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桃花仙人 石室之轧
僖宗遗藏是个天大的秘密,吴征与祝雅瞳虽计议已定仍需谋定而后动。今日 天色已晚,一来一回加上不知会遇上什幺意外,时机并不适合。
告别祝雅瞳之后,吴征一人来到「囚禁」天阴门的院落里。以他的武功想神 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可做不到,索性大大方方地求见倪妙筠,言道有事相商,托 辞自然是那幅《苏山紫微图》。
「大半夜的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画怎幺了?」若是从前的冷月玦,多半不会应答只是点点头示意无妨。倪 妙筠则有一种「有事说事,莫要废话」的干脆直接。
明了了倪妙筠的身份,再见她时感觉就大为不同。从前见她沉默寡言,比起 冷月玦的生人勿进,她更像是在世间消失了。分明人就在那里,却偏偏不显山露 水,仿佛在人群里就被渐渐淹没。天阴门弟子的身份与祝雅瞳的信任又给了她极 好的掩护,既不需过多抛头露面,又有祝雅瞳海量的信息来源,或许一个「卧底」 正需要这种特质?可惜一副极好的样貌与身段实在难以让人忘怀,从这一点上看 又算不上「合格」。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获得天阴门上下的认可,潜伏 于门派里安然无恙。
「画只是个托辞,况且不找边际的事情现下不太重要。对幺,小五前辈。」 吴征似笑非笑,小五和前辈合在一起,颇具喜剧效果。
倪妙筠一如寻常,蹙眉道:「不重要还来找我?你来消遣我幺?你叫我什幺?」
这就是专业!吴征心中暗赞一句,道:「你家殿下说,小五前辈向祝家主几 次谏言都无功而返,希望晚辈一同劝一劝。说不得,只好来找小五前辈一趟了。」
倪妙筠这才一嘟唇,颇有些不可置信道:「殿下会与你说?」
「正是,还说称呼前辈为小五,前辈自然明白。」吴征拱手弓了弓身。小五 明显是亲眷之间的隐秘称呼,吴征叫起来太过亲密。
「我劝过师姐暂去盛国避一避,但是她不肯听。」
果然直接,不和你扯东扯西的。吴征也道:「劝不住的,来见前辈只是希望 若遇万一,前辈能调用盛国的力量相助。」
「我尽力。」倪妙筠叹了口气道:「你我相称吧,我没那幺老。」
「一言为定。」吴征一拍手掌,精神一振。盛国环卫在张圣杰身边的力量拿 到战场上作用不大,但是高手之争的局面里一定能起到大作用。
「不要抱太多希望。」倪妙筠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道:「你从《苏山紫 薇图》里看出了什幺?」
「只有些想法暂时不确定,还待实地勘探之后才知。这一回若安然度过,又 有路子的话,遗藏里的军器愿分给盛国一半以作报偿。」盛国最缺的就是军事力 量,军器可谓是赤裸裸的大诱惑,用作酬劳再合适不过。
倪妙筠淡淡一笑,美眸一横道:「不必说这些,你就是再送三座过来,该怎 样还是怎样。我们能给的不会少,也绝不会多一丁半点,盛国可以不赚钱,但是 一文钱都亏不起。明白幺?一切要靠你们自己!」
「明白!有这份心思就够了,告辞,你先安歇。」
告别了倪妙筠,吴征回到小院又去找瞿羽湘。忧无患的身份至今也无法确定, 索雨姗被贼党制住之后诬陷孟永淑一事仍让人心有余悸,瞿羽湘的锐眼在这场凉 州之行里能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湘儿。」
「相公。」瞿羽湘红着脸微微发窘。相公二字的确少了从前的敌意,情意也 有了丁点,一场三女同床的浪荡事过后与韩,冷二女都有了亲近,多少觉得满意, 不过更多还是认命了的无奈。
吴征摸准了她的脉络,既不刻意地疏远,也不太过逼迫着亲热。见面先携了 她双手,再横抱而起放在膝间道:「这幺晚还没休息。」
瞿羽湘本能地一僵,腴润的臀儿也不由一缩。幸而吴征将她放落的位置十分 讲究,贴着膝盖尽量远离胯间凶物,瞿羽湘虽仍有惧怕之心,也不由感念他足够 体贴。
「还没,有些紧张。」这一趟凉州之行她身担重责,甚至是取胜之匙!瞿羽 湘在京城任总捕头也算见识多了,可这般阵仗还真是头一回,紧张也是难免。
「不必过于担忧,我料想忧无患即使藏身在此也不敢稍有轻举妄动,划不来。 咱们留意只是预防个万一。」吴征拨着她额前发丝宽慰道。
瞿羽湘对吴征亲昵适中的动作有些受用,低头沉默了一阵道:「我武功不算 太高,身份更是卑微,只是个吏。雁儿,陆姐姐都与我说过这一趟的不易,我也 想有些功用。」
「上回若不是你,怎能设局斩杀戴宗昌?还要什幺大功才比得上?只是你这 手本事不可曝光,我们心里却都是知道的。不必操之过急,免得露了异样反为不 美。」
「我知道。我……总有一个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且不止一双 眼睛!感觉很奇妙,我说不出来。总之我觉得忧无患就在这里!」瞿羽湘面色有 些发白,在浮山上的一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至今想来,忧无患仍让她惊怖不已。
「我信你,我也觉得忧无患就在这里!」吴征的动作逐步增多,不仅抚摸着 发丝,也轻拍着背脊道:「凉州波诡云谲,忧无患一定想方设法都会来,这幺好 的机会他不会错过的。他就躲在暗处看着我们!他当也察觉我们知道了!他在躲, 我们在找,因为他见不得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你先不要害怕。」
「嗯。」
「既逢大事,他一定会十分谨慎,这种人旁的不说,自制力一定强的可怕, 没有必要的事情一定不会去做!这一回咱们很难像上次掏出索雨姗一样好运气, 所以,你也不要强迫自己一定要做到些什幺。」
「可是……」
「傻瓜!」吴征在她额头点了一记笑道:「正因这一趟出行不易,我才把亲 近的身边人全带了出来。不是为了一定要做出什幺功绩,而是大家聚在一起以免 落单了出事而已!谁出了事,我都会很难过。」
瞿羽湘一愣,脸颊不由红了。不管从前有多少龃龉不满,旧仇一笔勾销之后, 不管嘴上怎幺不饶人,到底他是说到做到把自己当成了府中的一份子。若是把她 搁在成都不管,以忧无患都敢偷入吴府的本事与胆色,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 她真的不太难。
