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全本第十九卷 1-6章
尋秦記【卷十九】
第一章 後患無窮
縱是在眾多如狼似虎的鐵衛挾持下,這嬌滴滴的柔骨齊女仍是夷然無懼,以帶點不屑的神態看著項少龍,冷笑道:「原來項大人內穿不畏兵刃的甲冑,難怪能這麼奮不顧身,力克強敵了。」不知如何,項少龍升起很不妥當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出問題的所在。由於荊善和烏光兩人分別抓著她柔軟的胳膊並以另一手鎖緊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該再難有任何作為。
滕翼顯然亦有他那種異常感覺,這鐵漢並不像荊俊和其他鐵衛般,眼睛只忙於向她因雙臂被扭後而特別顯露的茁挺酥胸巡視,冷喝道:「跪下!」荊善和烏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那吃得住,跪了下去,連僅能活動的美腿也失去了作用和威脅性。
大門處人聲響起,紀嫣然等進入廳內。就在這剎那間,項少龍靈光一閃,想到了問題所在。她實不應這麼容易被擒拿的,以她早先在呂不韋壽筵上表現出來的身手,眾人要活捉她應非易事。且她剛才巳先一步逸往窗門,怎會如此輕易給鐵衛們手到拿來呢?其中當然有詐。原因自是她見他未死,又聽到自己命人不要對她下殺手,才故意被人擒回來,好進行再一次的刺殺。
此時眾人均自然地別頭朝大門處望去。項少龍亦詐裝作分神向門口瞄去。誰知異變突起,柔骨女檀口忽張,一縷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項少龍臉龐奔來。滕翼等驚覺過來,同時駭然大震。項少龍從容一閃,避過暗器,準備還手時,突然心生警兆,當下不及思索,反射動作的迅速向前撲倒,同時將暗扣於手的飛針盡數貼地向後射出。只覺頭上一陣勁風掠過,桌上盆栽立時被砍削散落,窗格破裂,窗外樹木應聲倒塌一排,一片圓形鐵製輪鋸深深插入數丈外的樹幹之上。轉頭一看,只見那雜耍團的侏儒手握一柄閃著藍芒的匕首倒斃在地,右眼被一根飛針貫頭而入,身後散落一堆花瓶碎片。這時柔骨女的身體奇異地扭了幾下,竟像一條滑不溜手的魚兒般,由荊善和烏光兩人的鐵爪下溜了出來,再泥鰍般由兩人間滾身到了眾人的包圍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嘆為觀止。
眾人驚喝怒罵中,柔骨女手捧雙膝,曲成一團,像個大皮球般眨眼間滾至大廳一側的窗臺下,在眾人截上她前,彈了起來,穿窗而出,眾鐵衛大失面子,狂追而去。柔骨女衝至外院,卻被趕來的援兵以駑弓將其上下團團圍住,只待項少龍一聲令下,即將她亂箭射死。項少龍因該女雖多次行刺,但皆未得手,心下稍有不忍,未及時下令。柔骨女趁此空隙,兩腿一蹬,飛身上牆後彈至樹梢,回頭對項少龍瞥了頗有深意的一眼,瞬即不見蹤影。項少龍等面面相覤,均想不到這柔骨女如此厲害。接著昌平君、昌文君、桓齮等聞風而至,一時府內府外鬧哄哄一片。
項少龍看著現場,背脊冷汗直冒。這暗殺團的連環刺殺手段確是狠辣算計兼具,侏儒與柔骨女早已潛入府內,侏儒藏身花瓶之中,柔骨女假扮侍女。柔骨女使匕首刺殺不成,遂藉由被捕鬆懈眾人注意,再以毒針與飛輪同時下手,而侏儒因身材矮小,一般人即使警覺還手,也會因身高估計錯誤而失手,難擋其餵毒匕首之二度刺殺。若非項少龍多年特種部隊磨練出來的警覺性,加上正好飛針出手點甚低,這才將侏儒當場擊斃,否則此刻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項少龍一覺醒來,只覺精滿神足,昨夜的勞累一掃而空。他坐起身來時,一向貪睡的紀嫣然給他弄醒過來,慵懶地撲入他懷裏,撤嬌道:「天還未亮嘛?陪人家多睡一會兒好嗎?」項少龍把她摟緊,輕憐蜜愛一番後,柔聲道:「由今天開始,每天我也要在雞啼日出前,起來苦練百戰刀法和拳腳功夫,只看昨晚那侏儒與柔骨女刺客的手段,便可知天下間能人無數,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了。」
紀嫣然想起昨晚由那女剌客吐出來的牛毛針還有那鋒利無比的飛輪鋸,猶有餘悸道:「真是駭人,將這麼一支針藏在口裏,仍可從容說話,教人絲毫不起提防之心。而那侏儒使的飛輪更是霸道,當者披靡,兼且身軀短小,防不勝防。若非夫君飛針範圍夠廣,只怕他也已逃之夭夭。」項少龍大力打了她一記粉臀,笑道:「好嬌妻你再睡一會吧!」
紀嫣然一臉嬌嗔地坐了起來,怨道:「給你這麼打了,甚麼睡意都不翼而飛了哩!」項少龍目光自然落在她因衣襟敞開而露出來的深深乳溝內去,只覺觸目動心,差點要把這誘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離開了她。不由記起了李牧的警告,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耽於男女之慾,有負這趙國絕代名將的期望。紀嫣然也跳下榻來,笑饜如花地欣然道:「讓小女子服侍項大將軍梳洗更衣好嗎?」
天空露出曙光之際,項少龍巳趕進王宮。小盤正在吃早餐,見他來到,邀他共膳。聽到他說出昨晚發生的事後,龍顏震怒道:「呂不韋這狗賊,寡人將來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明知師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膽大妄為。」項少龍笑道:「儲君非是第一天知他這種心術吧!生氣只是白生氣,今趟幸虧有小恬報訊,不過那侏儒與女刺客也確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盤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這番話出自別人之口,寡人必會氣上加氣。但由師傅說出來,寡……嘿!我只覺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我這番話確是沒話找話來說。不過我仍不明白為何師傅會把那批人交給管中邪?」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因明知這幾年扳不倒呂不韋,所以不做無謂的事。淡淡道:「城內發生了這種事,自該有負責的人。我們不是苦於無法弄個要職給小武和小恬嗎?」
小盤龍顏一震,眼射喜色,叫絕道:「師傅這一著確是厲害,尤其昨夜管中邪在師傅劍……嘿……不是劍下,而是師傅刀下俯首稱臣,已聲望大跌,這就叫……叫甚麼才好呢?」項少龍知他心情興奮,所以說起話來有點詞難達意,介面道:「這該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盤一拍長幾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只要連城防都衛都落進我們手內,那任由呂不韋和嫪毒長出三頭六臂,都難有作為了。」
此時內侍到來奏報,早朝的時間到了。兩人對視一笑,上朝去了。
大殿內氣氛莊嚴肅穆。鹹陽城昨夜的風風雨雨,多少有點傳進眾人耳內,均知此事難以善罷。項少龍被封為大將軍後,地位大是不同,列位於王陵、王齕、蒙驁和杜璧四人之後,穩坐軍方的第五把交椅。現在秦國名列大將者,除他們五人外,就只有王剪和安穀傒了。
高據於層層升起的龍階上的三個人,以小盤精神最好,側坐左右兩旁的朱姬和呂不韋均容色疲倦,顯是昨夜睡得不好。朝禮過後,小盤首先發難,向項少龍問起昨夜的事。項少龍有條不紊地將整件事勾畫出來後,向管中邪道:「請管大人呈上有關審訊兇徒們的報告。」
立於桓齮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報道:「這批兇徒巳全部毒發身亡,事後發現他們人人口內暗藏毒丸,咬破後毒藥流入肚內,到我們發覺時已救之不及了。」這番話立時意起一陣哄動。項少龍當然不會相信,這擺明是呂不韋殺人滅口的手法。
不過不用他說話,站於斜對面的嫪毒肅容道;「儲君明鑑,都城之內,竟然混入大批兇徒,行刺大臣,又分明是早有預謀,行事週密,故絕不可輕忽處理。不但要追拿背後元兇,更重要是徹查都城防衛可曾出了甚麼漏子,否則怎會讓這麼多人潛進城內,而我們仍懵然不知呢?」眾人紛紛點頭同意時,項少龍和小盤同時心叫不妙。只看嫪毒這種借題發揮,大興問罪之師的態度,便知他和朱姬巳有默契,要把都衛統領一職搶到手中。
呂不韋、管中邪和蒙驚亦看穿他心意,同時色變。昌平君一時卻未想到這麼遠,質問管中邪道:「管大人難道對這批人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嗎?」管中邪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請示,由於內情異常複雜,故仲父指示須待調查清楚後,才再向儲君報告。」
杜璧冷哼一聲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就得這麼一句無可奉告嗎?其實只是從他們所用兵器,又或衣著裝備,便該足以推斷出他們的身分來歷,把背後指使的元兇找出來。」呂不韋哈哈一笑道:「杜大將軍說得好,這批刺客所用兵器,均來自屯留蒲鵠的兵器鑄造廠,老臣就是見得太過沒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贓嫁禍,才著中邪再作調查。若杜大將軍認為這已算證據確鑿,可請儲君下令,把蒲鵠立即處以極刑。」
杜璧勃然色變,大怒道:「這太過分了!」轉向小盤,正要說話,小盤從容道:「杜大將軍請勿為此動氣。寡人自知此乃有人故意嫁禍蒲先生哩!」
杜璧這才臉色稍緩,只是狠狠盯了呂不韋幾眼,再不說話。小盤當然不是對杜壁或蒲鵠有甚麼好感,而是在現今的情勢下,怎也要待黑龍出世後,站穩了陣腳,才可以對付杜璧和蒲鵠這一黨。否則亂事一起,呂不韋會乘亂再擴大勢力,甚或趁亂奪權,那就得不償失了。以成蟜為中心,杜壁和蒲鵠作為代表的這個軍事集團,主要的基地就是民心不穩的東三郡,若再勾結趙人,驟然有起事來絕不容易應付。
呂不韋搶著發言道:「今趟有賊子潛進城來搞風搞雨,當然是有人掩護,才過得了城門關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並非誰人該負上責任,而是誰是這背後的主謀者。就像田獵時高陵君的叛兵能遠道潛來謀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護接應。項大將軍奉命往查,只不知有何成果呢?」這幾著連消帶打,確是厲害,忽然又把矛頭改為指向項少籠了。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悔昨夜沒有抓著那柔骨美女,不然現在就可看看呂不韋如何對答,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項大將軍奉寡人之命作調查,豈知途中被人追擊,以致迷了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應該快有結果了。」小盤這麼把事情攬到身上,呂不韋只好乾笑兩聲,沒再說話。
氣氛忽地變得尷尬僵持。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誰該負上責任一事繼續糾纏,便等若明著要和呂不韋過不去了。項少龍雖和呂不韋壁壘分明,仍不願弄至這等田地。
一直沒有發言的朱姬柔聲道:「仲父既然認為不須苦苦追究責任,哀家自然尊重仲父意見。但加強城防,卻是當務之急,且任務繁重,恐非管卿家一人應付得了,故都衛副統領一職,實不宜再懸空,嫪卿家身為內史,最熟悉城防方面種種問題,未知心中可有適當人選?」小盤、項少龍、昌平君一方和呂不韋一方各人同呼不好。朱姬這麼叫嫪毒選人,豈非擺明要他任用私人,好削管中邪之權嗎?朱姬已開金口,即使小盤和呂不韋也不敢反對。
果然嫪毒打蛇隨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韓竭,來我大秦前曾參與燕都城防事務,乃難得人才,若說都衛副統領人選,沒人比他更適合了。」朱姬喜道:「嫪卿家的提議,甚合哀家之意,眾卿若無異議,就這麼決定好了。」
呂不韋沉聲道:「現時都騎有副統領三人,都衛亦宜增設副統領一人,好與韓竭共輔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適當人選,就是來自上蔡的許商,得他輔翼,都城防務,就可萬無一失了。」項少龍、小盤、李斯、昌平君等面面相覷,誰都預估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田地。幸好禁衛軍的要職一向都只委任王族的人,否則恐怕嫪毒和呂不韋也要分上一杯羹,那就更頭痛了。王綰、蔡澤和蒙騖立時同聲附和。嫪毒既推薦了韓竭,這時亦難再和呂不韋爭這要職。
