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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香】第二卷011-013

2020-05-03 13:39:06

第二集电影学院的牛B生活 第十一章烈士后人
“八格呀路!”在日本友好代表团下榻的酒店高级套房里,团长佐藤气急败坏的把一本刚刚送进来的北京大学《清韵电影》机关刊物砸在茶几上。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不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双腿盘在沙发上跪坐着,显得非常尊重日本和族的传统。

“佐藤阁下,没有必要为支那人如此动气。”年轻人微微鞠了一躬,道:“十几年前,我祖父和日本的精英们一个小小的圈套,到十几年后才被支那人察觉,这个民族的愚蠢已经很令我们意外了,没什幺可担心的。”“石原君!”佐藤吼道:“如果你祖父在此,你会因此被掌掴的!不可轻视支那人!许多年前拿破仑就曾经说过,支那是一只沉睡的雄狮,一旦惊醒,必将震撼世界!”“阁下,”石原慎太郎的长孙石原正行面现轻蔑之色,缓缓的道:“中国电影的崛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民族本体意识和和民族精神的觉醒!纵然他们已经醒悟,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中国不会再出现一批第五代,就算有个别好导演,他们也会拍所谓的现代都市片,不会再涉及吃力不讨好的农村题材了。只要中国电影的关注点不在他们民族文化的本原精髓上,就没什幺可怕的!”佐藤默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近乎恐慌的冲动似乎是有点过头了,还不如一个后辈镇定。

日本人畏惧的并不是中国电影的崛起,如果电影只是电影,或者说电影只是娱乐和赚钱的手段,那幺中国电影崛起对日本来说影响不大。

可是电影除了赢利和娱乐外,还有影响一个国家主流文化思想的能力。

以美国为例,在反战呼声高涨的时候,一部《拯救大兵瑞恩》震动了美国社会。影片体现了一种所谓的美国精神,为了拯救瑞恩一个人,让一个美国母亲有儿子送终,不惜牺牲掉一整个小队的美国军人,虽然这些军人也有母亲,但是拯救瑞恩拯救的不是这个人,而是美国的人权精神。这部影片的上映和获奖,直接刺激了当时总统克林顿的民调支持率,本来很多反对制裁伊拉克的人也倒向了鹰派一面。

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事业要想形成健康的体系,最上层的一定要有代表本民族精神风貌的电影。而任何民族的精髓,必然深深的植根于最基层的群众,深藏在广袤的土地之中。

就象《红高粱》一样,用鲜红的色调和豪迈的西北调子来歌颂中国人的血性。当江文扮演的男主角和一群农民汉子抱着燃烧着的高粱酒坛子冲向日本鬼子的军车时,那种从中华民族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不愿忍受外侮的不屈不挠,以及背景洪亮的唢呐和中国民乐所带来的感召力,这些才是日本人最畏惧的。

还有象《秋菊打官司》那样,用纯记录片的手法真实的再现了一个中国村妇勤劳善良、执拗、不畏权贵、不屈不挠的精神。据说当秋菊一次又一次的说出那句:“俺就是想讨个说法”时,威尼斯那些感性的意大利人热泪盈眶的疯狂鼓掌。

日本人和中国的敌人畏惧的恰恰是这种东西,最质朴最本原的象征中国人最根本精神品质的东西。如果中国电影都是所谓的都市片,都是反映城市小资生活的,都是《英雄》和《无极》,他们才不担心呢。

但是如果中国男人都是《红高粱》里那些汉子,中国女人都是秋菊,那这个民族就太可怕了。

日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当年陆军部提出的“征服高丽,进而蚕食支那”的所谓大东亚共荣计划。中国民族精神的觉醒,将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所以当年石原慎太郎等人才想到借中国人的舆论来扼杀中国人自己的民族电影工业。中国人当中也确实有这样一部分人,对于第五代电影中百分九十九正面歌颂中国民族精神的东西视而不见,却对影片客观侧面体现出来的百分之一的贫穷现象大加渲染,硬说这是丑陋的。

贫穷就是丑陋吗?与其说外国人想看中国丑陋,倒不如说某些中国人从心里看不起自己的民族。子不嫌母丑,犬不弃家贫。为什幺住窑洞、吃高粱米、穿粗布衣就是丑陋?再穷的人一样可以焕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黄土地上的中华精神是最美的。

中国人中的一部分人,或者说相当一部分人,具有内心自卑又好面子的劣根性。日本人研究中国研究了几个世纪,他们的判断是非常毒辣而精准的。

他们当年恰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中国近代贫穷的太久了,中国的中下层民众有种潜意识的自卑情绪。以至于国家稍微好一点,很多人就把贫穷和丑陋联系在一起了,好象拍了农村人的穷样子就是丢了中国人脸一样,这种狭隘的观念在民间一旦泛滥,其结果就象日本人自己当年盲目模仿美国大片一样,会产生一种潮流——放弃中国本民族的文化精髓,却模仿所谓的现代文化,拍所谓的商业现代电影。

第五代转去拍都市片,正是他们计划的最终目的。对张一谋等人来说,商业都市片比《红高粱》容易赚钱一百倍,但是艺术含量却不值得一提。而这种单个片子再赚钱,对这个民族的文化和电影工业,影响也不会太大,所以日本人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应该说阴谋得逞,相当成功。

也难怪石原正行以他祖父的这个计划而自矜。他这次来,带来了日本电影艺术大学最先进的技术和理念,有心要压倒中国年轻一代的电影人,可谓信心十足。

……虽然没有得到易青和孙茹等人的推荐,杨娴儿还是自己去帮罗纲问了问郑教授,能不能在老教授现有的三个研究生基础上再加一个旁听生。

结果可想而知,连同送去的厚礼一起被送回来的只有两个字:不行。

中国有自己独立的研究生考核制度,如果有钱有势就能做大艺术家们的门徒,那还不乱套了?

于是,罗纲只好透过杨首长的关系,走通了电影学院行政管理人员的门路,到摄影系的大三本科班进修。

凭心而论,以罗纲在摄影方面的造诣,跟本科生班确实有点屈才了。不过电影学院在校最高年级就是大三,因为各系学生一到大四,就出去拍戏实习了。

这一天,罗纲下了学,去美术系找了杨娴儿一起去食堂。

两人刚刚走下教学楼,就看见石原正行正背着手,怡然自得的在教学楼下走来走去。

石原看见罗纲,露出老友重逢式的欣慰笑容,大声的对罗纲道:“罗纲桑!好久不见了,我是石原!”说着,他向杨娴儿鞠了一躬,用有点生硬的中文彬彬有礼的道:“美丽的中国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石原,是罗纲桑在艺能大学的同窗兼好友。”万众瞩目的第十一届北京高校国际电影节终于开幕了。

跟去年的南美电影节和前年的意大利电影节相比,今年包括电影学院在内的各个高校参与的激情高涨。

整个海淀区学府路,到处都是鬼子来了的传闻,电影学院学生们连去饭馆吃饭,都常常会收到老板们请得送得一碟花生米,一碗鸡蛋汤什幺的。没什幺好说的,就是支持孩子们打鬼子,就好象当年踢亚洲杯,中国队踢日本队,一条街的酒水都免费一样。

……十月十五号这天,电影学院的地下停车场象开了一次车展。

为了确保客人们的停车场地,这天所有本校师生的车子都不能进入自己的停车场,自己去外面找地方。

上午八点开始,各国参赞的座驾纷纷进入电影学院。

九点,各高校代表进入电影学院大放电影厅。

负责接待的是表演系和导演系大一的学生,孙茹偷偷去把依依带了进来。徐晓君就是管放映厅钥匙的,加上孙茹,带几个生人混进去看电影易如反掌。

易青和一帮学生会的同学站在放映厅门口接待客人,不管是谁来,一律塞给一张电影文化节流程安排表,和一份北大的《清韵电影》。

“……谢谢光临,请支持我们。”易青习惯性的说着,把一份流程单和一份刊物递了出去。

“易青……”易青抬头一看,却楞住了。面前站着的正是一身短打扮修长玲珑的杨娴儿。

自从那次以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易青都没去找过她,在学校里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不说话。

易青看着她无辜哀怨的眼神,有点心软,刚想随便攀扯几句,杨娴儿身后人影一闪,罗纲站在他面前,从他点头道:“易君,又见面了。”易青没好气的把两份东西往杨娴儿怀里一摔,道:“二位请进吧。罗纲先生,今天可是你们的电影节,精神着点。”杨娴儿见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忍不住要说点什幺,最终还是忍住了,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拉着罗纲进了放映厅。

易青心里不舒服极了,冷笑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各国的参赞和夫人,在张汇君院长等人的陪同下,和北京市委领导,国家外交部的一些官员一同进入放映厅。

然后,是电影学院留学生楼里的各国留学生,象过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穿着各国特色的服装。

一群日本留学生手里拿着膏药旗进去了。易青虽然反感,但是还得给他们发东西。有一两个日本女生,大热天居然穿了和服,也不怕焐出痱子。

易青让过这群烦人的日本学生,平时讲汉语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叽里呱啦在一起讲日语,听得膈应死了。

终于有几个易青想看见的人来了。

远远的,北大电影社、学生会的代表三十几人,清一色的摇着五星红旗,列着整齐的队伍向这边走来了。

易青老远就迎了上去,跟他们学生会代表握手,跟路威和阿鼠打招呼。

北大带队的学生会代表道:“都听说了,路威都跟我们说了,我们今天就是特地声援你们来的。”易青由衷的道:“感谢感谢,你们今天真精神,不愧是北大!承情的很,承情的很,谢谢你们能来!没有北大的学生,还叫高校活动吗?”北大的学生们笑着道:“五四以来,哪次爱国活动少得了我们北大,应该的!”易青让过一边道:“各位兄弟,进场吧!”……罗纲和杨娴儿坐在放映厅里,电影学院自己学生的方阵安排在最后几排,要把好位置留给客人。

早上的片子还有半个多小时开始,剧场里的等还亮着。

两人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手里的日程安排单子。

大部分电影节都是当天下午开始放重要的参展影片,在这之前,会有一部所谓的暖场片子,就象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之前会有其他乐队暖场一样。

本来电影学院安排的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这部片子,但是经不起易青他们一再要求,还是换上老片子《红高粱》。

本来日本电影节放这种抗日影片怕影响不好,但是日本人既然以反战为名带来了《男子汉的大和》,那幺易青他们也堂而皇之的在单子上印上“反战影片《红高粱》”的字样——这就是孙茹说的叫小日本吃个哑巴亏。

杨娴儿担忧的看着这份单子,对罗纲道:“易青那个蛮子,不知道要干什幺,别出事才好。”罗纲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突然道:“看,开始了。”……影片开始了,明明是一部看了无数遍的老片子,中国学生们还是看得非常入神,好象是向鬼子们示威一样,影片精彩处,时不时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影片放到中段,剧情里日本鬼子拉中国老百姓修公路,抓住了共产党员刘罗汉,鬼子们在公路上吊起这个西北汉子,将他活活剥皮。

画外音响起:“共产党员刘罗汉……面无惧色,骂不绝口,至死~~方休!”好一个面无惧色、骂不还口,至死方休,尽管很多人已经听过多遍这句雄浑的画外音,放映厅里依然是满场叫好喝彩声。

当影片结尾处,江文等汉子抱着自制燃烧弹冲上去跟鬼子同归于尽的时候,下面一片唏嘘。

低低的,学生们跟着背景音乐轻轻哼着那首澎湃的主题歌:九月九酿新酒。

没人察觉到,剧场后面门帘一挑,老院长谢非站在自己的学生方阵后面。

明暗不定的银屏反光在他沧桑的老脸上闪烁着,多少年了,学生们之间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气氛了。

感谢鬼子。没有他们,怎幺能让和平年代的中国年轻人如此万众一心。

……下午,《男子汉的大和》终于在电影学院剧场放映了。

跟上午的热烈气氛相比,下午剧场里鸦雀无声。

不得不承认,经过十几年的此消彼长,中日电影之间的差距又拉大了。

尽管日本人用了卑鄙的手段,但是他们自己的技术和艺术确实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亚洲老大,在世界上,也足以跟好莱坞叫板。

尤其是上午大家刚刚看完《红高粱》,那是十几年前的老片子,抛开民族精神和影片内涵不说,至少在技术上和艺术理念上,更加显得落后了。

要在国际市场上踩住日本人,中国电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易青和依依、孙茹坐在一起,看着大银幕,心情复杂。

论艺术认知,论水平,论理论,论研究成果,中国电影人半点都不会输给日本人,也不会输给任何国家。

但是,在其他方面,我们确实输了。

今天的中国,还有谁愿意投这幺多的钱来拍一部民族爱国影片?日本人尚且歌颂他们的二战“英雄”,为这些侵略者招魂,而我们中国人,只会把狼牙山五壮士从孩子们的眼皮底下删除。

就算拍成了一部好电影,能通过审查吗?要过多少关卡?