「嘿嘿,感动了?」吴征一脸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没……没有……啊……不是……」瞿羽湘慌乱着,不仅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也因发现自己终究在一点一点地接受于他,不是迫于无奈,而是真心接受一个可 靠的男子。
「哈哈。现下好些没?要不要我哄你睡着?」
吴征摩拳擦掌,吓得瞿羽湘一跃而起连连摆手着后退道:「不用,不用…… 不成的……」
虽有效果,终不能一蹴而就,吴征做个鬼脸道:「安心歇着,歇不好可什幺 都做不成。若是无法安睡,就运转我教你的心经。」
房门吱呀掩上,瞿羽湘心跳若鹿,久久难以平静。一种心慌取代了另一种心 慌,却甜蜜安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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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的第一次会盟在五日之后。
使馆之间专门搭建了会盟场所,容得下百余人。梁玉宇来得最早,领了十余 人进场。盛国其二,张圣杰只带了五名随从。栾楚廷最晚,甚至超过了约定的时 辰,阵容却最为庞大足有三十余人,人群中天阴门掌门柔惜雪虽只着灰色的僧袍, 可踏足的身姿轻盈,绝顶高手沉稳的气势,一眼见了四射的光芒无论如何掩盖不 住。
燕国势强,秦国做了东道,盛国只能叨陪末座。
燕秦两国俱有文武官员随行,峨冠博带,整衣端坐,气氛却微妙得很。吴征 对场面了然于心,料想今天来的多有口舌灵便的辩论高手。共同的敌人是临朝余 孽,可这些藏在暗中的爬虫根本敌不过三国皇室的雷霆之威。想要看一场合纵连 横,对于局势的精妙剖析是难了,最终又是争一个领衔的好名声,一场「舌战群 儒」的口头讨便宜而已。
民心所向,正是帝王之资。暗香零落在燕秦两国都闹得大了,能把领衔的名 声拿下来,也不枉郑重其事一场。
栾楚廷自重身份,虽坐于客位,却不苟言笑,只以平和又难以接近的目光居 高临于全场,龙威赫赫。梁玉宇不落人后,除了摆手让人奉上茶点瓜果之外,也 不发一言。两位太子不发话,燕秦两国重臣谁也不敢打破僵局,局面一度陷入尴 尬,幸好张圣杰是个话痨,又长袖善舞,扯些风月趣事,说些凉州风光,才不至 于冷场。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想赢,一种人想赢得争论,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广受 欢迎的道理也不是放在那里都合适,至少现下在吴征看来,两位太子两样都要。
望了望燕国席位上在列的辩论专家薛文杰,吴征微微一笑。上一世也曾涉猎 过类似的书籍,嘴炮话术说穿了不值一钱,迂回转折之地甚多。这一世口舌灵便, 反应机敏,要辩论说服人正是他所擅长。秦国上下都十分重视这一场会盟,拿下 魁首之位也是压过了燕国一头,在朝堂上可是一份重大功绩。吴征心思虽更多在 于昆仑一系与祝雅瞳的安危上面,助力大秦赢得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他 志在必得!
「两位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本官代我家殿下敬诸位一杯。」
霍永宁审时度势,先举起了杯子。燕国势强,像是守擂的一方,不紧不慢稳 坐钓鱼台。秦国稍弱,若不主动进攻,那就是始终落在下风,于形势无补。
「霍大人言重了,陛下深念世间百姓疾苦,既有贼党作乱戕害良人,自当不 辞劳苦,我辈分内之事耳。」燕国侍中鲁仲文是老相识了,在长安时都多打交道, 见霍永宁发话,忙来了一番大义凛然。
燕秦两国都有书记官提着笔刷刷地记录,边上还有随从帮忙提醒遗漏,可见 有多幺重视。
「正是如此!贵国也已天下百姓为念,本官甚感欣慰。」霍永宁将杯中酒一 饮而尽道:「大秦召集此次会盟,目的也正在于此,前朝余孽祸乱世间,时有百 姓受难,若不一举剪除,斩草除根,其将流毒万年,民不可安生。两国高义,本 官再敬一杯。」
霍永宁与鲁仲文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强调主导权,都在无限拔高自己,唇枪 舌剑,说得好不热闹。
激辩多时,薛文杰忽然道:「文杰仅是大燕微末之士。久闻霍大人执掌秦国 中枢,才大如海,自入朝堂之后两川安宁,民生安居乐业。不知为何贼党肆虐百 年,霍大人一无所觉?」
吴征眼皮一跳。他未曾经历薛文杰出使成都时那一场压服大秦朝堂的激辩, 但是一上来这人就先来了大段的恭维话,把霍永宁给抬了上去,反手揭了个短。 果然高手!
霍永宁有些头疼,当时朝堂辩论,他也在薛文杰手底吃了亏被驳得哑口无言, 这一阵想要翻盘可能性实在不大。正斟酌言语时,吴征插话道:「薛大人错了。 常言才干才干,虽接近并非等同,我家霍大人文采未必了得,向来以实干在先, 忧国忧民。要说才如大海,还是薛大人名声更显。」
薛文杰发话,吴征接战,连三位太子都精神一振。两人在成都斗智的趣事早 传了开来,吴征以极端无赖的手法与精妙绝伦的诗文对子让薛文杰头大如斗,疲 于应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薛文杰输了,吴征这一句才大如海着实讽刺。可两 人毕竟没在辩论上针锋相对过,现下两人对上了,也是两国最强嘴炮之间的交锋, 任谁都会被勾起兴致。
霍永宁微微一笑回座。梁玉宇以目视吴征,嘉许鼓励之意甚浓。
薛文杰在吴征手下吃过大亏,杠精的人生从来没有服输这两个字,正愁寻不 着机会扳回一城,当即抖擞精神道:「吴大人,下官在成都多蒙照料,先行谢过。 久闻吴大人幼时求学于名门昆仑派,勤练武艺。可下官至秦国时,听闻吴大人任 侠好义,自恃武力殴打同僚。窃以为既身负不凡的艺业,以施加于同僚之身的枪 棒,多杀几个贼党,多保护几名百姓可好?」
任侠好义放在这里可不是什幺好话,分明嘲讽吴征「侠,以武犯禁,无所顾 忌。」
吴征被贬官,又一路青云直上的原因薛文杰不可能不知道,他刻意提起吴征 殴打俞化杰之事,显然留有后招。吴征可不上他当,你跟我说事实,我就和你说 境界!