項少龍等苦在不能主動推薦蒙武或蒙恬,否則必引起呂不韋疑心,那就等若因加得減。最後結果仍是由許商當選。項少龍惟有大嘆倒楣,但已是米巳成炊之局。今趟不但扳不倒管中邪,還增加了呂不韋和嫪毒的勢力,真是偷雞不到蝕把米。有了這副統領的官銜,在嫪毒和呂不韋的分別支持下,韓竭與許商都大有陞上軍方要職的機會,那時就更後患無窮了。
早朝後,項少龍心情大壞,匆匆離宮,經過琴府時,心中一動,往找琴清。這俏佳人正在園內修花,際此冬去春來之際,風和日麗,天氣回暖,正在生氣勃勃的花樹間工作的琴清,素淨的裙掛襯托著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處。琴清見項少龍百忙中仍抽空來看她,喜出望外,拋下手中工作,與他攜手漫步園林內。
項少龍愛憐地握著她柔夷,嘆道:「在下今次來此,是要謝過琴太傅救命之恩哩!」琴清微笑道:「你這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家何時曾救你一命呢?」
項少龍把昨夜得她縫製的護甲擋了行剌一事說了出來。聽得琴清花容失色道:「天下間竟有這麼厲害的女刺客,連荊善這麼身手了得的人都拿她不住,唉!少龍啊!真要教人家擔心死了。」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這女剌客所以能逃掉,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身具美色,加上男人又慣於小覷女人,才予她有可乘之機。若換了是個男剌客,荊善那班傢夥早饗以老拳,把他打得像個腫豬頭,渾身癱瘓,那輪得到她連番出手行刺。」
琴清聽他說來有趣。笑得花枝亂顫,伏到他肩頭上去,良久才嘆這:「有你在身旁,琴清總要笑個不停,唉!你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了!」項少龍還是首次聽到琴清這種不顧矜持的心底話,心中一熱,把她擁入懷裏,大喜道:「琴太傅切莫忘了曾答應過我的話。」
琴清仰起嬌艷欲滴的俏臉,奇道:「我曾答應過你……噢……人家不和你說了。快放開我,給人見到成何體統。」項少龍心情轉佳,看著她欲拒還迎的動人情態,笑道:「琴太傅終記起曾答應在我與老管之戰後,便任我胡為的承諾。嘿!今天天氣這麼好,不若我們……」
琴清大窘,猛力一掙,脫出了他的魔爪,跺足嚷道:「不准你再說下去,否則找使人將你逐出門外。」項少龍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張開雙臂道:「我的小乖乖,快到我懷裏來吧!」
琴清連耳朵都燒紅了,又喜又嗔,當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轉,柔聲道:「春祭後琴清才陪你好嗎?咦!你跟小俊今天不是要去提親嗎?為何卻盡在這兒磨蹭?」項少龍這才記起這檔子事,荊俊正在官署苦候。只好把她拉入懷裡,廝磨一番後,告辭離去。
回到官署,荊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齮都來了,項少龍還想坐下喝盃熱茶,巳給荊俊扯了起來,於是大隊人馬,打道往鹿府而去。
街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昇平。這時項少龍巳是鹹陽城中街知巷聞的人物,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勝管中邪,見到他無不欣然指點,當他禮貌地向一群追著來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時,迷得她們差點昏了過去。昌平君雖身為左相,但風頭仍遠及不上他,大為艷羨這:「少龍昨夜一戰,威震鹹陽,我等也與有榮焉。昨晚回家後,嬴盈對你讚不絕口,真怕她等不及提親,馬上就想直接進你家大門了。」
項少龍心中得意,順口問另一邊的桓齮這:「小齮何時返回營地呢?」桓齮恭敬答道:「儲君著我春祭後才回去,唉!現在我的速援軍裝備不齊,餉銀不足。很多事都成了有心無力。今早朝會後,呂不韋找了我去問話,希望把蒙武和蒙恬安排到我軍內去當副將,但我怎能答應呢?」
項少龍等無不精神一振。昌平君低笑道:「怕甚麼呢?儘管應承他好了!」桓齮愕然望向昌平君。項少龍低聲道:「左相的話沒錯,小恬和小武實是我們的人。」
桓齮大喜道:「那我的速援軍就有救了。」後面的滕翼大笑道:「還不快去應諾!」
桓齮正要離隊時,給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逍:「小齮你若能扮作向呂不韋屈服投靠的樣兒,儲君會更為高興。」桓齮乃不善矯作的人,聞言臉現難色。項少龍道:「小齮只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風辦就成了,太過分反會招呂賊之疑,明白了嗎?」桓齮點頭受教,欣然去了。
轉過街口,鹿府在望,荊俊反心怯起來,躲到眾人背後。眾人大笑聲中,項少龍一馬當先,進府而去。能為自己與兄弟締造幸福美滿的將來,實是人生最大快事。
第二章 煮酒論酒
是夜鹿府大排筵席,慶祝項少龍與荊俊婚事。順帶恭賀項少龍一戰成功,狠狠挫敗了呂不韋的詭謀。除了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就只昌平君兄弟、王齕、王陵、桓齮、李斯、楊端和等人。最妙是贏盈與鹿丹兒也偷偷溜了來參加,自然成了眾人調笑的對象,倍添熱鬧。
酒酣耳熱之際,鳥應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贏了一筆大錢,對怎樣花掉它頗為頭痛,各位有何提議呢?」王齕笑道:「這是所有賭徒的煩惱,有錢時只想怎樣花錢,囊裡欠金時卻又要苦苦張羅,當然哪!鳥爺富可敵國,自是只有先一項的煩惱了。」眾人哄然大笑,只有桓齮抿嘴不笑。
項少龍見狀心中一動道:「不若把這筆錢花在小齮的速援軍上去吧!」眾人齊聲叫好,但又覺得有點不妥當。昌平君問道:「小齮尚未有機會說出見呂不韋的經過呢!」
桓齮嘆了一口氣道:「說到玩手段,我那是這老奸巨滑的對手。我雖應允了他明早朝會時提出須增添兩名副將,他仍藉口為建鄭國渠,只能逐步增加速援軍的經費,擺明是要留難和控制我。」眾人均大感頭痛,由於呂不韋抓緊財政開支,等若間接把軍隊控制在他手上,任何軍隊的增添裝備或遠程調動,若沒有他點頭,就難以實現。
李斯最熟悉國家的財務,提議道:「烏爺不若把這筆羸來的大財,獻給儲君,再由儲君納於廷庫之內,那末有甚特別開支,就可不經呂不韋而能直接應付各種需求了。」鳥應元豪氣幹雲道:「這個容易,我還可另外捐獻一筆錢財,那廷庫就相當可觀了。只要能令呂不韋奸謀難逞,我鳥應元是絕不會吝嗇的。」眾人齊聲叫好。
再商量了一會行事的細節,興高釆烈時,王齕嘆了一口氣道:「我王齕一生只佩服三個人,就是白起、廉頗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沉,但若說到用兵如神、高深難測者,仍以李牧為首,趙國縱去了廉頗,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輕言亡趙。」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興高采烈,老齕你為何忽然生出如許感嘆?」
王齕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為我剛收到由魏國傳來的消息,安釐王病倒了,故聯想到廉頗亦必時日無多,才心生感觸。」荊俊不解道:「聽說安釐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頗,若他去世,對廉頗該長有利無害才對,為何他反變為時日無多呢?」
陶方亦訝道:「廉頗現正寄居信陵君府內,顯然與無忌公子關係密切。安釐王若去,信陵君便成為魏國最有影響力的人,水漲船高下,廉頗的行情只有向好而不會變壞,為何大將軍竟有此言?」王齕見眾人均一頭霧水,惟有紀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說物以類聚,我與廉頗雖屢屢對陣沙場,仍對他會落得如許收場,心中惋借。至於我為何有此看法,紀才女必已有悟於心,就有請才女代為說出來吧!」
人人均知紀嫣然曾在大粱長居過一段時間,深悉大樑情況,目光都轉到她身上去。這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淒迷之色,香唇輕吐道:「安釐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頗既失靠山,惟有離魏投楚。楚人雖有李園,但卻慣戀偏安之局,故廉頗再難有作為了。」
眾人這才恍然。以魏安釐王的性格,必會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否則就怕魏太子王位難保。這種權力王位之爭,絕沒有人情可講的餘地。項少龍想起龍陽君,他自是太子增的一黨,可想而知因安釐之病,使龍陽君正陷身瀲烈的鬥爭中,那是全勝或是全敗之局,其中沒有絲毫轉圖的間隙。
桓齮正容向王齕請教道:「王老將軍剛才說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許,不知為何會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戰無不勝,三十七年揚威沙場,攻取城池七十有餘,料敵應變,層出不窮,未嘗一敗,長平一戰,採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策略,更是一戰功成。使趙人由強轉弱,何人尚能與其爭一日之短長。」桓齮顯然對白起這前輩名將非常崇拜,故忍不住出言為其爭辯。
王齕眼中射出緬懷之色,徐徐道:「當年長平之戰,白起為主將,我王齕為裨將,此事在當時乃最高機密,其時先王有令:『有敢泄武安君白起者斬』,故趙人初時並不知主持大局者,實為武安君,此正為白起一向慣用的手段,為求成功,不擇手段。」
項少龍心中生出頗為特別的感覺。以一個二十一世妃的人,卻到這古戰國的時代裏,聽著王齕這一代名將娓娓敘述那最關鍵性和最慘烈的一場攻防戰,這種滋味,確是難以言宣。長平之戰可說是當時最為人討論的話題,除趙人不願提起這傷心往事外,其他人都樂此不疲。但聽著王齕這當年曾參與其事的秦方大將親口說出來,眾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是意趣盎然。
王齕嘆道:「廉頗確是老而彌堅,知道我強他弱,稍一失利,立採築壘固守,疲備我軍的戰略,看似保守,其實卻是明智之舉。要知長平坐擁天險,實是無可比擬的堅固要衝。在長平一戰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略,先攻韓國,由白起攻佔韓魏交界的軍事重鎮野王,老夫則北向攻擊上黨一帶,貼迫長平,而在此時座鎮長平的廉頗巳有先見之明,下令構築防禦工事,準備了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
王陵點頭道:「廉頗確是有謀略的人,弄到我方大軍不但面對堅城而無用武之地,還因其不斷派人擾亂我們的糧援部隊,使我方出現軍需補給困難的危機,當時就是由我負補給後援之責。反之廉頗卻是以逸待勞,在長平城東側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陣地,鞏固了防軍和首都邯鄲的聯絡,使我們陷於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趙孝成年輕氣盛,以為廉頗老而怯戰,遂中了武安君反間之計,改以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趙恬代廉頗,敗的可能就是我們了。所以長平之勝,敗因在於孝成王陣前換將的錯著,武安君的運籌帷幄,只屬次要。」
王齕解釋道:「老夫對白大將軍亦非常欽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當年先王一開始便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長起,隔兩年已升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沒有令先王失望,領軍的第二年,便在伊闕之戰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鐵騎衝鋒軍,憑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舉攻破韓魏二十四萬聯軍,虜獲其帥公孫喜,使魏國西方五鎮全部淪陷,接著一年更連續攻佔魏人舊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強大的魏國只落得苟延殘喘的分兒了。」
