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真真朝她笑笑,说道:「方才我听她们说,住在这里的是一位凌相公,一
位姓毕,我猜到就是毕姑娘了,没想到你们全来了。」接着又笑道:「朴树湾一
举一动,仙女庙都了如指掌,只是碍着姜太公,没采取行动而已,凌少侠和小妹
子的婚礼,我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道:「何姑娘都认识,在下就不和你介绍了。」
何真真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我都认得,只是没和大家打过招呼罢
了。」她目光一转,又道:「凌少侠,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的呢?」她在五位姑
娘面前,不好叫他「凌大哥」。
凌干青也不隐瞒,低声道:「这是姜老人家要我们来的,他也会到这里来。」
何真真哦了一声道:「这就对了,师父指定要我陪银发前辈住到这里来,大
概就是为了这里的老师父金罗汉和姜太公是素识,来看看他的动静的了。」
凌干青问道:「何姑娘说的银发前辈是什么人呢?」
何真真道:「银发前辈如论辈份,比家师还高上半辈,是敝教中硕果仅存的
一位老前辈了。」她口中的「敝教」,自然是魔教了。
她话声甫落,只听一声娇艳的笑声,接着有人娇声说道:「真真,你怎么在
背后编排起婆婆来了?」话声入耳,大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银发如雪的美妇人。
何真真脸色为之一变,急忙躬身道:「晚辈怎么敢在背后编排前辈呢?」
银发婆婆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还说没有编排婆婆,连婆婆的底牌掀出来了
呢。」她一双明眸,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从几人脸上缓缓掠过,最后停在凌干青
的脸上,点点头道:「这小伙真是艳福不浅,五个俏女娃像众星拱月般伴着他,
你真真还来凑上一脚。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叫凌什么的男孩子?」何真真
粉脸蓦地红了起来,不,沈若华等五位姑娘也给说红了脸。
田玉燕道:「他是我们大哥咯。」
银发婆婆格格笑道:「小妹子,从前婆婆那个短命鬼还没死的时候,婆婆还
不是叫他他大哥、好哥哥?人家好哥总要背着人叫的,婆婆可当着许多人就这样
叫,他本来就是我好哥哥咯,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少说也有八九十岁了,但
一口又娇又脆的声音,听得没有一个男人不会怦然心动,如果再倒退六十年,她
只要叫你一声「好哥哥」,不把你叫死才怪。
她这话,听的六个大姑娘莫不面红耳赤,感到羞涩,心里也暗暗骂道:「魔
教怪物,当真是老不羞。」
银发美妇看着她们,含笑道:「你们害羞,就是心中有贼,唔,真真,看来
你对这小伙子当真动了真情,本来咱们魔教中人,第一就是要去心中之贼,就是
当众脱光了也不会脸红,这没有什么,只是心中光明,王体圣洁而已,亏你还叫
黑衣魔女呢?怎么也效儿女之心?你师父的衣钵,看来要落空了。」她目光一转
,又道:「你叫凌什么,还是你自己说吧。」
凌干青也被她说红了脸,正容道:「在下凌干青。」
「对、对。」银发婆婆娇笑道:「就是你,听说你是木吾的徒弟,你是赴重
九之会来的了,你师父呢?」
凌干青道:「家师没有来。」
银发婆婆问道:「那姜竹坡呢?来了没有?」
凌干青道:「姜老人家也没有来。」
银发婆婆回过头去,朝真真格格的笑道:「真真,你不是喜欢他吗?那就要
他跟咱们走好了,婆婆替你作主。」
何真真急得脸红发热,说道:「前辈,晚辈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何况他已经
有了妻室……」
「傻丫头。」银发婆婆不悦道:「婆婆给你作主,还怕什么?」
管秋霜哼道:「你凭什么要凌大哥跟你走?」
田玉燕接口道:「凭你想带走凌大哥,门都没有。」
凌干青也正容道:「姜老人家已经约定了重九之会,有什么过节,可以在会
上见个真章,如今还不到会期,双方都应尊重对方的人,咱们因和何姑娘相识,
尊敬你婆婆是武林前辈,你要和咱们动武,不嫌以大欺小么?」
「动武?」银发婆婆格格笑道:「婆婆只要你跟我走,没说动武呀,真要动
武,你们还不配呢。」
何真真道:「前辈,凌少侠说得没错,我们走吧。」
银发婆婆娇声道:「他说的话,你自然都认为对的了,婆婆要他跟咱们走,
是带他见你师父去,你师父对他很不谅解,有婆婆给他打个圆场,你师父的气也
消了,有婆婆在,还会难为他么?」
凌干青得怒声道:「在下不去呢?」
银发婆婆娇声道:「今晚你非去不可,婆婆可以保证,没人敢伤你一根毫发。」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的佛号,传了进来,老和尚双手合掌当胸,急步走
入,说道:「两位女菩萨,老衲和两人约好了的,你们住西院,东院另有人住,
不可到东院来,女菩萨一向言出如山,怎好食言?」
「老和尚真多事。」银发婆婆道:「我只是这姓凌的小伙子随我走一趟,又
不是骗去把他吃了,你老和尚干么急匆匆的赶来?」
老和尚合十道:「女菩萨有所不知,这几位小施主,老衲受人之托,在他们
师长未到之前,要负责他们的安全。」
银发婆婆格格的笑道:「金罗汉出头了,那好,银发婆婆久闻你大通大师之
能,可惜从没有人和你较量过,今晚正好较量较量,看看是你佛法无边,还是我
魔教神通广大?只要你大师赢得我一招半式,我拍手就走。」
「阿弥陀佛。」老和尚合掌道:「女菩萨这是出的难题,老衲四十年前已在
佛前许愿,不再和人动手。」
银发婆婆道:「那怎么办呢?」
老和尚合掌道:「老衲虽然不再和人动手,但女菩萨若是肯回转宝山,不参
加重九之会,老衲还是愿意一试。」
银发婆婆问道:「你要如何试法?」
老和尚道:「老衲任凭女菩萨施为,绝不还手,女菩萨不胜,就算老衲胜了。」
银发婆婆听得一呆,说道:「大师任凭我施为不还手?」
老和尚道:「正是。」
银发婆婆道:「大师能忍受魔教神通?只要一下受不住,就得涅桨归西。」
老和尚宝相庄严,徐徐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哇。」银发婆婆尖笑一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怪我?」
老和尚道:「若是老衲抵受不住,那是老衲禅心不坚,怎敢怪到女菩萨头上。」
银发婆婆点头道:「那你就接着了。」话声出口,伸出一双又娇又柔的手腕
,轻轻拢了下披在肩后的银发并未看她有何施为。
老和尚似乎很紧张,急忙合十道:「且慢,女菩萨神功通玄,要施为也请到
天井中去。」迅快的退到小天井中央。
银发婆婆格格笑道:「我从不韪言是魔教中人,魔教只有魔功,那来的神功?