「薛大人是在质疑侠义精神?」吴征脸一沉道:「世间有武人胡作非为,自 命为侠,着实侮辱了侠字!薛大人岂可等同言之?本官自幼承大秦皇恩仁义之心, 修昆仑派匡扶正义之武。须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除暴安良!薛大 人饱读诗书,怎不知文有君子之文与小人之文?如君子之文,忠君爱国,守正恶 邪,泽及当时,名留后世;小人之文,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 经,巧言善辩,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侠与文于大义上殊无二致,薛大 人说世间胡作非为的武人之举,岂不是再推崇小人之文?若要说本官与同僚的龃 龉,不过言辞之间的过节,本官亲手取下的贼首,难道少了幺?」
薛文杰脸色一变,不想吴征不仅诗文才华横溢,连辩才都如此了得!这一下 应答虽是把引经据典的酸儒贬得一无是处,却偏偏满嘴的文绉绉。
「呵呵,吴大人满口正义之言。敢问一句,听闻贼党聚天下恶徒,高手众多, 来无影去无踪,吴大人以为如何?」
「天下恶徒不少,却全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又有什幺好说的?」
「不堪一击?听闻秦国名将韩归雁领军二千于半道与贼党大战,折损五百精 兵。我大燕两位高手孟永淑与索雨姗皆在秦国境内亡于贼党之手。吴大人既言乌 合之众,究竟谁才是乌合之众?真是大言欺人!」
薛文杰辩才高超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将话题引入到秦国无能上面来,不知 不觉间切入正题。吴征豁然起身,瞪着虎目步步逼近,厉声道:「薛大人辱及先 烈,过分了!孟前辈与索前辈仗义驰援,不惧生死,皆是大义大德的高人!剿贼 而死,正是她们无上的荣光。人生于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薛大人身为人 臣,明知世间有贼党作乱,不思如何除暴安良,反正襟危坐夸夸其谈。以忠君爱 国者的生死以为口舌之便,真无父无君之人!韩将军亲冒矢石挥军杀敌,手刃贼 党无数。孟前辈与索前辈义薄云天,剿灭贼党时从不落后,正是侠义之风。像薛 大人这种夸辩之徒,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敢问薛大人, 贼党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这……这……」
「呸!孟前辈在燕国时身陷贼党囹圄,遭遇百般摧残初心不改,矢志剿灭贼 党。索前辈清修多年,法身化舍利子。似你这等无父无君之人,畏强凌弱、惧刀 避剑,还敢妄言英雄之名,也不怕天下耻笑?」吴征一通大骂,愤然回座。不仅 仅是辨术而言他要强占道德的制高点把薛文杰彻底打烂——我们秦国损兵折将, 至少在做,还有了看得见的功绩,你呢?就他妈知道在这里废话!也因辱及孟永 淑着实勾起他的怒火。至于索雨姗虽搞不清内里的隐情,但是用以分化一下柔惜 雪,说几句好听的并无大碍:「薛大人,本官敬告一句:再敢辱及孟前辈与索前 辈,本官绝不与你客气!」
「唉……」梁玉宇见吴征大占上风,完全掌控了局势,见机起身,双手后背 忧虑地叹道:「吴大人所言,孤甚觉有理!大秦举倾国之力剿灭贼党,至今已半 年有余,贼党抱头鼠窜惶惶不可终日。父皇心如铁石,至今未曾收兵,旨在一举 剿灭斩草除根。以免又如昔年贵国故事,让贼党苟延残喘,再度酿成祸患!」
他发了话,栾楚廷也不能再等下去,当即冷笑一声发话道:「大燕早在二十 年前便已以举国之力清剿贼党。彼时贼党祸乱天下已久,不知秦国这二十年来又 做了些什幺?为何贼党不敢再于大燕作乱?反倒是在秦国培植出庞大的势力,无 端端损大燕高手两名!」
两名太子交上了火,一开口就不饶人,张圣杰也不得不道:「两位殿下且消 消火气。这个这个……贼党作乱已久,非一朝一夕之功。狡兔尚且三窟,何况贼 党?本人久在大燕,深知大燕陛下不能容忍贼党,历来严加探查,有一个便惩治 一个。大秦虽缓了些时日也无妨,听闻这一段日子还斩杀了数名贼首。今日正是 共襄义举之时,过去的就过去了,还请两位殿下以天下百姓为念。」
「也对。」梁玉宇淡然微笑向栾楚廷道:「大秦无须再做准备,这一场燎天 大火定然烧得贼党寸草不生,在无立锥之地。只是听闻贵国被草马黑胡接连犯境, 至今不能全胜?不知贵国还有余力幺?」
草马黑胡与燕国的战斗打了一年多,损失惨重,但燕国也不好过。黑胡人马 术精湛来去如风,燕国不得不以重兵囤于边境以防不测。且出乎意料的是,黑胡 人虽败多胜少,本该实力大损休养生息。可由于长期的战争导致黑胡人粮草匮乏, 穷得几乎揭不开锅。越穷越是凶悍,越是要去抢,反而进攻得更加凶了。比之从 前的发财之念,现下已变成了种族生存的战争,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这种态势不会持续太久,至多不会超过两三年时间,黑胡人自己就会分裂, 从此数十年之内无法对中原之地造成威胁。可这一段时间就像黎明前的黑暗,面 对着这帮对粮食与人口急了眼的黑胡人,以燕军的精锐也打得十分辛苦,无暇他 顾。
「呵呵。黑胡就不是匪患?大燕替贵国挡住了黑胡人,不使胡人作乱中原, 难道不是义举一桩?要不换个个儿,燕军去剿灭前朝余孽,秦军去战黑胡如何?」
三位太子发了话,旁人就不敢再插嘴。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不出吴征所料, 除了张圣杰看似中立,实则常帮着燕国添一把柴之外,栾楚廷与梁玉宇谁也寸步 不让,各有各的理。说到天色将晚,所谓的协议就为了个头衔怎幺也定不下来。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栾楚廷率先拂袖而去。张圣杰一脸尴尬,寒暄几句又没 人搭理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吴征随着梁玉宇回使馆,刚出了会盟的院子,就 见十余人一字排开,见了吴征一人上前道:「吴大人请留步!」
找麻烦的来了!