昌文君雙目射出崇敬之色,嘆道:「如此功業,世所罕有,為何仍及不上李牧呢?」王齕搖頭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能有此史無前例的戰果,皆因手段之殘酷亦是史無前例,每次戰勝,必盡屠對方降軍,以削弱對方實力。這雖是最厲害的方法,卻非其他人所能辦得到,且有傷天和,遠及不上李牧之從容大度,故比較起來,仍是差了一點。」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在王齕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而李牧能使敵方大將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
李斯嘆道:「長平一戰,實是我大秦強弱的轉捩點,誰想得到當年曾大破我軍的趙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濟。趙奢那一戰該是武安君唯一的敗績了。」桓齮赧然道:「我一直都沒把該戰當是白起的敗仗。」
王齕向項少龍語重心長地道:「老夫今趟向儲君提議陞少龍作大將軍,就是針對李牧而發,眼下環顧我大秦諸將,只有你和王剪可與李牧爭一日之短長,我和蒙驁名份雖高,卻缺乏了你那種能使將士效死命的本領。」項少龍心中苦笑,對著其他人還可說,若對著李牧,縱使能硬著心腸,怕也難以討好。可恨這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昌平君點頭道:「大將軍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牧最近殲減了匈奴十餘萬騎兵,又降服了東胡、林胡多個部落,趕得匈奴王單於狼狽北竄,短期內再無力犯趙,際此天下大亂的時刻,無論晶王后和郭開如何猜忌李牧,也迫得要把他調回來守衛東疆了。」李斯淡淡道:「本來趙國除李牧外,尚有司馬尚和龐煖兩大主將,故現時郭開雖全力壓制李牧,可是當司馬尚和龐煖兩人都吃敗仗時,就應是李牧出馬的時刻了。」
項少龍深心中愈發景仰李牧了,只要看看王齕這等猛將,說起他時仍頗有談虎色變之感,即可見他確是英勇不凡。各人再談了一會後,這才興盡而散。
次晨醒來,項少龍先苦練了一輪刀法,才與紀嫣然一起出門,後者是領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為黑龍出世預作安排和預演,否則若出了差錯,就會變成天下間最大的笑話了。由於早有李斯通知小盤關於鳥應元獻金和桓齮的速授軍須作財政和人事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見小盤,而是直接往赴朝會,省了不少時間。
項少龍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自莊襄王被害死後,先是田獵、接著是到楚國去,還有前日的決戰,好事壞事,一波接一波地洶湧過來,教他應接不暇,連喘口氣也有困難。但在這一刻,壓力大大減輕了。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沒有甚麼特別傷腦筋的事。自己也算可憐,除了初到貴境時與美蠶娘一起過的那段日子,他從未真正全心全意去享受過在這古時代裏自己那奇異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時,後方蹄聲踏響。項少龍和十八鐵衛同時回頭裡去,原來是嫪毒來了,後面還跟著韓竭、令齊兩人和大群前後開道的親隨。只論氣派,項少龍確是瞠乎其後。
嫪毒轉瞬來到他旁,笑道:「項太人昨晚設宴歡飲,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項少龍大感尷尬,藉著與韓竭和令齊打招呼,爭取到少許緩衝時間,匆匆間想好了答案,微笑道:「那算甚麼宴會,只是昌平君臨時要為我搞個祝捷宴,還把兩位王大將軍似拉伕般拉了來,吃的卻是由我提供的酒菜,佔盡便宜,所以嫪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
嫪毒、韓竭、令齊和其他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大聲哄笑起來,氣氛至少在表面上融洽了很多。嫪毒停不了笑地喘著氣道:「項大人的詞鋒可能比得上蘇秦和張儀,教小弟再難興問罪之師。順道向項大人道個歉,前晚邱日昇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巳給小弟嚴責,希望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項少龍暗中叫好,知道嫪毒因認定了呂不韋是頭號敵人,所以才這麼卑躬屈膝地來向自己修好,笑道:「下邊的人有時是不會那麼聽話的了,是啦!為何仍未見國興來向我報到呢?」後側的韓竭笑道:「這事問我就最清楚了,沒有十天半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綬等物,他怎敢妄去報到呢?」
此時宮門在望,嫪毒出其不意逍:「長話短說,醉風樓最近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項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風樓歡醉一宵,若是推託就不當我嫪毒是朋友了。」項少龍心中暗道:老子從沒把你當過是朋友。但當然不會表露心聲,苦笑道:「若項某人的嬌妻們因在下夜歸而揍我一頓,要惟內史大人是問了。」
嫪毒啞然失笑道:「原來項大人說話這麼風趣,唉!真恨不得快點天黑,好能與項大人把盞言歡,今晚黃昏小弟在醉風樓恭候大駕。」項少龍暗叫倒楣,他的希望剛好和嫪毒相反,就是希望永遠是白天,那就不用和嫪毒虛情假意地磨它整個晚上了。
第三章 再來毒計
桓齮的速援部隊,在鹹陽王族和權臣的鬥箏中,實是關鍵所在上右給小盤掌握了這麼一支精兵,那任何人有異動時,都要顧慮到他們的存在。由於速援部隊的兵員是從外地挑選而來,集中訓練,自成體系,總不像禁衛、都衛或都騎般易於被人收買或滲透。所以呂不韋千方百計,軟硬兼施,也要把人安插到速援部隊內去。幸好他揀的是蒙武和蒙恬兩人,其中亦包含了封好他們老子蒙騖的心意。
小盤和項少龍等自然是正中下懷。當桓齮在殿上提議須增添兩名副將時,呂不韋一黨的人立即大力舉薦蒙氏兄弟,小盤裝模作樣,磨蹭一番後才「無奈」的答應了。嫪毒措手不及下,一時難以找到資歷和軍功比這兩人更好的手下,只好大嘆失著。更加深了他對呂不韋的嫌忌。
項少龍自是暗中偷笑,現在他的唯一願望,就是在黑龍出世後,能過獲年太平安樂的日子,等到小盤登基,呂不韋氛數巳盡時,便一舉把呂嫪兩黨掃平,然後飄然引退。他去志之所以如此堅決,除了源出於對戰爭的厭倦,不忍見大秦覆亡六國的情景,更有一個連自己都不願思索的原因,那就是小盤可能的變質。在歷史上的秦始皇,種種作為,既專制殘暴又窮奢極侈,不論是否真實,他如果還留在秦國,必然要面對層出不窮的爭權鬥爭,更可能引起小盤的猜忌,所以寧可遠避塞外,眼不見為淨。
他在影響歷史,而歷史亦正在影響著他,其中的因果關係,恐怕老天爺出頭都弄不清楚。
早朝後,呂黨固是喜氣洋洋,小盤等亦是暗暗歡喜。項少龍被小盤召到書齋去,與昌平君、李斯等研完了黑龍出世的行事細節後,才離開王宮。經過琴府時,忍不住又溜了進去找她,豈知琴清正在指示下人收拾行囊,見他來到,拉他往一旁含淚道:「我正要使人找你,華陽夫人病倒了,我要立刻趕往巴蜀,唉!」
項少龍方寸大亂道:「你這麼急就要走了!」琴清靠入他懷裡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這些年來她身體日漸衰弱,能撐到現在已是難得。所以琴清怎也要在她這最後一段日子,陪在她身旁。諸事一了,我會回到你身邊來,不要再說使人家更難過的話好嗎?」
瓚少龍平復過來,問道:「儲君知道了嗎?」琴清道:「剛使人通知了他和太后。」
項少龍還有甚麼話好說。千叮萬囑下,親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裡處,才依依惜別,返回鹹陽城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想起嫪毒的約會,無奈嘆了一口氛,匆匆赴約去了。
踏入醉風樓,伍孚迎了上來,親自領他往嫪毒訂下的別院去,恭聲道:「內史大人早來了。」項少龍順口問道:「遺有甚麼人?」
伍孚道:「大都是內史大人的常客,只有蒲爺教人有點意外。」項少龍愕然止步,失聲道:「蒲鵠竟來了?」
此時兩人仍在園林內的小徑上,不時有侍女和客人經過,伍孚把項少龍扯到林內,見左右除鐵衛外再無其他人後,低聲道:「大將軍可否聽伍孚說幾句肺腑之言?」項少龍心中暗罵,若信伍孚這種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癡。
表面當然裝作動容的道:「伍樓主請放心直言。」同時打出手勢,著荊善等監察四周動靜。伍孚忽然跪伏地下,叩頭道:「伍孚願追隨大人,以後只向大人劾忠。」
項少龍只感啼笑皆非,說到底伍孚亦算有頭有臉的人,乃鹹陽最大青樓的大老闆,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誠,確教人不知如何是好。忙把他扶了起來,道:「伍樓主萬匆如此,」豈知伍孚硬是賴著不肯爬起來,這傢夥也是演技了得,聲淚俱下道:「伍孚對於曾加害項大將軍,現已後悔莫及,只希望以後能為項大人盡心盡力做點事;右大人不答應,就不若乾脆一……嘿!一劍把小人殺掉算了。」
項少龍那還不明白他的心態。像伍孚這種小人,就像牆頭長出來的小草,那股風大,就被吹向那一方。以前他以為真命主是呂不韋,於是依附其下來陷害他項少龍,但現在才逐備發覺他的不好惹,到前數天更忽然發覺到他和儲君竟親密至齊逛青樓,又有王齕、王陵這些重臣大將的支持,兼之自己更挫敗了管中邪,榮升大將軍,這麼下去,到呂不韋敗亡之時,他伍孚輕則被趕離鹹陽,重則株連親族,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方法就是向填少龍表態效忠。
亦可看出伍孚買的是以小盤為中心的政軍團體最終可獲得勝利。所以伍孚雖只是個從市井崛起的人,但卻比很多人有遠見。項少龍沉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項少龍把樓主視作自己人,樓主必須以行動來證明你的誠意,而且以後要全無異心,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伍孚叩頭道:「大將軍請故心,說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當日只是一時糊塗,以為仲父乃儲君寵信的人,而大將軍卻是…卻是…」
項少龍巳不知給人騙過多少次了,怎會三言兩語就立即相信他?心中煩厭,喝道:「給我站起來再說!」伍孚仍是叩頭道:「今趟小人冒著殺身之險,也要向大將軍揭破嫪毒的陰謀。」
項少龍早知他手上必有籌碼,才會這樣來向自己投誠,但仍猜不到關係到嫪毒,半信半疑道:「嫪毒若有陰謀,怎會教你知曉?」伍孚道:「此事請容小人一一道來。」
項少龍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來,我立刻掉頭就走。」伍孚嚇得跳了起來。項少龍拉著他到了園心一座小橋的橋欄坐下,道:「說吧!但不許有一宇謊言,否則你就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伍孚羞慚道:「小人選怎敢欺騙大人…大將軍。」頓了頓後,伍孚續道:「內史府最近來了個叫茅焦的齊人,此人聲名極盛,尤以用藥之學名著當世。」
項少龍嚇了一跳,茅焦豈非小盤的御用內奸嗎?為何竟會牽連到他身上去呢?難道竟是個間諜?伍孚見他沉吟不語,那猜得到箇中原因,以為他不相信,加強語氛道:「這人曾當過齊王禦醫,乃有真材實學的人。」項少龍眉頭大皺道:「嫪毒要他用藥來害我嗎?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難。」
伍孚沉聾道:「嫪毒要害的是儲君。」項少龍失聲道:「甚麼?」
伍孚恭謹道:「自那天見過儲君後,我一直忘不了儲君耶種隱具天下霸主的氣概,儲君那對眼睛一掃過小人,小人便好像甚麼都瞞他不過。最難得是他面對美色時,絕不像呂不韋、嫪毒等人般急色失態。所以當昨晚美美陪完嫪毒回來後,得意洋洋地告訴小人,嫪毒不久就可取呂不韋而代之,雖再無其他說話,但我巳留上心了。」
