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全本第二十三卷 7-12章
第七章 稷下劍聖
馬車轉入大街,速度增加。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竟想到甚麼地方去?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聽松院的人,但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
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鬆。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後,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唐。但猛下決心離開後,這股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就只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這場鬥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便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但對此他卻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裏要見誰?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了出來,迅速登車。馬車又緩行往前。項少龍更是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想到這裏,那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聽。
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了。」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更神氣,劍術必大有進步。」
仲孫玄華謙虛幾句後道:「師兄勿要笑我,鹹陽的情況如何?聽說師兄非常風光哩!」韓竭笑道:「嫪毒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厲害嗎?」韓竭嘆道:「此人真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於砍劈的兵器來?」
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都沒說半句話,我看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健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於明白解子元為何會像世界末日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甚麼應付的良策呢?」韓竭道:「這事全是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健拉在一起。唉!田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田健便可穩坐王位,非若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現在的處境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健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頭?」韓竭嘆道:「朝廷的鬥爭就是這樣。對田健來說,誰能助他登上王位,誰就是功臣,況且……唉!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呂不韋向田健保證,只要田單在位,秦國就不會攻齊,還會牽制三晉,讓他可全力對付燕人,你說這條件多麼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這只是秦人遠交近攻的政策。」偷聽的項少龍糊塗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那一邊的人。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時,仲孫玄華失聲道:「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這只是將計就計,田健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健提出同樣的條件,保證田健仍會向著你們。」聽到這裏,項少龍沒有興趣聽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去。
項少龍找了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紮好錘頭,把一根根銎子不斷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鑿登上牆頭。巡城兵因避風雪,都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鉤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宮走去。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採院的稷下學宮位於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連綿,氣勢磅薄。
項少龍這時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健最信任解子元,即管田健投向轉軌的田單,當亦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拿了百戰寶刀便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的想法,實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頂多三十來天便可回到鹹陽溫暖的家裏。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了只有臨淄城牆三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認定了其中的主建築群後,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砷朝目標潛去。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只遠處間中傳來弄簫彈琴的清音,一片祥和。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了項少龍很大的方便。
到了主堂的花園處,才見三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在一棵樹叢後,豈知那三人忽然停下來賞雪,累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聽他們的對答。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癢,申公以為然否?」那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故有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才有此語。」暗裏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今趟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實不敢苟同。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天地』就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係。」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舍再煮酒夜話。」
三人遠去後,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了冰的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三開間的屋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臺,上方掛有方大匾,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樑架、漆紅大柱,使學堂看來更是莊嚴肅穆,使人望之生畏。
此時大堂門窗緊閉,惟只平臺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裏。虎目巡逡了幾遍,才發覺百戰刀高懸在東壁正中處,但若跳將起來,該可剛好碰到刀把的尾端。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臺,翻了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
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但項少龍心內卻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咿呀」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但已遲了一步。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都發出一下響音,形成了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但項少龍卻感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
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但已形成一股莫可抗禦和非常霸道的氣勢,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處,才油然立定。烏黑的頭髮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處,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面膚手膚均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和沉狠。他的眼神漯邃難測,專注而篤定,好像從不需眨眼睛的樣子。黑髮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裏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涼氣道:「曹秋道?」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才收到風,這晚便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來撒野?」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知道他來偷東西的,只有韓闖和肖月潭兩人,後者當然不會出賣他,剩下來的就是韓闖,這被自己救過多次的人,竟以的種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害自己,實教他傷心欲絕。站在三晉的立場,項少龍最好是給齊人殺了,那時秦齊交惡,對三晉實是有利無害。
項少龍這時打消了取刀離去的念頭,但求脫身,連忙排除雜念,收攝心神,「鏘」的一聲拔出血浪,低喝道:「請聖主賜教!」他知此事絕難善了,只好速戰速決,覷準時機逃之夭夭,否則若惹得其他人趕來,他更插翼難飛。
曹秋道淡淡道:「好膽色,這十年來,已沒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劍。閣下可放手而為,因曹某下了嚴令,不准任何人在晚上靠近這大堂。若有違令者,將由曹某親手處決,而閣下正是笫一個違規者。」
項少龍見對方劍未出鞘,但已有睥睨天下,擋者披靡之態,那敢掉以輕心,微俯向前,劍朝前指,登時生出一股氣勢,堪堪抵著對方那種只有高手才有的無形精神壓力。曹秋道劍眉一挑,露出少許訝色,道:「出劍吧!」
項少龍恨不得有這句話,對這穩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劍聖級人物,他實心懷強烈的懼意,故見對方似不屑出劍的托大,那會遲疑,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隨著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項少龍實在想不到還有那一式比這招劍法更適合在這情況下使用,任曹秋道三頭六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劍式,怎都要採取守勢,試接幾劍,才可反攻,那時他就可以進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聲,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團劍芒。項少龍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只見對方手一動,劍芒立即迫體而來,不但沒有絲毫採取守勢的意思,還完全是一派以硬碰硬的打法。心念電轉裏,他知道對方除了劍快外,劍勢力道更是淩厲無匹,奧妙精奇,比之以往自己遇過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輩,至少高上兩籌。那即是說,自己絕非他的對手。這想法使他氣勢陡地弱了一半,再不敢硬攻,改採以守為攻,一劍掃出。
「噹!」項少龍施盡渾身解數,橫移三尺,又以步法配合,才勉強劈中了曹秋道溯胸而來的一劍。只覺對方寶劍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曹秋道收劍卓立,雙目神采飛揚,哈哈笑道:「竟能擋我全力一劍,確是痛快,對手難求,只要你能再擋曹某九劍,曹某就任閣下離開。」
