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乐》清 天花藏主人著 诱部 明 田芝衡抄本 (2)
fu44.pw2014-10-13 12:47:27绝品邪少
正文 第七回 无可奈何彩笔题诗怀遇友 为他心死机关再弄待将来 词曰: 一见谁知难摆划,寻访到天街。一枝班管,数行书壁,寄与吾侪。 改装人在东风里,好句岂沉埋。抄录送览,惊惊细想,暗暗安排。 话说许绣虎(寓在庵中),请见慧静,说出云间名胜,不觉心旷神怡。因此日日出门,带(了)小芳跟随,又叫他携了文房四宝,以便见景留题。他虽闲行游玩,却暗暗留心寻访所见之人,一时并无消息。一日游至一个所在,却见溪流明净,古木扶疏,一带远山参差如画。许绣虎不觉心目爽然,遂沿溪逐步。东顾西瞻,无处不可兴怀游玩。上得山来,见树林包裹着许多楼台寺院,渐见有人行走。绕过山岭,走到山后,也就有人在内游赏。许绣虎入到寺中,见的不过是村悄老幼东三五,西四六的人来往坐立。他随众人登殿绕走回廊,却见有高阁楼层。因而问人,方知是元时名人所建的,叫做来青阁。他遂上楼眺望,果然山林、城市、人家、鸡犬、桑麻俱历历可观。不觉诗兴勃然,叫小芳拂去壁上浮尘,题了一首诗,道: 来青楼阁耸云霄,古迹依然询可陶。 满目山川消日月,一肩风雪旧渔樵。 幽人石上寻棋局,侠士松边挂柳飘。 寂寂奇姿难问询,空遣抑郁度昏朝。 后写“游学云间许汝器,访友不遇,有感漫题。 许绣虎题完下楼。随处俱有题咏,无非为访友而发。且按不题。却说居公子,那日谢了宗师出来,带有三分酒意,越显得芙蕖出水,雨润海棠之态。(兼且若不胜衣,遂脱去外面大服,又除了巾帻,付与素琴拿了。居公子发才覆眉,身穿浅色衣服,更觉的楚楚可人),同着素琴飘飘(冉冉)而行。不期许绣虎从他对面而来,彼此注目凝眸。却见许绣虎步年貌美,眉目间文彩焕发,令人可爱。不意许绣虎与他拱手,居公子只得用手也拱了一拱,不觉的小鹿儿在心头,撞了几撞的一般。你道这是为什么缘故?他是个自在男装,见过了多少士大夫。又经过(这)番考试,做了秀才,行动哪一件不似男子?怎么今日见了许绣虎,心窝里惊跳起来?(只)因往时在家见客,先有定识。况且所见之人,皆是齿德兼优之辈。今日忽见这许绣虎翩翩美少年,又是(满面春风)洒脱风流,一团和蔼,殊觉令人心乱。正喜得出神,忽然与她拱手,百忙中不曾打点,微露娇羞,故此心动。忙移步向前,有若欲倩人扶之态。喜得早已有轿迎来,慌忙坐入轿中回寓,同了父亲一路来家。过了几日,方到书室中(坐定),翻阅了一回书籍,只觉得百无聊赖起来,遂走入园亭消遣。只觉得精神恍惚,无头无绪,有时对花不语,有时独笑凭栏。一连数日,早被素琴看在眼中。(一日)乘机说道:“我素琴蒙小姐训诲,颇知义理。是以知阴阳得天地之气,以佐其时,又得阴阳之性以顺其适。阴主静,阳主动,故时措合宜,以得天地阴阳之正。若乃以阴窃阳,以阳窃阴,是塞天地之气,而人不能自适其性矣!今小姐性禀纯阴,而欲以阴窃阳,则是塞天地之气而拂其性。苟拂其性,则时措皆非,未免紊乱。近日以来,窃观小姐目之所视,而心已往。听若罔闻,食若无味,欲言不能,欲止不可。而有一种脉脉关情,大(有)异于往昔,何也?时之使然,亦性之使然也。向来小姐男装,只不过幼时游戏,以悦双亲。今又游戏以窃衣冠,试思岂能终其身?决无是理。今小姐一蛾眉耳!且擅美才华,自是山川毓秀,将来芳香著美,自不待言。然在标梅可咏之期,定有好逑之君子。而与小姐共赋桃夭,以乐关雎之雅化,此顺适其性,理固然也。今只合改装,静候闺中,守贞待字,而奈何尚窃此衣冠,于风尘中潇洒(作游戏事耶)?”小姐听了,笑说道:“妳这些(牵枝带叶之)言,虽有可取,但我岂以才美自居?向来之事虽近于嬉戏,(而)实是与男子争衡,勿谓蛾眉中不能博领青衫。今我占窃,足可谓擅千古之奇,为女中吐气。但近来心不宁贴,神有未守,连我亦不自知,不意被汝识破。我向来只谓男子擅才者有之,要求其俊逸宛若蛾眉,而与我仿佛,目所未有。不意前日谢别宗师,路遇这个少年,亭亭姣姣有若子都之美,(处女之容)。虽未与他倾盖接谈,适彼与我拱手,有若如故,而嫣然余韵,足令醉心。但此生仪容虽有,只不知他胸中可有实际。我想天地间每多缺陷,往往不能相兼。若此生徒具仪容,而无实际,岂非天地间一大缺陷也!我故此深为其惜,一时不能释然。今亦只索置之矣。汝说标梅待字,此我分内之事。至于桃夭雅化,缘出于天,亦且椿萱作主,非女子所私议也!”素琴道:“小姐之见固是,但历年以来,行事秘密。向日在京,人只知老爷有公子。如今回来,又只知有公子。且又青青子衿,孰知老爷有明月之珠,昆山之璧,而使人反侧,以作寤寐之求,不可得而有也!就是前日所见之生,若据素琴看来,此生(不独犹如处女,)眉分并彩,目带澄清,自是玉堂仪表,岂是天才之比!况且温温玉润,与小姐趋迎施礼间,大有深情也。他还只认作小姐是个男子,以美爱美之意。设若此生(窥其堂奥,)知是小姐,我不知他作何求想?”小姐听了,又笑道:“我今细想当日打点(游戏),做了秀才之后,而以游学为名谢绝众人。如今换装不为晚也!”说罢进内与父母商议一番。一面禀知学师出外游学。(一面更装换服。正是:) 脱却男袍更绣衣,风流游戏世闻稀。 儿女转关心必巧,及期哪得不于飞。 掌珠小姐,从此换装,恶绝脂粉,只是淡扫蛾眉,天然佳丽,在闺阁中习些女红。一个聪俊之人,何消学习,只消母亲略一指点,做出来无不精巧。居行简与夫人见了,甚是欢喜。因说道:“我二人果是求男得男,求女是女。向来男装被人择婿。担尽了无限虚名。今日女装,择婿不免,只是我孩儿具此闺质,岂容轻易匹偶,也是难事。”夫人道:“你我门第,何患无人!”居行简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想门第之人,只不过叨祖父之荫,半属憨呆。即或有二三俊秀,亦不能练达老成,其间尚有虚名僭窃儒冠者不少。怎得有落落不群、口吐珠玑,而与我女孩儿眉目相对,朝吟夕咏才是佳偶。迩年来,我亦留心久矣,从不一见!今见孩儿换装,盈盈三五,正在不可待之时,我今只得要紧为她选择了。只是向来人家,不知我家有女,不便一时说出,这怎么处?”夫人道:“只要选择有人。若果有人,见消通知孩儿的母舅再作商量。”居行简道:“这话有理。”自此终日同了二三知己闲游暗访。暗访了多日,无奈耳闻目见者,(虽有好美儿郎)睹其貌,(堪为坦腹)略似恂恂然,(细)叩其胸,却是空空如(野。及至有些才情,却又恃才狂傲)。自春至夏,自秋徂冬,选择殆遍,竟无属意之人,可作乘龙之客。(因暗想道:“世间才貌双全者,得一极难。儿女终身断不可草草。