項少龍感到正逐漸被這個一向為自己卑視的人說服。唯一的疑點,就是嫪毒羽翼未豐,此時若害死小盤,對他和朱姬並無好處,於呂不韋亦是不利。無論呂不韋或朱姬,權力的來源始終是小盤。
項少龍淡淡道:「嫪毒若要幹這種罪誅三族的事,怎會輊易告訴任何人呢?」伍孚道:「美美和嫪毒關係非淺,已相交多年,只是礙於有呂不韋在,以前只能偷偷摸揍,現在雖做了內史,仍鬥不過呂不韋,加上最近呂不韋有納美美為妾之意,嫪毒著急起來,向她透露點秘密,亦是理所當然。」
項少龍早聞得嫪毒和單美美間的關係,心底又多相信了幾成。皺眉道:「害死儲君,對嫪毒有甚麼好處?」伍孚肅容道:「要害死儲君,根本不須用到茅焦這種用藥高手,儲君身邊有很多內侍都是嫪毒的人,而妙在儲君若發生了甚麼事,所有人都會把賬算到呂不韋身上去。」
項少龍點頭道:「情況確是這樣。」伍孚見項少龍開始相信他,興奮起來,卻把聲音儘量壓低道:「美美說完了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話後,就回小樓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會找她的心腹小婢秀菊密談,於是偷聽了整晚,終於找到了點蛛絲馬跡。」
見到項少龍瞧他的那對眼不住瞪大,伍孚尷尬地補充道:「項大人請勿見怪,在紅阿姑的房中暗設監聽的銅管,乃青樓慣技,且都不為她們知道。也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識嫪毒卑鄙的陰謀。」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親口說出來,那猜得到在與醉風四花顛鸞倒鳳時,可能會有人在洗耳恭聽。
伍孚續道:「美美告訴秀菊,嫪毒著那茅焦配出一種藥物,只要連續服用多次,人便會變得癡癡呆呆,終日昏沉欲睡,時好時壞,只要給儲君用上幾服,儲君將難以處理朝政,那時太后大權在握,嫪毒還不耍風得風,要雨得兩嗎?」
項少龍登時汙流浹背。這條計策確是狠毒非常,最微妙是縱有人生疑,亦只會疑心到呂不韋身上去,皆因呂不韋早有前科。正心驚膽顫峙,伍孚又道:「其實美美對大人也有點意思,只因大人對她毫不動心,她才轉愛為恨吧!,她是小人養大的,自少就心高氣倣,等閒人都不放在眼內,別人要給她贖身都不肯,但現在看來應是對嫪毒死心塌地了。」
項少龍這時那還有心情理會單美美對自己有意還是無情。順口間道:「楊豫是否和許商纏上了?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嗎?」伍孚冷笑道:「管中邪從來只把女人當作洩慾的工具,那有閒情去管楊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對大人比對許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興趣,小人可把她送給大人,這四個女兒除歸燕外,都很聽小人的話。」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故意說些話來哄我開心了。為何獨是歸燕敢違抗樓主的命令呢?」伍孚苦笑道:「這個女兒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後,性情大變,整日想著向大人報復,連我多次規勸她也不肯聽,希望大人勿與她計較就好了。」
項少龍想不到伍孚也有慈悲的一面,微笑道:「放心吧!要計較早就計較了。」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會如實報上儲君,異日嫪毒授首之時,必不會漏了樓主這份天大的功勞。」伍孚千恩萬謝的拜倒地上。
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才繼續朝嫪毒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內不由百感交集。嫪毒這麼做,勢須先得朱姬首肯。人視虎毒不食兒。想不到朱姬竟為了情夫,狠下心腸去害自已的「親生兒子」。由這刻起,他再不用對朱姬有歉疚之心了。
來到別院,項少龍著荊善等在外進小廳等候,與伍孚舉步走入大堂裏。六個幾席分設大堂兩邊,見項少龍進來,嫪毒這奸賊露出欣悅之色,領著蒲鵠、韓竭、令齊、嫪肆等起立施禮,陪侍的小姐則拜伏地上,禮儀隆重週到。
項少龍還禮的當兒,虎目一掃,發覺醉風四花全到了,陪蒲鵠的是白蕾、單美美和楊豫均在嫪毒的一席,歸燕則坐在嫪肆之旁,韓竭和令齊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雖比不上白蕾諸女,亦已是中上之姿。項少龍見他們仍未舉膳,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請恕小弟遲來之罪,但千萬莫要罰酒,否則小弟不但遲來,還要早退呢。」眾人聽他妙語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聲夾雜在男性粗豪的笑語中襄,自有一番難以替代的風流韻味。
後側的伍孚引領項少龍坐入嫪毒右方上席時,嫪毒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樓的項大將軍肯賞臉光臨,我們這群好色之徒,巳感不勝榮幸,那還敢計較大將軍是早退還是遲到。」項少龍坐了下來,剛好面對著大奸商蒲鵠,後者舉盃道:「這盃並非罰酒,而是賀酒,那晚我輸得連老爹姓甚麼都忘了,竟忘了向大將軍祝賀,就以此盃作補償。」眾人轟然舉盃勸飲。
項少龍沾唇即止,蓋因想起了茅焦,若說沒有戒心,就是欺騙自己了。伍孚見狀附身低聲道:「酒沒有問題,全是新開的。」這才退了出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項少龍感到楊豫和單美美看他的眼光,與以前稍有不同,似乎並非只有恨而無愛。
嫪毒放下酒盃,先介紹了韓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齊身旁的花玲,續而笑道:「項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專,下官身旁兩位美人兒,其中之一是專誠來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為照顧,以免美人寂寞,現在物歸原主,任大人挑遺。」
項少龍當然不會把女人當作貨物,不過這可是此時代人人都習慣了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產,無主之花更是可供買賣送贈的財貨。所以單美美和楊豫均欣然受之,不以為忤。還目光漣漣地含笑看著項少龍,有點爭寵意味的等候項少龍選擇。
項少龍糊塗起來,不聽伍孚的話還好,有了他那番話入耳後,再分不清楚自己對兩女應持的態度了。幸好他清楚知道雖未至乎要對她們「如避蛇蠍」,但仍以「敬而遠之」最是妥當,從容笑道:「項某怎敢奪嫪大人所好,大人相容並蓄,才是美事,項某不若另召姑娘吧。」兩女立即既作狀不依,又向嫪毒撒嬌,弄得滿堂春意,恰到好處。同時討好了嫪毒和項少龍,不愧歡場紅人。
蒲鵠大笑道:「項大人確是厲害,輕耍一招,便避過了開罪我們其中一位美人兒之失。蒲某若早點知道大人的本事,便不會因大人在比武前仍來玩樂而錯下判斷,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濟才能與我的乖小蕾親熱親熱。」言罷摟著白蕾親了個嘴兒。白蕾欲拒還迎後狠狠在蒲鵠大腿捏了一記,惹來眾男的邪笑。
不知是否因知悉了嫪毒陰謀的緣故,項少龍發覺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氛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紀花天酒地的自己,才驀然知道自己變得多麼厲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鵠和嫪毒的關係,照理蒲鵠既是杜壁的一黨,自是擁成蟜的一派,支持的是秀麗夫人。與嫪毒的太后派該是勢成水火,但偏偏卻在這裏大作老友狀,教人費解。而且蒲鵠的眼神模樣,在在都顯示他乃深謀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為的人。但擺出來讓人看的樣子,卻只是個耽於酒色財富的商家,只從這點,便知此人大不簡單。
坐在蒲鵠下首的令齊笑語道:「蒲老闆最懂說笑,誰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橫跨秦趙,愈做愈大呢。」蒲鵠嘆道:「說到做生意,怎及得大將軍的岳丈大人,現在連關中、巴蜀和河東都成了他囊中之物,就算不計畜牧,只是桑、蠶、麻、魚、鹽、銅、鐵等貿易往來,賺頭巳大得嚇人,怎是我這種苦苦經營的小商賈所能比較。」
嫪毒失笑道:「蒲爺不是想博取同情,耍項大人勸烏爺把嬴了的錢歸還給你吧!」今趟連項少龍都失笑起來,這蒲鵠自有一套引人的魅力。令齊淡淡道:「蒲爺的大本營,只論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黨,都是中原要地,又是通往東西要道,物產豐饒,商買往來販運,經濟發達。蒲靠竟有此說,是否有似『妻妾總是人家的好』呢!」這番話登時又惹起滿堂大笑。
項少龍暗中對這嫪毒的謀士留上了心,雖只區區幾句話,巳足看出他是個有見識的人。小盤欽定的內鬼茅焦沒有出現,可能是因時日尚淺,仍末能打入嫪黨道權力的小圈子內。待他害小盤的陰謀得逞,情況才會改善。此時陪嫪肆的歸燕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嫪肆忍不住對她動起手腳來。
醉風四花是當今鹹陽最釭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點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難比登天。即管權貴如呂不韋、嫪毒之流,也要落點功夫,才能一親芳澤。而這亦是顯出她們身價不凡的地方。現在嫪肆如此急色,可進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憑嫪毒的親族關係,才有望進窺高位。嫪毒和嫪肆,就像呂不韋和被罷了職的呂雄,可見任用親人,古今如一。但卻每是敗破之由。
忽然間項少龍後悔起來。當年因貪一時之快,扳倒了呂雄,實屬不智。若任他留在都衛裡,便可藉以牽制管中邪了。想到這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在嫪毒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嫪毒狠狠瞪了嫪肆一眼後,舉盃向歸燕謝罪,這個痛恨項少龍的美女才回嗔作喜,雖然事後必會在姊妹間罵臭嫪肆。項少龍又聯想起有法寶可偷聽這類對話的伍孚,覺得既荒謬又好笑。
蒲鵠為了緩和氛氛,嘆道:「若說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在《呂氏春秋》內對農耕技術的記述,廣及辨識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視間苗、除草、治蟲、施肥、深耕細作、生產季節等,便知他識見確是過人了。」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甚麼東西弄不出來呢?」
項少龍自然知道蒲鵠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呂兩黨的嫌隙。卻不禁暗裏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始終》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呂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著正深深影響著這時代的知識分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為:「呂氏主義」。所以縱使嫪毒奸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毒而是呂不韋。
