道:「当然可恨啊,那「九阴教」教主以人为质,大
施酷刑,我爹爹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负「玉鼎夫人」的情意,用那「剑经」换回
人质,便连杀人拚命也不能够,处处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白啸天寓意深长的问道:「这样讲来,你深有同感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当时若是换成龙儿,龙
儿的怨恨,怕要超越我爹爹了。」
白啸天浩叹一声,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突然脸色
一整,肃容接道:「龙儿,如今你可明白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了?」
华云龙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问道:「外公,您讲讲看,眼前的「玄冥教」
,是否就是当年的「九阴教」?」
白啸天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九阴」、「玄冥」,字意相差不多,
按理总该有点渊源。」
华云龙将头一点,一本正经道:「龙儿也是这样想。外公,您知道当年「九
阴教」的总坛设在何处?」
白啸天想了一下,道:「五十年前,「九阴教」不容于江湖,被迫隐去,当
年「子午谷」之战,「九阴教」重视江湖,声势浩荡,手下徒众,俱各擅长行舟
、驶船等水上工夫。自从九曲掘宝以后,你父亲深受武林同道拥戴,俨然成了武
林盟主,那「九阴教」又复倏然远扬,不知所终,总坛设于何处,至今也无一人
知道。」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隐迹南方了。」
白啸天恍然接口道:「正是,正是,你司马叔爷正是在南方重逢你那叔祖母
,想来必在南方。」
华云龙点一点头,忽然问道:「外公,您离开洛阳,准备到哪里去?」
白啸天微微一怔,道:「我无羁勒,到处遨游,怎么样?可是想叫外公陪你
走一趟江南么?」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敢劳动外公,尤儿准备到南方去。」
白啸天白眉轻蹙,道:「走一趟原无不可,不过,你当真要到南方去么?」
华云龙缓缓说道:「司马叔祖母既然是私自脱离「九阴教」的「幽冥殿主」
,这次血案之发生,纵然与「玉鼎夫人」无关,那「九阴教」教主也脱不了干系
,况且「九阴」、「玄冥」两教又仅一字之差,龙儿走一趟江南,好歹要弄个水
落石出。」
白啸天年事已高,不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闻得华云龙蓄意要去江南,大是
放心不下,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一帮之主,纵然放心不下,却也不便加以阻拦
,想了一想,道:「也好,我要走了,你要好自为之。」朝门外走去。
华云龙问道:「如此深夜,外公还去哪里?」
白啸天道:「我去白马寺,先将司马夫妇的灵柩妥为处理一下,你既然决定
南行,那便尽早动身,不必在洛阳多耽搁了。」华云龙连声应「是」,一直将白
啸天送出店门,始才怅然作别,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