云间乃寸土之地,怎得就有佳儿?自来才俊出自吴门以及浙地,莫若两处寻求,必有可得。”遂出门访择不题。正是 不为名缰利锁,亦可散诞称仙。 心事只因儿女,赤绳不系悬悬。 (居行简出门之后,夫人在家也只为掌珠姻亲未偶着急,不知官人此番寻访可能称心,遂暗许了香愿,要)往各寺烧香拜佛,求神明之指点,作巧合之姻缘。选定了吉日,此时素琴已改女装,这日陪了夫人,也乘一小轿到了法界寺来。原来这法界寺(乃丛林古刹),却是居鸿胪的护法。今见夫人来到,众寺僧各各趋迎。夫人到佛前拈香。拈香毕,即留茶点。素琴原来与小姐男装久的,今同夫人出来,正要乘机闲玩。因见夫人有人服侍,她就走出门到各殿瞻仰。不期走到(一座)影壁间,看见影壁上写着数行大字,(却写得龙蛇飞舞,光彩耀人,)遂(走近)仰首细看,只见上写两首七言律诗道: 忽忽惊疑是也非,缘何有美在于斯? 衣冠的是人龙虎,玉貌依稀似女儿。 菲质自惭难共与,情深何碍话新知。 倘能日后同心吐,百拜奚辞作我师。 其二: 声气相同应有求,芦花明月各相矛。 春深何处藏娇燕,愁锁空劳步玉洲。 举酒问天天莫问,诚心筹月月难筹。 年来若结金兰契,笔墨先通代舌喉。 后写:许汝器游吴门(茂苑)有遇,今寓云间访求感怀自述 素琴读罢,想道:“诗中之意我虽不能尽识,然而清新委婉,颇堪吟诵。我家小姐酷好诗词,何不抄录一纸,带去与小姐看看。”正要(回身)寻笔砚,却见殿中柜上有写缘簿的笔砚,遂自取来抄下了,藏在身边。恰好夫人同众妇女走出,各自乘轿而回。到了夜间,笑嘻嘻对小姐道:“小姐向来爱诗,未见题咏。我今日偶见寺壁新诗二首,虽末晓诗中之意,只觉入目(不忍弃掷),特地抄来与小姐共赏。”说罢,袖中取出。小姐接来看完,不觉惊奇错愕道:“此事甚奇!这两首诗,不但清新隽逸,而中有一种深心爱慕、想念,猜疑,无址着落。难道就是所见之生特来寻访?怎么将我行藏句句为他道破,其可喜也!真可爱也!”素琴忙问道:‘小姐见诗这等欢喜,必定可以入目。怎又说此生(可爱)?莫非题诗之人与小姐见过、熟识的么?”小姐道:“见是见过的,熟识却是不曾。我只就诗意猜度,一定是妳、我所见之人。今日来访无疑。”索琴道:“何以见得就是此生来访?(小姐可将诗中之意解说与素琴知道。)”小姐道:“他后面落款说是吴门(茂苑)有遇。我那日见宗师出来,不是吴门(茂苑之东)乎?(两个偶尔相逢,)他生平所见只平常姿色而已,今忽见我,而心中忽忽不能自持。惊惊疑疑而谓男子中没有此姿色,故尔疑是疑非。又见我是儒衣,故就称男子中之龙虎。却又疑男子中,如何有此貌美,故疑宛似女儿,几几乎将我道破矣!岂不目如犀照,灵慧若此。他又自谦容貌不及于我,不敢并较,自觉羞惭。而又自慰道,貌虽不及,而我之情深无限,又何妨以对知己。奈何匆匆道路,初见不能接谈,故此欲望将来,倘得再遇,是为旧识,必倾心吐胆,酬此想慕之情。即有百于我,为彼之师。彼亦输服,何等情深,何等想念,何等温存,(何等软款,)真令人心欲死。再看他第二首,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彼此俱是秀士,自然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于是这样的朋友,有切磋琢磨之益。恐我有拒人千里,使我勿拒其求,延接无碍。他心中如此设想,却因匆匆路遇,未及通名,何处再遇,一时心中(多了)无限凄楚。所以说是明月芦花杳不可寻。还比我如春藏娇燕,有若飞入王榭堂前,又若飞入寻常百姓人家,往来无定,栖止何门。心中有如此愁思,不得不双眉常锁。有甚情怀而步玉洲,以作青云之想。想到无可奈何之地,又不可以告人,(又不可以告友,)只得自解自慰,举酒问之于天,惟愿将来再得相遇为幸,而奈何天杳不可问矣!又无奈何辨一片至诚心与月筹度。将来可有相见之时,而奈何月在空悬,筹之无策。此情此衷使人读之(听之)能不凄然欲泪?既不可问策于天,又不能筹度于月,而此心终不能如死灰,只得到处访寻,以望相遇。拜结金兰契友,以共死生。又虑没处访求,只得想出访寻的计策,到处留题。倩笔墨之灵代作喉舌,以为先容。倘能侥幸将此苦衷传人,必能感动,以邀一见,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钟,不由得不将人拘束得为他甘心而死矣!这却(如之)奈何?”素琴听完,(也不觉)呆了半响,方说道:“我当日原料他是个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访求,只道小姐是个美男,愿结良朋。谁知小姐却是闺秀,真乃梦想不到之事。据素琴想来,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见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见之矣,)莫若透露消息(与他,使到来),订定终身(之约),了却百年大事,岂不为美。”小姐听了,只是不语。素琴又道:“他今访求不见,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闺阁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乌有之乡)摸索,甚觉可怜。”小姐听了摇首,终不一语。素琴见了只得又说道:“莫若与老爷夫人说明,将他入赘来家,成此一段良缘。况且时不可错,机不再来,若错过了此生,再难寻第二个了。”小姐方开口说道:“我今自有主意,非尔所知。”素琴急欲问明。只因这一问,有分教: 惊奇百拜还嫌少,鹘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后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蓦地暗期云破月来花弄影 突然见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词曰: 重换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满怀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来审视人知否?陡见两眉开,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调寄《眼儿媚》 话说素琴听了小姐(解明诗中之意,不觉生怜,遂力劝小姐早订终身,无奈只不肯应允。)