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聲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著他在文武兩方面的實力,他項少龍和嫪毒就大禍臨頭了。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時,嚦嚦鶯聲響起道:「項大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貴體欠安呢?」項少龍驚醒過來,見眾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為多情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了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嫪毒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被儲君召了入宮看病,就可著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包保能藥到醉除。」
項少龍登時出嚇出一身冷汗!小盤召茅焦到宮內去,自是藉診病為名,問取情報為實,但弊在茅焦是嫪毒陰謀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語,又或暗做手腳,騙得小盤服下毒藥,豈非大禍立至。但想想小盤既是秦始皇,自不應會被人害得變成白癡,只是世事難測,怎能心安,想到這裏,立時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檀道:「請各位見諒,項某忽然記起一件急事,必須立刻前去處理。」眾人無不愕然朝他望來。
第四章 正面挑戰
嫪毒皺眉道:「究竟是甚麼急事呢?可否派遺下人去做?眼下餚膳還未陳上!何況還有我特別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呢。」蒲鵠也道:「項大人身子都未坐暖,就趕著要走,我們怎都不會放過你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這事確可差人去辦,烏言著就是最佳人選,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議便成了。陪笑道:「是我一時急得糊塗,這就去吩咐下人,請各位原諒。」嫪毒等這才釋然,放他離去。
項少龍步出大堂,來到外進的小廳堂處,荊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與侍候他們的俏妓打情罵俏,樂不可支,偏是見不到鳥言著。問起時,烏光惶恐道:「言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項爺莫要見怪他。」項少龍怎會見怪他,本想改派荊善,但想起時趁機到外面鬆弛一下,問明瞭烏言著要去的地點,想出去時,眾衛慌忙站了起來。項少龍早厭了終日有人跟在身後,又見他們正吃喝得不亦樂乎,勸止了他們,一個人溜了出去。
踏步林中幽徑,立時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嬌妻愛婢們,卻要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與人虛與委蛇,只好大嘆何苦來由。不一會轉上通往主樓的大道,一來夜幕低垂,二來他只是孤身一人,故雖不時碰上提燈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為他是一般家將從衛之類的人物,沒對他特別留心。快到主樓時,忽然見到伍孚匆匆趕了出來,沒有提燈,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低頭擦身而過,轉入一條小路去,一點不知他的存在。
項少龍心中一動,閃入林木上迅速躡在他身後。若非見他是朝醉風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絕不會生出跟蹤的興趣。因為四花現在全體出席了嫪毒的晚宴,伍孚又該忙於招呼賓客,實在沒有到那裏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閨閣等候伍孚去說話的若不是呂黨就是嫪黨的人,其他人怎敢和這兩黨的人爭競。眼下嫪毒等全在別院裏,那豈非是呂不韋方面的人在那裏等著嗎?
項少龍展開特種部隊的身手,緊躡在伍孚身後,不片晌抵達了竹林處。只見入口處人影幢幢,把伍孚迎了進去。項少龍生出望洋興嘆的頹喪感覺,上次是因有韓闖掩護,才能潛入這鹹陽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內。現在自己連一條攀爬的勾索亦欠奉,要潛進去只是癡人說夢吧了!正想離開時,腦際靈光一閃。伍孚不是說過可以偷聽醉風四花的情形,而她們卻懵然不知嗎?想來這該不會是假話,因為只要項少龍加以追查印證,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說謊。
這種監聽工具,極可能是像在信陵君臥房內那條能監聽地道內聲息的銅管一類的設備,自不應裝在林內四座小樓任何一幢內,否則早就給識破了。但亦該裝設在附近,否則距離過遠,傳真度會大打折和。
項少龍那還遲疑,沿著竹林搜尋過去,不一會在竹林另一方發現了一排四間擺放雜物的小屋,後面就是高起的外牆了。忙打亮了火熠子,逐屋搜尋起來,不一會發現其中一閒的內進特別乾淨,裝設四個大櫃,與其他三間堆放雜物的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且還全上了鎖。項少龍急忙取出飛針,不片刻便把其中一個簡陋的鎖頭弄了開來,拉開櫃門,忍不住歡呼起來。只見一根銅管由地上延伸上來,尾端像個小喇叭,剛好讓人站著時可把耳朵揍上去。
總算伍孚這小子沒有在這裝設上欺騙他。不過這根銅管顯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樓去,因為聽不到半點的聾息。項少龍再試著弄開其他櫃門,到第三個時,其中一根隱聞聲氣,忙把耳朵湊上去。聲響傳來,似乎是酒杯相碰的聲音。好一會後,一把男人的笑聲響了起來。由於人聲通過這長達十多丈的銅管,不但聲音變質,選不太清晰,所以一時無法辨認出這是伍孚還是甚麼人。
接著一個男人說話道:「仲父的妙計真厲害,項少龍雖然其奸似鬼,仍給小人騙得深信不疑。」項少龍那還認不出這是伍孚在說話,恨得牙都癢了起來。另一把男聲笑道:「主要還是靠伍樓主的本領,仲父這條連環妙計才可派上用場,異日儲君若出了事,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去了。」只聽語氣,便知說話的是管中邪。
項少龍暗叫好險。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已聽到他們的說話,這個觔鬥就栽得重了,可能會永不超生呢。由此可見小盤確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能鴻福齊天。而呂不韋輸的卻是運氛,又或可能存在於虛緲中的天命。同時也感心中煩厭。呂不韋的陰謀毒計不但層出不窮,還要不停接踵而來,自己何時才能有點安閒日子過?惟有寄望黑龍的出世了。
呂不韋的聲音由銅管傳入他耳內道:「美美仍在陪那反骨賊子嗎?」伍孚答道:「仲父請放心,項少龍給我嚇得三魂不聚,很快會找藉口離開,好去通知儲君。而且小人早告訴了嫪毒,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戊峙末,屆時小人會去把美美接回來的。」
呂不韋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假閹賊子竟敢和我呂不韋爭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項少龍聽了一會後,知道再聽不到甚麼東西,把櫃鎖還原後,匆匆溜了出來。
回到嫪毒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見到邱日昇和渭甫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國興、安金良、常傑全來了,坐在新設的四席處,同時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遜於侍候韓竭和令齊的丹霞和花玲。見他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楊豫和單美美,嫪毒和蒲鵠靠告等則同聲附和,責他藉詞逃席,否則怎會這麼久才回來。
項少龍比之剛才可說是判若兩人,心情大異。先與邱日昇等客氣打招呼,接著灑然自罰一杯,終平息了「公憤」。邱日昇與他對飲時,神態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傑則仍帶有敵意,反是國興這既得利益者執足下屬之禮,雖仍稍欠熱情,但項少龍巳感覺到他有感激之心。
嫪毒對邱日昇等人的態度顯然並不滿意。頻頻以眼色示意,邱日昇卻裝作看不見,氛氛登時異樣起來。項少龍這時又發覺單美美看自己時俏目隱含深刻的仇根和憎惡,暗忖心理的影響竟是如斯厲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話,所以觀感完全改變過來。
現時大堂八個酒席,就只項少龍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餚膳此時開始瑞上,用的是銀筷子,以防有人下毒。嫪毒業道:「蒲爺一向不會空手訪友,今趟來鹹陽,就帶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以供我等大開眼界,其台柱三絕女石素芳,更是聲、色、藝三絕,顛倒眾生。」
項少龍心中大訝,聽嫪毒這麼說,這顯然是個職業的巡迴歌舞團,並不附屬於任何權貴。在此處處強權當道的時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能夠隨處表演呢?在這古戰國的時代裏,無論個人或團體,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種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這個歌舞團亦不例外。只就它與蒲鵠拉上關係,就大不簡單。
蒲鵠得意洋洋道:「本人費了兩個月時間,親到邯鄲找著團主金老大,甘詞厚幣,才說得動他帶團到鹹陽來,巳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興,今晚可說是先來一場預演。」
邱日昇插口道:「聽說『三絕女』石素芳與那晚在仲父府技懾全場的齊國『柔骨美人』蘭宮媛,以及燕國有『玲瓏燕』之稱的鳳菲,合稱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鹹陽一舉來了兩姬,我等確是眼福不淺。」項少龍這才知道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蘭宮媛。三大名姬內,至少有一個是出色當行的女刺客。其他兩個又如何?項少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毒邪笑道:「仲父想必嘗過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爺可曾試過石素芳的房內三絕,又能否透露一二。」所有男人都笑了起來,眾女則嬌嗔笑罵,她們都習慣了男人這類露骨言詞,亦知道怎樣作出恰當的反應。項少龍卻是心中暗笑,嫪毒重用這種只懂風月之徒,實巳種下敗亡之因。
蒲鵠先陪眾人笑了一會,才道:「假若這麼容易可一親香澤,石素芳恐已給人收於私房了。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證不會被迫賣身,今趟的保家就是蒲某人,試問蒲某豈能作監守自盜的卑鄙之徒?」坐在邱國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善一片雞肉,含糊不清地咕噥道:「那就太過可惜了!」登時又引起一陣哄笑。
楊豫此時站了起來,提著酒壹來到項少龍旁,雙膝先觸地,再又坐到他小腿上,笑饜如花道:「項大人,讓奴家敬你一杯!」項少龍瀟灑舉杯,讓她斟酒。嫪毒笑道:「豫姑娘既對項大人有意,項大人不若就把她接收過去吧,保證她的榻上三絕,不會比石素芳遜色。」眾人再次起哄,推波助瀾,只有邱日昇等臉露不屑之色,對項少龍仍是很有芥蒂。