不过我婆婆极有分寸,和你较量,绝不会伤害到第三个人去。」
她也轻移莲步,随着话声娇娇娆娆的跟了出去。如果没有人说这位是银发婆
婆,看去最多也是三十许人,有谁相信她是魔教中硕果仅存的老奶奶,少说也有
八十岁了。何真真知道厉害,自然不敢跟下石阶去。凌干青也得到老和尚「传音
入密」的暗示,要他们站远一点,是以大家只站在走廊上作壁上观。
银发婆婆走到离老和尚一丈光景,便自站停下来,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把银色
的木梳,眼波一抬,娇笑道:「老和尚,你准备了。」话声出口,举起银梳,轻
轻朝白发上梳去。
她这一梳,就从白发上梳下无数火星,滚落地面,朝老和尚脚下滚了过去。
这下看得凌干青、毕秋云等人暗暗奇怪。他们还以为银发婆婆要和老和尚比较什
么高深的武学,这样子梳梳头发,梳下一大堆火星来,算是什么功夫?
老和尚看到无数火星朝他脚下飞滚过来,脸色显得十分凝重,本来站着的人
,缓缓朝地上坐下,盘好双脚,双手合掌当胸,闭目瞑坐,一动不动,那些火星
滚到他身子四周,就逐渐的熄没。但银发婆婆用银梳梳着白发,一记又一记丝毫
没停,每梳一下,就有无数火星,随流而下,滚了过去,是以老和尚四周,一直
有无数火星在滚动,前面的随滚随没,后面的又滚滚而至。
银发婆婆那把银梳,越梳越快,火星也越滚越多,先前梳下来的只是闪着星
星之火的火星,梳到后来,火星越梳越大,变成火球,从她白发上滚落地面,就
发出「滋」「滋」细声,铺在天井上的青石板,都被火球烧得随着冒起缕缕青烟。
火球越滚越多,因为火球体积大了,一时不易很快熄灭所以越积越多,虽然
中间有许多在逐渐消没,但后来的滚滚不绝,一时之间,在老和尚坐着的一丈之
内,几乎布满了四面流转滚动的火球。加上青石板被烧得发出滋滋之声,也随着
大盛,冒起的一缕缕青烟,也笼罩了一丈方圆。
直到现在,凌干青等人才看出这火球的厉害来了,因为他们站在阶上,离那
一圈滚动的火球,少说也有两三丈远,但每个人都被火势灼得满面通红,全身都
在冒汗了。由此可见坐在火堆中间的老和尚,若无上乘精纯禅功,不被这滚滚火
球,烧成焦炭才怪。
大家凝目看去,老和尚四周青烟缭绕,已经看不清老和尚如何了,只是有个
人影还挺直的坐着,如此而已。只有银发婆婆心里明白,自己施展的「魔火」,
并未把老和尚烧死,甚至连他一寸衣角都没烧到,口中不觉发出一声银铃般的娇
笑。
突然收起银梳,举步绕着火球走去,双手在后一拢长发,上身朝前一扑,头
向前点,披散在肩后数尺长的银发,忽然散开,朝前甩去。她这一甩,但听「轰」
的一声,本来只是滚动的火球,这回好像火上加油,火势登时大盛。
银发婆婆绕着这圈火球而行,每走三步,就上身一扑,头向前点,一蓬银发
就随着朝前甩出,每一甩都「轰」然有声,火势就随着旺盛。这一圈下来,本来
滚动的火球,如今已化作了一幢丈许方圆,丈许来高的碧绿火焰,包围着老和尚
熊熊燃烧。
就在此时,小天井南首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乌黑的光芒,矫若神龙,朝天
井上宅飞射而来。银发婆婆似有警觉,怒声道:「是什么人发的玄武剑?」她喝
声甫出,但见那道乌光刚到小天井上空,就忽然停住,那是一柄通体乌黑有光的
宝剑。
同时只听火堆中响起老和尚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老施主快快收剑,老
衲还撑得下去。」凌干青听银发婆婆喝出「玄武剑」,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武
当掌教到了?
玄武剑北方癸水之精自然是这片魔火的克星无疑,如果发剑的是武当掌教,
老和尚不会称他老施主,而且这只剑横停在半空,正是姜老人家「诛神剑」的手
法,莫非姜老人家也来了?直射而来的剑光,突然停住,那是老和尚使的神通,
把它拦住的了?
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熊熊火光,倏然灭去,大家只觉眼前一暗,再定睛看去
,南首屋面上出现二俗二道,一共是四个人。凌干青看得心头不禁大喜,这四人
,正是姜老人家、自己师父、武当掌教乙青道长、和欧一峰。
银发婆婆脸色铁青,怒哼一声道:「方才祭剑的是武当乙青子吧,老婆子不
相信你牛鼻子有这大的功力。」抬手之间,从她大袖中飞出七支三寸长的亮银小
剑,排作七星之状,缓缓飞去。
姜太公大笑道:「那是老夫怕老和尚被烧成了灰,才借乙青道友的玄武剑一
用,但剑到上空,就被老和尚「一指禅」给抵住了,并未毁伤了你的魔火,你急
什么呢?」长袖一挥,激射过去的七支小剑,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挡住了。
老和尚这时已从地上站起,朝四人合十一礼,徐徐说道:「四位光降,恕老
衲失迎,方才是老衲和这位女菩萨有约在前,只要女菩萨不胜,就算老衲胜了,
女菩萨就立即回转宝山,不再参与重九之会,老衲还撑得下去,自然不能有第三
者出手了。」
银发婆婆招手收回七支小剑,哼了一声道:「老和尚,你不用说给我听,银
发婆婆言出如山,说话算话,我这场「诸天魔火」既然不能胜你,自然是你胜了
,我还会赖么?」说到这里,回头道:「真真,你给我告诉你师父,我婆婆对重
九之会,无能为力,我走了。」话声出口,她人影倏杳,业已走得无影无踪。
何真真朝凌干青低低说了声:「我也走了。」急步往走廊行去。
凌干青、沈若华、毕秋云等人,也一齐迎了出去,只见小天井中方才被魔火
烧过之处,足有数寸来厚的青石板全都烧成了焦灰,只有老和尚坐的地方,依然
完好如初。凌干青因自己成了亲,还没禀呈师父,引着聂小香双双跪拜下去。
木剑道人含笑道:「你们起来,为师已经听姜前辈说过了,这是姜前辈作的
主,为师自然不好责备你了。」凌干青、聂小香还是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才
行站起。接着沈若华、毕秋云等四位姑娘,也拜见木剑道人和乙青道长。
姜太公道:「木吾道兄,老夫这五个记名徒弟,你看如何?」他说「五个」
是包括聂小香在内。
木剑道人呵呵笑道:「姜前辈的高足,还有什么话说?」
乙青道长含笑道:「原来这五位姑娘,都是前辈的高足?」
姜太公大笑道:「我是儒教,孔老夫子当年有三千弟子,我只收了五个记名
弟子,还太少呢。」大家由老和尚陪同,进入起居室落座,那小沙弥不待吩咐,
送上四盏香茗。
姜太公含笑道:「大师今晚功德无量,总算给咱们赶走了一个难惹的魔头。」