最后小姐才说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问明是何主意。小姐笑道:“妳何必性急,自来人孰无情,何况于我!若据妳这般主意,终属下乘。若由捷径,便觉无味,怎显得文人风雅所为?我今细想来,他既仗笔尖将情束缚于我,我岂不也将情束缚于他。若束其身心,收其野性,焉有不拜倒河洲,(愈作天姝之想)乎!我明日与妳再换男装,到那里和他前韵,使他鹘突惊疑,那时再作区处。”素琴听了笑道:“小姐弄人遂至于此。”说罢,两人(又笑说一番,将至四鼓)方才安寝。正是: 既是怜才怜貌美,如何做作恁千般, 文机转折方成妙,曲不悠扬不笑颜。 到了次日,小姐与素琴仍旧男装,与夫人说知就里。又带几个家人,俱是与寺僧不认得,叫他(们)只远远跟随。自己同着素琴(出门缓行慢走。路上却有人认得他是迎过的秀才,无不啧啧称美。小姐与素琴只做不曾听到的一般,竟一味)摇摇摆摆踱进法界寺来。虽有寺僧看见迎接,却是个不识面的少年到此游玩,(又疑他是过客)。就是素琴来过,前是女装,不曾十分看明。今又男装,哪里看出真假。故此迎接进来后,寺僧各自散开。素琴引小姐走到影壁之前,将手指示小姐看了一遍,果是墨迹未久。素琴取来笔墨砚来,(放得端端正正)将墨磨浓,小姐举笔在二诗之后也题了二首,题完落款。素琴遂收了笔砚,又同小姐闲步到来青阁里,见也有人题诗在壁。小姐近前一步看去,先见字迹与两诗如出一手,遂读去,不胜惊喜,赞美不绝。正欲和韵,不期府尊入寺拜客,忙同素琴出寺而回。却说许绣虎(不觉)在庵中住有半年,每日高高兴兴出门,到晚回来,攒眉叫苦。一日天雨不能出门,慧静烹了一壶茶、几碟果品,到他房中坐了,两人吃了半晌,因说道:“相公到此多时,小僧因俗务烦扰,以致不曾问得相公访友之事,可曾访着否?”许绣虎道:“若是访着,倒不纳闷了。”慧静道:“相公所访的,(必是个有来历名望的,这还是易访的事,为何访了许久,尚无音耗?我小僧自幼在此,城里城外这些乡绅富室,也还略知一二,除非过客,小僧便不晓得了。请问相公所访的)人,是何名姓,住在哪里?”许绣虎道:“若是知他姓名,有何难访?却是松江府人,只是寻他不着。”慧静笑道:“相公又说得好笑了。今来寻访的,不是与相公通家世谊,就是相公的新交旧识,怎不晓得他的姓名,到此混寻?况且松江一府三县,地方(也甚)广阔,知他在城里城外,又知他在哪一县中?寻这无名无姓的人,莫说寻了半年,就再寻他九年半,只怕也寻不着哩。不如且请回去问明了姓名,再来寻他不迟!”许绣虎道:“老师父不必性急。莫说十年寻他不着,就再多几年也不妨事,房金必不敢少。(我只寻着了,才有日期进京。)”慧静听了,(不觉)大笑(起来。笑了半晌,说)道:“小僧岂敢要相公回去。只是这件没头脑的事,恐怕枉费心机。小僧想来,莫非相公少年遇了花街柳巷之人或什么情种,今来要结情缘,却又匆忙未曾问及姓名,故此特来混寻?”许绣虎笑道:“情缘情种,是我读书人的事。你出家人晓得什么情种、情缘?”慧静也笑道:“相公倒会取笑。小僧虽是出家人,然具此是肉身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相公不想上至天地阴阳,下至昆虫草木,莫不有情,何相欺之甚也?”许绣虎也笑道:“不是这等说。老师父出家人,不(涉世外)情缘。只恐说出来,未必觉悟,故此不说也好。”慧静笑道:“小僧说得是正理,相公只是取笑。岂不闻读书人要聪明,出家人要觉悟,这觉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许绣虎听了,点头道:“果然老师父有些觉悟,竟将我的心事觉悟了八九,我今只得说知。”遂将来访、相遇、不识姓名,细细说出,道:“彼时就问旁人,说他是松江的秀才。”慧静道:“这就是题目了。(我松江一府,至少也有三千多秀才,)相公只在秀才中访问,定有其人,为何不在秀才中寻访,却又如此混访。岂不错走了路?”许绣虎道:“我只因不知名姓,晓得秀才家虽是埋头苦读,亦必有出门的日子。我故此日日游行,指望相遇以道衷曲,不想半年来竟无影响(,不意如此少年,却是个闭门潜修的士子愈令可敬可想)。”慧静道:“我本是出家人,不言情种情缘。但无处不慈悲。今见相公为情种情缘所迷,(牵缠苦恼)又只得分挑担子,为相公寻访何如?”许绣虎欢喜道:“若得如此,感深五内矣!”正是: 满怀心事无由说,天雨僧留半日闲。 消息漫云无定准,水绕山弓山绕湾。 不期连日风风雨雨,寸步难行。许绣虎急得没法,欲要赋诗遣兴,怎奈诗兴俱被愁肠塞断,不能(有一字下)笔,只得闷坐了几日。却喜一日天晴,方才畅快。(只不便清早出门,)到了饭后,带着小芳不敢远去,遂只在城中。(他原不拘去处,顺着街衢)闲玩,不期却走到法界寺来,因想道:“我已在内中滞,寺中无什可观,只不过是些泥神木像,(枯俗罐流,进去)也无益,遂走过了寺门箭许。忽又想道:“寺内虽无观,却是我前日在内题了两首七言律诗在影壁上,不要被这俗僧厌人污壁抹去。我今进去看看也好。”遂转身入寺,一径望影壁走来,却先远远望去,喜见诗迹宛然。心下暗喜道:“可惜今日不曾携带得笔砚,还可留题。”遂近前看去,(却似多添了几行在后,因跌足恼恨道:“再无别人,必是什么俗人强作解事,步和原韵,岂不被俗气污了这两首诗?这怎么处?我今且去看他和得如何。”)忙走近影壁细看,只见上写的是: 认真焉可又疑非?韫椟藏诸喜有斯。 诲冶自来君子意,识字岂让是胡儿。 相逢国美非无故,羡遇王孙各有知。 藉此耳提如面命,从今何必拜明师? 其二 心坚奚用再他求,若涉他求使有矛。 水到渠成波叠锦,缘从巧凑咏河洲。 愁肠百结终无补,探息今来亦可筹。 岂为尽情明吐露,应怜怜惜仗宣喉。 后写云间掌珠奉和 许绣虎看了又看,读了再读。遂不胜惊惊喜喜,颠颠狂狂起来,朝着和诗恭恭敬敬先作了一揖,然后跪下又是四拜,说道:“我许绣虎一见了良友之后,即尔求寻而不惮胼胝之劳,竟有忘食(废寝)之举,怎奈杳无音耗,探息无门,自以为断送云间,毕此身命矣。不意良友能鉴予怀,和诗解慰,此情此德何日敢忘!”说罢,又拜了四拜,起来又一揖,又诵读了一遍,不觉手舞足蹈。又是一揖,道:“我许绣虎方谢知己矣!”遂欢欢喜喜回到庵中,连忙磨起墨来,拿出一幅笺纸,将二诗录写出来,后写落款。写完置放案间,竞将二诗高声朗读起来。朗读到无力,遂又默念。念过了,又细想道:“我当日见他丰姿秀丽,必定是个慧心之人,自然知我情种。他不晓得我追随到此。我见他少年秀士,只好十五岁上下,自然腼腆见人,我与他又非素交。况且又有父师兄长在前,怎肯容易放他出来接见外人之理。