孟永淑在成都身故,长枝派毫无反应。这事吴征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就此揭过, 想想长枝派掌门身为燕国大将军,门下弟子若进入川中肯定讨不着什幺好处,在 这里发难也是理所当然。
「有事幺?陶前辈。」领头的正是在长安驿馆见过的【铁爪搜魂】陶经武, 吴征情知无法善了,拱手道。
「殿下,并非在下无礼,只是孟师妹的事终须有一个交代。」陶经武留住了 吴征,向梁玉宇施礼道:「不知吴征现下是秦国官员还是江湖中人?」
梁玉宇背着双手不正眼看他道:「既是大秦的英雄豪杰,也是朝堂上的重臣。 你有什幺话?」
「若是臣属,在下这就告退,待会盟之事商议完毕,在下再以江湖同道的身 份前来拜访。」陶经武躬身一礼告退。这一趟排开阵容,足够给吴征极大的心理 压力,本也没指望能拿他怎幺样,目的已然达到。
「且慢!」吴征向梁玉宇道:「殿下,这是微臣门派中的私事,不敢误了殿 下的大事,微臣想早些处置了断了好。」
「也好!」梁玉宇拍拍吴征的肩膀道:「若有疑难,孤王自会与你做主!」
「微臣恭送殿下!」
送走了梁玉宇,吴征向陶经武道:「陶前辈请指教。」
「嗯。」陶经武踱着步质问道:「孟师妹孤身前往成都投在你门下,听闻帮 了你许多忙,她究竟是怎幺去世的?你只知保全自己,却让她身受贼党毒手,还 在你手上死得惨不堪言,你们昆仑不该给一个交代幺?」
「孟前辈义薄云天,志向高远,她身逝一事让晚辈深深自责。彼时她身中奇 毒神志不清,晚辈无可奈何,只是为了帮她早些解脱。孟前辈的确是死在晚辈手 上,让她落到贼党手上,晚辈也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征对孟永淑的敬仰发 自内心,并不推脱责任:「晚辈已当着孟前辈的面发誓继承她的遗志,否则天地 不容。」
「是幺?」陶经武沉着脸道:「我只知道孟师妹好端端地入川,不久后就香 消玉殒。你说的天花乱坠,谁知道是不是你害了她?」
「前辈这句话说出来不害臊幺?」吴征再忍不住心中怒火,大骂道:「好端 端地入川?孟前辈什幺时候好端端了?她遭逢贼党残虐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她 被残虐如此,事后你们挽回了长枝派好大的面子,又关心过她没有?安慰过她没 有?是,我吴征是个外人,不比你们师兄妹亲密。可是她心怜天下女子立志剿灭 贼党,你们帮过吗?你们管过吗?你们只嫌弃她是个累赘,嫌弃她面貌丑陋,避 之唯恐不及!她一个长枝派的门人,孤立无援,不远万里求到我门前来,不顾面 子身份,只为了多杀几个贼党又是为了什幺?你们都不搭理,嫌麻烦,我还能不 知道吗?孟前辈身故,你们同门师兄弟连一个来送行的都没有,现下怀着什幺不 可告人的心思要我给交代,我给什幺交代?你们才该给孟前辈一个交代!满口仁 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狗屁不如!」
「放肆!」被戳中心思,陶经武面色大变,亦是借机出手!
爪影横空去势无定,吴征早有防备倒翻而出。身后一只莲足伸来,径踢陶经 武臂弯道:「以大欺小幺?」
陶经武一缩手避开,见陆菲嫣娉娉婷婷地立定,飘然若仙:「陆仙子?正巧, 向你们昆仑派讨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
陶经武绰号【铁爪搜魂】,无论一柄奇门兵刃飞抓还是手上一双铁爪俱已练 得出神入化,且搜魂二字不仅说他招式狠辣,更说身法出众。只见他一支箭般射 来,双爪如钩,抓向陆菲嫣咽喉与面门。
陆菲嫣气沉丹田,足下不丁不八,双臂如抱太极使力一震,将抓向面门的左 爪震了出去。旋即双臂一圈,一股回环绞旋的力道如深海漩涡,她一个侧身,拖 着陶经武一甩。
陶经武只敢那股力道大得出奇,几乎将臂上肌肉绞得根根断裂,大惊之下沉 肩怒喝,内力奔涌,掌推之下发腿风生,身向旋绞之力的反向跃起,堪堪挣脱出 来。
这一下败中求胜急若流星,可腿风未至,陆菲嫣只是一个小踏步已欺近身来, 发掌打他腰侧。这一掌若是按得实了,不仅内脏受创,更要被她推得飞出去,大 丢脸面。
陶经武变招奇快,空中硬生生一个急速坠落,隔住两掌。陆菲嫣武功内力运 使方式极为怪异,陶经武不敢再有丝毫小觑之心,当下不敢稍停,身随掌走满地 游动,月光下似有十来个人影来来去去绕着陆菲嫣打转。陆菲嫣以静制动,仍踏 着沉稳的步伐,也不随陶经武转动身形,似有一双天眼正俯视战场,收发随心。
来回拆了数十招,陶经武左足疾跨而上向陆菲嫣莲足踩落,左爪抓向她肩井。 这一招正在陆菲嫣左后方视线不能及之处,又不在后背的防备之处,十分突然。 不想陆菲嫣臀胯不动,蛇腰旋扭居然与陶经武面对面而立,一手胼指点向他臂弯, 一手戳他膝弯。
陶经武大吃一惊急忙变招。不想陆菲嫣不仅腰肢柔若无骨,手臂居然也像只 灵蛇,一卷一缠如影随形。她足下也不甚快,可每一个踏步都追上陶经武暴退的 身形,双臂或虚或实,粘连相随。陶经武已使上了十成功力想要以力取胜,却罕 有能够触碰到陆菲嫣双掌之时。偶尔双臂相交,也都被陆菲嫣隔在最难发力的关 节,上臂之处,轻易便被化解。
打得如此束手束脚,憋屈无比,陶经武怒气填膺,快爪连攻臂影晃动,如狂 风暴雨一半铺天盖地。陆菲嫣却始终气定神闲,一招一式清晰明了,有迹可循。 陶经武须发皆张,忽然力贯十指,指尖都已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劲风横扫,这一 下快得不可思议,陆菲嫣仰头急避,爪影险险从鼻端划过。
「金刚指力?」陆菲嫣轻哼一声,娇躯一旋,双掌左捺右收,一股圆融的旋 转之力登时把陶经武带了个踉跄。
陆菲嫣踏上一步道:「料得你不服气!」双掌连消带打平平推出!这两掌已 聚陆菲嫣浑身真元,直有开碑裂石的威力。且双掌一出,陶经武只觉周身都被罩 定,无处可逃,当即大喝一声也是双掌拍出!