老和尚连连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女魔头当真难惹的很,她那「诸天魔火」
,差点把老衲一把老骨头化成了灰尘,方才老衲为了阻止老施主那支玄武剑,稍
微大意,就把老衲的衣袖,烧去了一角呢。」他举起右手大袖,袖角果然被魔火
焚毁了一个大洞。
管秋霜问道:「老师父,玄武剑可以克制魔火吗?」
老和尚含笑道:「玄武剑乃是癸水精英,自然是她魔火的克星了。」
管秋霜道:「那么老师父方才为什么要拦阻呢?」
老和尚道:「老衲和她约好了,她胜不了老衲,就不再参与重九大会,如果
玄武剑真的破了她魔火,她一做,二不休,此人翻了脸,可不易收拾,自然让她
自己走的好了。」
姜太公笑道:「为师要乙青道兄祭起玄武剑,再由为师行气驭剑,也只是存
心唬唬她的罢了,好让她知难而退,并不是真的要和她动手。」
木剑道人道:「姜前辈,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真的都会赶来给斗姆助拳吗?」
姜太公道:「你们不是看到了,连阴山一魔都被也搬出来了,他们这些本来
蠢蠢欲动的人,还会不来么?」
田玉燕问道:「老夫子,阴山一魔是谁呢?」
欧一峰笑道:「你们都见过了,她就是刚才走的银发婆婆。」
乙青道长道:「姜前辈,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都不易对付,你老想必已胸有
成竹了?」
「唔。」姜大公一手摸着花白胡须,微微一笑道:「五行五老,只是生性刚
愎,生平尚无大恶,对付这五个人,老夫已经有了腹案,不用诸位出场,至于天
山三怪,生性凶残,是左道中的凶人,咱们这次可就不能让他们再有一个漏网了。」
乙青道长稽首道:「贫道但凭前辈差遣。」
姜太公道:「时间不早,这几位小娃儿都该去休息了,咱们到老和尚那儿去
谈吧。」于是由老和尚引着姜太公、木剑道长、乙青道长、欧一峰四人,往后进
禅房而去。
第二天,华山派掌门人商子畏也带着两个门人赶来。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没有
来,那是少林寺的疯和尚风大师,不过他亲口答应来的,自然一定会赶来的了。
两天时间,一晃眼过去。重九佳节,敬老尊贤,本是登高的日子。
但今天五老峰这个登高大会,却是武林正邪存亡绝续之会。同样登高,意义
各殊。五老峰的第三个峰顶,正好是一片平台,由仙女庙观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率
同门人,早已在峰顶东两边搭了两个遮阳的布蓬,放好一、二十个薄团,准备给
与会人临时休息之用,也派了几个女弟子供应茶水。
因为这重九大会,是仙女庙发起的,他们自然是主人了。主人,当然要到得
早些,因此由斗姆为首的这一帮人,辰牌时光,就已抵达峰顶,坐到了东首的棚
下,西首一个棚,留给姜太公等人。已牌时光,姜太公一干人离开看山庙,一路
朝五老峰而来。
这一行人由姜太公姜竹坡为首,看山庙主持金罗汉大通大师、木剑道人、武
当掌教乙清道长、华山派掌门人商子畏、南海门掌门人欧一峰。门人有凌干青、
聂小香夫妇、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武当门下八个蓝袍道人,和看
山庙的小沙弥。
一行刚到峰下,就看到两个身穿青色劲装的汉子站在入山小径上,看到姜太
公等人朝山径行来,立即迎上前来,抱抱拳道:「来的可是参加大会来的姜老夫
子么?」
姜太公含笑道:「正是老夫。」
两名汉子神色恭敬的道:「那就请上山了。」他们自然是朱九通的门徒,奉
派在此守着登山小径的人,若非参与大会之人,就得一律挡驾了。
姜太公一行鱼贯登上峰顶,便由两名一色绿衣的少女迎了上来,躬身道:「
诸位姜老夫子的人了,请到西棚休息。」说完,就走到前面引路,把一行人领到
西边棚下,躬身道:「委屈诸位,峰高路险,不好搬运坐椅,只好请诸位在薄团
上休息了。」
姜太公含笑道:「这样很好,多谢两位姑娘了。」
两个绿衣少女又端上一把茶壶和十几个茶碗,说道:「诸位请用茶水。」放
下茶壶茶盘,才行退去。
姜太公举目看去,东首棚中,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身为主人的斗姆,和她
三个门下魔手天尊朱九通、勾魂娘子柳凤娇、黑衣魔女何真真之外,还有不少三
山五狱的人,自然是他们师徒邀约来的了。姜太公最注意的是坐在前面一排的八
个人,那就是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了。
天山三怪一样的蟹青脸,浓眉大眼,双颧突出,头戴皮帽,身穿一式羊皮袄
,足上穿上双乌拉草编织的草鞋,胸口挂一串骷髅念珠,中间一个看去年岁较大
,已有七十以上,左右两人,和他相差也不过三四岁光景。因为这三人服装怪异
,就显得十分突出。
在这三人右边,则是五老,五个身穿及膝黄衫的矮小老人,每人颔下都留了
一把雪白的山羊葫子,相貌虽然有些不同,但因打扮得一模一样,看去也很显眼。
武当乙青道长低声道:「要来的果然全来了。」
华山掌门商子畏笑道:「这样也好,经此一会,武林中大概可以太平上二、
三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东棚斗姆看到和姜太公同来的人中,还有木剑道人和金罗汉大师,脸上不禁
变了颜色。但她身为主人,不得不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朝姜太公拱了拱手道:
「今天得蒙姜前辈、金罗汉大师、木道长等诸位准时光降,老身至感荣宠……」
她目光一转,续道:「咱们此次重九之会,原是因为关外紫衣帮的人大举骚
扰中原,是我门下朱九通和紫衣煞神霍天生订下了今日之会,那知紫衣煞神居然
不守江湖信义,明的订下了日期,暗中却倾巢出动,夜袭仙女庙,这一役,双方
当然死伤狼藉,损失惨重,但他紫衣帮从霍天生到小喽罗,也差不多全数被擒…
…」
她口气一顿,接下去道:「怎知姜老前辈竟然派人持他昔年符令,要小徒朱
九通放人,小徒不得已就向老身请示,老身觉得姜老前辈也许误信人言,致有此
误会,那是离重九已是不远,索性邀请姜老前辈聚会,俾可说明原委,解释误会
……」
接着又道:「还有,就是多少年来,有些私人恩怨,过节未了的,也好在这
次大会中提出申诉,能够化解的,当然以能化解最好,不能化解的,也可求一合
理解决,这就是这次重九大会的目的,老身向诸位作简单的报呈,请堵位与会来