使我终无见期,我那日愁极无聊,题此二诗在壁,只说珠入深渊,百无一得。谁知他偶尔逸出,慧心者已见一斑。遂甘心和我。你看那一句,那一字,不是有情,又起相怜相爱之意,我许绣虎怎当得怜爱起来,岂不使我暗暗魂销,(肝肠寸断)矣!”遂坐着只痴痴地暗想。小芳早已点灯,送入夜饭来吃,只得吃些,忙叫收去。遂在灯下又吟诵半晌,不觉大惊大骇,说道:“可怜我许绣虎愁极逢欢,不暇审辨。先前这些见解俱是差矣,错矣,(竟不审矣!竟不辨矣!只懵懵懂懂。)误认是此生!如今细细看来,却与此生毫不相涉,岂不空欢喜了?”后复又重新细细推敲了一回道:“终不然,难道他不是男子,是个女子不成?若不是女子,为何诗中全无男子的气概,纯是香闺口角?况且写个名字叫做掌珠,却是他父母爱女命名的意思。若说是男子,此生也还与我有一面,见诗不为无因。怎么这个女子与我既不谋面,又不曾知我的姓名,为什的见我二诗竟依韵属和,并和得这般有情,许结同心,共咏河洲?又虑我为他想念,瘦损潘安;又虑我心不牢坚,恐有他求,致有白头吟叹。故此先用怜惜拴住我的心猿意马,足见这女子心细如发而至于此!只是我自怜命薄,怎能消受得起。”忽又转念道:“岂有此理!毕竟还是前日所遇之友。你看他‘相逢国美非无故’,岂不是与他路遇的缘故?又知我一时艰涩难访,故此只要真心访问,就如水到渠成,自有会合之缘。又何必多愁,而使我怜惜不已也!非我良朋,何能体贴至此。”忽看了掌珠之名,又疑她是女子。一时间左解不是,右解又不着,弄得许绣虎心内竟有一对男女,不是想男,就是想女,心中鹘突闹吵了一夜,何曾合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正是: 先前只道莺求友,今日谁知想燕儿? 不识莺莺还燕燕,莺莺燕燕语方知。 直睡到次日饭后,才醒起来。正复思想,忽见慧静入来问道:“许相公自从到此,小僧从不曾听见诵读,为何昨夜这般发愤?想是宗师有了考信,还是见了什么得意诗文?”许绣虎道:“诗文倒有,谁知得意处反有不得意处,使我(着实费解,再)解不出,我只索死矣!”慧静笑道:“相公又来说笑了。一个聪明的人,怎说得这般难解?(就要赖死,这是)为何?”许绣虎道:“我自读书以来,上自羲皇经史,下至诸子百家之言,无不一目了然。(而知其义理,今日得了两首诗,倒叫我横猜竖猜,左解右解,一总猜解不着。不得不由人心急欲死。”慧静道:“是两首什么诗,这等难解?何不念与我听听,也好替相公猜猜?”许绣虎就将抄录的诗拿与他看,逐句念与他听,又逐字指与他看。道:“这是疑男不可,猜女不能,岂不要急死?”慧静也看读了半响,道:“莫说难解难猜,越觉得此人难寻难访。”许绣虎道:“怎么难寻难访?他今明明属和,执此就是一证。又明明写着掌珠,怎说倒难寻难访?”慧静道:“相公还不曾想到,你怎知他明明属和?又怎知他是真名假名?若说是男子,却不曾写出真姓真名?若说掌珠是女子,岂有个女子属和男子的诗之理!着认真是男子,又无姓名可寻?若认定是女子,你着这女子做出这样好诗,必是大家闺秀,岂同等闲易探易寻音?依我主意,相公息了这个念头罢,不要思想坏了。”许绣虎道:“我今四海求凰,少年之美见矣。掌珠之名,亦已闻矣。岂肯半途而废!我今拚此身躯,朝寻夕访,或者天可怜念,透出一线春光,决不使我枯寂而死!”说罢,不觉两泪交流。慧静见他悲楚,也自凄然。半晌。忽说道:“相公不必哭了。我今有主意了。”许绣虎收泪来问,慧静道:“(既是)相公的原诗与那和诗,俱在法界寺壁上。我今只消同相公去问那寺僧是何人来和的,只此就好访寻了。”许绣虎大喜。有分教: 糊涂到底糊涂,不白终还不白。 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尔骇我惊讳姓讳名无遁迹 你来我去印心印坎费推详 词曰: 默投针芥,宁不令人拜。有处可寻莫懈,试看何人喜爱。少年秀美儿郎,可怜无限癫狂。飞报闺中窈窕,霎时重整垣墙。 调寄《清平乐》 话说掌珠小姐与素琴,那日和诗回家之后,放心不下。因与素琴商量道:“我一时高兴,诗便和了他的。如今想来,觉有许多不美之处。”索琴道:“这是为何?”小姐道:“这法界寺乃游人属目之所,他题诗访友不致有人嫌疑。如今有了这两首和诗,倘或被人看出,甚不雅观。况且他怎得就知有了和诗,入寺来看?设使他求无踪迹,又往别处访寻,岂不有诗在壁昭彰露目?又不知可果是他?若果是他,又不知见了和诗作何行径,故此心中悬悬,(如之)奈何?”素琴道:“此生情种,决不他往。况且小姐之名怎得有人晓得?但他昔日所见,是一个少年秀士,今日见诗反使他猜疑不定。他一个少年人,怎禁得小姐如此播弄?”小姐笑道:“(安慰万不可,)我播弄他,方见才情。”素琴道:“我今(细细)想来,莫若明日同小姐到寺探听(探听)才觉放心。”小姐道:“我出门走动招摇,许多不便。倘或一时撞着怎么回避?若是使人去探听,又恐不能细心,须得妳去。就是遇见此生,此生当日只注目于我,未必与妳认识。明日着管花园的老苍头同妳去打听,(可有人来看诗。如果有人,)再作商量。”(到了)次日吩咐苍头,引着素琴又到法界寺来。此时(却是)阴雨(了几日,才得)初晴,寺内游人尚少。因是小姐吩咐不要惊动寺僧,故此只在寺中闲行(缓走,东也坐坐,西也走走。不期)到了下午,却见(远远)一个儒巾儒服的走入,他是个心上有事的人,只一径来看墙上的诗句,(不提防有人看他,)却被素琴看得分明。但恐被他看见,就忙将身子闪在苍头背后,见他过去,随后跟来。见他到壁下看诗,遂同苍头闪在一旁,见他狂喜揖拜的光景,俱看在眼中。直等他低头出寺,亦同老苍头回来。见了小姐,(不胜)欢喜,说道:“古来有心有情的人,无逾过此生者,足令我可敬可怜!”小姐忙问道:“妳今日所见何人,果是此生么?”素琴遂细细述了一番,道:“今日方知情种矣!小姐(万万)不可辜负他这点至诚。”小姐听了,也欢喜(了半晌。说)道:“这点至诚果然可爱!”因想了一想,说道:“此生这般吟咏狂态时,可有人来看见笑他的么?”素琴道:“(喜得)今日初晴,游人甚少,并没有人看见。”小姐道:“赖得此耳。倘被人看见,这怎么处?”遂又自悔。踌躇了一番,道:“我(今)快着人去涂抹了方好!”素琴道:“这是为何?(留得诗在,他还容易寻访,若涂洗去了,一发使他难寻,岂不误事?)”小姐道:“他今见我这诗,作此颠狂,这是情之所至,也难怪他。但我想年少书生,(颠狂)固执者十有八九。倘若由此颠狂无有底止,岂不是我之过也!况又少年容易泄露于人。若使好事者传扬败露,岂不使我钟爱之情顿作乌有。先前题和不过束其身心,既束身心矣,何妨灭迹以俟将来。我今细想,若使人去涂抹,寺僧必知我家所为。