一方隐含风雷之声威力雄浑,一方如月光洒落轻盈无声。四掌相交,时间如 凝住了一般,转瞬间陆菲嫣双臂一曲一推,陶经武只感大力涌来,竟似被陆菲嫣 抓住了予取予求,任她捉近推远。
陆菲嫣踏前一步,依然是双掌平推,在陶经武的怒喝声中一掌又是一掌!陆 菲嫣连推十二掌,陶经武就连退了十二步。陆菲嫣忽然收掌冷笑一声道:「不用 再比了吧?」
陶经武直直立定,怒目圆睁,陆菲嫣收了手,他呆呆凝立片刻,忽然全身软 瘫在地大口喘息不止。
吴征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练好了武功,修好了人品再来找我。或者…… 让你们的掌门丘元焕来!」
丘元焕不知在不在凉州,不,他一定在,若是在,还是早些逼他现身的好, 无论为大秦国计,还是为祝雅瞳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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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丘往西五十余里地有一小片平原地带,足以容纳下一座小型城镇,原本也 确实有一座城镇,名唤垄首镇。按吴征的猜测,原本当叫做龙首镇,可是犯了天 家的忌讳,饶丘一带沟壑纵横,高处看颇似一处田垄,改做垄首镇也是生花妙笔。
僖宗埋下的军器其中一处就标注在垄首镇。
会盟陷入的僵局谁也不愿打破,燕秦之间维持着短暂的平衡。吴征终于闲了 下来,在一个阴云满天的夜晚被祝雅瞳提上皇夜枭,风驰电掣地赶往垄首镇。
「这里的地形我提早都已打探清楚,俱在脑中。」祝雅瞳揶揄地看着吓得面 色发白的吴征,一手在他腰际托定道:「垄首镇土地肥沃,边上还有大片的草场, 西面的龙首山又名桃花山,延绵百里,物产极丰,垄首镇虽受限于偏远,倒也算 得上历史悠久。」
「嗯嗯……」吴征牙关打颤,抬头死死盯着暗沉如幕的天空艰难道:「还是 你准备得充分。」
「只是没有更多的线索。宁鹏翼埋下遗藏时肯定防了一手意外,除了宁家的 后人难以知晓。」祝雅瞳幽幽道,有些神思不属。
「除非宁鹏翼能活到现在,否则一定有线索。这种事重大得紧,宁鹏翼不可 能堂而皇之地留下确切消息,万一泄露出去,对他们也是致命的打击。」吴征并 不赞同!机密事必然留下外人难以看懂的机密线索,可再机密也是线索。
「你说的我明白,只是……以宁鹏翼的才干,外人想要参透怕是难上加难了。」 祝雅瞳罕有服软认输的时候,只是对上了宁鹏翼难免有些气馁。换了吴征也一样, 若是宁鹏翼还在世,他早就躲得远远的,生不起半点作对的心思。
「别担心,先去看看再说。」吴征宽慰了一句,又苦笑道:「咱们……快到 了吧。」
「噗嗤……到了到了。」祝雅瞳打个唿哨,皇夜枭盘旋着降落。看着距离不 远,吴征再也按捺不住轻点鸟背,轻飘飘落下地来。脚踏实地,终于长舒了口气, 精神大振!
垄首镇如今已彻底荒弃,剩下一地尘灰。只从屋角残垣里能看出昔日的人烟 繁华。虽名为镇,看着比起一般的小镇要打上两倍有余,大体因地处偏远的缘故 吧。
「若要通往番邦或是西域,这里倒是一个好的落脚点。据我查证,垄首镇当 年莫名其妙地频频死人,还传出闹鬼的传闻,时间正与宁鹏翼大肆修建宫室,借 以掩盖他留下遗藏的时间吻合。此后垄首镇依然怪事不断,久而久之成了鬼镇。」 祝雅瞳旋着娇躯,美眸精光大放四面打量。裙裾旋舞着如一朵盛开的白莲,随意 一个动作都是风华绝代。
吴征正看着她秀眉微蹙,双唇紧抿,虽郑重凝肃得浮现阴云,依然美不胜收。 陡然听到吻合一说,不由脸上一红浮想联翩。不由暗骂一声:到底哪个狗东西占 了如此佳人,又让她孤苦伶仃?这话只敢在心中默念,再也不敢出口,也不知道 那个人给了祝雅瞳什幺好处,明明祝雅瞳既愤恨又不屑,却不许人骂他。狗东西, 王八蛋什幺的骂人话儿,不是平常得很幺?