項少龍的右手仍感痠麻,知對方天生神力,尤勝自己,難怪未逢敵手。因為只要他拿劍硬砍,就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他的劍法更是精妙絕倫至震人心魄的地步。在這劍道巨人的身前,縱使雙方高度所差無幾,他卻有矮了一截的窩囊感覺。不要說多擋他九劍,能再擋下一劍實在相當不錯。
項少龍明知若如此沒有信心,今晚必要飲恨此堂,可是對方無時不在的逼人氣勢,卻使他大有處處受制的頹喪感。他已如此,換了次一級的劍手,恐怕不必等到劍鋒及體,就會心膽盡裂而亡。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了所有的劍手,正因他的劍道修養,達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劍!」唰的一聲,對方長劍照面削來。項少龍正全神戒備,可是曹秋道這一劍仍使他泛起無從招架的感覺。這一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裏。但偏偏項少龍卻感到曹秋道這劍上貫足了力道。以常理論,愈用力則速度愈快,反之則慢。可是曹秋道這不快不慢的一劍,偏能予人用足力道的感受。
項少龍心頭難過之極,更便他吃驚是這怪異莫名的一劍,因其詭奇的速度,竟使他生出把握不定,對其來勢與取點無所捉摸的彷徨。他實戰無數,但還是首次感到如此的有力難施。吃驚歸吃驚,卻不能不擋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堅凝,縱使在這等劣勢裏,也能迅速收拾心情,回復冷靜。
直覺上他感到假若後退,對方的劍招必會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來,直至他被殺死。別無選擇下,項少龍坐馬沉腰,畫出半圈劍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
理論上,這一劍比之曹秋道的一劍要快上一線。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變招擋禦,否則項少龍劃中曹秋道腹部時,曹秋道的劍離他臉門該至少仍在半尺之外。曹秋道冷然自若,哼了一聲,沉腕下挫,準確無誤的劈在項少龍劃來的血浪劍尖處,就像項少龍配合好時間送上去給他砍劈似的。項少龍暗叫不好,「叮」的一聲,血浪鋒尖處少了寸許長的一截,而他則虎口欲裂,無奈下往後退去。
曹秋道哈哈一笑,劍勢轉盛,喝道:「第三劍!」當胸一劍朝項少龍胸口搠至。項少龍此時深切領會到這名聞天下的劍術大宗師,其劍法實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似簡單的招數,無不暗含玄機,教人防不勝防。就像這似是平平無奇的一招,但卻令人感到他把身體所有力量,整個人的感情和精神,全集中到這一劍去,使這本是簡單的一劍,擁有莫可抗衡的威懾力。
以往項少龍無論遇上甚麼精湛招數,都能得心應手的疾施反擊,反是現在對上曹秋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卻是縛手縛腳,無法迎架。問題是項少龍此刻正在後退的中途間,而曹秋道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來,使他進退失據,由此可見曹秋道對時間拿捏的準確。自動手之始,項少龍處處受制,這樣下去,不屍橫地上才怪。
項少龍猛一咬牙,旋身運劍,底下同時飛出一腳,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閃電踢去。曹秋道低喝道:「好膽!」項少龍一劍劈正曹秋道刃上,卻不聞兵器交擊的清音,原來曹秋道在敵劍碰上己刃時,施出精奧無倫的手法,持刃絞卸,竟硬把項少龍帶得朝前跲踉衝出半步,下麵的一腳踢勢立時煙消瓦解。
項少龍心知要糟時,劍風勁嘯之聲倏然響起,森森芒氣,從四方八面湧來,使他生出陷身陷濤駭浪裏的感覺。際此生死關頭,項少龍把一直盤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拋開,對曹秋道的兇猛劍勢視若無睹般,全力一劍當頭朝曹秋道劈去。在這種形勢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選最短的路線,迫對方不得不硬架這一招,否則即管厲害如曹秋道,亦只會落個兩敗俱傷。
但他仍是低估了曹秋道。驀地左胸脅處一寒,曹秋道的劍先一步刺中他後,才往上挑起,化解了他的殺著。項少龍雖感到鮮血泉湧而出,對方劍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許,但若如此失血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要失去作戰能力。由於對方劍快,到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劍!」項少龍心生一計,詐作不支,手中血浪頹然甩手墮地,同時往後蹌踉退去。曹秋道大感愕然時,項少龍退至百戰寶刀下,急跳而起拿著刀鞘的尾端,把心愛的寶刀取下來。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劍幻起重重劍芒,隨著衝前的步伐,往項少龍攻去。
項少龍把久違的寶刀從鞘內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噹!」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項少龍以刀鞘子硬擋了曹秋道一劍,接著健腕一揮,唰唰唰一連三刀連續劈出,有若電打雷擊,威勢十足,淩厲至極。曹秋道吃虧在從未應付過這種利於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對方先以刀鞘架著他的劍,才疾施反擊。不過他並沒有絲毫慌張失措,首次改攻為守,半步不讓的應付項少龍水銀瀉地般攻來的刀浪。
刀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項少龍感到對方便像一個永不會被敵人攻陷的堅城,無論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對方都有辦法化解。這感覺對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壓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已足可自豪。
項少龍一聲長笑,再劈出淩厲無匹的一刀後,才往後退去,叫道:「第幾劍了?」曹秋道愕然止步,這才記起早過了十劍之約。項少龍順手撿起血浪,穿窗逃逸。
第八章 生死邊緣
走了十來步,項少龍雙腿一軟,倒在雪園裏,中劍處全是斑斑血漬,滲透衣服,這時始感到劇痛攻心。他勉力爬起來,腦際一陣暈眩,自知剛才耗力過?,又因失血的關係,再沒有能力離開這裏。假若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明天不變了僵直的冰條才怪。遠方隱有人聲傳來,看來是兩人的打鬥聲,驚動了宮內的人,只因曹秋道的嚴令,故沒人敢過來探查吧!
項少龍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為他旅途預備的治傷藥敷上傷口,包紮妥當,振起精神,爬了起來。先前的人聲已然斂去,一片沉靜。項少龍把血浪棄在一處草叢內,把百戰刀包好背上,忍著椎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圍摸去。
經過了數重房舍,項少龍再支援不住,停下來休息。心想這時若有一輛馬車就好了,無論載自己到哪裏去,他都不會拒絕。以他目前的狀態,滑雪回鹹陽只是癡人作夢。想到這裏,忙往前院的廣埸潛去。照一般習慣,馬兒被牽走後,車廂都留在廣場處,他只要鑽進其中一個空車廂,捱到天明,說不定可另有辦法離開。
片刻後他來到通往前廣場的車道上,四周房舍大多烏燈黑火,只其中兩三個窗子隱透燈光,不知是哪個學士仍在燈下不畏嚴寒的努力用功。項少龍因失血耗力的關係,體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舉步維艱。
就在這刻,車輪聲由後傳來。項少龍心中大訝,這麼夜了,誰還要乘車離宮呢?忙躲到一旁。馬車由遠而近。正是韓竭的座駕,項少龍還認得那禦者的裝束。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趁馬車過時閃了出去,奮起餘力攀上車頂,任由車子將他送返臨淄古城。
當夜他千辛萬苦才摸近聽松院,倒在蓆上立即不醒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臥在原處,喚醒他的是肖月潭,駭然道:「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項少龍苦笑道:「給曹秋道刺了一劍,臉色怎會好看。」
肖月潭失聲道:「甚麼?」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然後道:「現在終於證實了兩件事,首先是鳳菲的情郎確是韓竭,其次就是韓闖出賣了我。」
肖月潭苦惱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到哪裏去呢?」項少龍道:「有三天時間我就可復原,屆時立即遠走高飛,甚麼事都不管。」
肖月潭道:「讓我去告訴其他人說你病了。這三天你儘量不要離開聽松院,這裏總比外面安全。」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
肖月潭走後,項少龍假裝睡覺,免得要應付來問病的人。午未之交時,肖月潭回來為他換傷藥。低聲道:「真奇怪,稷下學宮那邊沒有半點消息,好像昨晚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但至少他們該傳出百戰刀不見了的事。」項少龍沉吟道:「你看曹秋道會否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項少龍呢?」
肖月潭拍腿道:「該是如此,只有慣用百戰刀者才可把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亦只有項少龍方可把曹秋道殺得一時難以反擊。」旋又皺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訴齊人,將使事情變得更複雜。」
項少龍道:「橫豎我都要走的,有甚麼大不了。最精采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膽來對付我,像韓闖便要假借他人之手來殺我。」說到這裏,不由嘆了一口氣。被好朋友出賣,最今人神傷心痛。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園他們有沒有遣人來探聽消息?」
項少龍搖頭道:「照道理李園知道我曾找他,怎都該來看看我有甚麼事。」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問心有愧,羞於面對你。唉!曹秋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他的劍術確達到了突破體能限制、超凡入聖的境界,我對著他時完全一籌莫展,只有挨打的份兒。」肖月潭道:「你知否一般所謂高手與他對陣,連站都站不穩,不用動手就要擲劍認輸。」
項少龍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種感覺。」肖月潭思索道:「假設打開始你用的是百戰刀,勝負會是如何呢?」
項少龍苦笑道:「結局可能是連小命都不保。」肖月潭訝道:「你這人是真正的謙虛,且不把勝負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風的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賣,心神震盪下無法凝起鬥志,又一心想溜,所以發揮不出平時一半的實力。假若換了環境,用的又是百戰寶刀,你當是曹秋道的勁敵。」
項少龍的自信早在昨晚給曹秋道打跑,嘆道:「現在我只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以後都不再回來。以前無論在多麼凶險惡劣的情況下,我都沒有想過會死,但曹秋道那把劍卻似能不住撩起我對死亡的恐懼。劍道達到這種境界,確是使人驚佩。」肖月潭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鳳菲來過沒有?」
項少龍答道:「所有人都來過,就只她不聞不問,我對她早心淡了。」這時董淑貞知他「醒」過來,要來見他,肖月潭乘機離去。這美女蓮步姍姍的在榻沿坐下,仲手撫上他臉頰,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好了點嗎?唉!好好一個人,怎會忽然病倒呢?」
項少龍很想質問她為何會搭上沙立這卑鄙小人,終還是忍下這衝動,有神沒氣道:「這事要問問老天爺才成。」董淑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的哭起來。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撫上她香肩,愛憐地道:「這豈是哭泣的時候,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命運,必須堅強起來。」
董淑貞淒然道:「我的命運,只能由你們男人來決定,現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家怎辦?」項少龍氣往上湧,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幫你,二小姐何用淒惶至此?」
董淑貞嬌軀一顫,坐直身體,淚眼盈盈地愕然道:「你這麼說是甚麼意思,我和秀真現在只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絕沒有三心兩意。」項少龍不屑道:「若是如此,昨天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
董淑貞惶急道:「這是誰造的謠,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立勾結,教我們不得好死。」項少龍細審她的神色,知她該非做戲,心中大訝,同時省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故意說這些話,既可誣陷董祝兩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進行某一陰謀。自己竟差點中計。不過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又來了,若兩女的命運全交在自己手上,他怎還能獨自一走了之。但現在他是自身難保,那有能力保護她們?