我今有个主意,法界寺是我家老爷护法。只消使人持一名贴到府中讨张告示,不许游人秽污佛地以及粉壁。寺僧敢不遵照(重饰矣)!”遂使人去讨告示不题。正是: 闺中虑事十分精,灭迹公私煞有情。 谁道途间小燕子,来来往往衅偏生。 却说法界寺内有一寓客,姓燕。名器,是个读未成,专会趋迎,在几个乡绅人家走动,帮闲口口口口(效事。因见他)人还儒雅,语言甜净,故此个个喜他,托他。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他就倚主人的势力,)于中做事(寻趁)。他也生长嘉兴,就奉承得来大冢宰的儿子十分得意,时常许他进京,要父亲与他个官儿做。这燕器趁着了这个大主儿,时时借来公子的名色,不是向县间讲分上,就是向府尊说人情。府县官推来冢宰的情面,无不曲从。果然是宰相家人七品官,这燕器得过了几宗想头,又见府县俱优礼相待,他竟忘了本来面目,高谈阔论,好似与大冢宰至戚莫逆的一般,故此到各处去打抽丰。因到松江府来,拜了府尊。府尊差人送他在法界寺内作寓。(在寓无事,)故此终日在外(闲行,兼)打合些事情。不期一日回寺,见粉壁题有诗句,墨迹尚新,遂立定观看。及看到后面落款,见是许汝器。因想了想道:“这许汝器,毕竟就是我那里的小许了。他怎么也到这里来?莫非他有年家故友在此?”遂留心将诗看去,念道:“这诗却是与他情深怀想,访寻不遇的意思。只不知他寻访的这个人,却是什么人?与他这般有情、有义。”因又念一遍道:“这又奇了。他遇见的不过一位美少年,怎么这等惊惊疑疑比做美人,作此呆想?我想他现放着一个吏部天官,要他做个女婿,不肯应允,推脱逃走,岂不可笑!”遂自回寓。过了两日,恰又在粉壁下走过。只见壁上多了数行,遂定睛看去,却是有人题和。因将和诗念完,不觉叫道:“这不是奇事!前边题的是访朋友,不过夸美,他比他是美人,也还是男子常事。怎么这两首和诗,竟以美人自居?不但自负其美,又且与他订结婚姻,岂非奇事?”因想道:“他诗说是衣冠龙虎,又说声气愿结金兰(好友,)怀想的却明明是个美少年!难道所见竟是个美女子?若说不是个美女子,为何说是河洲?叫他不必猜疑,坚心守约?”一时猜想不着。道:“我且看他可曾留名。”因又看他落款处,却写“云间掌珠属和”。因又想道:“这个名字,宛然是个女子之名,不必再猜了。只是这女子与他素不相识,竟来酬和,就许终身。我想这个女子,不但有貌,又且有情,实是难(逢难遇)。只是这小许,诗便题在此,若不细心访寻,岂不辜负了这女子的深情,甚为可惜。”说罢,遂走离了粉墙,出寺闲走。(他虽闲走,却是暗暗的算计)道:“这女子生长云间,不知何等样人家,却擅此才情,与人和诗暗订,竟不怕人看见。”因又想道:“这女子既具此诗才,必非小户人家女子,定是大家闺秀,一时以才爱才,吐露真情,也或有之。但我观小许,人物虽然聪俊,只恐是未必有福。故此使他颠颠倒倒,不允来冢宰的亲事。若使他允了,功名富贵顷刻到手。既是命薄之人,又怎能够消受得这有才有貌的女子?(这是万万不能。)我想天下女子,孰不愿为富贵之妻!她今一时高兴,(或者在哪里)窃见了小许,只不知小许篷户卷枢之士耳!若使她知其底里,必不乐从。我今有个主意,向蒙来公子提携,他今未娶,何不将此女报知公子,得娶此才美之女,也可完我报德之心。”(一时)主意定了,(想得欣欣得意,)寻些事情,说了几个分上,忙忙回去,且按不题。正是: 呵泡捧屁小人常,附势趋炎于有光。 多少豪华门下客,往来奔走效勤忙。 再说许绣虎与慧静商议到法界寺访问。不期将要出门,却来了几个施主将慧静缠住,慧静连忙吩咐徒弟打点款待不已。许绣虎看见不得空闲,只得在自己房中纳闷。及至众人去了,已是傍晚,忙见慧静。问道:“如何?”慧静道:“正要同相公去访,不意施主来请我(们师徒)做些好事,只得款待他去。”许绣虎忙问道:“好事是哪一日?”慧静道:“就是明日做起,三昼夜道场,如今(叫人收拾,)五更就到他家去。”许绣虎听了,连连跌足长叹,道:“怎么处”。慧静道:“相公不必心急,先前访寻是无头绪的事。如今既有了这首诗在壁,便有头绪,易于访求。只等我事完,同去一问便知。何须着急?”许绣虎道:“先前事无头绪,苦于不识不知。今既有头绪,又安肯怠忽!(若使怠忽,岂不令题和之人视我为无情之蠢物矣。)既是老师明日有事,(只得)我自去一问。”慧静道:“相公原来不知我们僧家的规矩,有不许妄言俗家之事。你是一个外路人,又不相识,哪个肯对你说实话,(不要空走,)还是同我去的好。”许绣虎只急得没法了,(半晌道:“只是使我度日如年也。说不得了。”说罢,遂)自归房内,一连三日,无心出门。到了第四日。(清早来催,慧静因法事辛苦,直到下午)方同出门,一径到法界寺来。(许绣虎不往别处闲看,一手携了慧静,)到粉壁下看诗,(不看还可,一看,竟)似一桶冰雪水往头顶间一泼,直泼得许绣虎浑身上下抖战起来。连连跌足道:“苦哉!苦哉!我今死矣!是什么人与我作对,洗灭和诗无遗,使我不能再读芳香,亲聆珠玉矣!(只可恨我许绣虎懵懂糊涂,觌面自失。因埋怨慧静道:“俱是老师误我,若无老师间阻,我竟在此寝食,一则吟咏,一则护持,焉得有人擅敢灭迹,既已灭迹,)如今叫我无据可访,这怎么处?”慧静也看了,徘徊半晌,道:“相公你看这壁上新粉未干,不是有人洗刷去的,要与相公作对,大约是什么施主化缘,重新粉饰此壁,不要错怪了人。”见那边壁上贴着一张告示,因说道:“相公可同我去看。”许绣虎只得同他去看告示。只见写的是: 松江府正堂为禁止事,照得:法界寺乃云间古刹,道行禅林。甚高庄严,法相肃然,有如在三诫清净焚修矣。昭显相之感,安敢有慢亵招愆,不思顶礼者也。近因闲游诸色人等入寺,恣意蹂躏,狂言污壁,大为不敬。速着寺僧粉饰更新,以清天人眼目。 特示。 许绣虎看罢,呆了半晌。又跌足捶胸地说道:“我与你何怨何仇,而至此哉!”慧静在旁劝道:“从来好事不易求,相公且不必着急。我想这张告示,必非无故。我今入内一访,再作商议。”说罢,竟入内去。许绣虎见他去了,复走到题诗壁下来,注视着一片白茫茫的粉墙儿,呆呆而立。立了半响,连连叹息,不胜凄楚。(因此想一回,自恨一回,又叹息一回,在粉壁之下痴痴迷迷,又不禁颠头播脑,早被一人看得亲切,走近身来,笑)问道:“请问相公,壁上又无画龙生手,飞絮题词,一面白粉墙垣,相公有何隐衷,在此面壁悲伤?(殊令人不解,)何不向我明言?”(此时许绣虎正想得出神之际,忽听得背后有人来问他,欲待不理,却听见出言不俗,又且句句触着他的心事,只得回过身来,看是何人。)只因这一回身,有分教: 面壁凄楚,回头自有好音。 