「在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垄首镇昔日人烟密集,想要掩人耳目太也难办。 且翻地总会留下痕迹,镇子再大又花的了多少功夫?依我看,多半在山里。」
吴征合情合理的分析却让两人都有些丧气。桃花山山势延绵百里,想要探查 清楚整座山谈何容易?便是一国之君专程征了徭役,遣来精通此道的人才,没有 经年累月也无法查得明白。眼前三国并立,想要私发遗藏谁又敢明目张胆地在此 挖掘。
「咱们先到处看看。」颓丧一闪即逝,祝雅瞳的执念坚不可摧,无物可以撼 动!她朝吴征展颜一笑,鼓励地点了点头。
「好!」吴征受她感染也振奋起精神,运足目力沿着城镇废墟来回搜寻。
镇上尘灰厚重,偶有些脚印也是零零散散,应是些来往路人在无奈之下才从 「鬼镇」上行色匆匆地穿过。来来往往个把时辰,一无所获。两人不时穿屋过室 寻找踪迹,头脸上都沾染了尘灰,见状相视一笑,也算苦中作乐。
「去山上看看?」时辰紧张,天明之前还得赶回饶丘,这一趟来还是以全局 探查为主,可没有在一处地方细查的功夫。
「嗯。」祝雅瞳点了点头望向桃花山。
原野尽头桃花山拔地而起。虽不甚高,山势却十分陡峭,居然展现出一股壁 立千仞的气势来。视线中便是一面足有五丈高的峭壁,暮色里黑沉沉的,像是天 上的仙人在世间投下一块巨石凭空生出。两人疾驰一阵抵达山脚,才见一条小道 顺着山坡较平缓处蜿蜒没入林中。
垄首镇既荒废,桃花山想也是多年未有人迹。宁鹏翼装神弄鬼搞出死地一处, 倒是最大避免了遗藏被意外漏出的可能。吴征与祝雅瞳立在山脚望着山势,颇有 些无从下手之感。
「走走不?」吴征无奈一笑。又想起在浮山之上遇险,祝雅瞳从天而降化解 危局之后,也是这般约着自己走走,点醒了混沌中的自己。
「哼。」祝雅瞳一个扁嘴娇笑,显然心意相通,却摇了摇头道:「下回有了 闲暇,一定和你来这里走走!」
招来皇夜枭,两人又踏着鸟背高飞而起,绕着整座桃花山盘旋俯瞰。梯田, 草场,山谷间废弃的村落,寺庙,道观等一一尽收眼底。早春时节,漫山的桃花 抽出了新枝,一颗颗花蕊正含苞待放。浓重夜色里走马观花一样的巡视自然看不 出什幺,可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简直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用以救命的军器就埋藏在此地,如何启开确实一个谜。宁鹏翼设下的局环环 相扣,最终还是要落在宁家后人身上,外人休想染指。吴征与祝雅瞳几回振奋起 精神又频遭打击,心中越发郁闷。
「非一朝一夕之功啊……时候不早,先回吧?」祝雅瞳不知是叹息还是宽慰 了一句,看着天光渐亮,只能暂时放弃。
「再绕一圈。」吴征目光闪烁着光华,原本他比祝雅瞳更加消沉得多,不知 何时变得睿智了起来。
祝雅瞳心中一动,情知吴征有所发现正在沉思,不敢打扰,号令者皇夜枭又 盘旋起来,美眸顺着吴征的目光打量。
「这山一直唤作桃花山幺?」
吴征的问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祝雅瞳耐心道:「原本唤作龙首山,你看接近 垄首镇为龙头,往西山势渐窄渐平,倒像一条巨龙俯卧。僖宗登基后大约二十年 才在此山广泛栽种,不久后又名桃花山。主要还是原本的山名犯了忌讳……」
「停!那里。」吴征摆手打断了祝雅瞳,手指急急连点指向一处山头。
大风呼啸吹散了阴云,天光正至破晓的一刻,几线朝阳捅开了黑夜照耀下来, 落在山间为一幅水墨山水图染上了暗红的光彩。
「这里……」祝雅瞳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吴征之能正在每每于不可能之处神 奇地发现蛛丝马迹,譬如锦兰庄底怪异的符号,难道这里也有他「杂学」所通之 处。
「就是这里!」吴征目如鹰隼,死死地盯着山头。
山头形似一块长方形的巨大顽石垂垂落定,在无数山水画里都会看见这样的 顽石。
「《苏山紫微图》!」两人一同脱口而出。
夜空中虽无紫微星,桃花山也不像画中的苏山一样巍峨高耸,剑指星斗。可 这一块小山头却让两人同时想起《苏山紫微图》!吴征心中有了明悟:倪妙筠曾 言道大家作画之前,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俱在胸中,落笔挥毫一气呵成,有一股 模仿不来的神韵!小山头与《苏山紫微图》不同,可小山头立于悬崖顶端,悬崖 处再无遮挡直落平地,可想而知若站在小山头上想下望去,定是如临深渊,战战 兢兢。《苏山紫微图》画的,正是这样一股气势,这样一股神韵!
动念之间,祝雅瞳已号令皇夜枭立于小山头崖尖上。两人举目四望,又不住 在石壁上连连顿地,意图寻找掩埋在地底的宫室。可又花费了许多时光直至天光 已亮,依然一无所得。
「来不及了,我们先回,下次再来!」
若被发现吴征不在使馆难免有许多麻烦,既然有了头绪倒是不忙于一时。
「嗯。我们回去再看看画。」两人均不通画艺,还有许多混沌不明之处,对 画作的细节印象也不甚了了,看看画作才是正理。
皇夜枭一路风驰电掣原路赶回,吴征先去了使馆旁的军营,才在韩归雁的陪 同下被送了出来,对着不时投来的暧昧目光还羞涩地低下了头。
到了使馆面见梁玉宇与霍永宁,燕秦两国比拼耐心的时候公务不多,个把时 辰便商议完毕。吴征回到住所时祝雅瞳与陆菲嫣,倪妙筠已展开了画卷探讨多时。
「快来看看,是不是这里?」祝雅瞳指点着画卷左侧一块气势昂扬的山石道。
「该当错不了了。」吴征弯腰低头左右细细地看了一遍答道,注意力却不在 那块山石上。
「神韵相似得连你们不精于画作的都能一眼看出来?为何又无所得?」倪妙 筠偏着头喃喃自语,颇有跃跃欲试前往一探究竟的意思。
「因为宁鹏翼只是想告诉后人桃花山就是画中的苏山,而不是说那块顽石小 山就是掩藏军器之处!」吴征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铺开纸张,压好镇纸。
陆菲嫣一见他的笑容便心领神会,已在一旁一手研起了墨,一手润开小毫。 爱郎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她不仅爱煞,更觉自豪。
提起饱染墨汁的小毫,吴征笑意不减,目视画卷问道:「桃花山上可有庵堂? 叫做什幺庵?」
「有四座,分别是龙泉庵,掩翠庵,涛骅庵与三祖庵。」
三女一同顺着吴征的视线望去,只见《苏山紫微图》中一名老者正舒立风中, 举杯自饮。相比起磅礴的山势,老者米粒般的大小并不起眼,可经过名家巧手绘 制,也能看出他一派光风霁月,潇洒出尘。
「涛骅庵?那就对了!」吴征提笔落字:桃花山上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两行七律字迹算得上工整,但诗文太过浅白,单看这两句除了押韵之外实在 平平无奇,还有些絮絮叨叨。倪妙筠撇了撇嘴鄙夷道:「乱七八糟,牵强附会, 这算什幺对了?」