董淑貞秀眸淚花打轉,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苦澀的道:「我和秀真現在都是全心全意信任你,你……」項少龍伸手按在她豐潤的紅唇上,截斷她的話,低聲道:「你有沒有法子通知龍陽君,教他來見我。」
董淑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貞可立即去辦,絕不會教人知道。」董淑貞去後,似對他不聞不問的鳳菲來了。不知如何的,項少龍感到她的神情有點異樣,眼神裏藏著一些他難以明白的東西。她以慣常優美動人的風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幸好只是有點熱,有言先生為你診治,很快該可痊癒。」
項少龍想起韓竭,嘆了一口氣道:「多謝大小姐關心,歌舞排練的情況如何了?還有五天就是齊王壽宴舉行的時候呢。」鳳菲苦澀地道:「聽妳說話的口氣,就像個陌生人般,我們的關係為何會弄成這樣子的?」
項少龍這時才發覺她的鬢髮有點淩亂。一副無心打理的模樣,舉手為她整弄秀髮,順口道:「小屏兒今天沒為妳理頭梳妝嗎?」鳳菲苦笑道:「聽到你好生生一個人會忽然病倒,那還有甚麼心情。」說到這裏,自然地舉起一對纖手撥弄秀髮。
項少龍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舉手而強調了酥胸玲瓏浮凸的線條上,接著目光上移,立時給她纖指上精緻的銀指環吸引了整個心神,心中劇震。鳳菲停止了理髮的動作,訝道:「妳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少龍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這銀指環正是那隻暗藏毒針的暗殺利器,當日在鹹陽醉風樓,鳳菲曾向他坦然承認有人教她以此環來毒殺他項少龍,她又將指環棄於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現在這危險的指環忽然出現在她的玉指上,不用說是韓竭逼她來殺自己,以顯示她對韓竭的忠誠,難怪她的神情這麼有異平常。
鳳菲當然不知他看破了牠的陰謀,微嗔道:「為何不答人家?」項少龍壓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同時大感頭痛。假若鳳菲以環內的毒針來刺他,他該怎辦呢?這一針他當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訴她自己就是項少龍,這情況確是兩難之局。
在他呆若木頭時,鳳菲撲在他胸膛上,淒然道:「為何鳳菲竟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你這個人?」項少龍知她是有感而發,不過他關心的卻是她玉指上的殺人兇器,忙一把抓著地想摟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時分她神道:「為何大小姐會看上肯與嫪毒同流合污的人呢?」
鳳菲心中有鬼,嬌軀猛顫,坐直身體,又把「毒手」抽回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怒道:「不要胡猜好嗎?人家根本不認識韓竭。」項少龍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環上,嚴陣以待道:「還要騙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韓竭送你回來後,去了見甚麼人?」
他這話只是順口說出來,但話出口時,才心神一顫。仲孫龍不是欲得鳳菲而甘心的人嗎?韓竭去見仲孫龍的兒子,是否有甚麼問題?鳳菲「啊」的一聲叫起來,瞪著他啞口無言。項少龍放下心來,知她絕不會在未弄清楚韓竭去見的是甚麼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認,我們就不用談下去。」鳳菲垂下俏臉,低聲道:「他去見誰呢?」
項少龍淡淡道:「是仲孫玄華。」鳳菲失聲逍:「甚麼?」
項少龍伸手拍拍她的臉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的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須睡他一覺。只有在夢中,我沈良方可尋找躲避這充滿欺詐仇殺的人世的桃花源。」鳳菲愕然道:「甚麼是桃花源?」項少龍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娓娓道出,但人物和時代當然順口改了。
鳳菲忽地淚流滿臉,想說話時泣不成聲,再次撲入項少龍懷裏,悲切道:「人家現在該怎辦才好?」項少龍坦白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韓竭去見仲孫玄華,並不代表甚麼,大小姐可否給點時間小人去查看查看。」
鳳菲搖頭道:「但他至少該告訴我會去見仲孫玄華啊!」項少龍歉然道:「很多男人都慣了不把要做的事情說給女人聽的。」
鳳菲默然片晌,才幽幽道:「若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是絕不會為韓竭說好話的。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項少龍苦笑道:「妳還不明白嗎?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騙我害我,仍不忍見你傷心落淚。」
鳳菲坐直嬌軀,任由項少龍為她拭掉淚珠,神情木然。項少龍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幸好龍陽君來了,打破了這僵局。
當鳳菲的位置換上龍陽君後,項少龍若無其事道:「我差點給韓闖害得沒有命見君上。」龍陽君駭然道:「這話怎說?」
項少龍知道龍陽君由於對自己的「感情」,絕難作偽,判斷由他真不知道此事,遂把昨晚的事說出來。龍陽君不斷色變,沉吟片晌,斷然道:「雪剛停了,待這兩日天氣好轉後,奴家立即護你離開臨淄。」項少龍道:「此事萬萬不可,否則君上將難逃貴國罪責。我現在只想知道韓闖有沒有將我的事告訴郭開。」
龍陽君道:「這事可包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韓闖確曾在言語上向我試探,這賊子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其教人鄙視。」項少龍道:「我卻不會怪他,他這麼做實是迫於無奈,憑著大家的交情,應付他亦不困難,最怕是他通知了郭開,那就危險多了。」
龍陽君站起來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韓闖詐作想害你,保證他甚麼都說出來。」
龍陽君去後,項少龍心情轉佳,傷勢竟像立即好了大半。這一著他是押對了。以龍陽君和他的交情,很難狠下心來第二次害他。想著想著,沉沉睡了過去,給人喚醒時,已是黃昏時分。
解子元來了。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軟墊上,搔頭道:「你怎會忽然病得臉無人色似的,小弟還想找你去逛逛呢。」項少龍愕然道:「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子元道:「就算解決不了,小弟都要為蘭宮媛寫成最後壓軸那一曲,今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責我。」項少龍為他著急道:「只有五天時間了,怎辦才好。你自己去不行嗎?」
解子元苦笑道:「內人只信任你一個人,我若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目,甚麼地方都去不了。」項少龍獻計道:「你說要去仲孫龍處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嘆道:「仲孫玄華那傢夥怎敢瞞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說謊。」項少龍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捨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項少龍其實並沒有甚麼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臉色蒼白。但經過半晚一天的休息,恢復了體力,只是傷口仍隱隱作痛吧!。
到瞭解府,善柔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支開解子元,私下問道:「發生了甚麼事?」項少龍苦笑道:「給你的師傅捅了一劍。」
善柔失聲道:「甚麼?」項少龍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說出來,善柔尚未來得及說話,解子元回來了,兩人只好改說其他事。
離開解府後,解子元有若甩繩野猴般興奮道:「我們到蘭宮媛的玉蘭樓去,這妮子對我應有點意思。」項少龍心想蘭宮媛應比鳳菲和石素芳更認不出自己,點頭道:「今晚全聽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躍道:「只要我告訴這柔骨美人今晚是為了作曲而到她那裏去,怎樣沒空她都要來向我獻媚的。」項少龍提醒道:「別忘了初更前定要回家,否則沒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樓去,只是想感受那種煙花地的氣氛,用以提起心思,絕非有甚麼不軌企圖,有這麼的兩個時辰盡可夠樂了!」項少龍笑道:「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嘆了一口氣,瞧往車窗外雪後一片純白的世界。項少龍瞭解地通:「還在為政事心煩嗎?」解子元苦笑道:「說不心煩就是違心之言,今早我見過二王子,唉!這些都是不該對你說的。」接著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從衛前呼後擁中,馬車駛進臨淄聲名最著的玉蘭樓去。在熱烈的招待下,兩人被迎入樓內。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玉蘭樓賓客盈門,非常熱鬧。兩人被安排到二樓一個佈置華麗的廂房,婢女自然是侍奉週到。項少龍奇道:「為何樓內的人都像對解兄非常熟絡和巴結的樣子?」解子元自豪道:「別忘了一來小弟的作品乃這裏必備的曲目,二來我昨晚特別請仲孫龍給我在這裏訂房,在臨淄誰敢不給他面子。」
此時那叫蘭夫人的青樓主持來了,未語先笑又大拋媚眼道:「嬡嬡知道解大人肯來探她。開心得甚麼人都忘記了。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來,解大人和沈爺要不要點多兩個女兒來增添熱鬧?」
她雖是徐娘半老,但妝扮得體,又有華麗的羅裳襯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頗為惹眼,最厲害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種嬌媚放蕩的神態,最能使男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使項少龍亦不由讚一聲齊女不論老嫩,都是非同凡響,善柔和趙致正是其中表表者。解子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來,忙說:「不用了!我們是專誠為媛小姐來的。」