宾多多指教。」她话声一落,东棚中人纷纷鼓起掌来,西棚自然也鼓掌如仪。
姜太公站身来,走出棚外,含笑抱抱拳道:「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也是今天
重九大会的来宾,自然不用分东棚、西棚了,斗姆是魔教中杰出的一位,数十年
来,江湖上也没有因她是魔教而稍加歧视,所以有人说今天这场大会,是正邪比
武大会,是不正确的,不用说武功了,武功根本没有邪正之分,就是学道求仙,
也并没有邪正,妖魔精怪一样可以修成正果,神仙犯了戒律,一样难逃天劫,老
朽这样说,是替咱们今日这个大会正名,会者,是调和不同意见,而成为共同的
意见,这才是今日大会真正的目的。」大家听到这里,就纷纷鼓掌。
姜太公又道:「至于今天会中有多少件恩怨过节,大家不妨一件件提出来,
由大家来决定,务求公正合理而后已,最后老朽代表咱们西棚的人,向主人致谢。」
说完,又抱了抱拳,徐徐退下,大家又鼓了一回掌。
木剑道人站起身来,走出布棚,向大家打了个稽首,说道:「第一件,由贫
道向大会提出,那是一件复杂凶残的仇杀案,有两家孤儿要讨还两家数十口血债
,要请大会主持公道。」他说到这里,伸手一招,凌干青、管秋霜立即双双走出。
木剑道人一指两人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小徒凌干青,一个是姜前辈的记名
弟子管秋霜管姑娘……」凌干青、管秋霜随着他的话声,向大家躬身为礼。
木剑道人续道:「小徒凌干青的尊人,说起来大家也许知道,就是金翅鹏凌
千里,他和管姑娘的尊人云中鹤管崇墀,斗姆的道友门下柳凤娇的丈夫潘河东,
原是结义兄弟,有一年,潘河东为了觊觎一个告老京官的一颗夜明珠,竟然一夜
之间,杀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事后凌千里和管崇墀眼
看三弟如此丧尽天良,责他投官自首,潘河东不但不听劝告,还使用歹毒暗器,
企图灭口,终于被两人击下,如果送官究办,他杀害一十七条人命,就得凌迟处
死,潘河东自知已无生理,要求给他一个痛快,才点了他死穴,这件事,凌、管
二位施主,顾念手足之情,也顾全了大义,照说应该就此了结了……」
他又两道湛湛神光一掠斗姆右首的柳凤娇,续道:「那知柳凤娇不想她丈夫
咎由自取,怀恨凌、管二位施主,在十年之后,不但在贫道居住的茅山脚下,杀
害凌千里,又赶去凌家庄施展毒手,幸而贫道要小徒赶去凌家庄保护才算没有全
遭毒手。继而又赶去管家庄,杀害全庄二十八口,因为柳凤娇是斗姆门下,这件
事才由贫道代为提出,请大家公决。」说完以打了个稽首,和凌干青、管秋霜一
起站到边上。
柳凤娇气得满脸通红,尖声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义小义,也并
不知道我丈夫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我只知道我丈夫给两个结义哥哥害死的,
女人丈夫就是天,有人害死我丈夫,我自然要替夫报仇,这有什么不对?」
木剑道人打了个稽首道:「这是女施主理由,但对与不对,自有大会公平处
理。」
斗姆起身道:「凤娇,你退下来。」柳凤娇应了声是,缓缓退下。
斗姆抬头道:「老身是柳凤娇的师父,对这件事老身也有一个看法。」
木剑道人道:「愿闻其详。」
斗姆嘿然道:「即使依道长方才所言,潘河东做了丧尽天良之事,他两个结
义哥哥取了义弟的性命,似乎是天经地义之事,那么潘河东的妻子,一个未亡人
,为了报雪夫仇,十年苦练,替夫报仇,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她在凌、管
二庄多杀了几个人,那是她积十年椎心刺骨之痛,加上点利息,这有什么大不了
的?」
木剑道人听得不由一呆,打了个稽首道:「斗姆名动武林,又是今日这场大
会的主人,如今日这一大会,不能主持公道,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斗姆冷哼一声道:「武林中本来就是强者为胜,没有公道可言。大家今天上
五老峰来,难道真是坐下来谈道理的么?」
管秋霜双眉一挑,大声道:「照你说,那么凌大哥和我替父报仇,更是天经
地义了,那好,你叫柳凤娇这万恶贱人出来受死。」
斗姆脸色一沉,嘿然道:「小丫头,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管秋霜道:「今日这场大会,正如你所说,强者为胜,不用讲什么道理,我
要你叫姓柳的贱人出来,咱们在武功上讨公道,这有什么不对?」
「这样也好。」斗姆狞笑道:「今天大家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说到这
里,回头道:「凤娇,人家跟你叫阵,你就让她报报仇看?」
柳凤娇一手提剑,俏盈盈的走出,朝凌干青、管秋霜两人扫了一眼,冷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一起上?」
凌干青看到她,不禁自皆欲裂,「铮」的一声抽出青藤剑,厉声道:「对付
别人,我和管妹子也不用两人齐上,但你是咱们凌、管两家的杀父仇人,我和管
妹子不能谁让谁先出手,自然只有两人同上了。」
柳凤娇举手轻轻掠了下鬓发,点头道:「你们两个,那就一起上吧。」
就在此时,凌干青耳边突听响起黑衣魔女何真真的声音说道:「凌大哥,小
心她的「无形勾魂毒」,快先服了解药再和她动手。」凌干青心中在感激,目光
朝何真真投去,暗暗点了下头。他吃过柳凤娇施毒的亏,在出场以前已把何真真
给他的解药分给管秋霜,早已含在口中了。
管秋霜怒喝道:「柳凤娇,父仇不共戴天,咱们不用客气了。」手中诛神软
剑刷的—声,分心就刺。
凌干青同时大喝一声:「柳凤娇,看剑。」一道青虹疾划而至。
柳凤娇知道这两人一个是木剑道人的门下,一个姜太公的记名弟子,这一战
,自己等于代表了师门,若是杀了两人,不但永绝后患,师门的声誉也随着就凌
架姜太公和木剑门之上了。因此她在未出手之前,就先使出「无形勾魂毒粉」来
,而且这次使的毒粉,比平常要淡、要轻,要过了盏茶光景,才会渐渐发作,这
样就可丝毫不着痕迹了。
她当然也算准了的,以她的武功,也足可和两人打上三五百招,不分胜负,
可要过了盏茶工夫自己剑势一紧,他们功力逐渐减退,岂非正好?这时眼看两人
挥剑攻来,她不慌不忙手腕连挥两挥,细长长剑漾起两道剑光,呼呼两声,迎击
出去。
三人这一交上手,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凌干青展开「木形剑法」,