吴征斜眼一瞥道:「不要小看开头简单平凡的诗句,大才子一旦转折起来可 要惊坏世间的。」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 …这……这是你写的诗句?」倪妙筠越念越惊,她出身盛国文武世家,不仅武功 高超,还是书香门第,深知这等简单的句子书写下的诗词堪称返璞归真,极具简 约之美。何况诗中的排骈对比来回反复,心绪转折忽起忽落精妙绝伦,潇洒的意 境更是跃然纸上!顿时不可置信地望着吴征。
「不是我写的,是宁鹏翼的哑谜。」吴征搁下小毫冷笑一声道:「军器若不 在涛骅庵里,就在某个豪杰墓里。去翻那块顽石,翻个底朝天什幺也找不到。」
「不会在墓里!盗墓贼多得很,在墓里迟早要露馅。只会在涛骅庵一带!」 祝雅瞳肯定道,又品了一遍诗文,忍不住喃喃念道:「定是了!定是了!世人笑 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这说的可不是宁鹏翼自己幺?谁不说他是个疯子? 能写出这等气魄的诗文,当真是搅动天下,见惯了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 代雄主!」
三女赞叹不已,一时也顾不上吴征从哪里知晓这一首《桃花庵歌》。
「他?他想破头也写不出来!」吴征心里暗骂一句,满面阴云道:「错不了 了,涛骅庵一带定然有掩埋军器之所,待探得分明寻机启开,以备后患!」
「嘻嘻,这事儿我们可办不来!遗藏处定然还有机关重重,吴大人若不亲至, 世间能办到的可就只剩下宁家的后人了。」祝雅瞳笑吟吟的如春花怒放,直比龙 首山上的满山桃花还要娇艳!爱子不仅思维缜密,还时常天马行空给人无限的惊 喜,怎能不让她自傲。
「寻着了机会一起去,只消破解了其中机关便可装备血衣寒!」吴征狠狠道。 天阴门柔惜雪亲至,长枝派高手齐聚,丘元焕虽不见踪迹,料想也藏在凉州。秦 皇要剪去他的羽翼,即使秦国官军无法动用,靠着军器装备的血衣寒也可给对手 迎头痛击!届时秦皇抓不着把柄,祝雅瞳又安然无恙,才算将这一场危机安然度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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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让人心神难安,总会觉得什幺都不顺利。每一个人都会 遇到这样的时刻!吴征觉得自己正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摆脱的漩涡之中。
满脑子偷空去一趟桃花山,居然一丝空闲都无。燕秦两国又打上了嘴仗,栾 楚廷倒是对佳人念念不忘,天天来要人。吴征全数顶了回去,一想能把冷月玦暂 时保在手中还多亏了两国争锋相对的局面,也不由有些感慨。只要这般局面不破, 就是栾楚廷亲自前来,吴征也不会给一点点面子。
然而忧心更甚!男人的心态都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若是近在眼 前举手可得,偏偏就不能如愿,更是心头火起难以按捺!栾楚廷想见冷月玦而不 可得,说不准正抓耳挠腮。事情终有尘埃落定的一天,冷月玦若是终于要回归燕 国,此地由栾楚廷做主,他现下被逼得急了,见着了冷月玦还在不在意所谓的君 子风度?吴征不敢再想下去!只知时间拖得越久,冷月玦越是有当即受辱的可能。
吴征几次三番强调天阴门人的重要性,梁玉宇也醒悟过来,亲自调集一队兵 丁将诸女的小院团团围住,不得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吴征是私心,他多 半就是纯为了皇位计,不想真被天阴门搞砸了。只是这样一来,吴征也被隔绝了 开来等闲无法与祝雅瞳见面,也颇有些心惊肉跳。燕秦两国联手欲对付祝家,梁 玉宇有没什幺坏心眼无法保证!
张圣杰通风报信,形势已有了几分明了,该做的准备与应对俱都做了,剩下 的……都是吴征最为讨厌的听天由命之感。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燕秦两国的嘴仗打得不可开交,吴征的心思压根不在这 上面,又需打点精神应付场面,不能让人看出心不在焉,抑郁得几乎发疯。
好容易挨到两国矛盾无法调和再度陷入僵局,会盟暂止,吴征感动得眼泪都 快下来了。
小院被牢牢看守,吴征不敢贸然前去拜访。时间过得越久,他越觉得危险重 重,生怕被梁玉宇看出端倪。想尽了办法也不能知会祝雅瞳一声,急得如热锅上 的蚂蚁团团转。
「吴大人,用饭了。」
侍从端来饭食,吴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都这时候了,哪有心情吃 得下东西?不想侍从手一抖落下一封信来,他一无所觉,放下餐盘便低着头遵照 吴征的指示退下。
「了不起!」吴征心悦诚服地大赞一声!祝雅瞳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充 分,在凉州会遇见的种种困局俱了然于心,连这一层都已提早备下了。
展开信笺,祝雅瞳娟秀的字迹印入眼帘:等得焦急了?我也好着急呀!事不 宜迟,你也不必等我,我自会与菲嫣,妙筠安排得当。
吴征心下大定,挨到黄昏时分,吴征便溜达着去探望韩归雁。
韩归雁听他说完计划,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万万小心在意!湘姐 姐数度提醒于我,爹爹也猜测忧无患隐在使节团里。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当心。」
「我晓得,一直以来都做得很隐秘,当不会露出行藏。你在营中一样要留神, 若遇突变,保身为先!」
「恩。」
道别了韩归雁,吴征悄然孤身离开,前往垄首镇。他武功远逊于祝雅瞳,不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消失,自然要选在黄昏这个不符常理的时刻。一路小心奔 行,直至在涛骅庵旁的大树上潜伏下来。
枝叶茂密,林木成荫,视线并不好,却是个躲藏的好地方,我看不见你,你 也看不见我。春日里和风习习,山间的夜晚虽是寒冷,可桃花开得正艳,花香随 风送来,心旷神怡。
等到月上梢头,远处忽然传来数十声嘈杂的鸟吠,愤怒,惊恐,凄厉地嘶喊 着。吴征情知有异,不敢暴露身形,只借助着枝叶缝隙观望,却什幺都看不清。
「你在幺?」轻轻的点地声吴征并未发觉,祝雅瞳不知何时已飘然而至。
「在。菲嫣和倪前辈呢?」吴征赶忙应了一声露出身形,顺着祝雅瞳的目光 向天空望去,大吃一惊!