蘭夫人帶著一股香風到瞭解子元身旁,在兩人蓆間坐下,半個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湊到解子元旁咬著耳朵說起密話。項少龍見解子元陶醉的樣子,便知蘭夫人說的必是男人最愛聽和受落的說話。接著解子元和蘭夫人齊聲笑起來,後者這才有閒把美目移到項少龍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了。沈爺要不要奴家為你挑個女好兒呢?」
項少龍忙道:「在下今晚只是來作陪客。」蘭夫人也不勉強,煙視媚行的去了。解子元卻真個精神百倍,由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給他取來筆墨,就那樣即席作起曲來。
項少龍不敢擾他,半趴在軟墊上,閉目假寐。那兩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咐便來為兩人推拿揉捏。項少龍心中卻有另一番感觸,至此才深切體會到身分的重要。自己仍是那個人,但因身分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無論到甚麼地方,都成了眾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蘭夫人便顯然對自己不在意。想著想著竟睡了過去。
朦朧中他似是聽到一把柔軟得像棉絮的女子歌聲,從天外處傳入耳內。他雖聽不清楚對方在唱甚麼,但卻感到她吐字之間流洩出無限的甜美,彷彿飄逸得有若輕煙迷霧,使曲子似如在憂傷的水波中不住晃動,清柔得像拂過草原的微風。項少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睜眼時才發覺蘭宮媛來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輕輕詠唱他剛出世的曲子。對面席上還多了個挺拔雄壯的年青男子,見他醒來,隔席向他打了招呼,又全神貫注到蘭宮媛和解子元處。
一曲既罷,那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采,媛小姐又唱得好,玄華佩服佩服!」項少龍心中一震,這才知道此人就是仲孫龍之子,名震臨淄的劍手仲孫玄華。解子元倒入蘭宮媛懷裏,斜目往項少龍瞧來,喜道:「沈兄醒來了,我們喝一杯,今晚不醉無歸。」
蘭宮媛的美目落到項少龍身上,骨溜溜轉了兩轉,閃起異樣的光芒,才又回到解子元處,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這個『歸』字,今晚讓人家好好侍候你嘛!」解子元和仲孫玄華對視大笑。項少龍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孫玄華笑道:「我來了足有整個時辰,沈兄一直睡著。若非媛小姐肯開金口,否則怕誰都喚不醒沈兄。」蘭宮媛親自為三人斟酒,有這柔骨美女在,登時一室春意,整個氣氛都不同了。酒過三巡後,蘭宮媛挨回解子元懷裏,對他癡纏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孫玄華向解子元嘆道:「佳人配才子,小弟從未見過媛小姐肯這麼順從人意呢!小弟便從未試過媛小姐這種溫柔滋味。」解子元一副飄然欲仙的陶醉樣兒,不知人間何世。仲孫玄華將承繼自乃父的窄長瞼龐轉往項少龍,雙目寒芒電閃道:「家父對沈兄的飛刀絕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開眼界的機會?」
項少龍心叫來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癒才成。」暗道那時我早就溜了。仲孫玄華點頭,語帶諷刺道:「這個當然。哈!沈兄該正是鴻運當頭,有瞭解大人這位好朋友。」
蘭宮嬡訝道:「甚麼飛刀之技?仲孫公子不要打啞謎似的好嗎?」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場誤會吧!媛小姐知否沈兄是鳳大小姐的團執事。」
蘭宮嬡愕然朝項少龍望來,秀眸明顯多了點不解的神態,「嗯」的一聲,卻沒有說話。項少龍卻渾身不自然起來,正打算託病脫身時,蘭夫人來了,親熱地挨坐仲孫玄華身旁,妮聲道:「奴家想借媛嬡片刻光景,請三位大爺給奴家少許面子,萬勿介意。」蘭宮媛嬌嗔道:「他們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過蘭姨這麼疼媛媛,媛媛怎麼介意,亦都要勉為其難!」
項少龍心中叫絕,這些名姬無一不是手段厲害,這麼和蘭夫人一唱一和,他們有甚麼可以反對的。仲孫玄華亦非易與,淡淡道:「是否齊雨兄來了?」蘭夫人嬌笑道:「仲孫公子一猜就中,來的尚有秦國的大人物呂大相國。」
仲孫玄華雙目電芒閃動,冷哼道:「若論秦國的人物,首推項少龍,呂不韋嘛!哼!」蘭宮媛聽到,若有似無地飄了項少龍一眼,忽然有感而發的嘆了一口氣,從解子元懷裏站起來,柔聲道:「妾身打個招呼,立即回來。」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並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懷,在下亦到回家的時候。」蘭宮媛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不依道:「妾身怎都不會讓公子走的,若是這樣,人家就留在這裏好了。」轉向蘭夫人問道:「仲父那邊來了多少人?」
今趟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忙道:「嬡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蘭夫人笑道:「仲父聞得解大人和仲孫公子在這裏,正要過來打招呼!」言罷去了。
項少龍那敢猶豫,施禮道:「小弟有點頭暈腳軟,想先一步告退,三位請了。」除了蘭宮媛外,其餘兩人皆投來奇怪的目光,項少龍大步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只見蘭夫人挽著神采飛揚的呂不韋,迎面而至,後面跟著齊雨、旦楚和韓竭三人。雙方打個照面,呂不韋雄軀猛顫,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著項少龍這宿敵。韓竭,齊雨和旦楚顯然尚未認出項少龍,均訝然望著兩人。
蘭夫人更不知甚麼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剛好碰見仲父和三位大人走過來呢。」項少龍心中叫苦,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微笑施禮道:「沈良見過仲父!」
呂不韋眼中掠過複雜無比的神色,旋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極呂不韋的一位故友,真給嚇了一跳。」韓竭則聞沈良之名,眼中掠過殺機。項少龍卻知呂不韋已認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人房去,免得攔在門口。忽然間,他湧起滔天鬥志,再沒有任何顧忌。說實在的,他已非常厭倦偽裝別人的把戲。
呂不韋帶頭進入房內,仲孫玄華等忙起立致禮。此子剛才還表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但看現在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樣子,便知他給呂不韋的威名和氣勢震懾了。解子元讓出上座,自己移到項少龍那席去,因這一個房只有四個座席,故此與項兩人共一席。蘭夫人見蘭宮媛仍纏在解子元旁,遂親自侍候呂不韋。
蘭宮嬡擠在項少龍和解子元中間。忽然挨到項少龍處,低聲問道:「沈爺為何又不走?」項少龍苦笑道:「這麼走太沒禮貌了。」
呂不韋先舉盃向各人敬酒,接著的一盃卻向著項少龍道:「鳳小姐有沈良兄為她打理團務,實是她的福氣!」項少龍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壞他對凰菲的圖謀,微笑舉盃回敬道:「那裏那裏,小弟只是量力而為!」
眾人大訝,若論身分,兩人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呂不韋進來後,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項少龍身上去。齊雨、韓竭和旦楚等三人與項少龍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無法像呂不韋那樣一個照面就認出項少龍來,無不心中納悶,為何呂不韋竟像是認識和非常重規這個小人物呢?蘭夫人邊為呂不韋斟酒,邊訝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識?」呂不韋眼中閃過深沉的殺機,淡淡道:「確曾有過來往,異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眾人聽呂不韋語氣裏充滿感慨,顯是非常「看重」這沈良,無不對此人刮目相看。項少龍心知肚明呂不韋現在腦袋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殺死自己,心念電轉道:「今趟來臨淄,那想得到會見到這麼多老朋友。」呂不韋聞言大感愕然,更且沉吟不語。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難題,就算給他以天作膽,亦絕不敢公然行兇殺死他這上將軍。因為只要小盤事後知道呂不韋曾在這裏見過他,然後他項少龍又忽然給人殺了,他呂不韋就休想脫罪。所以只有在誰都不知項少龍就是沈良的情況下,呂不韋方可逞兇。他甚至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後會洩出消息。尤其是齊人,因他們絕不想負上殺害項少龍的罪名。
仲孫玄華對頂少龍的態度完全改觀,試探道:「沈兄原來相識滿天下,難怪與韓侯和龍陽君都那麼稔熟。」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團內有仲孫龍的線眼,說不定就是沙立一系的人。呂不韋則雄軀微顫,顯然知道失去了殺害項少龍的機會,甚至還要保護他不被別人加害,否則將來可能還要蒙上嫌疑或負上罪名,情況不妙之極。眾人都呆瞪著項少龍,不明白這個鳳菲歌舞團的新任執事,為何能得到各國公卿大臣的器重。
項少龍舉盃道:「這都是各位給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盃。」眾人弄不清他這話是甚麼意思,一臉茫然的舉盃回敬。呂不韋卻知項少龍在警告白己莫要輕舉妄動,喝罷正容道:「沈兄這兩天是否有空?可否找個時間再碰碰頭,又或呂某親來拜候。」此番話一出,各人都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甚麼一回事呢?以呂不韋的身分地位和一向睥睨天下的高傲自負,怎會紆尊降貴的去見這沈良?