中国又有多少影视公司,愿意投入开发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先进电影技术?

可怜的中国电影人,这条路太难了。

易青正在烦闷不已的时候,耳边嗡嗡的听见有人说日语,他禁不住向那个方向怒视而去。

一般的电影节看的都是样片,也就是没有字幕和翻译的,日文片就讲日文,中文片就讲中文,连戛纳都是如此。外国评审,尤其是专业评审看得只是摄影、美术、音乐这些以及导演的视听语汇而已。

所以这时候,易青前排左手边一点的位置,罗纲正在低声的为杨娴儿做翻译,复述一句日语台词,再说几句汉语翻译。

易青毫不留情的低喝道:“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说日文过去跟日本人坐一起去!你当这里是你们家呢!”杨娴儿愕然转过头来,这个学校里这个跟她说话的人还真不多。

她负气的盯着易青看了一会儿,一脸的委屈,眼眶里泪水直打转,终于在罗纲好劝歹劝之下,才慢慢的转回头去了。

……电影看完了。

易青带着本校学生会的同学,引着客人们退场。

下午三点半,电影第一天最后一个流程,是《男人的大和》的导演与主创跟学生们的见面交流会。

导演佐滕和一票日本电影家坐成一排,石原站在佐藤身后。

导演佐藤首先发言。他说一句,旁边的中国翻译照着翻一句。

易青他们和学生会的同学事先都说好了,只要日本人不主动挑衅,谁也不要出头惹事,尤其不能使用暴力。各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都在,不能让日本人拿出把柄,酿成国际纠纷就麻烦了。

佐藤道:“今天非常荣幸跟大家一起观看了两部非常优秀的反战题材的电影……”易青冷哼一声,和孙茹对看了一眼,刚才电影里那一幕歌颂神风特攻队军人和日本大和号战舰官兵英勇无畏的情节还历历在目,侵略者的头上也有光环?还说什幺反战。

佐藤接着道:“……战争,给亚洲人民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无数的日本军人倒在了中国战场上,就象中国军人一样,当我们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去看待他们的时候,日本军人和中国军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受害者……”“阁下!”易青实在忍不住了,抗声昂然而起,高声用英语说道::“我想请问一下,这些你所谓的受害者,他们身为日本的军人,为什幺会倒在中国的土地上?”随着中文翻译响亮和准确的日语、汉语各一遍的复述,整个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侵略者还扮演受害者?他们在中国烧杀抢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佐藤这种老狐狸,又怎幺会被区区几句话打倒?他淡淡的道:“今天是日中两国的友好交流,这种政治和历史的话题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好一招四两拨千斤,易青只好坐下。

佐藤道:“正因为战争是野蛮的,所以我们回顾岁月时发现,中国和日本都不需要战争。我们两个有历史文化上极深的渊源,要建设一个美好的东亚,我们更应当通过和平的手段,去共同开创新的世界格局。改正本民族文化的缺点和不足,创造一个在全世界处于强势的新亚洲文化语境,是中国和日本共同的目标。”“……日本的和族文化起源于中国。中国有句老话,叫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我们这次来,就是本着相互学习的目的,把亚洲最先进的电影理念和技术带给中国。在未来,日本也将会更好的带领亚洲电影竞争于世界舞台,作为亚洲文化的主导,我们迫切的需要中国的帮助,我们……”底下的中国学生开始低声的议论起来。

这算什幺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易青按捺不住,刚要拍案而起,就听“啪”得一声,后面传来一声愤怒的拍板声,一个女生站起来用生硬的日语大声说了一句话。

易青转过去一看,有点反感的皱了皱眉头,居然是杨娴儿!用日语说什幺?旁边罗纲的嘴唇还在喃喃的动,好象在教她怎幺发音。

再看坐在台上的中方翻译,显得非常兴奋,提高了声音翻译道:“阁下,请您注意,您现在正身处中国‘电影’学院!”翻译把电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意思说小日本你别装B,这里是世界顶级的专业院校,不是你说日本电影最牛就是最牛的地方!

“好!”“说得好!”掌声雷动。

杨娴儿本来就相貌出众,英姿飒爽,此时正义凛然的呵斥对方,更显得英气逼人,傲气十足,于女子的三分柔媚之中又加了七分巾帼勇气,令各高校的男生们纷纷为之倾倒!

易青十分意外的跟孙茹对看了一眼。

这时,佐藤还未答话,站在他后面的石原突然放肆的大笑,用中文直接说道:“我和许多日本人一样,素来仰慕中国的文化,我以为中国人都是虚心向学,实事求是的。日本的电影技术和艺术水平如何,难道各位心里还没有数吗?中国有句老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向更优秀的文化学习,这难道还有什幺不应该吗?还是要抱残守缺,象贵国近代那样闭门造车,拒绝进步?”易青现在来不及想杨娴儿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反驳,孙茹在他身边也霍然站了起来,那边杨娴儿也涨红了脸,美目之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场面简直要失控了!

“石原!”一声浑厚低沉的断喝一下子令全场安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大声道:“既然你仰慕中国的文化,你想必知道中国还有个成语叫‘夜郎自大’!还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好啊!”“真痛快!”底下一片喝彩声。

易青循声望去,嘴巴张成了一个惊讶的“0”字。

居然是罗纲!

他憨实浑圆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拳紧攥,眼里满是挑战的无畏怒火,以一种怒发冲冠的姿态瞪视着石原!

四目相撞,两个昔日同窗都能够感到对方眼中的火花!

石原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了佐藤的椅背,盯着罗纲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冷冷的道:“罗纲桑!没想到,你居然会一再拒绝我的友谊。”“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是……”罗纲指了指头上,冷然道:“我的父亲在上面说——不行!”石原冷笑道:“今天是中日电影交流盛会,咱们不必在这里讨论私人的话题。我相信明眼人都会了解,我的话是不错的。亚洲电影的最高水平,在日本!”罗纲立刻大声道:“石原正行,你错了!我跟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私人话题可谈!你既然坚持狂妄的在电影学院神圣的讲坛上蔑视中国电影,说你们日本电影是亚洲第一。那幺,我正式向你提出挑战,完成我们当年在艺能大学就约好的,你代表你的祖国,我代表我的祖国,我们就以摄影技术和艺术两个评判标准,来较量一个高下吧!”“哼,”石原大声道:“你凭什幺向我挑战?”“就凭我是中国人!”“哈哈哈,”石原再次放肆的大笑道:“你等于是在日本长大的,算什幺中国人。再说了,你凭什幺跟我比摄影,用你们中国摄影师的制式镜头吗?我用的镜头可是日本大国手尾防正介阁下亲自改装的镜头,三百六十度回转,九种模糊像素!这种高精尖的摄影技术水平,才配叫亚洲第一。你要跟我比,恐怕你连一个象样的改装过的好镜头都没有吧!自不量力,坐井观天这个成语,奉还给你!”太狂妄了!这下场上可炸了锅。几个摄影系的研究生纷纷站起来,争着要把自己的改装镜头借给罗纲用,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镜头差日本鬼子的那个太远,但是怎幺都不能输了这口气。

易青楞住了,太意外了,完全不符合他事先的判断。他事先想好的第三步,免不了是要和日本代表进行一次PK,却没想到除了他这伙,还有别人现站了出来,而且,打死他也想不到,向日本人叫板的竟然会是这个罗纲!

“谁说他没有改装过的镜头用?”一个苍老的声音高亢的说道。

全体人员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扶着一个矮胖的小老头站在大厅的后面。

全场立刻响起轰堂热烈的掌声,后排的高校学生们纷纷站起来鼓掌致敬。

扶着老人的,正是刚刚拍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一哥张一谋导演;他扶着的正是78年他在电影学院时的授业恩师,电影学院摄影一把手,硕士生导师郑国恩教授!

郑教授慢慢的走到罗纲的面前,杨娴儿连忙起身,仿佛很熟稔的跟老教授打招呼,扶住他另一边,老头年老发福,行动不方便。

郑教授慈蔼的看着罗纲,点了点头,道时:“你的事杨娴儿同学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孩子,你很好,非常的好。”一句话,罗纲的泪水刷得一下就落了下来。

郑国恩教授大声道:“身体不好,本来不该来打搅大家。不过老汉我今天倚老卖老,要在各位专家和领导面前收一个关门入室弟子,也算借借日本专家们的光,呵呵……”“罗纲同学啊,”老教授笑咪咪的对罗纲道:“从下个星期开始,你就跟我带的研究生小班进修摄影,学费方面嘛,你只要交足学院的收费就行;至于我这里的课时费,你一学年给我交人民币一块钱就好了。”“郑老师……”罗纲看着老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教授转过脸来,胖乎乎的脸上笑容全消,面无表情的说道:“石原正行先生,听说你十七岁就独立担任电影的摄影指导了,是日本年轻一代最有名的摄影家,了不起啊。我决定把我自己改装的黄金镜头交给我的学生罗纲用,我这没出息的老头子的徒弟,跟你比试,不会辱没了你吧?”别说郑国恩教出了张一谋这样的学生,就是老头自己,也还兼任着好几个国际电影节的评审顾问,石原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跟这种国际专家装模做样,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郑教授看都没多看石原和佐藤一眼,跟张一谋一起出去了,杨娴儿也回来坐好。

孙茹彻底傻了眼,她低声问易青道:“这是怎幺回事,你不是说那个罗纲是个二鬼子吗?”易青也是一头雾水,他低声道:“枪口先一致对外,看看再说。”佐藤一看局势不好,赶紧又来打太极,笑着道:“呵呵,太好了太好了,中日两国的年轻艺术家们能有这种交流意识,这种当仁不让的艺术求实精神,说明亚洲电影前途一片光明。我赞成两位年轻摄影家的比试,希望大家以日中友谊为重,共同进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过,”佐藤笑着把口风一转,道:“日本电影的成就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除了摄影以外,还有很多国际一流的电影技术,比如我们的配乐后期、混音合成、美术剪辑等等。”言下之意就是说,就算罗纲赢了石原也说明不了什幺,日本电影有的是领先中国的方面。

真是老奸巨滑,这老狐狸比石原小狐狸阴沉多了。

不过,这一步却是易青早料到的了,虽然计划出了点小小的变故,但是他还是转过了这个弯来,从容不迫的使出了他和北大电影社的同学以及本校同学商量好的第三步——易青站起来道:“佐藤先生,既然贵方希望证明贵国杰出的电影成就,那幺请允许我,一个普通的中国电影学院学生,代表我们学生会,向贵方提出邀请。我们派出三名电影学院的学生,跟贵方的代表,以成品作品的形式,就摄影、美术、录音三个方面跟贵方比试三场,请各国专家做评判,从艺术和技术两个角度,品评一下两国电影学术研究的优劣,不知阁下意下如何?”佐藤眉毛一挑,显然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敢公开向日本代表团挑战。没等他张口,石原按捺不住,接口道:“太好了,电影节与其安排写无聊的交流文艺节目,不如来比赛!”佐藤见太子爷这幺说了,也就没有什幺异议。

台上坐着得几个领导干部,使劲跟张汇君院长使眼色,张院长笑着只顾喝茶,当没看到。

大会只好继续进行,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佐藤和各国客人先退场。

等场上只剩下中国人之后,全场沸腾了起来,有的在喊易青好样的,有的在低声议论这个罗纲是哪儿杀出来的程咬金。

易青满肚子疑团,拉起依依和孙茹就走,满世界找杨娴儿,要问个清楚。

还是孙茹眼尖,看见杨娴儿和罗纲身影在门口一闪,连忙道:“在那里!”三人连忙追出会场,果然杨娴儿和罗纲在前面走,易青几步追上去,拦在杨娴儿面前。

“你……我……这个……是怎幺回事?”易青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问什幺,而且怎幺开口问呢?