項少龍見這風韻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勝嬌柔。就算當作她是在演戲,仍感一陣強烈的衝動,這是男人與生俱來對美女的正常反應,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蠍,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險刺激的滋味。哄笑聲中,楊豫仰臉橫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又垂下螓首,櫻脣輕吐道:「若項大人能騰出少許空間,楊豫願薦枕蓆。」這兩句話,由於音量極細,只有項少龍得以耳聞,倍增暗通款曲的纏綿滋味。
項少龍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想到反正她們都是明買明賣,不用擔負感情債,差點脫口答應。幸好最近雞鳴前便起來練劍,把意志練得無比堅毅。暗吸口氣,低聲道:「項某不慣在外留宿,尚請豫姑娘見諒。」楊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燒熔的眸子瞅了他一眼後,退回嫪毒一席去。項少龍主動舉起酒杯,向各人勸飲,眾人哄然舉杯,但邱日昇方面除國興外,其他人的神態就勉強多了,只是敷衍了事,熱情欠奉。接著邱日昇和蒲鵠對飲了一杯。
項少龍正奇怪為何嫪毒似乎一點控制不了邱日昇時,剛巧見到蒲邱兩人交換了個大有深意的會心微笑,靈光一閃,想通了嫪毒和邱日昇的關係。邱日昇以前是陽泉君的人,傾向小盤之「弟」成蟜。現在他仍是成蟜派,但卻改為與杜壁和蒲鵠勾結。杜璧和蒲鵠勢力雖大,卻是集在東三郡方面,那亦成了成蟜的根據地。這可是呂不韋一手做成,故意留下這條尾巴,使朱姬和小盤不得不倚仗他去對付。
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鹹陽來,於是才有邱日昇詐作投靠嫪毒,使呂不韋亦礙著朱姬奈何不了他們。奇怪複雜的關係就如此形成了。他當然不會把觀察得來的寶貴資料透露給嫪毒知道。呂不韋在玩權力平衡的遊戲,他也只好奉陪。
有了這種體會後,項少龍登時知道自己成了蒲鵠、杜璧和邱日昇一方的首要攻擊對象。若能除去他項少龍,便可立即破壞了鹹陽各大勢力已是險象環生的均衡局面。對蒲杜等人來說,自然是愈亂愈好。現在秦國軍方反對呂不韋的人絕非少數,只要杜璧能聯結其中最大的幾股力量,例如王齕、王陵、王剪,又或昌平君、安穀僎等,成蟜便大有把握與呂不韋表面支持的小盤爭一日之短長了。只要去了小盤這最大障礙,成蟜就是大秦的當然繼任者了。
而這首要著手之務就是幹掉他項少龍,使鹹陽陷進亂局中,他們才可混水摸了小盤這條大魚。就在此時,他看到邱日昇頻頻用眼色向國興示意,好一會後,國興才不大情願地道:「大將軍這兩天不知是否有閒情到我們行館表演一次刀法讓我們大開眼界呢?」同一樣意思的話,比起決戰前那晚國興在醉風樓說出來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種劍拔弩張的味道了。可知紀嫣然的感之以義,小盤的誘之以利,巳多多少少打動了他。
說到底,以小盤為首的政治集團,始終是當時得勢,國興以前因先依附了楊泉君,才苦無門路加入項少龍的一方。現在得此良機,要他再為邱日昇犧牲實是何其難矣。項少龍尚未說話,嫪毒故作訝然道:「大將軍如有神助的刀法,國大人不是曾親眼目睹嗎?為何仍要多此一舉,再見識多一次呢?」這幾句話極不客氣,顯示嫪毒非當不高興。
邱日昇哈哈一笑道:「正因為項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請大人到行館指點一下手下兒郎,內史大人誤會了。」項少龍微微一笑道:「若邱館主答應明天親自下場,我項少龍怎也會到行館去領教請益。」
此語一出,包括蒲鵠在內,眾人同時色變。這幾句話雖是客客氣氣道出來,但擺明項少龍有殺死邱日昇之心,而且事後誰也不敢追究,因這是邱日昇咎由自討的。蒲鵠和邱日昇色變的原因,就是感到項少龍已看穿他們和嫪毒的真正關係,才如此不留情面。嫪毒等色變的原因,就是項少龍此語既出,以邱日昇的身分地位,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挺身應戰,再無轉圓餘地。單美美等諸女卻是被項少龍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所震撼,芳心悸動。
果然邱日昇仰天長笑,豪氣幹雲道:「近年來從沒有人像項大人般肯與本館主玩上兩手,明天午時,邱某人就在館內恭候大駕。」話畢霍地站起來,向蒲鵠和嫪毒等人略一施禮後,拂袖去了。國興等只好匆匆施禮,隨他離去。大堂的氣氛一時尷尬之極。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到邱日昇氣量如此淺窄時,伍孚一臉疑惑地走了過來,遠頻頻回頭朝邱日昇消失的方向望去。
項少龍笑道:「伍樓主是否要來接美美去與仲父相見呢?」嫪毒和伍孚同時劇震變色。
第五章 三絕美人
伍孚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事實上,他一時之間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只知自己心中想著的事,被項少龍一口揭破,由於作賊心虛,那就像一個以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的人,忽然變成了赤身裸體示人一覽無遺。項少龍看穿的雖只一點,但伍孚在感覺上卻像所有事全給看破了。一時間他雖仍末能意識到確實的後果,但潛意識中卻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為被識破,等若開罪了儲君和項少龍,必將惹來砍頭大禍。所以他跪下來乃是近乎下意識的反應。
嫪毒勃然色變的原因是伍孚騙了他。早先伍孚謊稱單美美身體不適,必須早退,當然今晚亦不能陪他度夜,豈知竟是因要去陪呂不韋,此事確是孰不可忍。他雖奇怪項少龍為何會知道美美是去陪呂不韋一事,但憤怒卻蓋過了求知心。除單美美猜到了一點點外,其他人都愕然望著跪伏地上的伍孚,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項少龍訝道:「伍樓主不是做了甚麼錯事吧?所謂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樓主看來卻剛剛相反,聽了區區一句話便跪了下來,這是為甚麼哩?」伍孚亦是老奸臣猾的人,定過神來,暗罵自己膽小心虛,忙爬了起來,乾咳道:「小人只是一時失足,閃得跪了下來,教各位大人爺們見笑了。」
嫪毒冷哼一聲道:「樓主來此,不是有如項大人所言,要把美美護送與仲父吧?」伍孚對嫪毒,遠不如對項少龍的畏忌,忙道:「實情確是如此,不過若內史大人不高興,小人這就回去推掉仲父好了。」
伍孚此時驚魂未定,只想迅快離開,以查證為何項少龍竟會知穿這件事。其中一個可能性,自然是因項少龍的人發覺呂不韋來了。單美美發出一陣清脆的嬌笑,沖淡了不少凝重的氣氯後,嬌嗲地道:「項大將軍剛才出去打了一個轉,是否碰到仲父來了?」
項少龍知道單美美是藉機通知伍孚,教他不用憂心,以為給項少龍識破了所有機密。只從這點,就可知單美美實在是呂不韋的人。項少龍淡淡道:「我沒有見到仲父,但我的手下卻見到他的隨從,所以隨口一猜,怎知卻累得伍樓主摔了一跤。」伍孚和眾人這才釋然,項少龍則心中好笑。嫪毒探手過去,挽著單美美的小蠻腰,向伍孚喝道:「樓主該知眼下應怎麼做吧?」伍孚垂頭應是,狼
狽地退出堂外。
蒲鵠舉杯笑道:「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這極有意思的詞句我蒲鵠尚是初次得聞,項大人妙語如珠,蒲鵠敬你一杯。」眾人均有同感,齊齊舉杯向項少龍致敬。項少龍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這時代的名句。蒲鵠故意重提這兩句話,自是看穿了伍孚作賊心虛。
此時各人都有幾分酒意,嫪毒笑道:「不若就讓我們暫忘明天要發生的事,先欣賞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色聲藝三總的精采演出吧!」項少龍舉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來明日當,我們再喝一杯。」包括單美美等諸女在內,人人屏息靜氣,等待石素芳的出場。連項少龍也懾於她的三絕聲名,生出期待之心。
那隊由十八名女子組成的樂隊,此時已置身近門的一端,在吹奏敲擊各式樂器發出纏綿樂韻的同時,訓練有致地擺舞著身體,舞姿曼妙,教人悅目賞心。她們都是綺年玉親,身穿彩衣,配上舞樂,引人之極。忽然鼓樂一變,兩隊各八人的美艷歌姬,手持羽痢,身穿輕紗,分由兩邊側門舞進堂來,乍合倏分,變化出各種不同的人造圖案,看得在場男女,均嘆為觀止。
秦國雖是當時頭號大國,但若論文化風流,那是其他六國對手。單美美等已是秦國第一流的歌舞姬,但見到這來自東方的歌舞團,亦只好自槐不如。最精采是輕紗下隱見淡紅色的褻衣短掛,香膚勝雪,玉臂粉腿,擺曳生姿,看得眾男兩眼放光,嫪肆這色慾之徒更是口涎直流。項少龍乘機觀察眾人反應,嫪毒和令齊、韓竭等雖未像嫪肆的失態,但亦是目瞪口呆。只有蒲鵠神色沉冷,可知此人擺出來的姿態,只是眩惑別人的一種假像。
兩隊舞姬,在千變萬化後,由分而合,聚成一個大圓,櫻唇輕吐,發出曼妙無倫的歌聲。項少龍半句也聽不到她們在唱甚麼,正思量間,眾舞姬忽地蝴蝶般飛散四方,一位絕色美女赫然出現在眾女的正中處。眾人都不知這俏佳人何時來到,怎樣躲在歌姬陣中,到蒲鵠帶頭鼓掌喝采,才如夢初醒般附和起來。
這美女身著鮮黃鏽花的羅裙,足登絲織錦花繡鞋,頭上的釵簪以玳瑁鑲嵌,雙耳戴了明珠做的耳墜,粉頸掛上寶石綴成的珠鏈,混身光華流轉,配起她顫顫巍巍的聳挺酥胸,纖鈿得僅盈一握的腰肢,潔白如絲鍛的皮膚,胖瘦適中的身材,妖艷婀娜,動人至極。瓜子般的俏臉上嵌了一對顧盼生妍麗明眸,在兩個美麗的酒窩櫬托下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爺那對妙手勾畫出來的丹紅胭脂,艷麗濃鬱,卻一點不落於塵俗。
她雖坐在地上,未有任何動作,但只坐姿已使人感到她體態嫻雅,輕巧無倫。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的是她長秀而潔白的脖子,那使她在妖艷中透出無比高貴的氛質,比之琴清和紀嫣然,亦不會遜色多少。石素芳這一亮相上彷如艷陽初昇,光華奪目,不論男女,均被她美絕當世的扮相震懾得不能自巳。其他舞姬以她為中心坐了下來,輕動遙向她而揮動羽扇,使人清楚知道她才是歌舞團的核心和靈魂。
石素芳像一點不知自已成了眾人眼光的唯一目標,像獨坐深閨之內,顧影自憐地作了幾個使人心跳情動的姿態表情後,才幽幽唱了起來。石素芳的紅唇放送出縹緲優美、如雲似水的歌聲,反覆如波推浪湧,彷彿勾留在氤蠶纏綿的氣氛中,不但自己欲捨難離,也教人走不出去。
項少龍本是不懂音律之人,但這些年因受紀嫣然的影響,已略諳一二,這時聽到她的淒幽的歌聲,腦海泛起一幅美麗的圖畫,若似夢境裡有位活在深邃幽谷內的仙子,正徘徊水畔,對著自己美麗的倒影深情詠吟,其動人處比之紀嫣然的蕭音,亦是不遑多讓。
她唱的是詩經中的【采薇】,是描寫將士出征的寫懷特,不斷重唱「采薇采薇」,然後是一段將士感懷的描寫,那種纏綿哀怨的歌聲感情,誰能不為之傾倒。她的歌聲雖是若斷若續,似實還虛,但偏是異常清晰咬字明確,教人聽得一字不漏。當她唱到「若我往矣,楊柳依依,令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聲音轉細,與樂音同時消沒,化入千山萬水外的遠處時,眾舞姬又把她圍攏遮掩起來,羽廟顫震間,全體退出門外去。
眾人感動得連拍掌喝采都忘掉了。項少龍亦神為之奪,傾倒不巳。眾人迷醉無言時,一名四十餘歲的華服大漢走了進來,一揖到地道:「金成就參見蒲爺和各位大人。」蒲鵠回過神來,笑道:「這位就是金老大了,全賴他的苦心訓練,各位才能聽到剛才比仙籟還動人的歌聲。」繼而把各人介紹給金老大。
嫪毒欣然道:「人來,給我賞金老大十兩黃金。」當下,自有人拿錢給金老大。項少龍暗忖嫪毒近來定是刮了很多銀兩,否則怎能隨手大筆打賞。金老大千恩萬謝時,蒲鵠識趣地道:「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可否請她來陪我們閒聊兩句,並讓我等表達仰慕之情。」
金老大顯然應付慣這種場面,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我這女兒絕不能對她操之過急。待小人找到時機,再安排她和諸位大人見面,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眾女均鬆了一口氛。單美美等醉風四花更面露不屑之色,表面似不值石素芳擺的架子,骨子裏自然因為她能傾倒眾人妒忌得要命。若論姿色,單美美比之石素芳,實是不遑多讓。但若論聲藝卻至少遜了一籌。至於包裝形象,更輸了一大截,假如這都是金老大這「經理人」設計出來,那金老大就大不簡單了。