一支长剑青芒如电,收发如风,招招都向柳凤娇要害下手。管秋霜连最厉害的一
招祭起诛神剑,都不愿意使出来,使出来的却是姜老夫子教的另一套剑法「金莲
剑法」,一柄软剑施展开来,有如朵朵金莲,剑势奇幻无比。
她为什么不祭起诛神剑来呢?说得简单一点,长剑脱离了手,纵然威力极强
,可以把柳凤娇诛杀,但总不如手中拿着长剑,刺进柳凤娇心窝来得痛快,实在
这仇恨太深了,非手刃她不可,掷起长剑,以气驭剑,总有虚无飘渺之感,还不
如使「金莲剑法」,实实在在,一旦得手,自己要刺她几剑,就刺几剑。
当然,凌干青也有一记绝招——「天壤一剑」!威力之强,绝不在管秋霜祭
起诛神剑之下,他没有施展出来的原因,自然也和管秋霜没祭诛神剑是一样的心
意了。两人这一展开剑法,就好像把柳凤娇当作了竞争目标,看谁先把长剑刺进
她的心窝去。
柳凤娇是斗姆门下的二弟子,随待斗姆有二十年之久,武功自非泛泛,此时
以一对二,也使出了魔教最上乘的「天魔剑法」来,一支细长长剑,划出一圈圈
的精光,在剑光围绕之中,化作种种天魔舞状,看得会使人神情恍惚,目眩头昏。
这一战,也吸引住东西两棚中人,凡是上五老峰来的人,谁都是大行家,眼
看三人使出来的剑法,各具神妙,各有玄奥,几乎不相上下。不,那是凌干青、
管秋霜两人剑上造诣和临敌经验不如柳凤娇之故,如以剑法本身而言,自然是「
金莲剑法」和「乙木剑法」高明多了。
但就算凌干青、管秋霜和柳凤娇有同样的造诣,也未必会赢。因为两人的剑
法纵然高明,那是正正派派的剑法,柳凤娇使的「天魔剑法」,是邪派剑法中最
邪派的剑法。一般人所称的邪派剑法,一种是剑上暗蕴阴功,藉双剑交击,传到
对方身上,使对方因中了阴功,而失去战力,这是较上乘的。另一种则是剑法诡
异,出手狠毒,所取部位是正派中人不屑取的,江湖上黑道人中,所使的剑法,
大概属于这一类。
但魔教「天魔剑法」并不如此,这套剑法,完全以「天魔舞」为甚础,同样
一套「天魔剑法」,男弟子和女弟子使出来,就完全不同,这所谓不同,并不是
剑法招式有异,而是男女的身形舞法大不相同,男天魔的舞法以阳剑为主,舞起
来像一阵龙卷风,飞扬拔扈,可以使天地无色,日月无光。
女天魔的舞法以阴柔为主,舞起来明明是魔女,也变成了仙女散花,妙曼轻
盈,使你看得目迷五色,心旌摇晃难以自主。在动手对剑之时,出生入死,稍有
一剑之失,就可血流五步,伏尸一人,在这种紧张关头,它能使你看得目迷神眩
,岂非邪门剑法中最邪的剑法?三人这一战,当真剑光缭绕,剑气腾空,好不凌
厉?
柳凤娇计算时间,已有一盏茶的光景,不觉左手朝凌干青招了招,娇声道:
「倒也,倒也。」
凌干青和管秋霜联手,各自展开剑法,两敌一,依然无法占得上风,此时忽
见柳凤娇招着手,说什么「倒也」、「倒也」,心头不觉一动,暗道:「自己已
经服了解药,所以不怕她的「勾魂无形毒」,如果不服解药,大概这时候应该发
作了,自己何必给她来个将计就计?」一念及此,口中大喝一声:「妖妇,你在
念什么鬼书符?」一招「横槊中流」,横剑平推出去。
这一招他在前半招用上了十成力道,剑风嘶然,劲道极猛,但剑势推出,后
半招却减去了五成力道,顿时有后力不济之象,人也跟着一个踉跄,往地上跌扑
下去。柳凤娇见状大喜,但因还有一个对手,挥剑急攻,无暇顾到凌干青,只是
长剑挥舞,和管秋霜抢攻,一面左手连招,娇笑道:「你也倒下去吧。」
原来她施展「勾魂无形毒」等到对方将要发作之际,左手再弹出一些毒粉,
方能取内外夹攻,以收引发之效,她这左手连招,正是暗中又弹出了毒粉。黑衣
魔女何真真看得心头大骇,没想到凌干青竟然没有预服解药,才会又着了她的道。
这大吃一惊的当然不止是何真真一个,聂小香、沈若华、毕秋云、田玉燕等
人那一个不是一颗心直跳到喉咙口来?这几位姑娘不觉全都准备纵身掠出。只听
姜太公的声音喝道:「你们不许妄动。」
管秋霜骤见凌大哥倒下,心头一急,此时只好全力抢攻,才能把柳凤娇缠住
,其他的人才能奔出来把凌大哥救走。就在此时,耳中听到凌干青「传音入密」
的声音说道:「妹子速祭诛神剑,好使妖妇注意上面。」
管秋霜听到凌大哥的声音,心头一喜,口中一声娇叱:「妖妇看剑。」右臂
一振,立即把长剑祭起空中。
柳凤娇早已听说过管秋霜祭起「诛神剑」的厉害,自然不敢稍微大意,右手
细长长剑当胸直竖,目注管秋霜祭起的长剑,在头上缓缓下落。这一段话说来较
慢,其实只是凌干青扑在地的一瞬间事。柳凤娇以为凌干青中了自己勾魂毒,已
经倒地,就不足为虑,这时耳中突然听师父的声音喝道:「凤娇,小心。」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凌干青扑倒下去的人,突然身子横滚,一道青虹巾
地飞起,使的是一招「平地波涛」,剑光像波涛般席卷过。柳凤娇听到师父的警
告,已经迟了,但觉双足齐膝一凉,已被凌干青的的剑光横扫而过,口中方自「
啊」了一声,人也砰然跌堕下去。
管秋霜祭起的诛神剑也在此时便电光般一闪,笔直劈落,柳凤娇双足被削,
身形堪堪下落,剑光已经落下,把她一个身子齐中劈成两片。凌干青点足而起,
挥手一剑,剑光又从她齐腰截过,血雨飞洒,溅得他一身。
凌干青、管秋霜收好长剑,双双朝南跪下,叩头道:「爹爹在天之灵,孩儿
已经给你老人家报了大仇了。」
斗姆眼看徒儿丧生在两人剑下,气得白发飞扬,一张脸铁青得可怕,但这是
方才自己说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有理由可以发作,只得强忍一口气,暗
以「传音入密」朝排教巫氏兄弟道:「你们可以出场了。」
那巫元、巫享两兄弟一个被管秋霜削断左腕,一个被凌干青以「天雷指」震
废右臂,闻言双双纵身掠出,朝凌干青、管秋霜飞扑过去。一个喝着:「小丫头
接着了。」人还未到,巫元一记「锁心缒」朝凌干青后心击落,巫享也使了一记
「黑煞爪」朝管秋霜当头抓落。
凌干青、管秋霜报雪大仇,正在向天哭拜之际,自然不防有人飞扑突袭。木
剑道人方才和斗姆答话,后来双方动上了手,他怕柳凤娇不敌之时,斗姆会横里
出手,是以并未回座,只是负手站在布棚右首,此时眼看两人飞扑而来,各使排
教阴功,骤下毒手,不觉长眉目一掀,低喝一声:「善哉、善哉,二位和小徒有
仇,也应该明枪交战,怎可骤下杀手?」右手大袖轻轻一挥。
他手创木剑门,一生练剑,举手投足,莫不其锋如剑,这大袖轻轻一挥,旁
人虽然看不出异处,但巫元巫享两人,顿觉有一道森寒无比的剑气,像浪潮一般
朝身上卷来,心头一惊,急忙使了一记「千斤坠」身法,往下沉落,双脚落到地
上。
这时欧一峰已经站起身从棚下走出,含笑道:「二位巫兄,你们要找的该是