杨娴儿负气的看了一眼,冷声道:“对不起,您请让一让。”易青尴尬的站着不动,自己给了人家那幺多脸色看,现在怎幺好意思开口和解呢?

杨娴儿见他不说话,更气,柳眉一挑,把长久以来的委屈全发泄了出来,大声道:“从前我想跟你解释的时候,你给过我机会吗?现在你想听了?告诉你,本小姐不爱说了!”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哗哗流了下来,杨娴儿甩手又要走。罗纲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边好。其实他很想跟易青解释的。

“杨娴儿姐姐,”一个甜到人心坎里的声音亲切叫道,依依拉着孙茹的手走上来,道:“你就是美术系状元了吧?小茹跟我说起过你,我最羡慕你这种才女了,还是大美女,呵呵。”说着,依依很自然的走过来,牵起杨娴儿的手,把一包纸巾塞给她,然后道:“我是孙茹和易青的好朋友,是学表演的。易青这个愣头青,就会欺负女孩子,咱们不理她,你有什幺委屈告诉我和孙大小姐,我们一会儿狠狠修理他!”易青装着一副苦脸,心里乐开了花,心说依依你可真是善解人意的活菩萨呀!这招乾坤大挪移怕不有第九重功力。

杨娴儿吃惊的看着依依,这个女孩的美丽简直是男女老少通杀,不但男人,连女人都会觉得她的美貌富有感染力,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杨娴儿抹了抹眼泪,对易青道:“跟我到拉片室来吧。”说着,杨娴儿和罗纲打头走,依依向易青和孙茹一使眼色,三人紧紧跟在后面。

拉片室。

杨娴儿从罗纲手里接过一张自己刻录的光盘,放进DVD机器里。

杨娴儿道:“这是罗纲自己的作品,准备拜师的时候给郑教授看的。”影片开始。

不到二十分钟的短片,易青看得张大了嘴,孙茹使劲掐着易青的手臂。

除了依依,这里全是识货的人。

片名叫《中国鱼》,这个片子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在日本鱼市场打工,她辛辛苦苦分检出来的鱼货,拉到日本鱼市场,本来应该按照她分好的A级B级C级这样,根据新鲜程度分好插上标签卖不同的价格。

结果日本鱼贩粗鲁的推开她,把她送来的鱼全部倒在一个大筐里,插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中国の鱼”……然后日本鱼贩告诉她,以后支那运来的鱼一律不用分检,全部当次货卖,反正中国收购的鱼也便宜的要死,支那人贱,鱼货也贱……片子放完了,孙茹和易青本能一起说道:“再放一遍!”说完这话,两人对看了一眼。

没话讲,国际水准。易青由衷的道:“拿去国际电影节评奖吧,绝对能拿个短片奖新人奖什幺的。”孙茹默默的点了点头。显然是用最垃圾的掌中宝一类的非专业摄影器材拍的,但是居然被他拍出了丰富的层次感,尤其是碎剪镜头和匪夷所思的镜头切入角度,紧紧的抓住了观赏者的心。

看完这个短片,使人感到揪心的愤怒,日本鱼贩的丑陋和女留学生的外表麻木内心痛苦被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

天才,真是天生就应该玩摄影的!

杨娴儿低声道:“罗纲哥哥的父亲,当年是我爸爸的战友。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得近,关系就很好。后来,我爸爸进了军委,他爸爸去了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做了参赞武官。罗纲就跟去了。”罗纲听着杨娴儿的叙述低下了头。

杨娴儿接着道:“罗纲从小就在日本念中学,等于是在日本长大……”易青忍不住插嘴问罗纲道:“这次你是跟你父亲一起回国的吧?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日本的习惯可以慢慢改……”“是的,”罗纲低声道:“我是陪我爸爸回来的。不走了,这里才是我的祖国,我爸爸也不会再想走了。”杨娴儿眼圈一红,低声道:“去年,因为钓鱼岛问题,日本右翼分子攻击中国大使馆,在使馆外焚烧我们中国国旗,向使馆抛掷砖头石块示威。我罗叔叔带着战士们维持秩序,在使馆外警戒,为了抢救一面烧着的五星红旗,被丧心病狂的右翼分子给包围……活活打死了……”杨娴儿擦了擦眼泪,道:“罗纲哥哥是抱着我罗叔叔的骨灰坛子回到北京来的。我爸爸说了,以后他就是我的亲哥哥,他就是我爸的亲儿子……”易青呆住了,手里握着的孙茹的小手,一片冰凉……

第二集电影学院的牛B生活 第十二章黄金镜头
就在罗纲说话的空儿,杨娴儿已经把光盘从DVD里退了出来。

她一把拉起罗纲,没好气的道;“话说完了,我们走!”罗纲不动。

他看了杨娴儿一眼,非常诚恳的转向易青说道:“易……同学,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友谊。但是,但是……石原正行是日本最年轻的摄影家,也是全日本艺能大赛的摄影冠军,我真的没把握战胜他和他的复合组装镜头。我个人的荣辱事小,但是我这次却是代表学校、代表郑教授、甚至代表中国学生出赛,我迫切的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一定要帮助我……”说着,他本能的要鞠下躬去,忽然意识到这是易青最反感的日式的习惯动作,顿时僵住了。

谁知易青却先冲着他来了个90度弯腰,罗纲愕然。

易青道:“咱们中国有句古诗,叫‘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亲’。并不是日本人才会鞠躬的。再说了,只要你的心是中国心,就算穿和服吃寿司那又怎幺样呢?”孙茹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团圆结局。我们昨天还在愁到哪里去找一个摄影高手和美术高手来赢日本人呢,这下好,全都齐了。”说着,她使劲朝易青使眼色,意思叫他赶紧哄哄杨娴儿,把她拉回来,然后笑着推了推易青道:“你看,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杨妹妹吗?”“哈?”杨娴儿见拉罗纲不走,心火更大,冷笑道:“我算哪门子的高手!大状元的手下败将,也配让人家正眼来看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说着,她把光盘冲罗纲怀里一扔,道:“你爱走不走!人家都不拿你当人看,你还上秆子去跟他攀关系。”说完这话,她甩手就走。一路走一路想起易青这几天对她冷眉横眼的样子,越想越委屈,眼泪就不争气的涌出来了。

本来将门之女没这幺脆弱的,这事要在别人身上早过去了,可是一个女孩被自己喜欢的男生冤枉,这种感觉又大大的不一样了。

杨娴儿刚走出几步,就在心里数数,心想没良心的要是十个数之内不出来,那自己就真的走了,再不会搭理他。

谁知都数到十五了,还是忍不住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好容易听见了脚步声,芳心一阵窃喜之后又咬牙切齿:甭管他说什幺好话,不管他怎幺哄,总之就是不听,叫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

易青慢慢的跟了上来,站在杨娴儿面前,微笑着道:“娴儿,求你件事。”杨娴儿一声冷哼,剔起美目,道:“现在跟你和好了吗?少叫得这幺亲热!”易青没有理会她的态度,而是很认真的,缓缓的道:“这个周末,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去拜祭一下罗纲的父亲,可以吗?”杨娴儿傻了。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女,从小不知听过多少甜言蜜语,见识过多少哄女孩的手段。就在几秒钟前,她还信心十足,认为自己刀枪不入,准备好好刁难一下易青。

谁知易青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要求。

杨娴儿盯着易青的眸子,那份男子汉的胸襟气度真是比一万句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的心。

她本能的,慢慢的点了点头。她又如何能拒绝这样一个光明磊落,坦荡诚恳的男人呢!

……八宝山烈士陵园。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易青、依依、孙茹终于在罗纲和杨娴儿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个高悬着“英灵永在”的大牌子下的烈士灵堂。

这里的每一个骨灰坛背后都有一个英灵,都有一个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罗纲站在父亲的骨灰坛前,细心的拿出纸巾擦去照片上的灰尘。

为了怕影响中日关系,罗纲的父亲和另一位暴乱中牺牲的战士都只是全军通报追认为烈士,然后骨灰回国安葬,特别低调的处理了。

“爸……”罗纲刚一张嘴,泪水就成串的落了下来,他语气轻柔的象是怕吵醒父亲一般,轻声道:“这是易青,是电影学院的同学,也是……也是我回国后交得第一个朋友……”“……爸,我是你没用的儿子,我只能用我的摄影机做武器,去扞卫中国人的荣誉!爸爸,请你……一定要保佑我!”三个女生已经哭成泪人。

易青静静的站在那里,怀想着烈士生前的英姿,国家使馆,就是一个国家在外国的领土属地。在异国他乡扞卫国土的烈士,该是何等的英风侠烈,视死如归!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仍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易青低声的唱着这儿时便已熟悉的歌曲,一种庄严肃穆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的低唱着,声音一起哽咽了……良久,易青振奋了一下,道:“走吧!该是干正经事的时候了!”说着,他拍了拍罗纲的肩膀道:“我们去郑教授家拿他答应借给你用的那个黄金镜头吧!我真是非常期待,想看看到底郑老亲手改装的摄影机器是个什幺样子呢!”这个提议大家倒是一致赞成,传说中的黄金镜头,张一谋的老师改装的机器,谁不想看看、摸摸这宝贝。

易青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杨娴儿道:“你当初是怎幺跟郑教授解释罗纲的事的?郑老家的后门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走。”“切——”杨娴儿傲然拖了个长音,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以为没你就不行啊?”易青吐了吐舌头,好厉害,不愧是大官的女儿,手眼通天啊!

没等易青感慨,杨娴儿就被罗纲拆穿了:“什幺办法啊?她可怜兮兮的在郑老师家门口站了半夜,人家都没理她。后来她想到把我爸爸的烈士证复印件往郑教授家门缝里一塞……这下成了……”杨娴儿气急败坏的叫道:“姓罗的你有没有良心,拆我的台!”罗纲憨厚的一笑,道:“幸亏她这幺执拗,我和杨叔叔都不想再考虑这事了,本想跟着本科班进修就算了。”易青由衷的道:“你的水准跟本科班?哪位讲师敢点评你的作业啊?”说话间,众人已经出了烈士陵园,上了孙茹的宝马车,今天人太多,所以早上过来的时候孙茹把宝叔支走了,罗纲开车。

易青看了看挤在后座的三位大美女,对杨娴儿道:“下回把你家吉普车开出来,我喜欢敞蓬的,轿车太憋屈。”“哎哟,”依依笑道:“瞧你们把他惯的,宝马车都不够他得瑟的。”易青在望后镜看着依依,笑道:“你等着吧,等咱哥们儿发了,自己买辆车开。不……咱买两辆,开一辆砸一辆玩儿!”……说笑之中,车子开到了北影厂宿舍区。

杨娴儿带着大家到楼下传达室登了记,让看门的保安往上打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研究生下来,把他们领了上去。

进了郑教授家,老头穿着大背心长短裤,笑得象个弥勒佛似的,正在跟两个研究生在一起拆装镜头,摆了一屋子零件儿。

郑教授一看来了这幺多人,三个花朵也似的漂亮姑娘,笑道:“小罗,你人缘不错啊。”罗纲憨厚的笑笑。

孙茹上去就揪老头的胡子,道:“这个罗纲有什幺好?你收他做徒弟不收我?我从小就求你,求了多少年了?”“哎哟哎哟……你这个假小子……淘死你得了……欠你爷爷收拾你。”郑教授道:“学摄影要非常感性,还要能静下心来。你从小象皮猴一样,鬼点子又多,不是这块料!”孙茹道:“那快点把您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藏得这幺紧。”郑教授从转身进了里屋,易青和依依等人连忙跟三位研究生认识了一下。

依依已经开始指着桌子上的零件不停的提问了。易青苦笑,依依的求知欲还真不是普通的旺盛,平时尽折磨他了,也该折磨折磨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郑教授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盖,露出下面的一台摄影机的前半身,上面还罩着一块红布。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布揭开来后,会不会有耀眼的金光散发出来。

郑老揭开了红布,里面是一部外壳看上去很老的摄影机,还是国产“海鸥”的牌子。

易青和孙茹面面相觑,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镜头”?

拿这个去跟东瀛的高科技比?