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白茫茫水溢蓝桥 昏邓邓鱼沉雁杳 词曰: 说是还非,思念终无已。急睹再来谁毁,怨恨何时得止。龙蛇字迹,定然还可推详。连夜风雷变换,感怀宁不悲伤。 调寄《清平乐》 话说许绣虎,在粉壁下不见和诗,胸中(万千)愁苦。忽有人在背后问他,原来这人是居行简。因当日素琴看见许绣虎看诗狂喜,回报小姐。小姐深悔不曾虑及,恐有人看破不雅。遂商量使人讨了知府的告示,着寺僧粉饰过了。事虽做得稳当,然心中只觉得情怀难遣,摆脱不下。一日夜间与素琴商议道:“我想(这)许生当日只不过路途一面,遂尔寻访至此。我一时见他这两首诗,不禁情之所钟,不能掩抑,只得寓言酬和。如今(细细)想来,我一个闺秀女子,(忘了本来面目,)而与不识面男子倡和,甚觉愧心。今喜灭迹,谅少人知,我心始安矣!”素琴道:“小姐之论固云是矣。只是(方才)小姐所言,情之所钟与彼酬和,(既酬和矣,)今又灭其迹,使他问息无由,寻求何据?日日昏昏懵懂,在于乌有之乡(东摸西索),则又令人可怜。”小姐听了,低首半晌,(只得)勉强说道:“这种机关又非你我所知,只合听之而已。他果必欲访求,(他是个有心之人,)我已留名落款,谅能会意。”素琴道:“我今想来,小姐害人不浅矣!”小姐道:“我有何事害人?”素琴道:“当日许生与小姐路遇,认小姐是男子,只合留名落款,亦以男子之名,使他在男子寻访。况且小姐是秀才,只该写学中名字,他还容易寻求。如今(合诗中又许以婚好,落款又)写的是小姐的闺名,却叫他何处寻求?小姐(深藏闺中不出,他要寻求,我恐皓首琼年,终不得见。先前小姐见诗,)倒有意怜他爱他,又慕他少年,(恐他少年癫狂无度,束其身心。我恐将来)反使他颠颠倒倒,糊糊涂涂结疑团而不解,置身在无可奈何之天?先前小姐欲使检束其身心,而心身反觉飘忽,岂不将小姐一段怜他爱他之念,竟做了害他之意了。”小姐听了,呆想道:“这怎么处?不如等老爷回家,将此事说知,着人访他。”素琴道:“(老爷今在数百里之外,)他今在穷愁逆旅之中,感怀甚切,憔悴甚易,怎么等得老爷回来?”小姐想了半晌,笑道:“我今仍改男装,着人招致一见,但恐有涉嫌疑,如之奈何?”素琴道:“小姐若肯仍旧男装相见,何有嫌疑?” 小姐道:“且到明日再作商量。”说罢,各自安寝。到了次早,恰好居行简回家,夫人同小姐接见,闲谈了半晌。夫人问道:“老爷离家许久,阅人多矣,不知可有一属意之人,完得你我的心事否?”居行简见问,(只皱了双眉,)摇头道:“我此番出门(繁街陋巷,)到处经心,俱是(些)泛常之子。即有一二入目者,(及至)托人去访,又已有了亲事,故此终无一有。”夫人道:“老爷既不曾有遇,我到访得一人,只等老爷回来商议。”居行简问道:“夫人访的是什么人?”夫人道:“也不是我访的,倒是女儿(自家)访(寻)的。”遂将当日偶遇,今又题诗相和的事,细细说知。居行简问道:“他的诗可曾抄录来否?”夫人道:“已曾抄录。”因着素琴到小姐房中取来,不一时取到。居行简先看了许生原唱,不胜心喜。后看女儿和诗,点头说道:“此子之才,已见一斑,此子之貌,我虽未见,然孩儿和诗中,已露微词,可为好逑矣!我今只须着人请来,与他面订婚姻,也算完妳、我的一件大事。说罢,看着小姐,只俯首不语。居行简说道:“孩儿自幼男装,襟怀旷逸,为何今乃默然?”小姐道:“(只为孩儿愉悦双亲,腼颜不以为耻。今又)为女儿终身之事,(以至两大人)日夜经心,未尝少懈,孩儿岂敢言私。只因孩儿被父母视作男儿,无有拘束。不期与许生遭遇,认孩儿是男子,有欲愿结金兰,访寻至此,题诗在壁,为孩儿所见。孩儿一时失检,忘其本来,和了两首,又不合留名,已为深愧,幸尔去迹。不意母亲不能隐讳,在父亲前悉为露达,使(不肖女)抱惭无地!”居行简笑道:“行而持正,有合于礼,亦事之常,孩儿何必如此?我今正欲以游戏而行正礼,才是文人所为。只不知此生寓在何处?我欲使其来家,观其人品方妙。” (此时)小姐(渐有喜色,)道:“大约此生所去不远。孩儿料他必常在素壁之下低回摹拟,而不去者有之。若不低回摹拟,是无足取,只索置之。但孩儿细想,向来男儿入泮,人只知庭前玉树,未闻有闺阁藏娇。倘或要请相见,还是有子应之,有女应之?”居行简又笑道:“向来有子,只得以有子应之。如欲请见,孩儿亦不妨以男装见之。只恐异日花烛之下,使他疑男却是疑女,却非到也是一段佳话。”说罢,夫人与小姐齐笑不止。正是: 话成趣处方成话,事到真奇始是奇。 若出寻常还泛泛,村夫遇妇一般儿。 居行简遂带一个小童,跟随出门到法界寺来,不去惊动寺僧。(只闲行)缓步半晌。忽(见)有(个僧人引着)一个少年入寺,遂闪在一旁。却见这位少年对着粉壁凄凄楚楚,知是许生。遂立在他背后,问道:“郎君有何隐衷难于对人,而效此面壁?诚恐面壁九年,终无一得,何不向在下明言,或有见闻,亦可指示?(这)许绣虎对着粉壁,气苦得无可奈何。忽听见背后有人问他,(欲待不答,却听见问得有因)只得回转身来一看。却见这人面丰貌秀,神聚气清,知是一位先辈。连忙(深深)一拱,道:“晚生实有苦怀,不可对人言者。只索向此墙壁增悲添恨耳!何敢在先生之前琐亵,惟存愁恨而已。”(此时)居行简见他人品果然比玉还润,(已是)暗暗欢喜。遂故意问道:“郎君莫非爱此新壁,欲写愁肠,恨有禁约,不能抒意么?”许绣虎道:“晚生先前已有题感,深喜有人属和,难求属和之人。正欲在此诗壁之下,寝食以候。不意府尊禁止涂秽,若使原诗并存,希图和诗之友常来,或得一见。谁料被寺僧一例粉饰重新,以致晚生茫然若失,何处寻求?所以在此愁苦。”居行简道:“郎君在此留题,却为何事?”许绣虎道:“是访友不遇而题。”居行简道:“(寻师访友,亦儒事之常。)郎君访此友,必是交情笃厚的人了?”许绣虎道:“若是交情笃厚,何必访求?”居行简道:“既非交情笃厚,必是(一位)声名远播的了?”许绣虎道:“若有声名,只消到此登堂可见,又何必东寻西觅,(绝无影响。)”居行简道:“这等说来,必是与郎君(诗文来往,)神交契合的了?”许绣虎(摇首)道:“(若有诗文,也还可寻。只这)神交契合(四字),却被先生猜着的了。当日晚生因路过吴门,偶遇一位不识姓名的少年,青青子衿宛若子都。因思这少年擅此美貌,必有奇才。又思朋友乃五伦之一,或者堪作吾师,吾则以师事之。堪作吾友,吾则以友奉之。故来寻访。不意寻访无门,只得题诗壁上,以明怀感。不意题诗之后,竟有属和之人。(得一属合,又是少年,已是喜出望外。)细玩诗中之意,又令人疑虑万千,梦魂颠倒。若说是个少年,只该订知己之交情,为何言及婚好?以致晚生难猜难想。(了不可问。)正欲摹其腕迹,口炙芳甘,孰知有此禁示,使寺僧粉饰,以绝我想。