項少龍微笑道:「相見爭如不見,仲父三思才好。」眾人一聽更由驚訝變成震駭,知道兩人的關係大不簡單。原本以酥胸緊挨著呂不韋臂膀的蘭夫人,亦忘情的坐直嬌軀。蘭宮嬡則美目一瞬不瞬的在旁邊凝視著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火,低頭看看手上的空盃子,沉聲道:「沈良畢竟是沈良,那天呂某聽到沈先生獨闖仲孫府,就該猜到沈先生是故人了。」仲孫玄華立即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項少龍心中暗罵,知呂不韋不單要挑起仲孫家和自己的嫌隙,還想把自己真正的身分暗示出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像仲孫玄華那類劍手慕名來向他挑戰。若在公平決鬥下殺死自己,小盤亦難有話說。但當然呂不韋不可直接揭穿他就是項少龍,所以才說得這麼含糊。
室內此時靜至落針可聞,遠方傳來管弦絲竹之音,氣氛奇異之極。項少龍淡淡道:「那天全賴仲孫兄的令尊高抬貴手,又有李相爺在旁說項,否則小弟恐難在這裏喝酒和聽媛小姐的仙曲了。」仲孫玄華見頂少龍給足面子,繃緊的臉容放鬆下來,舉盃敬道:「那裏那裏,只是一場小誤會!」
解子元這時才有機會說話,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誤會,大家把這盃喝了。」旦楚等仍是一臉狐疑,心神不屬的舉盃喝酒。蘭宮媛先為項少龍添酒,才再為各人斟酒。項少龍趁蘭宮媛離席,兩人間少了阻隔,湊過解子元處低聲道:「別忘了嫂夫人的囑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見諒,小弟要趕回家去!」
第十章 開心見誠
項少龍回到聽松院,那居心叵測的池子春在主堂前迎上他道:「小人又有要事要向執事報告。」項少龍虛與委蛇道:「甚麼事?」
池子春左顧右盼後,低聲道:「不若借一步到園內說話,那就不虞給人看見。」項少龍皺眉道:「這麼夜了:甚麼人會看到我們?」
池子春煞有介事的道:「其實我是想領執事到園裏看一對狗男女幽會。」項少龍愕然半晌,暗忖難道今早還誓神劈願的董淑貞在說謊話?壓低聲音道:「是二小姐嗎?」
池子春點頭道:「還有沙立,若非我一直留意穀明等人,仍不知他們安排了沙立偷進來。」項少龍心中無名火起,冷冷道:「帶路!」
池子春喜色一掠即逝,帶路繞過主堂,沿著小徑朝後園走去。踏入花園時,四周寂靜寧謐,明月高掛天際,卻不覺有人。項少龍心生疑惑,問道:「人呢?」池子春指著後院遠方一角的儲物小屋道:「就在柴房裏,我們要小心點,穀明等會在附近給他們把風,執事隨小人來吧!」不待他答應,逕自繞過後院小亭左方的花叢,看來是想由靠後牆的小徑走去。
項少龍大感不妥,董淑貞若有和沙立勾結,私下見面絕不稀奇。但在目前這種形勢下,他今早又曾懷疑過她和沙立的關係,照理怎都不會仍要在這麼侷促的地方幽會。想到這裏,腦海浮現出池子春剛才的喜色,那就像因他中計而掩不住得意之情的樣子。
池子春走了十多步,見他木立不動,催道:「執事快來!」項少龍招手喚他回來,把他帶到一叢小樹後,道:「我尚有一事末弄清楚。」
池子春道:「甚麼事?」項少龍指指他後方道:「那是誰?」
池子春愕然轉身,項少龍抽出匕首,從後一把將他箍著,匕首架到他咽喉處,冷喝道:「還想騙我,二小姐仍在她的閨房裏,我親眼看到的。」池子春顫聲道:「沈爺饒命,小人不知二小姐返回房間了。」只這句話,便知池子春心慌意亂,根本分不清楚項少龍只是詐語。
項少龍以毫無情緒的語調冷冷道:「誰在那裏伏擊我,只要你敢說不知道。我立即割開你少許咽喉,任你淌血致死。」池子春的膽子比他預估的小許多,全身打震,哆嗦道:「沈爺饒命,是沙立迫我這麼做的。」
項少龍想起仲孫玄華對他們的事瞭如指掌,心中一動問道:「仲孫龍派了多少人來助沙立?」池子春完全崩潰下來,顫聲道:「原來沈爺甚麼都知道,小人知罪了。」
項少龍終弄清楚沙立背後的指使者,整個人輕鬆起來,沙立若非有人在他背後撐腰,祝秀貞和董淑貞怎會將他放在眼內。其他如谷明、富嚴之徒,就更不會聽他的命令。若非身上負傷,這就去狠狠教訓沙立和那些劍手一頓。可是不借這機會懲治他們,又太便宜這些卑鄙之徒。項少龍抽出池子春的腰帶。把他紮個結實,又撕下他的衣服弄成布團塞滿他的大口,才潛出去,從另一方嚮往柴房摸去。
潛蹤匿隱本就是他特種部隊的例行訓練,直到迫至柴房近處,敵人仍一無所覺。項少龍留心觀察,發覺柴房兩扇向著花園的門窗,都半敞開來。屋頂處則伏了兩人,都手持弓箭,假若自己冒然接近,不給人射個渾身都是箭矢才怪。再留心細看,連樹上都藏了人,確是危機四伏。
項少龍心中好笑,閃到柴房後,悄悄把後面一扇窗的窗門以匕首挑開,再將窗門推開少許,朝內望去。很快他便習慣了柴房內的黑暗,借點月色,隱約見到每面窗前都伏有兩人,正嚴陣以待的守候著。沙立的聲音響起道:「池子春那狗奴才怎樣辦事的,和那狗雜種躲在那裡幹甚麼?」再一人沉聲道:「似乎有些不妥。」
項少龍沒有聽下去的閒情,躲到一旁打燃火熠,再竄到窗旁,採手朝其中一堆似是禾草的雜物拋下去。驚叫聲在屋內響起,一片慌亂。木門敞開,數名大漢鼠竄而出,往後院門逃去。項少龍後屋後撲出,大喝道:「哪裏走!」認準沙立,匕首擲出。沙立慘嚎一聲,僕倒地上,小腿中招。樹上的人紛紛跳下,加入逃跑的行列,轉瞬由後門逸走。
項少龍施施然走出去,來到沙立躺身處,用腳把他挑得翻轉過來。沙立慘叫道:「不要殺我!」柴房陷在熊熊烈燄中,將沙立貪生怕死的表情照得絲毫畢露,醜惡之極。
鳳菲大發雷霆,將所有與沙立勾結和暗中往來者立即清洗出歌舞團。沙立則給五花大綁,紮個結實,準備明早送上齊王,務要求個公道。沙立被押走時,已過二更,鳳菲請項少龍隨她回閨樓,到了樓上的小廳時,鳳菲語帶諷刺道:「沈執事不是病得爬不起來嗎?為何轉眼又和解子元溜了出去混,更大發神威,擒兇懲惡?」項少龍疲態畢露的挨坐席上,淡淡道:「剛才我見到你的情郎。」
鳳菲背著他瞧往窗外,平靜答道:「由今晚開始。鳳菲再沒有情郎,以後都不會有。」項少龍感受到她語調裏哀莫大於心死的意態,嘆道:「不是這麼嚴重吧!」
鳳菲搖頭道:「你不明白的了。我曾向他提及仲孫龍的事,請他憑仲孫玄華師兄弟的身分,說幾句話,卻給他一口回絕,並明言不會私下去見仲孫玄華。唉!」接著幽幽道:「鳳菲現在已心灰意冷,只想找個隱僻之地,靜靜度過下半生,甚麼風光,都一概與我無關。」