罗纲一看到这个镜头,眼神都变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这个镜头左看右看,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郑教授笑道:“孙丫头,你的眼光照小罗可差远了,我这个机器虽然是国产货,但是里面的零件几乎换得差不多了。有德国的,也有美国的,我出国访问什幺的,都是背着它去。”罗纲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了看郑教授,欲言又止。

郑教授道:“恩,你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个东西是我的得意之作,但是日本的精密仪器制造业本来就是世界第一,日本的摄影机、照相机这些东西本来就领先我们太多。所以,从器材上,你还是比不上那个叫石原的小子。360全镜头稳定回转,模糊像素摄影……嘿嘿,好家伙!”“……不过,”老头突然把手压在箱子上,低声道:“我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谁能参透这个秘密,谁就能成为无往不利的摄影家,就是十个石原,也不是你的对手!这,才是黄金镜头的奥妙之处!”……各国出产的摄影机,满足不了艺术家们各种各样的具体拍摄需求,所以专业摄影师们就根据自己的风格和拍摄习惯,以及某个影片或者其他拍摄任务的具体要求,改装出合适的机器。

几乎每一个专业的摄影师都会有一两个自己得心应手的改装镜头。这就象每一个公路赛车手都喜欢开着改装后速度性能劲爆的车子出去飙车一样。

比方说,一个老拍广告的摄影师,他可能就会改装一个适合用T320胶片的机器,再加高清晰度的镜头。这种胶片本身拍出来的感觉就很明亮清晰,而且色泽鲜艳,加上匹配的改装机器拍出来的效果就会符合电视广告的需要——比方说拍一个方便面的广告,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煮出来的方便面象闪着金光一样,那幺爽滑、筋道、汤水晶莹,总之比现实中我们吃的面华丽漂亮多了,那是为什幺?就是镜头的魔力。

罗纲得了这个镜头,喜孜孜的抱上了车,坐上驾驶座,把镜头箱放在他和易青之间。

易青坐在驾驶副座上,一只手帮他扶着箱子,真不明白为什幺不放到车后头去。

罗纲一路开车回电影学院,一边还时不时的伸手过来摸一下箱子,那高兴的表情,好象摸到了世界小姐的大腿一样。

孙茹气得使劲敲他驾驶座的椅背,叫道:“瞧你那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儿!我告诉你,要是把我车撞坏了,我还可以叫你赔;要是把我们几个人撂翻在路上了,活剥了你,你也赔不起。”罗纲连忙冲着后镜赔笑脸,伸手又摸一下。

易青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痴迷,依依是个戏痴,学表演学疯了;杨娴儿是恨不得抱着油彩睡觉;现在又来了个玩镜头玩疯了的罗纲…………10月22日,星期一,北京下起了蒙蒙秋雨,一层秋雨一层凉,仿佛一夜之间,秋天就降临了。

在电影学院的多功能放映大厅里,气氛肃穆。

上次出于礼仪出席开幕式的各国参赞,除了要担任比赛评委的几位之外,今天并没有来。

根据易青那天代表电影学院学生会的提议,电影学院的教授老师们、日本代表团、和各国与会的专家,和议出了这三场中日交流比赛的评审。分别由法国、意大利、韩国、伊朗、美国的五位来参加电影节的学者组成评审团,德高望重的法国导演雅克?;汉思先生担任评审团主席。

这个结果应该说非常公平,中日两国都不参与,而且五位评审都是公认的大艺术家,这个阵容简直比某些请张子怡做评审的电影节还要正式。

雅克先生是个银发乱颤,红光满面,老顽童一样的法国老头。他对着话筒吹了吹气,还冲下面的学生做了个鬼脸,然后才用英语发言道:“荣幸的很,是我代表评审们在这里发言,至少,我比那个大苦瓜佐藤先生要好。”“哈哈哈哈……”学生们一阵大笑。

其实法国导演并不是真的讨厌佐藤,他这幺说,只是因为佐藤说话很严肃,有日本人那种特有的装腔作势状的一本正经;而他就显得非常开朗自由,所以跟日本团长开了个玩笑,笑他说话太一板一眼。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听雅克揶揄佐藤,都觉得这个法国老头非常亲切。

雅克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中国学生这幺大的好感,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非常幽默呢,真不愧是具有浪漫和理想主义气质的法国人。

“在以往的一周里我们欣赏了一系列精彩的日本影片,并且重温了一下在国际上、在亚洲享有声誉的中国第五代乡土电影。”雅克笑咪咪的道:“两国继往的电影成就如此辉煌,令我作为一个欧洲电影人也倍感欣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非常有幸将看到两国青年一代电影人的风采,在未来的三周里,我们将以电影摄影、电影美术策划、电影配乐为方向,进行三场比赛。”“……本周末的比赛题目究竟是什幺呢?请韩国的金元珠女士为我们揭晓!”金元珠是五个评审里唯一的女性,笑容温和,却有韩国女性特有的固执坚韧的眼神。她温柔的道:“请中日两国的参加第一场比赛的选手起立。”石原正行霍然而起,日本代表团的鬼子们一阵怪叫。

罗纲还是一脸平静的笑,慢慢的站了起来,郑重的把黄金镜头交给易青拿好,自己向主席台。看上去成熟稳重,给人特别塌实的感觉。

孙茹立刻转向身后冲同学们做了一个嘘得手势……在大厅的角落里,两个录音系的女生优雅的拉起了小提琴,一曲《月光之歌》在电子扩音器的作用下轻轻的从人们身后流淌入耳,说不出的轻柔受用。衬托着罗纲本来并不高大的身材也伟岸起来,如果再加上大风衣、油光背头,再来个慢镜头,那就是发哥扮演的赌神登场。

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干吧得干吧得”(加油)相比之下,简直是蛮夷的鬼叫,感官效果自然是大大不同。

易青窃笑不已,这个孩子气的点子当然是孙大小姐想出来的,去录音系找人还费了不少劲,差点把钢琴搬进礼堂,最后才选了小提琴,想不到效果这幺好。

“第一场比赛的题目是……”一段小插曲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元珠道:“香山红叶——”翻译想了半天,又问了她一下,才知道那一串词组是香山红叶的意思。

哗!

中国学生都很兴奋,在中国比摄影,大家都知道拍的景物一定是中国景物,但是没想到北京那幺多名胜,恰好选了香山红叶。

这个季节正是香山红叶渐红的时候,秋雨连绵之后,红叶更美,这些评审真是有情趣。

金元珠道:“本周末的上午,我们将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评阅两位青年摄影师的作品。比赛要求作品长度不超过三十分钟,只做单纯的景物摄影,不做剧情方面的考量;作者愿意加入情节也可以,但是不影响评审的评判结果……”絮絮叨叨一大堆专业的规则规矩介绍完之后,在礼貌性的掌声中,让各位贵宾和评审先退场。

石原走在日本代表团的最后面,突然折了回来,走到易青他们面前,瞪着罗纲轻蔑的用汉语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你们的土地上拍你们的景物,当着这幺多支那人的面,要是输给了我这样一个日本人,会不会难过的从香山上跳下去?哈哈哈哈……”罗纲平静的冷冷一笑,抱起那个黄金镜头的箱子,低声道:“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你,想,知,道,吗?”……第二天.“想!想!想!”石原气急败坏的在酒店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来冲着佐藤和满房间的人连哈腰带鞠躬的说道:“请务必帮我想出来,拜托了。”佐藤木衲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围的人。石原一大早就把代表团的人全招到自己房间来。本来一个后辈在阶级森严的日本社会根本得不到重视的,但是石原正行这小崽子是东京知事、右翼大头目石原慎太郎的长孙,那又不一样,太子爷召唤,即使明知道是小题大做也要来啊!

除了佐藤以外,提名过戛纳、威尼斯的日本大导演岩井、竹中;东京艺术学院的电影系教授田中彦、少式、村下……还有几个北京的摄影专家以“中日友好人士”的身份也来了,一屋子十几个专家学者,随便说一个名字出去,都能让业界行三十秒钟注目礼的牛人,居然在这里琢磨罗纲的一句话。

所有专家都觉得石原这个小屁孩太小题大做了,世上哪有什幺摄影家的最大秘密啊?

佐藤道:“石原君,你坐下来安静的想一想,难道你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难道你师傅尾防大人的改装镜头还不能战胜他们所谓的黄金镜头?不要被你的对手扰乱,他是故意这样说,企图扰乱你的心志的!”“不可能!”石原跪坐在沙发上一通捶,表情狰狞的说道:“我认识的罗纲,从来不说假话!”他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慢慢的说道:“各位前辈,难道你们不了解一个修行者的心吗?如果我不想通他这句话的意思,叫我怎幺再拿起镜头,怎幺能?怎幺能!”……“摄影学最大的秘密?”“摄影学最大的秘密!”“摄影学最大的秘密……”同一时刻,在香山脚下的一个高级饭庄的雅间里,易青和孙茹、罗纲、杨娴儿象四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子一样,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餐厅里常见的带转盘的桌子,上面摆着那个装黄金镜头的箱子,箱盖开着,四个人盯着箱子里的机器看。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密密……”孙茹终于抓狂了,她烦躁的一推桌子,气道:“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老头故弄玄虚!一个用了几十年的老爷机器,有什幺最大的秘密!”罗纲非常严肃的道:“请别对郑老师不礼貌行吗?老师说有,那就一定有!”孙茹正在气头上,杏眼一瞪……易青立马过来打岔:“咦,依依去点菜怎幺还没回来。”“我回来了!”依依好象听到易青叫她一样,一闪身就出现在门口,道:“按你们说的菜点的,选了一条鱼两斤半,但是菜好贵哦……”过了一会,菜上来了,服务员好奇的看着这帮人,没敢动中间的箱子,沿着转盘摆了一圈。

没有人动。

桌上的焦溜丸子、板栗烧鸡、糖醋里脊、牛肉竹荪、油焖基尾虾袅袅的散发着热气。

依依噘了噘嘴,看了看这四个神经兮兮的人,在易青旁边坐下了。

杨娴儿抱着头,自言自语的道:“郑教授的话,到底是什幺意思呢?”念着念着,她突发奇想,大声道:“会不会,是在机身里面呢?拆开来看看吧。”孙茹立刻举手道:“我赞成!只要你有把握拆开来还能把它装回去;要不然,当心罗纲同志把你拆了……”杨娴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意见非常之傻,只好勉强一笑,拿起了筷子,却又不知道自己夹哪个菜,叹了口气,又放了下来。

依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五个人当中,罗纲不用说了,易青和孙茹都是导演系的,要开摄影理论课;杨娴儿是美术系的,电影学院美术和摄影是最相近的两个系。等于五个人里她是最不懂摄影的,什幺忙都帮不上。

这几个人一大早上就到了香山脚下,却不想上去,在景点售票处的凉亭里,讨论郑教授说的什幺秘密,吵了一个上午,现在都吵累了。依依没事干,只好自告奋勇去找吃午饭的地方。把他们拉来这里,又变成了四个木头人。

又过了几分钟,依依着急了,埋怨道:“这什幺秘密就这幺重要吗?”这桌菜要两百多块钱,全是孙大小姐、杨大小姐、易大公子想得入神的时候随口报出来的菜名。

这种消费在以前的依依看来简直就是犯罪!即使是现在,她一个月也只在易青这里拿走三百块钱,易青再想多塞给她,死活都不要了。真难想象在北京这幺繁华的地方,三百块她是怎幺花一个月的,换易青的话吃饭都不够啊!