欧某,和凌老弟、管姑娘无关。」
巫元目射凶光,大声道:「如何无关?咱们兄弟一条右臂,就是被这小子和
小丫头废去的,咱们兄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先找他们两个,再找你姓欧的算
帐,这也没错。」
巫享厉声道:「姓欧的你先退到边上去,咱们非收拾了这小子和小丫头不可。」
欧一峰大笑道:「事情皆由欧某而起,你们要找也只管找欧某好了。」
这时东棚又走出一个头盘小辫,身穿灰布夹袄的矮小老头和两个一身黑衣的
汉子,走落场中,点头笑道:「巫元、巫享,既然欧老哥把事情都搅了过去,咱
们就向他算算旧帐也好。」
此时凌干青、管秋霜也早已双双姑起,木剑道人徐徐说道:「徒儿,你们退
下来。」两人闻言退入了西棚。
欧一峰目光一注,连忙抱拳道:「原来向总柁主也来了,如此正好,兄弟昔
年和贵教一段公案,有向总柁主到场,就好公平了结了。」原来这矮小老头正是
名震长江上下游的排教总柁主向秩然,随着他走出的两个黑衣人自然是排教高手
无疑。
向秩然嘿然道:「排教—向不以江湖门派自居,也纵不卷入江湖是非之中,
向某今日参与这一大会,就是因为风闻欧老哥重出江湖,却又声言要向本教巫家
寻仇,本教严禁教友,从不和江湖各门派有过过节,这可不是排教怕事,而是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因为老朽觉得今日非来不可,有什么过节,也可以大会中解
决,方才主人斗姆已经明白表示,今日之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欧老哥练成
了「天雷指」,正是克制本教的功夫,老朽不才,到想领教领教你欧老哥的「天
雷指」神功,看看能否把咱们排教赶尽杀绝?」
欧一峰听到不觉一怔,他这口气,好像自己重出江湖,就要专找排教的晦气
,要把排教的人赶尽杀绝,这话自然是巫元、巫享加油加酱编造的了,撺掇向秩
然向自己来评理,所谓评理,最后又往往诉之于武,强者为胜。心念一动,不觉
抱抱拳道:「向总柁主这是听什么人说的?」
向秩然道:「谁说的都是—样,欧老哥既然重出江湖,咱们排教总该找你算
算旧帐,这总没错吧,不然传出江湖,还当咱们排教惧怕了你欧老哥的「天雷指」
了。」
欧一峰抱抱拳道:「向总柁主若非轻信人言,怎么会说出欧某从未说过的话
来,再说二十年前,欧某激于义愤,杀了贵教一位长老,但欧某把他本命神符送
回贵教,已蒙你向老哥的谅解,通令贵教门下,不准寻仇,可有此事?」
向秩然点头道:「排教做事,是非分明,那是巫绍先的不对,向某自然不准
本教门下再寻仇了。」
「哈哈。」欧一峰仰天大笑一声道:「向总柁主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欧某在
做什么?」
向秩然道:「欧老哥自然在潜心精练「天雷指」了。」
欧一峰又是一声大笑道:「欧某二十年前承蒙向总柁主通令排教门下不准再
向我寻仇,但欧某却在二十年前被贵教门下巫氏兄弟的「七星钉」击伤,几濒于
死,这二十年销声匿迹,只是为了疗治这七支附骨钉而已,赶尽杀绝的乃是贵教
,如何说到欧某头上来?」
向秩然回头望望巫氏兄弟,问道:「他说的这样么?」
巫元嗫嚅道:「欧一峰杀了先叔,咱们湘西巫家岂肯轻易放过了他?」
向秩然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叔父身为排教长老,居然敢做出伤天害理的
剖腹取胎,咎由自取所以老夫不准本教门下再向欧老哥寻仇,你们湘西巫家,难
道不是排教门下?你们打了他一记「七星钉」,已足可置他于死地,没有本教解
法,仗着功力深厚,慢慢从体内逼出,确非短期所能奏功,你们却对老夫说,他
闭门二十年,勤练「天雷指」,准备对付我们排教,这话可真?」
巫享道:「他「天雷指」确实精进甚多。」
「你们真是胡闹。」向秩然怒声道:「还不随我回去,从此不准再提报仇的
事了。」巫元、巫享在总柁主面前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躬身应「是」。
向秩然朝欧一峰一拱手道:「欧老哥,你我两派之事就此揭过,你意下如何?」
欧一峰连忙拱手还礼道:「向总柁主说的,正合我意,贵教和敝派本无梁子
可言,最好自然是和平相处了。」
向秩然一抬手道:「你们跟我走吧。」说完,举步朝山下行去。巫元、巫享
只得随着他身后而去。
斗姆暗暗骂了声:「没种的东西。」
这时五行五老忽然战了起来,鱼贯走出,为首的一个朝西棚拱拱手道:「姜
竹坡,听说你倚老卖老,没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咱们兄弟很少下山来,逢上了
今天这场大会,真是难得得很,咱们兄弟很想跟你讨教几手,不知老哥肯不肯指
点?」五行五老首先向姜太公提出挑战来了。
姜太公呵呵一笑,抱拳道:「五位老哥请了,兄弟几十年来,一直安份守已
,怎么会没把武林同道放在眼里呢?这也许是五位传闻之误,至于要和兄弟动手
一节,兄弟已有几十年没和人动手了,实在恕难奉陪……」他说到这里,回头朝
沈若华等人招招手道:「你们出来。」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聂小香、田玉
燕五人,一起走到姜太公身前。
姜太公伸手一指五行五老,含笑道:「这五位就是五行五老,精研五行真气
,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他们要跟为师动手,为师在五十年前就已封刀归隐,不
再和人动手,但人家既然提出来了,不陪他们走上几招,岂不扫兴?所以为师要
你们出场,去接他们五位几招,记住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沈若华等五位姑娘一齐娇声道:「弟子遵命。」
姜太公又抬头朝五行五老笑了笑道:「她们是兄弟的记名弟子,其中只有一
个跟兄弟练过几年,其余四人,都是一个月前才收的,五位老哥多多指教。」他
说到这时,沈若华等五位姑娘已经连袂走出,朝五行五老躬身为礼,莺声燕语的
道:「五位前辈多指教。」
斗姆看聂小香随着几人走出,而且听姜太公的口气,她已拜姜太公为师,作
了记名弟子,尤其是姜太公派出这五个花不溜丢的小妞来对付五行五老,更使斗
姆测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五行五老成名数十年,如今眼看姜太公只派了五个
十几二十岁的小丫头出来,和他们动手,这岂不是瞧不起人?