使晚生在此吊影徘徊,追求无策,几欲触死壁间,以谢知己。不意先生垂问,不得不以实相告也!”居行简笑道:“原来郎君是个情种。只不知这和诗的少年是哪里人氏?(若是此处人,也还易访。)”许绣虎道:“当日途遇,原不曾问。问及旁人,说是松江秀才。就是和诗后,也说是云间。”居行简道:“这个不难,(老夫虽然倦于世物,这)松江秀才,老夫也(还)识(熟)有半。郎君不必自苦,今日老夫有些事体,明日屈过舍间,为郎君于秀才中寻访,何如?”许绣虎(听了)大喜,正欲言谢,不期这老者将手一拱,带了小童竟出寺(大门)而去。许绣虎心中欢喜,(因)暗想(道:“难得此老有些婆心,)替我去(寻)访,真幸中之大幸也!忽又一想,不胜跌足道:“我许绣虎聪明自负,怎又这等懵懂!与他说了这半日,怎么不曾问他姓名、住处。他今替我寻访,明日又从何处寻他?”欲要赶去问明,怎奈此老(者在前面),几个转弯,不知去向,又无人可问。急得没法,皱着双眉复身走入寺内,(来寻彗静)。却见几个寺僧俱穿着得齐齐整整,(同着彗静)走来,问道:“相公方才同着居老爷说话,如今老爷哪里去了?”许绣虎道:“同我说话的是一位老人家,已去远了,并没有什么居老爷来。” 众僧道:“这位老人家就是居老爷。怎么相公不认得?”许绣虎道:“(你们僧家叫人老爷,也是常事,何足为奇?)我实不认他是什么老爷。”彗静道:“(相公到此不久,怎认得他。)他是我松江府(第一)有名的乡宦,又是本寺的护法,曾做过鸿胪寺少卿。今日寺中各房有事,不曾着人在山门外伺候。适才有人看见,忙来报我,我赶来迎接,他又去了。只不知他几时到此的?”许绣虎听明,(方欢喜道:“我因心事忧愁,无暇问得他的姓名,正在追悔。也疑他是个有道长者,原来出过仕的,自然交游甚广,不误我事。”说罢与寺僧别过。路中与慧静细细说知,道:“我明早要去拜他。”)慧静道:“(我到各房问信,俱说不知,却)喜得相公今日遇他,他只消着人到学中一问,就晓得题诗之人了。”(许绣虎欢欢喜喜,回到庵中。晓得居行简是做过鸿胪寺少卿的,越发不敢轻忽。)到了次日,许绣虎(遂即恭恭敬敬,取了一个大红柬帖,写了一个年家眷小侄的帖子,吩咐小芳跟随,(觉得尚早,只得停了一会,方才出门,一径)到了居家门首。小芳将帖子投到门上,管门的接了名帖,进去半晌,(笑嘻嘻)出来说道:“家老爷晓得相公今日必来相访,要在家等候。不期来了一位过客,船在河下立等相会,万不能辞,只得清早出门回拜去了。临行吩咐道,若是许相公到此,必要留请进厅宽坐一时,回来相见,相公可请进厅宽坐。”(许绣虎道:“小子拜谒长者,礼当谨候。”)说罢,那仆人就引许绣虎走入大门来,即有两个老仆开了中门,引着许绣虎到厅上客位坐下。(就有)小童送过茶来。许绣虎饮毕,坐了半晌,(茶过三杯,旁边一个)小童笑嘻嘻说道:“老爷临行吩咐道,许相公到此,倘若会客来迟,厅上不便久坐,(况且许相公与老爷有年家世谊,就如子侄一般,不妨)请进书室略候片时。如若许相公不能久坐,或别有他事,不妨请回,改日再来相见也可使得。许绣虎(听了。欢欢喜喜的说)道:“得蒙老爷推念世谊,待以子侄,何敢言外。况且)我有事干渎你家老爷,必要面见指明,万不能缓,岂可以老爷公出,而竟回去之理!既命书室相候,敢不敬从?小童(听了,)遂在前引走,不多时走入书室中来。许绣虎走入书室,但见(书室中牙笺玉轴,古玩充盈,)图书琳琅满目,足堪赏玩。忽抬头一眼看去,不觉吃了一惊。只因这一惊,有分教: 终日糊涂,到底不明不白; 连宵细思,难推谁是谁非。 不知后事果是如何相见,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至诚心登堂晋谒 暗有意且寓陈蕃 词曰: 心中愁苦万千般,有个人儿远窃看。为君寻访契金兰,且自从宽。来到画堂机巧,稽录写无端。恳求明告得心安,闻说多欢。 调寄《画堂春》 话说许绣虎走入书室,看见摆设(果是十分)精洁,因想道:“他乃年高出过仕的人,料想无书可读。即有书,何得有闲工夫在此翻阅?怎么这室中竟像日日有人在此吟咏的一般?”又想道:“岂无子侄以继书香?若看这外貌,亦可想见其人必非纨绔俗物,是个钻研穷究有意诗文的了。”(一时不便翻看书籍,只)看此古玩,复又抬头看些名人诗画,(也还不算新奇,)逐幅看去,(及)看到一幅,(内中有几行字体,却写得墨酣笔舞,大有可观,遂走近一步,)不觉吃了一惊道:“为何将我题壁二诗俱抄录在此,岂非奇事?”及再看去,连那两首和诗,也写得清清楚楚一字无遗。暗暗惊喜道:“我只道此诗被涂抹,不得再见,不意于此室复睹,真侥幸也!但我想这诗题于寺壁,他人见之殊属泛常,无所可取。若不拾芥相投,何劳记忆,且又抄录?真乃使人不解?”忽又想道:“我当日自恨,不曾在和诗之下朝夕相守,寝食不离,今得见诗,深遂我愿矣。只是我与此老素不识面,只不过昨日偶遇,肯为我访寻题和诗之人,故我来求于他,他同我寻访足矣。至于访寻不着,他亦无可奈何。终不然赖在他身上要人(不成)。若我到无可奈何之时,不得不辞别而去,未知他肯留我在书室,朝夕与此诗相守乎?”一时想到此际,不觉先前喜颜变作愁颜。不顾有小童在侧,竟跌脚捶胸起来。又呆立了半晌,再细细一看,忽又大喜道:“你看这笔迹,却与掌珠(如同一手,纤毫)无二,难道就是他写的不成?若果是他,此乃意外之奇逢,必要问明诗中之意。只是不知这掌珠是主人的什么人?可肯与我识面否?若得在此与他朝吟夕咏,以成契合,吾心快矣!”一时又想得欢欢喜喜地道:“我今诗已见矣,笔迹又无疑矣,只消主人来家,一问了然。只是这主人,是个齿德兼优、位尊名重的人,说话间决不可骤然遽急才是道理。”一时想来想去,绝无半点候久欲回之意。小童近前说道:“(不期)家老爷耽搁未回,致相公等久。家主母因知相公来得早,备有几种果品,相公若不弃嫌,请坐一吃。”许绣虎大喜道:“我已安心愿等,怎敢蒙主母赐惠,(心有不安)!”却见那边桌上,已摆得端端正正,遂走来坐下,小童奉过茶来。许绣虎觉得茶味清香,又见果品精致,竟欣欣自吃。因见窗外园亭花卉俱栽得疏疏落落,甚觉可爱。因(转念)想道:“这般看来,必定是个文人朝夕在此,嘲风弄月,抒写幽怀之所。不然,焉能结构得这般幽雅?如今虽未见其人,而其人之品已窥八九。”正想不了,忽有人(传入,报)说道:“(家)老爷已回,晓得相公在此,就出来相见。”许绣虎听了,(连忙)起身立侯。只见居行简履声橐橐走入,(满脸笑容的)说道:“昨日偶尔相期,不意贤契认真过访。又适他出,不及迎接,老夫获罪多矣!”许绣虎忙打一恭道:“(年)小侄昨在寺中,(有眼不识泰山,又为)愁肠百结,无暇动问,幸得寺僧说明,方知(居)老年伯。匆忙弗辨,获罪诚多。幸不督责,包容实广。