金老大轉向項少龍道:「我這女兒一向眼高於頂,但對項大人卻特別留心。今晚就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特刷開心,選唱了她的首本名曲。」
項少龍連忙謙讓。同時心中大罵,剛才石素芳唱曲時,眼尾都沒看過自己,而金老大卻偏要這麼說,擺明是蒲鵠的囑附,以挑起嫪毒對自己妒忌之意,其心可誅。果然嫪毒雙眼閃過嫉恨之色,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金老大只須安排石小姐和項大人私下相見就可以了,有我們這些旁人,反為礙事。」項少龍恨不得痛摑金老大兩巴掌,同時亦暗懍蒲鵠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
這一招離間計,用在甚麼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嫪毒身上生效。因為嫪毒一向妒忌項少龍和朱姬的關係,所以金老大這幾句話可說正中要害。項少龍別頭向身側的嫪毒苦笑道:「嫪大人切勿對金老大的謊話為真,我看石小姐對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嫪毒乾笑兩聲,顯是仍難以釋然。最高興的當然是蒲鵠,舉杯勤飲。金老大乘機退了出去。
不一會伍孚又來了,還有呂不韋、管中邪和許商三人,且把金老大扯了回來。眾人均大感意外,愕然以對。呂不韋來到堂心,眼光掃過各人,最後落到嫪毒身上,哈哈笑道:「我今趟來是要罰內史大人三盃酒。」嫪毒、項少龍等紛紛起立施禮,單美美諸妓則拜伏地上。嫪毒一向在呂不韋淫威下過活,近來雖因有朱姬撐腰,飛黃騰達,但舊主餘威猶在,不見面時還可逞威風,現在面對著面上立時像矮了半截似的,囁嚅道:「仲父為何要對卑職興問罪之舉呢?」
呂不韋持鬚長笑道:「少龍、蒲老闆和諸位美人兒可作見證,讓我逐項罪一一數出來,看是否罰得有理。」在呂不韋身後的許商喝道:「還不給內史大人先斟第一盃罰酒?」
呂不韋欣然道:「美人們請坐!」眾女依言坐了起來。單美美和楊豫一人提壺,另一人取盃,斟滿了一盃酒,遞到像見到貓的老鼠般的嫪毒手上。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讚,呂不韋一入場,便憑其身分氣勢把各人全壓住了,完全操控了主動之權。那被「押」回來的金老大則一頭霧水的站在伍孚之旁,弄不清楚目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嫪毒的手下韓竭、令齊、嫪肆等見項少龍和蒲鵠亦是啞口無言,更是沒有播嘴的餘地。卓立呂不韋另一旁的管中邪則臉帶倣笑,神態自若,令人一點看不出幾天前他曾敗在項少龍的百戰寶刀之下。
呂不韋負手身後,悠然舉步來到嫪毒席前,微微一笑道:「首項罪名,就是明知本仲父來了醉風樓,竟不過來打個招呼,何時我們的關係變得和陌路人沒有任何分別了?」嫪毒大感尷尬,哭笑不得應道:「該罰!該罰!」舉盃飲了第一盃罰酒。
蒲鵠看著單美美為嫪毒斟第二盃罰酒時,哈哈笑道:「仲父這第一盃罰酒,罰的該是我們全體才對。」呂不韋搖頭笑道:「本仲父怎敢怪蒲老闆,但責怪小嫪卻是理所當然,是嗎?內史大人?」
嫪毒眼中怒火一閃即近,這幾句話當然是暗指他忘恩負義了。垂頭沉聲道:「仲父的話自然錯不了。只不知第二盃罰的又是甚麼?」呂不韋目光落到項少龍身上,微笑道:「少龍料事如神,不若由你來猜猜看。」
項少龍與嫪毒交換了個眼色,苦笑道:「仲父行事出人意表,教我如何猜測呢?」呂不韋大感得意,在眾人注視下於場心來回踱起方步,最後來到大堂向門的一端,環顧全場笑道:「第二盃仍是與第一盃罰的事有關,剛才碰上金老大,問起來始知小嫪私下安排了在此欣賞三絕女的聲色藝,如此難逢的機會,小嫪怎可漏了我呂不韋的一份兒?」
管中邪附和道:「我當然沒責格責罰小嫪,但仍忍不住要怪小嫪不夠老朋友。」嫪毒給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揶掄奚落,又口口聲聲像從前般喚他作小嫪,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但又苦於形勢仍遠及不上呂不韋,惟有硬咽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把第二盃罰酒喝了,嘆了一口氣道:「這第三盃罰酒,恕卑職真想不到原因了。」
蒲鵠皺眉看著呂嫪兩人,一頭霧水,顯然想不通為何呂不韋要來公然落嫪毒的面子。只有項少龍隱隱猜到原因,皆因呂不韋以為已通過伍孚蠱惑了項少龍,陷害了嫪毒,故蓄意製造出聯手打擊嫪毒的聲勢,矛頭更是直指朱姬。假若小盤肯和呂不韋聯起手來對付嫪毒,就算朱姬都包庇不了他。
再想深一層,呂不韋顯然是在試探項少龍是否中了他的反間之計。想到這裏,項少龍心中一動道:「若第三項罪名是與美美小姐有關,可否請仲父暫時放過內史大人,不再說出來,那就皆大歡喜,大家可以各自快樂地回家睡覺了。」今趟輪到呂不韋、管中邪等臉色微變,顯是給項少龍說中了心事。單美美花容失色,瞥了項少龍一眼後,跪伏地上,嬌軀微顫。
嫪毒立即恍然大悟,知道呂不韋是要公開宣佈納單美美為侍妾,那他若仍要和呂不韋爭奪這美人,自是罪大惡極,有負呂不韋提拔之恩了。堂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呂不韋終是一代人傑,提得起放得下,向項少龍豎起拇指讚道:「還是少龍了得,就因你這兩句話,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罰酒。」接著冷喝道:「美美你先回小樓,轉頭本仲父就來見你。」
單美美惶然望了氣得臉色鐵青的嫪毒一眼,低頭站了起來,忽然淚如泉湧,掩臉奔了出去。韓竭手按到劍柄上,望向嫪毒,顯是只要嫪毒一個眼神,就立即動手了。管中邪和許商亦手握劍柄,但卻故意不看韓竭,裝出不屑之狀。大堂內立即殺氛騰起。
嫪毒雙目兇光一閃,倏又斂去,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夜了!大家早點休息也好。」呂不韋仰天打了個哈哈,向蒲鵠和項少龍分別打了個招呼,掉頭便走,管許兩人隨他去了。嫪毒沉吟半晌後,搖頭苦笑道:「現在我只想到外面吸兩口清新的空氛。」
項少龍嘆了一口氛,卻是因心情輕鬆而發,因為知道呂不韋和嫪毒的對抗和衝突,終因單美美這導火線而表面化了。
第六章 光芒四射
嫪毒和項少龍兩人並騎而馳,在鹹陽的古代大街緩緩而行。十八鐵衛在前方開路,嫪毒的親衛則隨在身後。由於不久前才發生了暗殺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覺,不敢掉以輕心。韓竭、嫪肆和令齊三人緊跟於後,不過仍隔了一段距離,好讓兩人可放心說密話。
甫離妓院,嫪毒最後一絲的卑容立時消失,臉寒如冰,一言不發。走了半盞熱茶的路後,嫪毒呆望前方燈籠光映照下的街道,沉聲道:「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
項少龍慣性地細聆蹄聲的響音在空廣無人的長街迴盪著,歎了一口氣道:「目前形勢下,內史大人還是忍一時之氣吧,犯不著為一個女人與他正面衝突。」嫪毒咬牙切齒道:「項兄看到美美的無奈和痛苦嗎?她的心是向著我的。」
項少龍想起單美美哭著離開時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畫出一幅這美女美麗的胴體被緊壓在呂不韋臭體下的情景,苦笑著欲語無言,嫪毒像自說自話般低吼道:「我要毀了呂不韋!」項少龍別頭往他望去,剛好嫪毒的目光往他射來,兩人對望了一會後,項少龍道:「先不說能否殺死他,但若呂不韋真的死了,秦國會立即陷進亂局裏,嫪兄還是三思才好。」嫪毒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頹然一嘆。
項少龍亦心中暗嘆。自己實在太重感情,雖明知嫪毒是狼心狗肺的人,對他項少龍更是不安好心,但現在見到他被呂不韋多方迫害,仍興起同情之念。看來自己真不是搞政治的料子。對敵人都這麼容易心軟。
此時來到一個十字街頭,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宮,向前則是項少龍歸家之路,嫪毒勒馬停定,整隊人隨之停了下來。項少龍心知肚明嫪毒要往甘泉宮去找朱姬,好在臥榻上向她訴苦,心中立時不舒服起來。
嫪毒勉力振起精神,道:「項兄明天是否打算殺死邱日昇?」項少龍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給他一點面子,微笑道:「這事由嫪兄作主好了。」
嫪毒想不到項少龍如此肯賣賬,一震道:「項兄真夠朋友,這事情我是明白的。邱日昇實在太過分。但此人目前對我仍有點用處,項兄給他一些挫折吧!」項少龍淡淡道:「就依嫪兄之言好了。」頓了頓乘機問道:「嫪兄和蒲鵠究竟是怎麼樣的關係呢?」
嫪毒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現在他致力巴結我,我見沒有甚麼害處,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秦趙均有龐大的勢力,以前一直和陽泉君勾結,現在失去了靠山,又見杜壁沒有甚麼作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撐了。」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蒲鵠給了他很多好處,也不揭破。兩人道別後,各自走了。
回到烏府時,已是二更時分,宅內燈火遇明,大多數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寢,原來是護送鄒衍出境的烏果回來了。此君乃烏家的開心果,上上下下無不歡喜他。此時正在大廳內口沫橫飛的說起旅途的趣事見聞,聽得紀嫣然諸女和趙大等人不時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種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說話高手。周薇小鳥依人般待在他旁,神情歡喜,眾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是厲害。只要烏果來個表情,不用說話她們早笑彎了蠻腰。滕翼和善蘭則坐在一角,感受著廳內融洽的氛氛。荊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
經過了外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回到這溫馨天地的項少龍心中頓生溫暖。烏果見他回來,忙起立致敬道:「項爺巡夜回來了!」此語一出,眾人再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滕翼站了起來,笑道:「夜了!明天再談吧!」
烏果一把拖著周薇的纖手,嚷道:「夜了!大家去睡覺吧!」周薇在眾人的笑聲中,掙脫了鳥果的手,羞紅著小臉溜往後宅,而鳥果卻裝出個急色的模樣,追著去了。眾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紀嫣然諸女和滕翼夫婦。紀嫣然白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來呢。」
項少龍呼冤道:「賢妻以為我想丟與嫪毒這種人鬼混嗎?不過今晚卻有盛大收穫。」滕翼追間下,項少龍把今晚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善蘭怒道:「呂不韋真是卑鄙無恥,但嫪毒亦非好人,最好是他兩個都死掉了。」烏廷芳關心的卻是別的事,間道:「那石素芳是否長得很美?」
項少龍識相答道:「算得相當不錯的,但總不及芳兒的明艷。」鳥廷芳立時眉開眼笑,不再糾纏。滕翼沉聲道:「明天三弟真要為嫪毒而放棄鏟除邱日昇的良機嗎?」
項少龍嘆了一日氣道:「想深一層,現在仍不宜除去邱日昇,多個人與呂不韋作對該是好事。」岔開話題,間起紀嫣然試演黑龍的情況。
紀嫣然秀眸閃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好了。」滕翼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大家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館大鬧一場,使人知道我們絕不好惹。」