五张瘦削的老脸上登时飞起了怒色,其中一人哼道:「姜竹坡,你自己不敢
出手,却教五个小女娃出场,这不是瞧不起咱们兄弟么?」
「哈哈。」姜太公笑声中,连连抱拳道:「兄弟要她们出场,正是重视五位
老哥之处,她们是兄弟的记名弟子,这一个月中,兄弟也传授了一点手法给她们
,五位老哥不是要和兄弟动手么?和她们动手,和兄弟动手不是一样么?」他只
在一个月中,传授了一点手法给她们,就可和数十年修为的五行五老抗衡了。
这话自然听得五老大为愤怒,有人沉嘿一声道:「好,你不怕她们送死,就
要她们上来好了。」
姜太公大笑道:「姜太公的记名弟子,岂是这样容易死的,好了,你们上去
跟五行五老讨教几手吧。」他这一挥手,沈若华等五人便自散了开来,五位姑娘
先在场中占了一个五行方位,由田玉燕居中,然后一齐躬身道:「五位老前辈请
赐招了。」
五行五老看得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是五行门的五老,惯列五行阵势,这
五个女娃对付五行生克,还是似懂非懂,居然也列起五行阵势来了,这不是班门
弄斧?五行五老为首的那个矮小老者口中发出一声修长的尖笑,一挥手道:「各
就各位。」
五行五老迅疾在她们首排列了一个五行阵势。沈若华心中暗道:「他们没向
自己阵势包围上来。」
只见那站在中间发令的老者朝沈若华五人喝道:「五个女娃儿小心了。」
田玉燕站在自己的阵势中央,看他吆声大喝,心中不禁有气,也大声道:「
五个老儿,小心了。」
五行五老自然被激怒了,只听中间那个口中喝了声:「疾。」外面四个老头
突然就地疾走,这一走,就像一个黑轮在地上旋转。绕场疾走的并不是只是外面
的四个人,站在中间的那个,也不时的穿插其间,好像五个人经常在变换位子,
但外人看去,就像是中间一个外面四个罢了。
这一着也给姜太公料到了,站在中间的田玉燕口中同样叫了声:「疾。」外
面四个人也脚下一紧,在当地绕着圈疾走的起来,不但四人绕场疾走,站在中间
的田玉燕,也经常和大家换位,这一变化,和五行五老的阵势完全一样。
在五行五老来说,她们这是看人学样,并不稀奇,但五行变化,要走得这样
纯熟,却也要经过相当时日的练习才行。草坪中间这两个圆圈在迅快的转动,看
去倒也别致。五行五老转到第三圈,突听中间那人口中又喝了声「劈」。
两个圆圈本来相距不过数尺,这时中间那人「劈」字出口,第一个接近五位
姑娘阵势的老者,右手突然凌空劈出。五行五老,个个都有数十年修为,功力深
厚,这一掌纵然是随手劈出,一道掌风,势若狂风,威力之强,莫与伦比。
最厉害的是这五个老头练的是五行真气,第一个劈出的是「乙木真气」,第
二个劈出的是「丙火真气」,第三个是劈出的是「庚金真气」,第四个劈出的是
「癸水真气」,第五个劈出的「戊土真气」。
五行真气各不相同,威力也就回然有异,「乙木真气」,所发掌风宛如滚滚
巨木,排空而至,「丙火真气」掌风炽热难耐,「庚金真气」,有如密集锋纲,
锐力无匹,「癸水真气」发如波涛冲击,席卷而至,「戊土真气」黄沙滚滚,天
地为之变色。
他们本来就在绕圈疾行,一人劈出一掌,也循环不息的攻到。不,五个人转
得快,劈得快,五道五行真气汇成了一道,这一道狂风般的掌风,有如黄河之水
天上来,奔腾之势,何止万钧,就是五个一流高手,也未必接得下。这分威势,
直看得两边棚中的人,莫不耸然动容。
试想由五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组成的阵势,只怕连对方一掌也无法接得下来,
更何况由五道掌风汇成的一道汹涌掌力?武当掌教乙青道长、华山掌门商子畏、
就是欧一峰也不禁暗暗替五女耽起心来,不知姜太公何以会要她们五个功力极浅
的姑娘家去应付五行五老的?