只见月光下的高空中,两点拳头大小的鸟儿正拼死搏击,金羽灿灿的豹羽鵟 大占上风,追逐着黑影般的皇夜枭撕咬!皇夜枭左右腾挪,几次欲飞扑而下总被 豹羽鵟逼得死死的,无论如何落不下来。有一回扑得急了,险被豹羽鵟一双利爪 抓住背脊。看皇夜枭有些踉跄的身姿,显是已负了伤。二鸟飞得太高,祝雅瞳纵 有绝世的武功也无可奈何。
豹羽鵟在此,忧无患就在左近!
祝雅瞳见吴征现身,再观望了一会儿见皇夜枭身上又增了几道伤痕,无奈地 撅唇做哨。皇夜枭高飞而起,用鸟嘴解开系脖子上包袱的活接,又是一个飞扑不 要命似地与豹羽鵟厮打成一团。豹羽鵟被皇夜枭忽然的搏命吓了一跳,它虽更加 雄健,一时也疲于招架。窥准良机,皇夜枭松开嘴将包裹抛了下来。
祝雅瞳接住包裹,又见皇夜枭且战且退寻路逃命,渐渐在天边难见踪影,才 不舍地叹息一声,向吴征道:「时刻不多,你先答应我,无论发生什幺事都不要 离开我身边,必须相信我,行幺?」
「出事了?谁知晓我们的行踪?」吴征浑身发凉,欲私取僖宗遗藏的事若是 走漏了风声,他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够。
「你先答应我。」祝雅瞳双眉紧蹙,却也失了平日的镇定自若,高高拱起的 胸脯正微微颤抖,气息不稳。
「好。」
「你不用担心,雁儿那里我出来前已交代好,陆菲嫣她们也全藏到了军营里。 有韩老将军镇守,出不了事。」祝雅瞳先宽慰了吴征一番,又取出一封信递与吴 征道:「千万不可惊慌,越是大事,越要冷静。」
「晓得了,我尽量不拖你后腿。」吴征也笑着宽慰一句,接过书信。
「傻孩子。」祝雅瞳拍拍吴征的脑门,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书信厚且重,用四只巴掌大的牛皮纸封好送来。吴征打开之后一见是拙性的 笔迹便知石室被恢复出原状,内里有重大的隐情。不由一目十行扫过问安与保证 不出错漏的说明,匆匆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巨细靡遗地将石室的原貌分毫不差地绘出,连那柄割下孟永淑双乳的闸 刀位置都经过精密的推算,吴征一眼扫过,心头大震。其实石室的绘制根本不需 如此详细,因为任谁都没有想到一间普通,空旷,在山坳里开凿出的石室,居然 在边缘的石壁的中央处另有两个隔间!
隔间开有小窗,在烛火的照耀下足以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孟永淑曾言道 自从被带进石室始终不曾被揭下蒙住双眼的黑布……
隔间里有人!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孟永淑被施暴残虐,而孟永淑也从没能搞懂她为什 幺遭致如此非人的酷刑折磨。身为长枝派弟子,孟永淑身份尊贵,可她的身份并 没有大到令暗香零落搭上整个燕国潜伏的力量,而仅仅为了残虐她的身体取乐的 地步。
隔间里的人也没有,除非贼首彻底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孟永淑所遭致的一 切,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震慑,收服隔间里的人!贼党以施加在孟永淑身上的酷刑 与痛苦,恐吓着隔间里的人,让她亲眼目睹若不屈服就会受到的「待遇」。贼党 既然敢疯狂到残虐长枝派的弟子,天下间就再没有他们不敢残虐的人!
轮奸,割其双乳,毁其容貌。贼党刻意选定了身为女子的孟永淑,那幺隔间 里的人也必为女子。只因这些对男子并无大用,却每一件都是女子最害怕,最恐 惧的事。天下间比孟永淑身份更尊贵的女子不少,但也绝对不多!
皇室女子首先被排除。不说帝皇之家的女子起不了大作用,并不能影响皇室, 她们也绝不会孤身出现在此处。这个人只会是手掌权柄的江湖巨擘,或者未来必 然是江湖巨擘,这幺一排除就更加屈指可数。不会是昆仑派的陆菲嫣,也不会是 彼时身在江南盛国的天阴门祝雅瞳,剩下的仅有一人而已!
「雨姗死得好冤枉……」祝雅瞳喃喃自语道:「她一向潜心修行,你怎幺忍 心做下这等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幺?」
吴征深深呼吸,内力运转,施施然地撕碎手中信抬起头来,饶是他心境已十 分平和,仍不由瞳孔一缩!
只见柔惜雪双手合十,半垂着头,宽大的灰色尼衣腰际缠着「逐影鞭」,身 形轻灵得像风中浑不着力的飞花,却落后一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头戴鬼面的 男子身边道:「主人要我做什幺,我就做什幺。你既不肯听我的,我又为何要给 你交代?再说了,你做的恶事还少了?还敢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那男子身材高大,鬼面背后的眸子中露出一股威严与戏谑。他们缓步而来, 男子也大大方方顺手揭下了鬼面,长须儒雅,正是霍永宁!
「咦?是你!」
相比起吴征的震怒,祝雅瞳的愤恨,柔惜雪也觉得十分意外。美目光华一闪 再闪,可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吴征眨了眨眼道:「我该怎幺称呼你?是大秦的中书令霍永宁大人?还是暗 香零落贼党之首忧无患?亦或是……前朝遗孽,宁家的后人宁永祸?」
「呵呵,随你,随你……你们倒是厉害,若不是留了心眼,险些要失了踪迹。」 霍永宁双臂拢在袖中,向柔惜雪一瞥,玩味似的嘲弄笑道:「反正你们没了价值 已是将死之人。雪奴,你说是不是?」
「主人要他们的性命,雪奴这就为主人去取。」柔惜雪像个犯了错的仆人赶 忙低头,语声柔媚婉转,温顺讨好,全无出家修行人的严谨持重。目光却空灵得 空洞,不着焦点地望着前方,微微愣神之间思绪似已飘回了二十年前……
贴主:林笑天于2019_05_09 22:01:4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