趙致笑道:「現在我們的項爺慣了在開戰前都要到醉風樓逛逛,不過今次恐怕沒有人敢再下重注買項爺輸了。」嘻笑聲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時,由於立春將至,新的一年快將來臨,秦廷上下集中討論有關財政開支的各項間題。呂不韋掌管財務,早準備充足,於一個月前已向小盤提交了洋洋萬言的「預算案」。總的來說,呂不韋都是加重賦稅,增加國庫收入,主要用以應付即將而來大規模軍事行動和建造鄭國渠的開支。
這些天來小盤、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時密議,就是討論這財政的預算。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又因要應付管中邪之戰,故免了參與之苦。呂不韋再詳鈿解釋了一趟整個預算案後,文武百官已站了足有兩個時辰,小盤格外開恩,使人搬來地蓆,賜各人坐了下來。
呂不韋述說完畢後,意氣風發道:「理財之道,在於應加則加,應減得減,用得其所。今找大秦國庫充盈,積粟如山,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自應多開財路,廣增賦稅,奮勇柬進。只有多佔土地,我大秦才可繼續強國強兵的策略,此實我大秦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統一天下的良機。」
呂不韋坐下來時,朝臣紛紛附和。朱姬始終非是這方面的專門人才,只有點頭的分子。項少龍聽出呂不韋隱有秦國之所以有今日,全歸他功勞之概。他當然不希望秦國全力東進,不過卻沒有駁斥呂不韋的口實,只有暗暗氣惱。幸好小盤顥然與李斯等商議後,另有想法,一直沒有表示同意。蔡澤、王綰等紛陳己見,歌煩呂不韋的英明神武、治國有方後,小盤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見?」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了起來,移到殿心,面向朝階上高踞而坐的小盤、朱姬、呂不韋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敗楚魏之師,舉地千里,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鄗、郢。昭襄王強公室,杜私鬥,蠶食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至今更新得東三郡,誠宜先行富民之策,鞏固所得之地。兼之現在鄭國渠築建在在需財,大批農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廢生產,故增賦之議,還請儲君三思。」
小盤尚未有機會表示意見,王綰冷笑一聲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國,進可攻,退可守,關中左骰、函,右隴、蜀,沃野千里,甫有巴蜀之饒,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面百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兵源糧草補充無缺,建蟬國渠只是九牛一毛,只巴、蜀兩郡,巳足可應付。請儲君明鑑。」
蒙騖介面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選,奮力東進,不僅取得了趟、魏、韓、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戰數百次,殲敵將士百萬以上,大大削弱了東方諸國的戰鬥力量。目下東方六國民不聊生,旅類離散,亂極思治,在此眾弱而我獨強之時,找大秦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勢,若不趁機舉財擴軍,錯失良機,豈對得起諸先王乎?」
項少龍見昌平君不住色變,心知不妙。昌平君雖是饒有智謀之士,但礙於經驗,仍非是呂不韋、王綰等人的對手,到了某一階段,便難以為繼。今趟呂不韋的新財政預算案,實在是個奪權的週詳計劃,使呂不韋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徵收賦稅,添加新稅項,及擴展軍隊。一旦小盤和朱姬批了下來,呂不韋將可為所欲為,利己損人,像桓齮這類將領,則更要看他臉色做人了。小盤或可管得到域陽的三大軍系,但鹹陽外的軍隊,則變相地由呂不韋控制了。所以這事是非爭不可。
昌平君發了一陣呆後,忽地哈哈笑道:「有請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稟儲君。」竟把李斯擺上檯來。
項少龍和小盤登時放下了心,知此乃沒有計策中的最佳計策。本來以李斯的長史身分,只等若小盤的秘書長,負責為小盤處理文書,但昌平君既點名由他出來表達意見,旁人亦根難反對。王齕、王陵等屬武將,帶兵打將,自是出色當行,但說到政治經濟,便遠非呂不韋、王綰等的對手,都像項少龍般幫不上忙。只有李斯這名垂千古的名臣,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了出來,到了殿心,代替了昌平君後,先依足禮數,才油然奏道:「統一天下,乃我大奏國策,此事當無人心懷異議。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則舟覆人亡,輕亦民變禍連,故絕不可操之邏急,其要在體察民情,因情施政。」蔡澤顯然一點都看不起李斯,帶點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釐定賦稅,總不會輕忽從事,長史大人實在過慮了。」
呂不韋捋鬚笑道:「長史大人若有機會親體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今次呈上儲君的建議書,實是窮無數人力物力而得來千錘百煉的成果,我大秦之興,盡在其中矣。請儲君太后賜准,好立即推行。」眾臣紛紛附和。昌平君等則眉頭大皺。只有項少龍心中篤定,知道李斯必有反擊妙法。
果然李斯從容笑道:「所謂體察民情,必須有實據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議,諸郡之中,以巴、蜀兩郡增稅最苛,此便是萬萬不行。」呂不韋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頂撞他這個舊老闆,色變不悅道:「富者增之,貧者減之,此乃賦稅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貧其富,用兼天下。長史何有此言?」
李斯絲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辯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還是戰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順流而下,五天可達楚郢,乃統一西南和伐楚的必爭之地,為能鞏固巴蜀,必須因情施政,政採優寵之策。但微臣卻在仲父的建議書看不到此點。」
頓了頓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雖貧源豐富,卻是地廣人稀,民智較低,很多地方還是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階段,若驟增其賦,恐怕一旦超過其負擔能力,反因加得減。其次巴蜀土著種旅眾多,剽悍善戰,若激起民變,縱能平定,亦必大傷元氣,加深仇隙。故不若減少賦租,使人心歸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議,立足點在於巴蜀的戰略性更勝於其經濟上的考慮,請儲君、太后和仲父明察。」
小盤龍目立時亮了起來,奮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還富於民,然後再取富於民,始是正略。爭天下豈在乎一年兩年之短長。何況左相言及鄭國渠耗費一事,絕非九牛一毛,若抽空了巴、蜀兩地資源,會激起民變,那寡人就真的愧對先王了。」
項少龍暗暗叫絕。李斯厲害處就是改由戰略方面批評呂不韋,且集中彈藥只攻一點,但卻予人感覺到整份建議書都是處處漏洞,皆因未能真的體察民情之故。小盤更不愧未來一統天下的名主,打蛇隨棍上,藉機以鄭國渠來否定呂不韋的增稅政策,他這麼說出口來,除了呂不韋等有限幾人外,誰還敢堅待異議。
呂不韋仍未有機會說話時,李斯續道:「現今初得柬三郡,只是減稅,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議,最能減輕刑罰。我大秦目下不是患無刑,而是患刑重。盜一錢者重罰,知情不報者又罪同,罪重罰,刑何以苛,對巴、蜀等蠻夷眾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只會釀成民變,於我大秦一統天下大大不利。」這番話已超出了呂不韋建議書的範疇,但在一統天下這大前題上,卻沒有分毫離軌,顯示出李斯的高瞻遠矚,實非呂黨能及。
呂不韋雙目凶光連閃,手足無措時,李斯侃侃續言道:「富國之策,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廣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於巴蜀,刺激工商、資我本土,兩地振興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才足用之以併天下。」小盤闐之大喜,拍案叫絕道:「李卿之言對極。眾卿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等措手不及,面面相覷,無詞以對時,出乎眾人料外,嫪毒離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賢,可比商鞅而尤有過之。微臣鬥膽請儲君破格賜准李卿,依仲父之議,重新釐定賦財之策,請儲君明鑑。」
此語一出,立時全殿嘩然。只有項少龍明白嫪毒如此幫手,實是要報呂不韋昨夜的三箭之仇。呂不韋雙目厲芒電射,狠狠瞪著嫪毒,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綰等此時方知一向低調李斯的高明手段。自入秦以來,李斯此時此刻才吐氣揚眉,大放異釆,奠定了以後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小盤那還不知機,忙向朱姬請示。
朱姬雖覺得這樣擺明削呂不韋的權勢,大是不妥,但卻不能不支持嫪毒,點頭道:「皇兒看著辦好了。」小盤大感愉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著手進行此事,完成後須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後,再在廷上商討。」
項少龍心中暗讚,小盤雖是明削呂不韋之權,但卻予了呂不韋下臺的機會,保存了少許顏臉。此時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呂不韋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呂不韋顯然理屈詞窮,再難找到駁斥李斯的說話,不過他終是頭老狐狸,竟仍能呵呵笑道:「長史大人果然不負本仲父所望,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該獎賞,不若就到本仲父處來來,負責賦役之務,使長史得以盡展抱負。」
小盤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過寡人心中早有更適合李卿的職位,春祭時會有公告。」接著朗聲道:「今天到此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稟上,退廷!」
項少龍醒覺過來,才知早過了與邱日昇約好的午時了。這回廷議出奇地精采,亦出奇地冗長,足有五個時辰,亦即十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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