今得趋府仰瞻仪表,敢请老年伯台坐,容年小侄拜见。”遂将家世述知。 居行简大喜道:“原来是茂林之子,近是之侄,老夫(然亦不)敢妄僭,(只是)长揖才是。”许绣虎再三固请,居行简只得立着受了两拜,连忙扶住同揖,揖毕逊坐。许绣虎将椅移侧坐定。茶毕,居行简说道:“老夫居官日久,以致桑梓世谊疏略。近蒙许归丘壑,只不过以待余年,绝不干涉世务久矣。令叔在京,时常接见。不意令尊已作故人,(却喜今日得见贤侄,喜出望外)。”许绣虎道:“年小侄自幼凉薄,以致严慈俱背,家世凌夷,只博得一领素衫。然亦素恃笔腕,目无王侯,往往与世俗为忤。(自甘踽踽凉凉,以安其分而已。不意)近日家叔有字,必要小侄进京,义不敢辞,故尔就道。不意前过吴门,遇友之事,昨已言明,今不复赘。倘能践言,同访得遇友人,感恩不尽。”居行简道:“贫者士(君子)之常,所喜贤侄青年秀美,自是金马玉堂,何须忧虑?只不知贤侄妙龄几何,谅已受室了,(又何苦远涉风霜,心怀内顾,甚为不取。)”许绣虎道:“小侄行年十九,(尚然纸帐梅花,)室家尚未有定。”居行简听了,暗暗欢喜。因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还是聘娶无力,还是以待成名?”许绣虎道:“聘娶固然无力,一缕可结;成名虽属虚悬,视若囊物,又何患焉?所患者……”说此,欲言而止。 居行简听了,大笑道:“这就是了。贤侄具此才美,亦必得才美之女,以乐兼葭,理固然也。”说罢,家人来请入席。许绣虎起身告辞。居行简道:“只不过籍薄莱疏肴以谢失迎之罪,或有未尽之谈,不妨倾吐,以便寻访何如?”许绣虎(正虑不能细问,得他留饮,喜出望外),遂不推辞,因而入席对饮。饮至中间,居行简试问些古往疑难,以及诗文好尚。许绣虎随问随答,无不曲当精通,会合旨趣。居行简心中甚喜,不住举杯相劝。此时许绣虎欲待不饮,又恐不能久坐。若是多饮,又恐不宜。只得半辞半饮,说道:“小侄蒙老年伯赐饮醇醪,岂独醉酒。请问老年伯有几位世兄自然英俊,谅非小侄比。何不赐令一见,以遂夙怀?” 居行简微笑道:“不瞒贤侄,我因素性孤洁,又缘宦情心冷,不曾虑及后嗣,自甘失矣。到了五十上下,方才膝下有人,岂有多得?”许绣虎道:“原来只有一位世兄,青春几何?谅已成名(飞黄)久矣?”居行简道:“算来贤侄长我儿两岁,今年十七。虽未读书,却喜窥其堂奥,已赖文宗收为桃李。近日游学未归,归时自当令见。”许绣虎道:“小侄初入书斋,只觉文光焕彩,炫人心目,必是世弟朝夕在此翻阅?”居行简道:“小儿赋质柔弱,且为拙荆过惜,不肯使他在此寒窗勤读。此乃妇见之偏,使我亦不能切责。”(许绣虎道:“世弟天资,何必加工。”)说罢,又饮半晌。许绣虎忍不住又问道:“世弟既是出外,此室固是台空,不知近日曾有人先我而至否?”居行简笑道:“此室虽无重器,却近老夫卧榻,外人岂易至此。今日贤侄若无玉润之温,为予鉴赏,何由至此?”许绣虎忙又问道:“既无外人,则小侄题寺壁之诗与属和之句,何以抄录在此(室中,岂不奇事)?”居行简道:“小儿才虽謭薄,亦颇酷好诗词,凡有感触,随手涂鸦。若遇清新俊逸的诗词,(或)有一句一字可以入目,必要经心。老夫时常戒饬他道:吟成数行诗,费尽心中血。何不移此以求上达?谁知他的意中竟有不然,故此拙荆不容他在此吟哦(拈弄),正谓此也!只不知他几时见这四诗,就录出在此。”许绣虎道:“小侄为寻知已,不惮胼胝之劳。忽有和者,又不啻寝食俱忘。(又)一旦被人(伐檀)削迹,几不欲生。深悔见诗不曾坐卧其下以作护持为恨。忽得老年伯慨许寻求,虽未寻求,于心少慰。今见此诗录于老年伯书室中,有若相逢好友,宁不坐卧于斯护持相对?但我今想来,昨日小侄得遇老年伯,实出无心。世弟抄录四诗,亦皆无意。此中大有天缘。只可恨小侄未具诚心,不能即晤世弟一面。若晤世弟,必问明此和诗,出自何人?(即未知人),又何所见而抄录?倘能于此深求细察,必有见闻矣!奈何恰不相值,复增惆怅也!”说罢,神色黯然。居行简见了大笑道:“贤侄不必如此,且饮杯中,慢作寻求之策。”遂使人斟过酒来。许绣虎道:“小侄此时肠为愁填,点滴不能进矣!惟望老年伯指明一线,庶有生机,不然死矣!”居行简(沉吟了半晌,方说)道:“昨日因见贤侄情怀苦楚,暂时宽慰之言,怎么认真要我访寻?况且我己久谢世缘,从何寻觅?这等看来,转是我多事了。”许绣虎见他推辞,只是(低头)恳请指示访寻。居行简又笑道:“我今推辞,贤侄又要赖死。若是应承,却又难觅其人。(事出两难)。我今细细筹度,贤侄在此,(果乃)相逢者,尽是他乡之客,实难访寻。且安寓僧房,寂寞无一可(商共)语之人。我想这室中,虽不足以寓高贤,然亦可下陈蕃之榻。如不嫌弃,暂尔居停,以俟小儿回来,或者别有商量,不知贤侄之意何如?”许绣虎听了,直喜得心花俱开。忙谢道:“年小侄见此和诗,实是不敢骤然而去。不意老年伯能鉴苦怀,收作入幕之宾,(以继坐卧之志,)以俟将来消息,真乃(天地)父母不过是矣!”居行简见他应允,(一时彼此开怀,遂)又说说笑笑,两人酒到即饮。正是: 愁来半盏真难咽,喜到千杯亦不辞。 却是糊涂浑不解,暗藏哑谜费猜思。 两人饮毕,居行简吩咐家人到庵中去取行李。又吩咐于书室偏房收拾卧榻,遂携了许绣虎向花间散步。原来这些延引款待,俱是与掌珠商议停当,以游戏中试看许绣虎果是情真意切,好招为婿。许绣虎哪里晓得!到了傍晚,居行简辞入内去,与夫人、小姐细细说知,道:“许生不但才学渊源,风流蕴藉,而一种态度安徐,不独可爱,抑且可敬。如今招致来家,虽是收其放心,我恐终要奔驰。他方才求我同访,我不应承,竟有不欲生之意。此等情切,叫我一时不能措词,只得慰他,且俟小儿回来商议访寻,他才肯安心在此。我(今笑他,)这个哑谜实是难猜,他还认定有人可访。若日后终无其人,岂不放心复萌?”夫人道:“何不说明就理,使我孩儿早遂于飞,(也可免我心内悬悬也。”居行简道:“说明固好。只是向来孩儿,外人只知是个公子,怎好一旦箫鼓钟声,明明嫁娶,甚有不便。”掌珠听了,(笑)说道:“他(今)既要与孩儿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相见,孩儿不妨与他相见。相见过,六拊谑郑卦Γ┳匀纭S趾纬畋家葜奥硪玻 本有屑蛞∈椎溃骸罢庠趺词沟茫俊闭浦椋ㄐ〗阌郑┬Φ溃骸八比沼牒⒍酚鍪歉瞿凶樱袢杖砸阅凶酉嗉匚弈信右伞<词故背=蛹畚闹杖眨趾伟诶瘢∪舻胶罄矗匦肴绱苏獍慵平隙校泻尾豢桑俊本有型蔡耍笮Φ溃骸昂⒍樾幕桑婵晌接鲇妫揭彩且环鸦啊!彼煊窒赶干桃橛胄硇寤⑾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