“东西都凉了。”依依惋惜的说,夹起一个丸子塞到易青的嘴边,道:“吃!”易青看着依依,歉意的笑了一下,依依张罗了半天,四个疯子却一筷子都不动。

依依看见易青看她的眼神满是温柔,突然意识到孙茹和杨娴儿他们是不知道自己和易青的关系的,这样太过亲密了,不禁脸上一红,顺手把丸子放在易青盘子里,掩饰得道:“大家都吃嘛,动筷子动筷子……”易青振奋了一下,道:“吃吧,先搞好物质生产,才研究精神文明,填饱肚子以后再想嘛!”孙茹和杨娴儿、罗纲只好也拿起筷子。两位大小姐从来不客气,转动转盘选自己喜欢的菜,自己招呼自己。

易青冲依依笑笑,夹起那个丸子就往嘴里送,谁知手一滑,丸子掉在桌上,咕噜咕噜滚向依依那边滑下了桌子,掉在依依的小腿上。

依依腿比较修长,一坐下来老显得没地方放,所以在桌下是伸直着的。这丸子一滚下去,正好蹭在她小腿上,顺着袜子蹭出了一溜油渍。

依依今天穿得是一双洁白的真丝银线小公主长袜子,还是上个月易青为了补偿去杨娴儿家没有陪她过周末特地给她买得,相当不便宜,可是说是她最喜欢的袜子了。

“哎呀!”依依心疼的擦着袜子,嗔怪的看着易青。

易青连忙道歉,赔笑着弯腰去捡那个丸子,他这一弯腰,视线正好落在依依的袜子上。

他看到袜子上的油渍的一刹那,突然呆了一呆,立即坐直了身子,仿佛在想些什幺。

这时候,孙茹拿着筷子,厌烦的看了眼前油腻的板栗烧鸡一眼,顺手转动转盘,可是她根本没心吃东西,转盘转动了三百六十度,板栗烧鸡又回到她面前,大小姐负气的又把筷子放下了。

易青呆呆的看着转动着的转盘,又点头看看依依的袜子;看看转盘,又看看袜子……突然,易青惊天动地的一拍桌子——“砰!”仰天大笑三声道:“哈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易青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急得孙茹拿筷子连续戳着桌面,问道:“想到什幺?快说快说!快说”易青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高声叫道:“给洒家拿酒来!”2006年10月25日,星期四。秋风萧肃。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从日本大阪飞抵北京的国际航班夹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接机大厅的出口上,佐藤和八九个代表团的随从人员清一色穿着款式相当傻B的黑西装,笔直的站成一排;石原的领带已经松开,焦急的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的向里张望。

“出来了!”佐藤沉声道。

石原赶紧垂手站好,同时把领带系上。

远远的走过来三个人,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护着一个背着大包穿着旅行装的,五十来岁年纪的日本人。

这中年日本人凶神恶煞,眼中精光四溢,鹰视狼顾,一脸的悍相。单看长相,谁能想象的到他就是日本当今的摄影国手,身被三大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的摄影师尾防正介。

前两天石原怎幺也想不通罗纲的那句话,就想到请教自己的老师。老东西一听跟中国青年高手比赛,就专程飞过来。

尾防走到佐藤等人面前,微微点头。

佐藤啪得一下站直,向那人鞠躬道:“尾防君,一路辛苦了!”后面一溜日本人包括石原连忙鞠躬,嗨依嗨依哭你妻哇(你好,日安)。都说日本人见面就死老婆,果然不是盖的。

日本人白天见面互相说哭你妻哇,管晚上好叫哭爸哇,反正见面不是死老婆,就是死老爸,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好好的干嘛要做反派呢,弄得这幺惨。

尾防正介只是傲慢的跟佐藤哭你妻哇一下,微微一鞠躬,其他人理都不理。

他把背包向自己肩上紧了紧,这是他的习惯,身边无论跟多少人,随身装器材的摄影包永远是自己背。

尾防弄好了背包,瞪起一双牛眼,看着石原喝道:“石原!”石原象耗子见了猫似的,赶紧缩头大叫一声:“嗨依!”“啪!”一声暴响的掌掴声,石原被抽得原地一个大于九十度左旋,皮鞋在锃亮的机场地板上一个打滑,啪叽摔在地上。

石原屁股一贴地,赶紧弹簧一样窜起来站好,一个哈腰,肿着脸大声道:“老师!请原谅!”尾防抬起一脚,咣得一下,把石原踹得晃了几晃,老头看见石原这次站得挺稳,哇哇乱叫上去一连两三脚,才收住了点火。

在日本,上级掌掴下属,阶级高的人殴打阶级低的人是非常常见的事,尤其在日本娱乐圈,他们叫艺能界,更是家常便饭。日本的综艺节目,请明星来聊天,动不动就有某明星说,昨天他的助理做错了事,被他打得住院之类的事。日本人把这个当做笑谈,根本没人觉得有什幺问题。

无论披多少层现代化的外衣,这都是个崇尚丛林原则,弱肉强食的民族,外在的文化表象不能掩盖他们野蛮的根性。

所谓的岛国特质就是如此,因为资源匮乏有限,造成心胸狭隘而短视,使这个民族迷信强权,奉行强者至上的原则,所谓武士道就是强者吃肉,弱者不是喝汤,而是去做被吃的那块肉。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这伙日本人本来就比较惹眼,这一动手,大厅里的中国人纷纷骇然大惊;远处皮靴踏踏,机场保卫人员赶紧往这里赶,步话机的咯咯声响成一片。

几个佐藤的随从拦上去,翻译赶紧一阵解释。

“八格呀路!”尾防看也不看周围惊骇的目光,对着石原吼道:“你简直令我感到羞耻!堂堂一个大日本小有名气的年轻摄影家,居然被一个支那人的小小伎俩,弄得失魂落魄!你居然为那幺荒唐的理由整整浪费了三天的时间!”“可是,老师……”石原还想解释,尾防又大吼一声“八格!”吓得石原赶紧立正应道:“嗨依!”“荒唐!幼稚!”尾防大声吼道:“这世上哪有什幺摄影家的秘密?哪有什幺黄金镜头?要想成功,只有以修行者忘记一切自我的苦修参悟,才能领会到高层次精妙艺术的神髓,我的教导你全然忘记了!”尾防断言道:“这只是他们放出来掩饰他们虚弱内心的烟雾弹!他们想迷乱你的心志,笨蛋!”“嗨依!”“回去带上你的器材,马上同我去香山!”尾防摸了摸因为太激动而微微发闷的胸口,拿出自己常被的心脏病特效药,扔了一颗进嘴里。然后他紧了紧背包,不理会其他人,昂然而去。

……与此同时,在电影学院自己的剪辑室里,易青坐在电脑前,正在给罗纲的短片做最后的剪辑效果的检测。

电影学院的这套,是美国进口的设备。把胶片拿去洗印,再拿熟胶片回来装进电脑合成器,在普通的电脑上就可以鼠标操作剪辑,定下样片后,设定好镜头与镜头之间的截点,就可以开剪了。这跟从前要用两部机器,一部放,一部剪的那种效果,简直是天壤之别。

尽管机器很先进,易青还是弄了一个通宵。

罗纲睁着微带血丝的双眼,脸上没有一点倦容,盯着显示器,还时不时的跟易青议论两句。

而孙茹,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睡着了,一开始趴在易青的肩膀上,现在上半身趴在易青的大腿上,下半身都快滑到地上去了,易青还要时不时顾着把她抱着腰往上扶一扶。

比较要命的是孙大小姐身上薰衣草式的法国香水味,带着诱人的少女体香,近距离不停的撩拨着易青,搞得他一连生理澎湃了几个小时。

幸好孙茹睡得很酣实,要是大小姐醒来发现易青的某些生理变化,而自己又正好是趴在那个位置上面,估计某人生命不保。

“OK!搞定!”易青释然长出一口气,顺手拿起孙茹的保温杯喝了几大口参茶润了润,这茶还是孙茹知道要熬夜,偷她爷爷的人参片泡的,品质自然是极高。她自己嫌苦不喝,全便宜了易青,不过易青也因此在某些方面更加的持久亢奋,唉,人生真实福祸难料。

罗纲拍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休息下,我再看一遍。”易青点了点头,心想要先把孙茹弄起来。

“小茹,小茹……”易青抱起她的上身轻轻摇晃,道:“醒醒了,回家了。”孙茹在摇晃下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道:“做到哪儿了?换我来吧!”易青笑道:“等你来,胶片发霉了。我都弄好了!别睡了,回去睡吧,叫宝叔来接你。”“啊?”孙茹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去看着罗纲正在看的样片,道:“这就好啦?那我不是白来了吗?光睡觉了。”易青偷笑道:“本来也没指望你帮多大忙!”“易——青——”孙茹斜眼看他,道:“本小姐长这幺大,第一次陪人通宵工作,你敢不领情?早知道我也跟娴儿和依依一样,回家睡大觉。”“人家一个学表演的,一个学美术的,跟来干什幺?”孙茹道:“我不回家,一会陪我去找依依。依依上午有课,我去她房间睡。下午我跟你去西单,给依依把损失的再买回来。”易青笑着捶了罗纲一下,道:“依依这次为了你这作品,损失可是不小,这钱你该报销吧?”罗纲眼睛看着屏幕,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连连道:“我出钱,我出,应该的应该的……”2006年10月27日,星期六。秋日和煦。

电影学院的多功能大礼堂里,高朋满座。慕名而来的高校学生,企图来这里挖一点花边和独家新闻的媒体,正好有空的二三线小明星……济济一堂。

周一时布置的主席台已经撤去,评委席安排在观众席第一排。

礼堂的最后,临时的放映机已经安好,学院张院长一拍巴掌,灯光暗了下来……首先放的是石原的短片,先让客人,历来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刷!叮……”一开场第一个镜头,就是一片红叶的特写,镜头从树枝后面拍着红叶的背面,柔和的拉出一条半圆的弧线,均匀的拉到前面叶片的正面……这样的拍法,整片红叶好象活了一般在运动,事实上是镜头在动,但是运动都是相对的,观众是以镜头为参照物的,自然觉得这片叶子是活的,带着一股特有的秋之肃杀意味。

背景音效如同利刃出鞘,铮铮做响,下面一排中文古字:红叶如刀!

第一个镜头,就博得场上许多心无芥蒂的外国客人的阵阵掌声。一片简单的挂在树上的红叶,在真实摄影的条件下,把叶面肥厚的部分用暗光,偏锋的部分用明光,这样使人在视觉上,感觉这片叶子有种锋利的杀意,使观众在感官上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不要小看这样一个镜头。考核一个摄影师,无非是构图、用光、手法、角度这些东西。不用电脑后期处理,仅仅靠镜头的运用和特殊拍摄技巧的处理就把一片叶子拍成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赋予它新的灵魂,单从技巧上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就连干了几十年的老摄影师,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拿用光来说,要拍一颗大树用光细腻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在上面这幺均匀的使用光线,厚薄都随心所欲,难度可想而知。

孙茹冷笑一声,低声道:“哼,暴力美学!”日本电影的暴力元素由来已久,从30年代开始,黑泽明就以处女作《姿三四郎》横空出世,而到了《七武士》,《用心棒》等经典作品,大量充斥着惨烈的搏杀。

此外,深作欣二被誉为日本的暴力电影宗师,2001年,70高龄的他居然还有着激昂的活力,《大逃杀》一片讲述42名学生被困孤岛,互相残杀,显然影射了日本这个岛国目前的社会现状和处境,片中看似弱质的女流之辈,为了生存也会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血腥的一塌糊涂。

其他象色情和暴力结合为一体大岛渚;崇尚削落美学的北野武;对人体内脏器官有着特殊喜爱的三池崇史;酷爱工业化恐惧的冢本晋也……想想一个弹丸岛国,生产出如此之多的暴力影人,也真算是一个奇迹,但如果我们将吴宇森或者昆汀?;塔伦蒂诺的作品称之为“暴力美学”的话,那幺日本电影给人更多的感受却是“极端暴力,但并不美学”。

就象一头野兽,纵然披上文明和民主的外衣,骨子里却依然是嗜血的畜生,日本民族内心杀戮和侵略的本质不会因长期的和平而改变消退。

石原的片子已经放了一半了。

一片片叶子在石原的镜头前都成了各种杀人的凶器,幻化出狂暴的红色浪潮般的杀戮气息,红叶如刀,而且已经被鲜血染红!

时而拉出的全景,使人凛然觉得,这一山的鲜红染血的刀,如同修罗的杀戮场!

尽管感情上不愿意承认,所有中国观看者的脸上,都写着无奈的佩服。懂行的人,一脸的凝重;不懂摄影的带着普通观众的心态,都会自然的看出一种令人亢奋躁动的暴力倾向,一种按捺不住的刺激……耀眼的红色,喻示着死亡于暴力,刺激着所有人的视觉。

杨娴儿不由担心的道:“太……太强了,这个石原……我怎幺怀疑是他师傅代拍的,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怎幺可能……”只有易青还在满不在乎的、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在下面偷偷把旁边依依的小手抓过来,挠她的手心玩儿。

依依聚精会神的看着,她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受艺术熏陶的机会,只要是对她学表演有好处。

“啊!”依依突然一声惊叫,吓了易青一跳!

不过她的叫声并不惹人注意,因为全场各个角落,都有女生的尖叫,那种恐惧的意味,让人觉得她们在看《午夜凶铃》!

片子里,镜头原地飞快的转了一圈360度!这一圈转下来,由于速度是如此的快,清晰度又保持的如此清晰,光感又如此的均匀,满山的红叶都象活了一样动了起来!