項少龍苦笑道:「這也正是我的夢想,我對戰爭和仇殺,早深切厭倦。」鳳菲別轉嬌軀,幽幽地望著他道:「終於肯說出真心話了嗎?鳳菲早知你是這樣的人,到時你可願帶著人家跟小屏兒一起隱居世外,人家甚麼都依你了。」
項少龍瀟灑笑道:「如果大小姐肯答應讓二小姐作接班人,我可保證大小姐跟小屏兒都能順利離開,屆時你要不要跟著我,也都隨大小姐高興。」鳳菲不信地道:「你憑甚麼可保證能辦到呢?」
項少龍微笑道:「項少龍這三個字夠了嗎?」鳳菲嬌軀劇震。秀眸烈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呆瞪了他好半晌,頹然倒坐,嬌呼道:「這不是真的?」
項少龍苦笑道:「若不是我,今天大小姐來探病時,小弟又怎會見毒指環而色變,趕著將韓竭見仲孫玄華的事說出來。」鳳菲羞慚垂首,六神無主的道:「鳳菲那樣對你,為何你仍願這樣對人家呢?」
項少龍道:「因為我是真心的關心妳,而我知道,妳只是慣了與對妳有狼子野心的人週旋,故不敢輕易信人吧!」鳳菲兩頰飛紅,頭垂得快陷進她深邃的乳溝內,聲如蚊蚋地道:「人家現在羞得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了…」
項少龍摟著她發燙的嬌軀,柔聲道:「現在你真的成為項少龍的情人,該想想接下來怎麼服侍我這個便宜情郎才對。呂不韋今晚巳認出沈良就是我項少龍,再隱瞞身分對自己就有害無益。明天我就以項少龍的身分,晉見齊王。那時誰想動妳,均須考慮嚴重的後果。」鳳菲一震道:「你不怕會被人加害嗎?」
項少龍哈哈笑道:「我要是怕,就不是項少龍了。若我在這裏有甚麼事,齊人亦不能免禍。我也厭倦了左遮右瞞的生活,現在歸心似箭,只想儘早帶妳與小屏兒回家。大小姐若是想在鹹陽重起爐灶,我亦保證絕無問題。」鳳菲垂下熱淚,獻上心甘情願的火熱香吻,低聲道:「鳳菲此刻猶如死後重生,一切都聽項郎安排」
翌晨項少龍尚未睡夠,就給人喚醒過來,說仲孫玄華在大廳等候他。項少龍記起沙立的事,心中明白,出廳見仲孫玄華,果然他客套一番,立即切入正題道:「小弟有一不情之請,萬望沈兄給點面子我仲孫家。」
項少龍心中明白,如他昨晚見呂不韋如此對待自己,巳覺自己大不簡單,又發覺解子元和他項少龍交情日深,就生出退縮之意,再不斤斤計較「飛刀之怨」,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微笑道:「仲孫兄既有這話,我沈良怎敢計較,沙立就交回仲孫兄,其他話都不必說了。」仲孫玄華那想得到他這麼好相與,伸出友誼之手道:「我交了沈兄這位朋友。」
項少龍探手與他相握道:「小弟一直都當仲孫兄是朋友。」仲孫玄華尚要說話,費淳神色慌張地來報道:「秦國的仲父呂不韋爺來找執事!」
仲孫玄華想不到呂不韋真的來找項少龍,而且是在項少龍明示不想見他的情況下,大感愕然,呆瞪項少龍。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仲孫兄該猜到沈良是小弟的假名字:遲點再和仲孫兄詳談吧!」仲孫玄華一面疑惑的由後廳門溜了。
呂不韋的大駕光臨,令整個歌舞團上上下下震動起來,惟只鳳菲心中有數,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這名震天下的秦國仲父甫進門便要求與項少龍單獨說話,其他人退出廳外後,呂不韋喟然長嘆道:「少龍真厲害,竟能化身沈良,躲到了臨淄來。」項少龍淡淡道:「仲父怕是非常失望吧?」
呂不韋雙目寒芒一閃,盯著他道:「少龍何有此言?儲君不知多麼擔心你的安危,現在給老夫遇上少龍,自會全力護少龍返回鹹陽。今次來只是看少龍的意向為何。」項少龍斷然道:「此事遲一步再說,現在我再沒有隱瞞身分的必要。故想請仲父正式向齊王提出本人在此的事,好讓我能以本來身分向他請見。」
呂不韋沉吟片晌,又嘆了一口氣道:「為何我們間的關係會弄至如此田地?」項少龍語帶諷刺道:「這似乎不該由末將負責吧?」
呂不韋道:「是我錯了,只不知事情是否仍有挽回的地步。只要我們同心合力輔助政儲君,天下實我大秦囊中之物。」
項少龍心中大懍。他太清楚呂不韋的性格,堅毅好鬥,無論在甚麼情況下絕不會認輸,更不肯認錯。現在肯這麼低聲下氣的來說話,只代表他再有一套殺手?,故暫時要將自己穩住。那會是甚麼厲害的招數?項少龍淡淡道:「由始至終,我項少龍都是愛好和平的人,只是被迫應戰。我們之間的事已非只憑空口白話可以解決的了。」
呂不韋裝出誠懇的樣子道:「本仲絕不會怪少龍會這度想。當日本仲想把娘蓉許配少龍,正是表示想修好的誠意。只因這刁蠻女兒不聽話,才使事情告吹。」頓了頓凝望他緩緩道:「現在本仲就去把少龍的事告知齊王,少龍好好想想本仲剛才的話。但無論少龍怎樣不肯原諒我,本仲決定放棄與少龍的爭執,讓時間來證明這事好了。」
呂不韋走後,項少龍仍呆坐席上。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呂不韋有了對付他的殺著,才有這麼矯情作態,假若不能識破他的手段,說不定又會一敗塗地。但只是殺死他項少龍,一日有小盤在,呂不韋仍未算獲得全勝,想到這裏,登時恍然大悟!他已猜到呂不韋的殺手?是甚麼了。那就是他項少龍和小盤唯一的致命破綻,小盤的真正身世。
若是嫪毐由朱姬口中得知過程,又由朱姬處得到那對養育「真羸政」的夫婦的住址,企圖把他們帶回鹹陽,抖出真贏政早已過世的事,不但小盤王位難保,他項少龍更犯了欺君大罪。還好當初有備無患,早已將張力夫婦及附近鄰居遷離邯鄲,否則現在歷史上恐怕就沒有秦始皇了。當時送走張力夫婦的事只告訴小盤,未即告訴朱姬,所以朱姬一直以為張力夫婦還在邯鄲。項少龍想到這裡,不禁心頭湧上一陣酸楚,朱姬顯然是已經決心幫助嫪毐對付他及小盤,否則怎會將這些事情告訴嫪毐,再轉知呂不韋?
現在呂不韋自以為有這麼一著撒手鑭,必然可將小盤與他拉下權位,現在應該是去邯鄲的人尚未回報,為了怕它們帶走張力夫婦,甚至殺人滅口,這才想辦法穩住自己。
此時鳳菲來了,柔順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現在就和淑貞她們說清楚好嗎?」項少龍壓下波盪的情緒,點頭同意。
歌舞團的事在幾經波折下圓滿解決,但他自己的事,卻是方興未艾,張力夫婦之事雖不構成威脅,但也因此少了能證實小盤身分的證人,朱姬反而更會因此懷疑他,偏偏他又百口莫辯!刻下他已沒有留在臨淄與呂不韋周旋的心情,只希望能儘早趕返鹹陽,與小盤一起應付這個「身分危機」。唉!何時才能有安樂的日子呢?