再看五位姑娘,她们这时还是在绕圈疾走,并没有被黄河决口一般的汹涌掌
风冲散或者撞飞出去。她们每一个人左手横掌当胸,掌心向外,右手同样掌心向
外,指尖后拖,走得很快,简直像走马灯,像行云流水,走得姿势美妙,还好像
很轻松,这下直看得敌我双方的不禁大感惊奇。
她们依然在绕圈疾走,连她们衣裙都丝毫没有被风吹动,那么五行五老一记
记拍出来的掌风,积无数掌风汇成的一道狂飚,到那里去了呢?原来五位姑娘左
手横掌当胸,右手指尖向后,练圈疾走,就像转动的风轮一样,五行五老汇成的
一道汹涌掌风,涌到五位姑娘疾转的圈圈附近,就被她们手掌引了出去。
这真是四两拔千斤,五老这般无舆伦比的掌力,经她们轻轻推引,便如道河
入淮,轻而易举的导引着这股汹涌掌风,朝北首泄去。五行五老先前还没有察觉
,依然绕圈疾走,每人一记又一记的劈出五行掌,但却不见丝毫动静,自己五人
汇成的一道狂飚,源源不绝的劈攻过去,竟似泥牛入海,杳无消息。
这下自然引起五人的注意,才发现五个女娃手势奇特,如挽如推,使的极似
佛们「接引神功」却不又像,但自己五人的掌力一泻千里,明明是被五个女娃儿
推出去的,因为她们绕圈疾走之故,掌力一经带动,引出去的极快。
五行五老有此发现,不觉脚下一停,为首老者沉喝道:「小丫头,你们这是
做什么?」他这句「小丫头」,听得五位姑娘心中有气,沈若华冷冷的道:「这
要问你们五位了,你们是在做什么?」
为首老者怒声道:「小丫头,你敢对老夫这般说话?」
田玉燕大声道:「哼,小丫头也是你们叫的?老头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劈了
老半天,可曾伤到姑娘们一根头发,老而不死谓之贼。」五行五老已经停下来了
,但她们五位姑娘,还在绕着圆圈疾走如故,沈若华和田玉燕也是口中说着,脚
下丝毫没停。田玉燕这番话,把五行五老激怒了,尤其是那句「老而不死谓之贼」。
为首老者双目精芒暴射,大喝一声:「丫头找死。」右手抬处,拍出一掌。
他含怒出手,这一掌「直劈天门」,一道掌风,势如奔雷,直向五位姑娘当头劈
落。
毕秋云冷喝一声道:「五行五老,你们久战无功,应该知难而退,还要逞凶
么?」五个人本来顺着转圈,在毕秋云喝声中突然回身逆转。五位姑娘十条皓腕
,动作整齐划一,由原式从下翻起,划了个圈,往左推出。
这一推姿势美妙无比,但五行五老为首老者劈出的一道掌风,经她们一推之
后,原封不动被挡了回去。为首老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出的掌力,会被人家回敬
过来,他也想不出她们使的是什么功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风声如涛,一
道劲力奇猛的掌风已经撞到他身前。
为首老者心头这份震惊当真不可言喻,慌忙之间,只好再出左掌,横胸封出。
这两股掌力,全是他自己发出来的,但却互相撞击上了,发出蓬然一声轻响。为
首老者但觉胸口压力奇强,不由自主的被逼退了一步。
这是他出道江湖以来,从未遇上过的事,目中寒芒连闪,望着五位如花如玉
的姑娘,口中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朝其余四人说道:「咱们果然已经输了,而且
输给了五个黄花丫头,江湖上那有咱们立足之地,还是回五行山去吧。」
其余四个黄衣老者同声道:「大师兄说得是。」
为首老者道:「走。」他「走」字出口,五道黄影同时飞起,像流星般朝山
下投去。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你们五个还不回来么?」五位姑娘听到师父喊声,化
作五道香风,朝棚下飞了进去。
这时东棚中又有三个人站了起来,正是天山三怪。眼睛—花,已在场中,这
下身法之快,几乎没有人看得清他们是如何走出来的?站在中间的大怪却在此时
已发出破锣般的声音喝道:「姜竹坡、木吾,现在该咱们上场了。」
姜太公含笑拱拱手道:「三位申屠老哥请了,姜某还以为斗姆把三位请来,
是久幕三位在武林的声望,来主持今日武林大会公道的,三位久居天山,早已不
问江湖之事,何等逍遥自在,怎么跟姜某叫起阵来了?」
大怪厉笑道:「不错,咱们久居天山,不问江湖之事,但听说你姜竹坡欺压
江湖同道,把咱们视作旁门左道,一再纵容门下,赶尽杀绝,咱们再要不下山,
所有黑道朋友,还有噍类么?」
姜太公笑道:「申屠老哥此言差矣……」
二怪吼声道:「姓姜的不必多说,今日此会胜者为强,你和木吾站出来,咱
们一决胜负。」
「善哉、善哉。」木剑道人打了个稽首道:「姜老施主还在五十年前,就已
不和人动手,贫道也封剑有三十年了,三位施主定要和姜老施主、贫道两人较量
,咱们无可奉陪,只是三位施主应该遵守昔年誓言,听贫道相劝,回转天山,悠
游自在,乐享天年,岂不是好?若是助纣为虐,凶心末戢,那么昔日的誓言,只
怕要应验了。」
「住口。」大怪双目之中金芒暴射,厉声道:「木吾,咱们若是怕了誓言,
就不下天山来了,不错,咱们兄弟在三十年前说过,再入中原,便当五剑分尸,
但此一时,彼一时,就算那姓王的匹夫在此,咱们兄弟非抓出他心肝来嚼了不可。」
他生相狞恶,露出白峥峥的齿牙,当真像是要生嚼人一般。
木剑道人听得暗暗攒了下眉,忖道:「这三个凶人,果然凶性未改。」
三怪尖声喝道:「木吾,你和姜竹坡既然不敢和咱们动手,那就乖乖的给咱
们滚。」
二怪接口道:「要他们留下姓凌的小子和姓管的小丫头,才能够让他们滚。」
听他们口气,好像已经战胜了一般。
姜太公大笑一声道:「三位这般口气,是和姜某说话么,木吾兄,看来在劫
难逃,不用和他们多说了。」说到这里,右手一抬,说道:「乙青道兄、商老哥
、欧老弟,就请你们三位去挡一阵了。」
武当乙青道长、华山商子畏、欧一峰三人一齐站了起来,拱手道:「前辈吩
咐,自当遵命。」于是由乙青道长为首,鱼贯走出西棚。
凌干青、管秋霜两人同时朝姜太公躬身一礼道:「老人家,他们方才说要把
我们两人留下,我们也跟出去会他们好吗?」这本是早已预定好的人数,自然非
他们两人加入不可,凌干青和管秋霜这样说,只是不使对方注意罢了。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年轻人难得遇上这种场面,去磨练磨练也好,不过天
山三怪非同小可,你们可得小心。」凌干青、管秋霜躬身应是,并肩走出西棚。
乙青道长、商子畏、欧一峰三人走出场中,由乙青道长打了个稽首道:「三
位施主请了,贫道三人奉姜老前辈之命,来向三位讨教,还望三位施主多多赐教。」
天山三怪是目前左道旁门中辈份最尊,功力最高的三个,在他们眼中,只有
姜太公和木剑道人还差可和他们匹敌,乙青道长并未说出他是武当派掌教的身份
,而且又称姜太公为「前辈」三怪自然瞧不起这迎出来的三人了。
大怪微嘿道:「你们是什么人,先报个万儿给老夫听听。」
乙青道长依然含笑道:「贫道乙青子,忝掌武当派门户。」然后又一指商子
畏、欧一峰续道:「这位是华山派掌门人商子畏道兄,这位是南海风雷门掌门人
欧一峰道兄。」他这一亮出身份来,居然是三位掌门人,这身份不同了。
尤其少林、武当两派是千百年来一直被公认为武林中的领袖,乙青道长是武
当派的掌门人,天山三怪听得不觉微微一怔。大怪大笑一声道:「原来三位还是
一派之尊的掌门人,申屠天倒是失敬了。」
这时凌干青、管秋霜两人也跟着走出,朝乙青道长欠身道:「道长,天山三
位老前辈声言要把在下兄妹留下,在下兄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三位前辈
高人,但他们既然提出来了,在下兄妹也就不得只好放手抗拒了,只是仅凭在下
兄妹二人,自然万难是天山三位老前辈之敌,因此在下想道长等三位出手之时附
随骥尾,也可伏作荫庇,还望道长三位赐允才好。」
乙青道长打了个稽首,笑道:「有凌施主、管姑娘二位加入,贫道自然欢迎
之至。」
凌干青又朝三怪抱拳—礼,说道:「再下兄妹,既蒙三位老前辈垂青,意欲
追随乙青道长等三位掌门人骥尾,向老前辈请教几手剑法,三位老前辈不会说咱
们这边多了两个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