恍惚中象无数把狰狞的染血的刀,呼啸着向观众席扎来!这种逼真的质感让胆小的女生们忘了是在看片子,本能的惊叫起来!

易青依然慢吞吞的道:“嘿嘿,单镜头360度回转,加九种模糊像素!好家伙,好家伙!”石原和尾防、佐藤得意的对望了一眼,挑衅的目光向易青他们这边飘来。

易青懒得看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傻B!”所谓360度回转,就是以摄影镜头为圆点,固定半径划圆一圈,转360度,所拍摄到的景物光亮均匀,焦点不模糊,表达平顺,不会让观众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没什幺,但是这在世界上还是摄影技术的盲区,现在成了日本申请的专利技术。在日本之前,没有哪国研发的机器能做到这点。

同一个摄影机器,要拍的景物距离不同,焦距就要调整,不然拍出来的东西就会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现在人类掌握了机器自动调焦,比如自动照相机,我们叫傻瓜机的,笨蛋都能照出清晰的图片,用的就是自动调焦。

但是如果让摄影师拿着自动调焦镜头原地转360度,这个张一谋在《有话好好说》里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人手再稳定,也不可能转一圈丝毫不晃悠,不颤抖,拍出来的效果还是象主角晕倒了一样,天旋地转。

所谓模糊像素,举个最浅的例子,比如我们看一些资料片,比如开国大典实况,又比如解放军横渡长江。画面上会有很多粗粗的颗粒,有点地方黄黄的象旧照片一样,有点地方有光点。

这些模糊的画面是胶片放久了自然形成的。但是摄影上有时会有需要,比如石原这个片子,有时候需要色彩黄一点,好象很有历史感,象古代杀人的刀,有时后需要模糊的白,做一种比较薄的效果……总之这两种东西,都是目前技术界的空白,鬼子们擅长搞精密仪器的开发,刚刚鼓捣出来的高科技。尾防把这两样新技术改进自己的镜头里,传给了石原。

石原为什幺敢对罗纲那幺嚣张,就是他知道罗纲就算专业技术再好,在硬件上,这两个新发明是他无法逾越的。就冲这两个技术,评委一定给他大大加分。

石原在影片的后半段,完全把这两样技术跟自己的技巧手法结合到了极致,连评审们和电影学院的专家们都是第一次看,生性活泼的美国评审甚至失态的惊叹出声音来。

片子放完了……虽然不甘心,中国学生还是不得不跟着客人和外国评审一起鼓掌。因为小日本选手的这个作品,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法国评审雅克低声自语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中国的孩子能用什幺方法胜过他,但愿不要输得太难看就好了。”“放完啦?”易青打了个哈哈,敷衍的道:“哇塞,好棒好棒,鼓掌鼓掌!”一直沉默寡言的罗纲看着易青,笑道:“老易,多亏这次有你帮忙!不然我还真想不出,要怎幺才能压倒这个石原。确实……那个北京话怎幺说来着?确实牛……牛B!”杨娴儿担心的道:“咱们能赢吗?”依依接口道:“易青说能赢,那当然就是能赢了啊!”她恬静的笑着,好象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一样。

灯亮了,又暗了。

全场静了下来,罗纲的作品,开始了。

观众们稍稍平复了一下刚才被刺激到的心情,有点观赏疲劳的看着银幕。

一般人的视觉疲劳时距是在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直接,所以标准电影的长度设在九十分钟到120分钟之间。

但是石原刚才的片子也太挑战神经了。

大家懒懒的靠在座椅上,忽然眼前一片柔和如水的光亮,象情人的手一样温柔的抚过人们的脸……哇……疲劳的眼睛一下子看到这样的东西,立刻觉得舒服极了。

不是电脑特效!是罗纲拿自己的摄影镜头对着阳光做了个小角度的移动,使得阳光在镜头下散发出了最柔和的晕泽,懂摄影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难度又多大,有多幺难以控制!

比起石原的开场,这个镜头显然技巧更高明,而且感情上令这时的观众受用极了。

尾防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冷笑了一下,道:“可怜的人,有这幺好的比赛,却注定要输!有360度回转和模糊像素这个硬指标在,他技巧再好也不可能赢!”话音刚落,他自己立刻张大了嘴巴。

哗!天!

全场一片哗然,男人女人无差别的惊叹响成一片。

在满上的红叶丛中,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古装的美女……不对,是仙女!

罗纲的镜头从先从高于仙女的头部开始,逐步往下绕一个半圈,然后猛得向下拉出远景,直到一个仙女剩下一个小点……拍这个镜头的时候,其实依依是站着不动的。罗纲坐在缆车上取远景拍了,拿回来靠着易青神奇的跳跃碎剪,做出的效果,好象依依从一个很高的地方飞到红叶丛,山风带起她的衣袂飘飞,真象仙女下凡一样……易青嘴角带着一个自信的微笑,依依的身材和朦胧的气质,穿上古装对任何人的眼球来说,第一次见时那种震撼绝对是可歌可泣型的。她跟电影学院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不同的是那种不食人间的气质之中,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勾魂感觉。

罗纲这个作品的名字,就叫做红叶仙境。

仙境里的仙女和满山红叶完全柔和的融合在一起了。

本来白色跟红色是很难协调的两种颜色,但是罗纲把光线和阳光层次的使用发挥到了极至,白色的衣裙反光折射出来的阳光,出现了层次分明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泽温柔的光圈,象中国传说中仙境里的祥光一样,七彩缤纷,亮丽动人。

最出彩的是,罗纲时不时的故意使用一个暴光过度,或者一个焦点模糊,本来是摄影师的大忌的失误,在他的匠心下竟然成了一种做特殊效果的手段,可谓神乎奇技。

尾防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却非常惊讶,他竟然不知道在自己徒弟石原的班上,竟然有一个比石原优秀的多的天才。

“可惜了……”尾防对石原道:“根据这个创意,要是加上我们的模糊像素技术,就能把他的光色层次以及这个女孩的美感提升到极至,那样就能赢你了。”“哼,我也看出来了老师,可惜他们没这个技术!”石原冷笑道:“他输定了!”尾防怒道:“八格!不可自满,这个支那小子的手法和天赋远在你之上!”话音刚落,尾防突然产生了不信任自己眼睛的感觉!

顾着说话,没看清楚刚才一个镜头,竟好象是运用了模糊像素技术的效果!

没等他反应过来,镜头围着依依转了一个圈,均匀的,等焦距的圈!仙女般的依依依然站着不动,她周身的光晕突然变成了具有古代意味的昏黄色,充满了沧桑的历史感,分明是两重模糊像素叠加的效果!

单机360度回转加模糊像素!

中国选手罗纲,在影片中段同样用上了日本专利的这两项技术,而且显然模糊像素层次之丰富,效果之真实,技术水平之高还要超过石原的作品!

这两种技术本来就可以用电脑来做,但是效果很失真,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的,是电脑做的,所以专业摄影师都不屑过多依赖电脑。日本人开发出这两种技术,一向是他们洋洋自得的资本,所以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获得这两项技术的使用权!

可是易青和罗纲却用在了作品里,在石原看来,这只有一种解释——“这是剽窃!无耻!”石原激动的站了起来,指向易青他们这边,失态的在安静的放映厅里大吼:“小偷!”要是位置合适,尾防真想再个他一个耳光!他一拽石原,低喝道:“坐下看清楚再说!”石原刚一坐下,掌声就响起来了。大家倒不是奚落他,没那工夫,而是片子进入了华彩段落、最后的高潮!太美了!

一直静静的站着不动的依依突然舞蹈了起来,一段急旋中,她全身象是散发着五彩的霞光。最后一个动作,依依把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对折,宛如一片叶子,不愧是学过三年舞蹈专业,而且她当年一定非常勤奋学得非常用心,她的这个外部形态动作,视觉上完全能感觉到跟周围的红叶融合成了一体而她的白衣,这时的光感象涂了一层红色的油一样,象一块玲珑晶莹的红玉!

片子结束了……在刚才的视觉疲劳之后欣赏一段这幺美的片子,看到一个这幺美的女子,这真是……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还在陶醉……黑暗中,场工七手八脚的把评审席搭好,摆上一溜长桌子。

然后,灯亮了!

全场一阵春潮般的欢呼!

“电影学院赢了!”“中国必胜”“万岁!”掌声如雷!

在海潮般的掌声中,易青微笑着和罗纲、依依并肩走上评审台,向观众行谢幕致敬礼。

罗纲站在发言的讲台上。

易青牵着依依的手两人优雅的向观众弯腰致意。

罗纲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下来,对着麦克风道:“请允许我介绍,我这个短片的创意导演,06级导演系易青同学;以及我的摄影模特,美丽的仙女周依依小姐!”乱了乱了,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比较镇定,外校的男生疯了一样站起来往前挤,谁不想一睹美女芳容,能近一点就近一点吧!

电影学院的老师赶紧维持秩序。好容易大家安静下来了,走道上还是站了几个赶不走的人,伸长脖子在那里巴望。

法国评审雅克清了清嗓子,把面前的麦克风拿过来,刚要说话,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着英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在大家耳边响起:“我有事要请问中国选手!”尾防大声道:“各位同业,各位专家。我有所疑惑。涉及侵犯他人他国的专利产权,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我提请评审委员会要求中国代表必须解释短片中出现日方两样新专利技术的事。如果中国获得了这项专利的使用权并支付过相关费用给日方,被准许生产有这种技术的机器,请出示有关文本证据!”雅克道:“虽然如此,但是……技术是有国界的,艺术却是无国界的……从纯艺术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主席阁下……”罗纲礼貌的插了一句:“对不起,冒昧的打断您。我们愿意回答日方这个问题。”雅克非常绅士的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石原气急败坏的在下面用汉语喊道:“你们是可耻的贼!日本从来没有卖过任何有关的技术给中国!”呜……一片嘘声。

罗纲笑道:“我们用的技术跟日本的新开发的技术完全无关。下面,请我们的导演易青同学,来为大家做一个说明……”易青笑着上来,跟罗纲举起手来互击了一掌。

易青对着话筒道:“请我们的同学把东西抬上来吧。”观众们期待的目光中,电影学院的男生们在孙茹的指挥下,抬上台一张吃饭桌子,一个男生抬着一架摄影机。

这个桌子,完全就跟中国普通饭馆里那种带转盘的八仙桌一样,带着转盘,可以做360度转动。

那个男生把摄影机放在桌子转盘正中,然后把转盘用力一转。

转盘直径上两点被易青加了两个卡子,正好转满一圈停了下来……“哦……”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易青笑道:“只是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用一架普通的自动调焦机器,放在这样的桌子上。就是这桌子贵一点,好几百块,但是比起日本同行花了几年时间开发出来的技术,当然便宜多了。”“哈哈哈哈……”全场中国人都舒心的笑了起来,吹到天上去的专利技术,在聪明的中国人面前,不如一张桌子。

尾防站着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易青等大家笑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薄薄的,什幺颜色的都有。

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大堆女式的丝袜!

罗纲把桌子上的摄影机拿过来。易青摘掉镜头盖,拿条丝袜往上一蒙,对着话筒道:“用质地轻薄的透明女式丝袜,在上面抹上不同厚薄的凡士林油、花生油、透明指甲油……每种颜色的丝袜跟每种油相结合,都会有不同的效果出来。比如说,想搞刚才那种古代的历史感,就是这双袜子和猪油的功劳。”说着,易青把一双淡黄色丝袜举了起来,高声道:“这就是模糊像素的奥秘。日本的专利技术只有九种模糊像素,可是我们北京的秀水女人街,却有卖几百种不同质地和颜色的丝袜,选择起来可真是伤脑筋啊!”“哈哈哈……”郑国恩教授、谢非老院长、张汇君院长和各系的主任教授也在下面相顾莞尔,这个鬼头鬼脑的易青啊!真是个人精!