第十一章 謁見齊王
肖月潭神情肅穆的為項少龍回復原貌,後者亦心事重重,使房內的氣氛相當沉重。項少龍終覺察到肖月潭的異樣,訝道:「老兄有甚麼心事?」肖月潭嘆丁一口氣道:「我太清楚呂不韋的為人了,他怎都不會讓你活著回到鹹陽,愈是甜言蜜語,手底下愈是狠辣厲害。」項少龍擔心的卻是小盤的身分危機,暗責自己確是後知後覺,一旦呂不韋和嫪毒聯手,必會想到這個破綻上去,更糟是此事連想請人幫手也不行。
肖月潭續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我也很難幫得上忙。假若一提是李園、韓闖、郭開等要對付你,再一邊的呂不韋和田單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勢比前更凶險百倍。只要製造點意外,例如塌屋、大浪、大風沉船,儲君便很難入任何人以罪。」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只不知為何他仍未有消息來,照理他去試探韓闖後,該第一時間來告知他個中情況難道又再有變數?口上卻反安慰肖月潭道:「至少我在臨淄應是安全的,因為誰都不敢公然對我行兇。」肖月潭道:「這仍是很難說。假若田單使人通過正式挑戰的方式,把你殺死,政儲君將很難為你報復。你的傷勢怎樣了?」
項少龍看看銅鏡中那個親切又陌生的原貌,活動了一下臂膀道:「最多兩三天,我可完全復原過來。」肖月潭道:「我不宜再常來找你,否則會惹起韓闖懷疑,唉。事情的發展,真令人擔心。」
此時手下來報,龍陽君來了。項少龍在東廳見龍陽君,後者知道他要揭開了自己的身分後,閃過吃驚的神色,苦惱道:「這樣事情會複離多了。」項少龍不想再費神在此令人心煩的事上,問起他韓闒的反應。龍陽君先垂首沉吟片刻,才抬頭瞧著他道:「曹秋道會不會碰巧是在你偷刀時剛好在那裏呢?」
項少龍肯定的搖頭道:「絕對不會,他親口對我說得到有人盜刀的消息。究竟韓闖怎麼說?」龍陽君雙目閃過不安之色,低聲道:「奴家照計劃向韓闖提出應否對付你的問題,郤給他痛罵了一頓。看來並不是他出賣少龍,會否是少龍忘記把把此事告訴其他人呢?」
項少龍想起肖月譚,當然立即把這可能性刪除,道:「韓闖會否高明至可識穿君上是在試探他呢?」龍陽君道:「看來他並非裝姿作態,這麼多年朋友,他很難暪過奴家,這事真教人摸不著頭腦。」
項少龍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園、韓闖、龍陽君站在他這一邊,他要安抵鹹陽,自是輕而易舉。龍陽君道:「少龍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奴家也會站在你這一邊,不若我們今晚就走,只要返回魏境,奴家就有方法送你回秦。」項少龍大為心動,道:「但鳳菲她們怎辦呢?」
龍陽君道:「只要你留下一封信交給韓闖或李園,請他代你照顧她們,那無論他們心中有甚麼想法,都只有照你的吩咐去行事。」項少龍更為意動,旋又想起道路的問題,龍陽君道:「這兩天天氣暖了點,又沒有下雪,河水該巳解凍,我隨便找個藉口,便可用船把你送走,擔保就算事後有人想追你,亦追你不到。」
一來項少龍心切回家,二來臨淄實非久留之地。他終同意了龍陽君的提議,約定了今晚逃亡的細節。此時韓竭和旦楚聯袂而至,說入宮見齊王的時間到了。
項少龍是首次由大城進入小城,乘輿朝子城北的宮殿而去,沿途的建築又要比以民居為主的大城建築更有氣勢。只見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門的官署林立兩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豪華壯觀。
旦楚和韓竭兩人表面都裝得必恭必敬,客氣有禮,前者還負起介紹沿途景物之責。
抵達王宮時,呂不韋和田單聯袂相迎,就足禮數。寒暄過後,田單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呵呵笑道:「無論是上將軍的朋友或敵人,無不對上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間若非有上將軍這等人物在。會使人大感乏味。」項少龍心中已有逃走大計,回復了往昔的揮灑自如,微笑道:「人生如戲,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應屬少龍才是。」同時注意到田單已老態畢呈,無復當年之勇。
呂不韋扮出真誠親切的模樣,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見少龍,有甚麼話,就留待田相設宴款待少龍時再說吧。」
齊襄王接見頂少龍的地方是宮殿內最宏偉的桓公台,亦是三日後凰菲表演的壽宴場所。桓公台是王殿區最宏偉的建築組群,位於小城北部偏西處。距小城西牆只有八十餘丈,是一座宏偉的高臺,這長方形的高臺南北長達二十五丈,東西二十許丈,高度則是五丈有餘,其磅礡之勢可想而知。登上高臺,可俯瞰在桓公台和金鑾殿間可容萬兵操演的大廣場。
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頂的金字塔,台頂有兩層,東、西、北三角陡斜,南面稍緩,建了登臺石階百多級,台頂四周砌以灰磚矮花牆。台頂中間再有一個高出五尺許的方形平臺,檯面舖的是花紋方磚,典雅貴氣。齊王在桓公台下層的「點將殿」接見項少龍,陪著的還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健。
齊襄王年在七十許間,身矮且胖,一副有神沒氣的樣子。使人搪心他隨時會撒手歸西。田生和田健兩位王子都是中等身材,樣貌肖似,雖五官端正,郤都是頗為平凡,望之不似人君。比較起來。田生一副酒色過度的模樣,而田健則有精神多了。
氣氛卻是出奇的輕鬆親切。禮儀過後,項少龍和呂不韋坐於齊王下首。再一邊則是田生。田健和田單。齊王以他那對昏花老眼仔細打量了項少龍後,在台階上的王座處呵呵笑道:「昔日張儀作客楚國,宴會時傳看當時楚人視為鎮國之寶『和氏璧』傳來傳去,忽然不翼而飛,有人懷疑是張儀偷的,把他打了一頓。張儀回家時,問妻子看看他舌頭還在否,說只要舌頭還在。就甚麼都不用怕。哈……」眾人慌忙陪笑,但都不明白他為何會說起這故事來。
齊王欣然道:「張儀就憑這沒有被人打斷的三寸不爛之舌,封侯拜相;項上將軍則憑手中之劍,成了上將軍,一舌一劍,可謂先後互相輝映。」項少龍初次領教到齊人荒誕的想像力,應道:「大王這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過大將軍已改用自創的長匕首,棄劍不顧哩。」齊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悅道:「難道寡人不曉得嗎?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將軍的寶劍取回來。」
今次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才好。難道說自己早把刀偷回來,還給曹秋道捅了一劍嗎?同時亦明白到齊王與大王子田生的關係非常惡劣,難怪田單臨時轉頭,改投田健。不過看田單的衰老樣子,也不會比齊襄王長命多久。
齊襄王談興極濃。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齊一直抱著匡天下、和合諸侯之志。至貴國商君變法,我們齊秦兩國,隱為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今次仲父親臨,又有上將軍作客,我們更加多三分親近,實為最大的賀禮。」殿內諸人神熊各異。田生剛給王父責怪,低頭噤若寒蟬。田健則以熱切的眼神,望向項少龍。呂不韋雖然陪笑,但神情郤不太自然。田單仍是那副胸藏城府、高深莫測的樣子。
此時有一近臣,走上王台,跪地把一個信簡呈上齊王,還說了幾句話。齊王聽得臉露訝色。向項少龍望來道:「曹公說已把寶器歸還上將軍,還有帛信一封,請寡人轉交上將軍。」田單大訝道:「這是甚麼一回事,上將軍見過曹公嗎?」項少龍大感不妥,含糊點頭。
齊王使那內侍臣將信簡送到項少龍手上,項少龍取出帛書看後,微笑道:「承曹公看得起,約末將於壽宴後一天在稷下學宮的觀星台切磋技藝,未將不勝榮幸。」田單和呂不韋喜色一閃而沒。齊王則龍軀劇震,臉色更蒼白了。
項少龍則心中好笑,三天後他該已安抵魏境,別人就算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會在意。現時他最不想遇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李牧,再一個就是這可怕的曹秋道。
項少龍甫離桓公台。就給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將軍騙得小弟好苦,原來你……」項少龍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單、呂不韋等施禮道:「不敢再勞遠送,讓末將自行離去吧!」
田單道:「這幾天定要找個時間敘敘。」言罷輿呂不韋去了。解子元細看了項少龍現在的尊容,嘆道:「項兄果是一表人材,不同凡響。」
兩人並肩朝宮門舉步走去時,項少龍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解子元傲然道:「宮中有甚風吹草動,休想可瞞得過我。」
項少龍笑道:「那你知否曹秋道剛向小弟下了挑戰書,定了四日後子時在稷下的觀星台比武,到時郤不准任何人在旁觀戰?」解子元色變道:「這怎辦才好?唉!你還可以笑得出來。」
項少龍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便絕笑不出來。現在當然是兩回事。安慰他道:「大不了就棄刀認輸,難道他可殺了我嗎?」解子元愕然道:「項兄若這麼做,不怕嬴政責怪嗎?」
項少龍這才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榮耀,棄刀認輸當然不行,但溜走卻是再一回事。總好過給一向劍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劍殺了。壓低聲音道:「兄弟自有應付之法,解兄不用擔心。」解子元苦笑道:「不擔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劍道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不知多少名震一方的超卓劍手,對者他就像小孩碰著個壯漢,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項少龍深有同感,這時來到停車處,侍從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坐好後,馬車開出。項少龍問道:「到哪裏去?」解子元道:「去見仲孫龍,他要親自向項兄謝罪。」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此為甚。一旦回復項少龍的身分,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像歌舞團上下人等立即對自己奉若神明,紛來討好。反是扮作沈良時,感覺上還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孫龍父子得知你是項少龍後。非常興奮。央我來求項兄一同對抗呂不韋,有項兄說幾句話,二王子說不定會改變心意。」項少龍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與二王子碰碰頭,但這並非為了他們父子,而是為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動地道:「項兄真夠朋友,就定在今晚吧!」