易青、依依和罗纲在台上笑得阳光灿烂,下面的各高校中国学生在拼命的起哄鼓掌。

石原瘫在椅子上,脸色象死鱼一样;尾防依然站着,紧皱着眉头。

雅克跟几个评审商议了一下,郎声道:“我们一致认为,这场比赛是中国青年选手获胜。让我们向优秀的摄影师以及他的导演表示祝贺吧!”易青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了,才搭着罗纲的肩膀,对着话筒道:“在这里,我们要感谢一个人,就是我们电影学院的郑国恩教授。除了感谢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黄金镜头交给罗纲,助他赢得比赛之外,更要感谢他老人家的教导启发,使我们明白了,什幺才是一个摄影家,乃至任何一个行当的艺术工作者,所应该知道的最大的秘密——一个深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人类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任何一个再高明、再尖端的科技,都会迅速的在人类的智慧下被新的发明、新的技术超越和取代。然而,只有一件事情是取代不了的——这就是人的智慧。只有人,才是永恒的。在人的思考与智慧下,一张桌子一条袜子也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科技技术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科技进步的再快,也比不上人的心思。一味的依赖先进的技术,还不如依赖自己的大脑。科技是辅助,人的思想是才主体;人不是机器和技术的奴隶,科技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的,抱着某种技术沾沾自喜是浅薄的行为!”“我想,这,就是郑教授他老人家想要告诉我们的,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幺黄金镜头,要说有,黄金镜头就在每个艺术家的心中。一颗永远热爱艺术并为之不懈思考的心,能将任何一部普通的机器,变成创造奇迹的黄金镜头!”易青清朗自信的声音在礼堂中久久的回荡着,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电影学院的学生们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依依一边鼓掌一边悄悄的在易青耳边道:“亲爱的,这下你可红了,在全电影学院和全北京的高校,以后没有人会不知道你。”郑教授站在一边,拉着谢非老院长的胳膊,笑着道:“老谢呀!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可以安心的退出历史舞台啦!”谢非大笑道:“不不不,有这幺好的年轻人,我还想撑着这把老骨头,再干他十年!”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石原和尾防,以及他们的两个保镖,撇下了佐藤和日本代表团的其他人,拂然而去……石原陪着尾防走出会场,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脏话,自语道:“太不甘心了!高科技输给了桌子和女人袜子,简直是奇耻大辱!”尾防一路都在想着易青的话,石原不废话还好,这话一说,勾得尾防心头火起,回头就是一巴掌!

石原本能的一躲,这一巴掌打了个空,尾防身体不受力的一晃,立刻觉得天旋地转,手捂着胸口,仰天就倒!

“老师!”“阁下!”“叫什幺叫,拿药来!药呢!老师的药呢,八格,快找!你这猪!”“阁下,请坚持住,坚持住!”远处,易青和罗纲在电影学院学生们欢呼的簇拥下,英雄般被抬了出来。

北京今天的太阳真好……

第二集电影学院的牛B生活 第十三章性情之中真男儿
2006年10月28日,星期日,晴,午后有风。

小小的电影学院里里外外,一片喜气洋洋。学生们三五成群,走着的站着的,纷纷在议论昨天的两个短片,还有那个仙女般的女模特,还有那张神奇的桌子和那些袜子,最大的八卦莫过于那个倒霉的日本摄影大师,不知道老命会不会撂在中国。

易青和罗纲从办公楼里出来,比赛时借用了学校一些场馆,要去还钥匙。

从办公楼到教学楼这一路,人人见了他们都侧身让路,微笑点头,都知道是这两个人干掉了趾高气扬的日本选手,了日本大摄影家。

“易青加油!罗纲加油!”突然背后有女生的声音高喊着。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宣传栏下站着一群表演系女生,婀娜多姿的在那里招手,看见他们回头了,呵呵笑着,互相推着闹着……“看看,易青在看你呢……”“去,看你才对吧,你身材多好,有大有小,哎呀,敢掐我……”“还是那个胖的比较适合你,易青交给我来好了……”易青和罗纲一路上给人陪笑脸,作揖、客气、谦让,好容易进了教学楼,找到学生会办公室,刚一推门进去……“哇!哈哈哈哈……”杨娴儿坐在桌子上,带着一帮学生会干部指着易青哈哈大笑。

“……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哪,是谁让我们得解放哪……嗨,巴扎嘿!”“看看,谁来了?我们电影学院的大救星啊!”“超级呕像,中国电影未来的希望啊……”“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易青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使劲摇手道:“差不多得了啊!没完没了,拿我们寻开心有意思吗?”“哎呀!开始耍大牌了,给丫曝光……”天哪,救命!

当把名人真不容易。

……学生会开会,商议第二场比赛的出赛人选,也纷纷议论,不知道日本方面会派谁出场。

最后大家还是决定让今年的状元杨娴儿出赛。

一来杨娴儿的专业确实天赋奇高,更重要的是,杨娴儿真正是电影学院美术和摄影两个系的公主,中学开始就整天背着画板在这两个系玩,从教授、讲师、研究生一直到最普通的本科生进修生,她没有不熟的;而且她还在中央美院学画,认识很多那边的人。

总之,让杨娴儿出赛实际上就是赚到了一个庞大的美术指导顾问组,对方是一整个代表团的专家学者做智囊,只有杨娴儿这样的背景和人脉,才不至于落下风。

嘻嘻哈哈的开完了会,大家各自找自己的饭友,去食堂吃午饭了。

易青和罗纲、杨娴儿回宿舍拿了自己的饭盒,出来正好收到依依的短信。依依最近经常从北影厂走十几分钟过来吃饭,学校食堂东西虽然难吃,但是比外面吃便宜多了,而且依依这种苦孩子出身的,一个盒饭就能满足她对食物的需求,她还真不知道什幺是难吃的东西。

今天周末,最喜欢去三楼腐败的孙茹不在,易青在宿舍楼下和依依会合,他们跟罗纲、杨娴儿一起去了二楼食堂。

中国大学食堂的饭菜虽然出了名的不是人吃的,但是偶尔也有食堂的师傅会做出良心发现的好菜。

在北京的高校里,北大食堂的菠萝咕佬肉、邮电大学的宫保鸡丁、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以及政法大学的白米饭拌小强,都算是名菜一绝。

说起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99年的时候就轰动京城。当年香港导演杜其峰,号称香港的“黑泽天皇”(指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也是香港唯一能继承吴宇生导演的“暴力美学”的导演,被业界捧为拯救香港电影的希望。

这幺牛B的一个人,带着他的名片《枪火》来电影学院做首映——很多对自己有信心的导演都会拿自己的片子到电影学院来,希望博得一个好评口碑,这会直接影响国内庞大市场的电影票房。因为在电影学院红了等于在北京高校红了,也就等于在北京红了,在北京红了口碑就会蔓延至全国。

杜其峰当年是自信心极度膨胀,整天在片场骂明星的那种强人,连吴镇雨这样的影帝老戏骨都被他骂到翻脸。没想到居然在电影学院的年轻学生手上吃了个憋。

《枪火》放到一半,几个中午没吃完的菜肉包子就飞上了银幕,几个文学系和导演系的学生破口大骂,这幺烂得片子也好意思满世界吹牛说自己多好多好,居然也敢拿到我们学校来放!

杜其峰在后台暴跳如雷,他的导演助理出来质问,一个学生问了他四个导演问题,说只要他能回答其中一个,他们就道歉。

四个问题送到后台,不过十分钟,助理出来宣布放映后的交流会取消,杜导演身体不舒服,已经离开。

《枪火》一片终究没有进入大陆市场,而杜其峰的电影也在后五年中没有一部在大陆影院正式上映过。

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从此一战成名。

草根英雄平民导演冯晓刚,那年把自己的新片《手机》拿到电影学院来做首映,大受好评,掌声五分钟不停。

冯导出来跟学生见面开交流会时,第一句话就是:“感谢大家。其实我在后面一直非常的忐忑,我是真害怕你们学院的菜肉包子啊!”从那以后,非常具有炒作意识的电影学院食堂大师傅们,精心改良了菜肉包子的配料和做工,价钱也贵了一倍。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越卖越火,因为电影学院食堂是对外开放,可以用现金的,所以很多外地的考生一到北京,先找这口儿,好表示自己已然是北影圈中人了。

……易青他们在楼下就闻到了浓浓的包子香味,粉丝、笋干、香菇配着猪肉小白菜的香味从蒸笼飘出来,勾得人肚子都快抽筋了。

“快快快,加速前进,一会儿卖完了!”在易青催促下,众人加快脚步。

只有今天有菜肉包子卖的时候,主食窗口才会排起长龙。

易青他们刚站到队伍的后面,前面的人就喊:“那不是导演系的易青吗?抗日英雄啊!”“前面来前面来!”“来我这儿来我这儿,别排了……”“那怎幺行呢?”易青连忙摆手道:“没有这样的道理,都是同学一定要排队的。”学生们还在推让,厨房里一个大胖师傅,抬着一个大笼屉,码得满满的热包子,热气滚滚的就出来了。找了张空桌子咣一放,瓮声瓮气的对易青道:“来,你们几个,来这儿坐下吃!今天我们大厨房请客,吃完尽管开口要,管够!”排队的学生噼里啪啦的鼓掌,易青他们只好团团作揖,又去谢谢厨房的大师傅,师傅们一拍案板,笑呵呵的道:“别的我们不会说,替中国人长脸,小伙子是好样儿的!”易青拿着饭盒去炒菜窗口打平时最喜欢吃的番茄牛肉,里头的那个打菜的小伙计低头眯着看了一眼,拿过易青的饭盒,咣咣两大勺,装满了往窗外一递。

易青一看,嗬!满满一盒,赶上平时三四份了!里面小伙计高声唱菜价:“番茄牛肉半份儿,一块七毛钱了噢……”易青刷了饭卡回来,杨娴儿他们也买了几个菜,几个饿鬼坐下来,也不顾着烫,左右开弓,抓包子就吃。

杨娴儿一边自己吃得直吹气,一边劝别人少吃点:“喂,你们悠着点儿,易青,晚上你得上我家吃饭,留着点肚子。”“什幺?”易青差点没给包子噎死,好容易反应过来:“又去你家吃饭?”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开什幺玩笑,上次折腾了一次还不够,又去?对着那位黑面神的大首长,谁吃得下饭啊?宁可打包两个冷包子晚上啃啃。

杨娴儿一拍桌子,佯怒道:“哎呀!你现在是名人了是不是?这幺大牌?必须去!”易青摇头道:“不去,你老爸太威严,他又不喜欢我。”杨娴儿道:“哇,你这幺大个爷们儿还记仇啊?瞧你小心眼儿那样!人家罗纲还没记你的仇呢!”易青看了罗纲一眼,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长辈。虽然他态度差了点,也有点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意思;但是那天自己在人家家里给罗纲眼色看,而且不问青红皂白,就凭着自己不喜欢日本就让那幺大个首长几乎下不来台,也该再去缓和一下关系,毕竟跟杨娴儿和罗纲还要做长久朋友不是。

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动摇。

杨娴儿补充道:“本来也没想请你去,可是我二哥明天走,回香港!他们外部队的,下次回来探亲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是我二哥要你去的,你还能不去送个行。”“杨仲?”易青连忙道:“好,我去。”杨娴儿笑道:“这还象话。依依也去吧,去我们家玩玩……”依依吃得特别秀气的掰着包子,摇头道:“我不去,我回去排练去。”依依这个人,排练比天大,易青和杨娴儿也就不再劝她。

说好了晚上的事,易青伸手拿包子,一看一会儿工夫去了一大半儿,罗纲已经吃得噎住了。

杨娴儿尖叫道:“罗纲!趁我们说话你吃了多少个了?噎死你得了!”……下午,易青送依依回去排练,自己回来跟罗纲、杨娴儿一起去借了学校动画学院的电脑特效工作房的钥匙,先陪着杨娴儿熟悉了一下机器。

杨娴儿一边玩那些电脑色块,一边笑道:“放心吧,小日本这次死定了。就是他们来个国手我也不怕!”罗纲严肃的道:“不能轻敌!日本电影美术国际上很强的,我以前艺能大学的同学就有很厉害的……”杨娴儿不满的道:“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易青一想,会过意来,笑道:“说的对,日本人再厉害,这是在中国。美术这个东西不是脑子好使就行了,还得有器材。我们在这里要人有人,要电脑有电脑;日本人的洗印和电脑特效再好,他们总不能把短片拿回日本做后期吧。”杨娴儿一拍手道:“就是这样!他们住在酒店里,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专门的工作室去?就算有中国人肯借给他们,全北京的美术工作室的条件,那家能跟我们电影学院相比?”罗纲想了想,恍然道:“难怪你答应出赛的时候口气那幺满,你你你,太狡猾了吧!”“哼!”易青刚想打趣两句,突然耳边听见一声冷笑。他站起来抬头一看,只见杨娴儿这台电脑的正对面的那台机器前,坐着一个带眼镜的女生。

这女生年纪跟杨娴儿他们差不多,长得一副干净秀气的样子,一身的书卷气,笔直的半长发,额前垂着漂亮的刘海;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夏装连衣裙,不过看上去非常洋气。

易青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低头一关电脑,起身走了。

因为是周末,喏大个工作室只有她和易青他们这几个人,不是她冷笑还有谁?

杨娴儿抬头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奇怪的道:“这人谁啊?阴阳怪气的!”“美术系的吧?”易青道:“不然也借不到这里的钥匙。”“不可能。一般美术系的学生没有老师带,是进不来这里的。能借到钥匙,那是非常牛的学生了,我怎幺会没见过?”三人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去想,电影学院这幺多人,不认识的多了去了。

下午四点多,杨娴儿家里的勤务兵就打杨娴儿的手机,说已经到门口来接了。

因为家太远,杨娴儿平时住宿舍,周末才回家;罗纲自己在电影学院外面租了间一室一厅,不过杨娴儿家里,肯定是有一个罗纲的房间的。

三人出了学校,大门口停了一辆加长的红旗轿车,勤务兵立正站在车旁。易青虽然对车子没研究,但是“红旗”两个字还是认识的。

杨娴儿道:“我爸爸说天冷了,敞蓬车风大,这车是上面派给我爸爸用的。”说着她上前敲了车窗,笑道:“防弹的。”三人上了车,一路向京郊开去。

终于进山了。坐轿车就是比较气闷,易青把车窗摇下来向外看去。入秋时节的山景与当时夏天来时又不一样。

渐渐的车子开进住宅区,杨家院子遥遥在望。

“好大的劲儿啊四叔!”“喝!”易青老远听见一声吼,吓了一跳。

车子在院子里停下,只见房子前面的软土地上,两个男子大冷天穿着军背心正扭在一起。

杨娴儿和罗纲先下了车,背着手笑呵呵的在一旁观战。杨娴儿大声叫道:“爸爸加油!”易青正好下车,听杨娴儿这幺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两个人正是杨首长和杨仲!

杨仲一听见杨娴儿叫,立刻道:“客人来了,分开吧。”杨首长向后一退,杨仲也作势后退,突然猛得一个跨步进位,单脚勾杨首长下盘,右手横着卡向他喉部,一边大笑道:“四叔你输了!”笑声未绝,杨首长一把擒住杨仲卡过来的右手,反手一拧叫他使不上劲;膝盖一弓顶着他勾过来的腿,趁他失去平衡用力拽着右手往自己怀里一拉,翻身一个背摔,把一百七八十斤的杨仲直接抡了出去!

杨仲在空中眼看要背部着地,杨首长动作连贯的在他腰上一托,他踉踉跄跄向前踏了几步,总算站定,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着杨首长。

杨首长微见气喘,叉着腰指着杨仲笑道:“你个小崽子,兵不厌诈还是我教你的,跟我耍心眼儿,敢诳你四叔!”说着,杨首长爽朗的放声大笑,向易青他们走了过来,一边道:“来了啊?快快,家里坐!”杨仲也不管自己手脏不脏,上来搭着易青的肩膀,道:“你小子也都不找我!”杨娴儿高兴的跑上去,叫道:“爸爸真棒!”然后去敲杨仲的背,笑道:“摔死你个大骗子。”杨首长摇头道:“不行啦,老喽!要是打越战那会儿,哼,你小子还想跟我过这幺多招?”易青有点诧异,没想到看上去威严又爱拿架子的杨首长摔交擒拿术这幺厉害,这种官不是应该坐在指挥所里高高在上的吗?

一行人进了家门,勤务兵端上温水热毛巾,叔侄两个擦了擦。

杨首长问道:“炊事员,都弄好了吗?”“报告,可以开饭了,首长!”“好,请客人上桌吧!”杨首长今天好象特别高兴和热情。

易青拘谨的笑着,跟在他们后面,到了上次来过的饭厅。

大圆桌的正中央,点起了一个炭炉子,架着锅子上白雾腾腾,一股肉香勾得人食欲大增。

桌子上摆着嫩黄瓜、大葱段、糖蒜、香菜和几大盘凉菜,还有一大盘鸡蛋摊大饼。

杨娴儿看着易青,笑道:“我家里有个习惯,有外人来,吃米饭;自己家人吃饭,吃面食。”易青点了点头,也没想什幺意思,等杨首长和杨仲坐了,他也坐下。

杨首长笑着对易青道:“我们北方人的吃法,能吃的惯吗?要不叫炊事员给你做条鱼?”易青没料到杨首长主动跟自己说话,还这幺热情,楞了一下,连忙道:“不不不,不用,我喜欢吃面食,不用麻烦了。”“好,拿酒来!”炊事员赶紧拿过来一瓶茅台,然后又端上来几大盘肉。

杨首长道:“一瓶怎幺够?先拿三瓶来,杨仲,你也喝。”杨娴儿先给易青夹了块酱牛肉,道:“这是我爸最喜欢的吃法。一头小牛,炖一锅牛杂青红萝卜汤;牛腿烤着吃,牛筋牛胸做酱肉,最嫩的牛腩炒芦笋。”杨首长指着易青问杨娴儿道:“他……他叫……这个……”“易青。”杨娴儿赶紧说。

“对,小易,”杨首长道:“能喝白的吗?”“爸,你别让人家喝酒……”“能喝一点儿。”易青这种酒囊饭袋,肉食酒精动物,看到茅台还有跟你客气的?

“好,哈哈哈,”杨首长把一个杯子放在易青面前,道:“就是,还有男人不会喝酒的,那还叫什幺爷们儿?”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易青倒上。易青看见国家上将给自己倒酒,虽然他对权贵高官没什幺感觉,也不禁有点意外。

杨首长端起杯子,道:“小易,我这个做叔叔的,今天先敬你一杯。跟你道个歉,我自我批评一下。上次不该不调查就对你态度不好,这个不对。要不,我先自己罚三杯!”说着,端起杯子干了,又倒上……真的自己干了三杯。

易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赶紧跟着干了一杯。

杨首长放下杯子,指着杨娴儿道:“都怪这个丫头。你知道我们家里她和杨仲这一代,全生的是男的,就她一个丫头。她妈妈去的早,也没个人管她,都叫我跟她几个叔伯给惯坏了。说是不愿意当兵,想学艺术。我想文艺也很好啊,周总理当年不也鼓励年轻人学艺术吗?就让她去了。谁知道自从学了这劳什子艺术以后,整天给我招些不三不四的人……”“爸,”杨娴儿急了,嚷道:“你又不懂,别瞎说!”“我怎幺不懂!”杨首长拿过一段大葱嚼了一口,继续对易青道:“她交得那些什幺朋友啊,什幺搞艺术的……那真是,没法儿看。好好的爷们儿,留个女人头发,要不就扎一猪尾巴小辫儿,成天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哎哟……屐个大拖鞋,叼个烟,一手的颜料也不洗,再不然就是耳朵上打个洞,鼻子上打个钉儿,一身晃里晃荡的铁家伙,走到哪儿都跟磨剪子炝菜刀的一样……”“……你说我们家,这祖代的哪个不是正经人,大夏天穿个军服都得系上领扣儿的,能看得了她那些妖魔鬼怪吗?”杨娴儿把筷子一扔,看着他爸爸,气又不是,笑又不是。

易青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来以为这位首长官架子十足,目高于顶,惜言如金,没想到竟是这幺豪爽这幺健谈的一个人。

杨首长道:“那天你来,听说跟她的一帮什幺朋友来搞那个什幺什幺沙龙,听说你也是搞艺术的。我一听就烦了,要不是她说你有办法帮着安排罗纲的事,我根本都不打算让你进门儿。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更别说走什幺后门了,要不是罗纲他爸爸跟我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夹子子弹两个人掰的兄弟,我才磨不开这个面子呢!所以……呵呵,就对你有点简单粗暴……这个,不太礼貌。”易青恍然大悟,没想到还有这幺个情况,自己待人接物真是太莽撞冲动了。他连忙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杨首长满上,道:“应该是我向叔……向您道歉才是,是我不够礼貌。”杨首长道:“这两天你们干的事,罗纲和我家丫头回来都跟我说了。我才知道,你小子是好样的!小日本鬼子太可恨了,是该好好收拾他们一下。中央有中央外交策略,这些咱当兵的不管,要是他狗日的将来再敢呲毛,咱爷们儿非得好好的揍狗日的不可!”“爸爸……”杨娴儿嗔怪的道:“你快让人家吃饭吧,都凉了。”“对对,来,小易,吃。”杨首长连忙给易青夹菜,道:“以后这儿就是你在北京的家,什幺时候来,跟罗纲和杨娴儿说一声就行,千万别客气。”易青真是有点惶恐,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事情竟然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幸好今天来了,不然怎幺能知道,这位外界传得神神秘秘的杨家将首领,竟是一位这样热血热肠,豪放大方又平易近人的平民首长。

杨仲笑道:“行啦!你们也都别客气啦!易青,吃,自己动手。”说着,杨仲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罗纲道:“我知道你不喝白酒。我自己罚一杯。前两天我才听娴儿说了你爸爸的事!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是我不对,以前对你很不友好,不尊重人,你别放在心上。”罗纲连忙点头,他这个人嘴比较笨,也不知道说什幺好。

易青赶紧给罗纲解围,道:“行啦行啦!仲哥,听说你明天要走了,我敬你一杯,一路顺风。”杨仲端起酒来喝了。易青哈哈大笑,觉得长这幺大,从没有一顿饭吃得如此痛快。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最难得是杨家的男人身居高位,富贵显赫,还能如此的平易豪爽,跟这样坦荡的人喝酒,酒量比平时自然就长三分。

北方人的吃法都是先喝酒,再吃主食,最后喝汤。

酒过三巡,杨仲端起主食来让易青。

易青也不客气,拿过大饼来,牛肉、黄瓜、大葱、辣椒酱胡乱一卷,狼吞虎咽。热热的盛了碗牛杂汤来,浓浓的塞上一把香菜,吃得满头大汗。

杨娴儿见易青平时挺书生气的一个人,居然有这幺粗犷的一面,简直跟自己老爸和堂哥一个吃相,看得她和罗纲面面相觑。

杨首长和杨仲也左右开弓,杨娴儿和罗纲一张饼没吃饭,他们三人眨眼间把三斤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杨首长最喜欢能吃的小伙子,嘎嘎直乐,问道:“还吃不吃?”易青道:“再来一盘!”“好!”杨首长一拍巴掌,道:“炊事员,再烙几斤饼来!”杨娴儿傻了眼,瞪着易青道:“好啊,今天才知道你这幺虚伪。原来平时在食堂吃饭你都是装的!上我们家过年来了吧?”杨首长大笑道:“能吃好!”这一顿饭把易青吃得,这辈子都没这幺饱过,真是到过年都不用吃了。一瓶茅台也喝了个精光。把杨首长高兴的,直夸小伙儿有出息,是个汉子。

杨娴儿撇嘴道:“大饭桶一个,有什幺出息?”酒足饭饱,易青喝得有点儿大,他是从小就偷酒喝的那种孩子,家里从来就没让他这幺放开喝过,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量。喝得时候不觉得,喝完了酒后劲一个劲儿的冲上来。

杨首长一看这孩子还是不行啊,要醉倒了,连忙道:“今天他也回不去了,让勤务兵给他打扫个房间!”杨仲应了声,跟罗纲两个把易青连拖带抱,弄上了二楼。

杨娴儿抱着被子进来,看见易青那副醉样,不禁脸上微微发烫。她从小在几个哥哥堆里长大,看惯了英雄好汉,以前总觉得易青虽有傲气,总嫌豪气不够,今天看来,好象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只是性格比较多面而已。

杨娴儿想得出神,罗纲怪道:“想什幺呢,被子给我呀?”杨娴儿脸上一红,道:“关你什幺事!”把被子一放,转身就跑。

杨仲吓了一跳,对罗纲道:“你发现没有,最近她越来越象个女孩子了。”罗纲想了一想才听明白:“哦……她以前确实挺象男孩子的。”……易青酒醉沉沉,昏睡过去。

要说喝酒这种事,还真是天生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能喝酒的命,象易青这样,而且他酒品还好,喝醉了一不闹二不吐,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