項少龍望往窗外的街道,家家戶屍都在掃雪鏟雪,嚴寒的冬天快過去了。仲孫龍父子在府門倒屣相迎,熱情如火。項少龍現在成了他們唯一的救星。對齊人來說,沒有比與秦國維持良好的關係更重要。如此齊國方可安心兼併宿敵燕國,擴張領土,進而一統天下。田單之所以能從仲孫龍手上爭取田健,皆因他有呂不韋這張皇牌。假若比呂不韋對羸政更有影響力的項少龍站到仲孫龍這邊來,田健那還用改投一向支持他玊兄的田單。在這種情況下,仲孫龍自是對項少龍情如火熱。
在大廳坐好後,仲孫龍先向項少龍致歉,要說話時,項少龍先一步道:「在公在私,我項少龍亦會為解兄和龍爺盡心盡力,所以客氣話不用說了。」仲孫龍父子大喜過望。解子元道:「現在小弟立即入宮見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會,在甚麼地方好呢?」
仲孫龍思忖片刻,道:「不若就到玉蘭樓,會比較自然一點。」解子元喜上眉梢道:「那確是好地方。」
仲孫玄華向項少龍道:「玄華精選了一批一流的劍手出來,撥給上將軍使用,他們的忠誠都是無可置疑的。上將軍在臨淄期間,他們只會聽上將軍的差遣。」項少龍道:「仲孫兄想得真週到,不過此事可否明天才開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了。
仲孫玄華恭敬道:「一切全聽上將軍吩咐。」接著皺眉道:「聽說師尊向上將軍下了約戰書,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待會玄華會去謁見師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項少龍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令師決定了的事,連你們大王都左右不了,小弟亦想見識曹公的絕世劍法。」仲孫龍緊張的道:「曹公平時雖和藹可親,但劍出鞘後從不留情,假設上將軍有甚麼損傷,那就……唉!」
換了未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前,假如有人像仲孫龍般以認為他必輸的口氣向他說出這樣的話,他會大為生氣。現在當然不會,笑道:「我有自保之法,龍爺不用擔心。」仲孫玄華靈光一閃道:「不若我和師妹一起去見師尊,他最疼愛師妹,說不定肯破例只作為切磋玩玩了事。」
項少龍心中自有打算,微笑道:「真的不用你們費神,仲孫兄本身是劍手,當知劍手的心意吧!」仲孫玄華頹然點頭,道:「上將軍真是了得,師尊對比武這類事早心如止水,只有上將軍才能令他動心,看來都是上將軍那把寶刀累事。」
仲孫龍道:「項兄太出名了,我看玄華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閔廷章這兩個撩事鬥非的人,他們若來挑戰項兄,是很難拒絕的。」仲孫玄華雙目寒芒爍動,冷哼道:「他們若想挑戰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仲孫玄華這一關。」
項少龍心想今晚即走,隨口道:「讓我試試刀也好,仲孫兄有心了。」仲孫玄華露出崇慕之色,肅然起敬道:「難怪上將軍能威震鹹陽,只看上將軍這種胸襟氣魄,便知上將軍刀法已達何等高深的境界,玄華甘拜下風。有機會希望上將軍也能指點玄華兩招。」
項少龍失笑道:「仲孫兄手癢了。還是想秤秤小弟的斤兩,看是否須向尊師求他放過我。」仲孫玄華給他看破心事,老臉一紅,尷尬道:「上將軍說笑了,玄華確是誠心求教。」
仲孫龍忽道:「我仲孫龍特借此機會,向上將軍表明心跡,對鳳菲小姐本人再不敢有非份之想。若有遠比言,教我仲孫龍暴屍荒野,請上將軍代為轉達此意,並為我仲孫龍向大小姐致歉。」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小弟可能會先大小姐一步離開臨淄,還要麻煩龍爺幫小弟照顧大小姐返回咸陽。」
仲孫龍拍心口保證道:「這事可包在我仲孫龍身上。請上將軍放心。」採花者竟成了護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項兄在與曹公比武前,找個藉口回秦。那就不是甚麼事都可迎刃而解嗎?」仲孫玄華首先讚成,提議道:「不若就說貴嶽病重,那誰都不會怪上將軍失約了。」
項少龍心中十萬個同意,暗叫英雄所見略同,欣然道:「過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談得怎麼樣才說吧。」眾人見他沒有拒絕,登時輕鬆起來。
項少龍起立告辭,仲孫龍「依依不捨」地直送他到大門,再由仲孫玄華和解子元兩人陪他返回聽松院。
第十二章 左右為難
項少龍返抵聽松院時,費淳迎上來道:「報告項爺,張泉、昆山兩人走了。」項少龍早忘記了兩人,聞言愕然道:「有沒有攜帶行裏?」
費淳垂手恭敬答道:「裝滿了兩輛騾車。大小姐都知道這件事。」項少龍暗忖這倒落得乾乾淨凈,正要先回房去,費淳有點尷尬的道:「項爺,歌舞團解散後,一眾兄弟可否追隨項爺呢?」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歌舞團不會解散,你們該盡心盡力扶持二小姐,週遊列國,好過悶在一個地方。」說罷舉步登上主堂的台階。費淳追究在他身後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請項爺去見他,還有幸月小姐,噢:差點忘了,言先生來了,在東廂等候項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
項少龍見自己變得這麼受歡迎,頭都大了起來,當然是先往見肖月潭。肖月潭立在窗前,負手呆看窗外的園景,到項少龍來到他身後,才平靜地道:「少龍:我有個很壞的消息。」項少龍嚇了一跳,問道:「甚麼壞消息?」
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裝跟蹤韓闖,這忘恩負義之徒竟偷偷去見郭開,商量了整個時辰才離開。」項少龍中心湧起淒酸的感覺,我不負人,人卻負我,還有甚麼話好說的。這傢夥愈來愈高明,連龍陽君都給他騙了。無奈道:「甚麼都沒有所謂哩:我今晚就走,龍陽君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轉過身來,採手抓著他兩邊肩頭,肅容道:「怎麼走?水路兩路交通完全被大雪癱瘓下來。龍陽君和韓闖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又道:「我之所以心中動疑,皆因龍陽君來見韓闖,兩人談了片刻,韓闖便去找郭開,你說這是甚麼一回事。」
項少龍色變道:「甚麼?」肖月潭嘆道:「少龍你太信任朋友了。可是當利益涉及國家和整個家族的生死榮辱,甚麼交情都會給撇在一旁。對三晉的人來說,你項少龍三字已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們方可安心。」
項少龍頭皮發麻,若不能走,他豈非要面對曹秋道的神劍和其他種種煩事?決然道:「那我自己走好了。」肖月潭道:「你的臂傷仍未痊好,這麼走太危險哩。」頓了頓續道:「聽說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戰書,你難道不戰而逃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還有甚麼辦法呢?老兄的消息真靈通。」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靂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舉城皆知。使你難以避戰。唉!你有沒有想過這麼的溜了,對你會造成很大的損害,呂不韋必會大肆宣揚,以影響你在秦軍心中的神聖地位。」
項少龍愕然道:「明知是送死,還要打嗎?」肖月潭道:「若憑你現在這種心態,必輸無疑。但只要看他親自約戰,可知他認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對手。」
項少龍苦笑道:「也可能是韓竭奉呂不韋之命,請他來對付我。」肖月潭道:「這只是你不瞭解曹秋道,根本沒有人能影響他。此人畢生好劍,弱冠之年,便週遊各地,找人切磋劍藝,聽說二十五歲後,從未嘗過敗北的滋味,博得劍聖美名。」。
項少龍一聽,這簡直就是武俠小說裡的獨孤求敗,失聲道:「那你還要我接受他的挑戰?」肖月潭正容道:「這只是以事論事,秦人最重武風和劍手的榮譽,你輸了沒話好說:但若不戰而逃。對你威望的打擊卻是難以估計。或者你可用利用他上次親口說出的承諾,逼他十招之內無法擊敗你就任你離開,那說不定可圓滿收場,大家和氣下臺。」
項少龍大為心動,點頭道:「不若我正式向齊王提出,表面當然大說風光話,甚麼不希望見有人受傷諸如此類。」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書給曹秋道,這老傢夥心高氣傲,對上趟十招內未留下你,必然不甘,故必肯應承。假若無人知道此事的話,而你又能撐得過這十招,那人人都會當作你們兩人平手,對彼此的聲名當是有益無害。」
項少龍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戰刀法的路子,非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頹然道:「這十劍可不易捱。無論速度、力道和招式,我都遜於他。」肖月潭抓著他肩頭的手猛力一搖,聲色俱厲道:「項少龍:你看著我,現在是你的生死關頭。假若你仍認定必輸無疑,就永遠都回不了鹹陽跟塞外去見你的妻兒。只要三天後你有命從稷下官的觀星台走下來,那晚你立即離開臨淄,回秦後全力對付呂不韋。否則你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完了。」
項少龍渾身冒出冷汗,驚醒過來。虎目神光閃閃,回望肖月潭沉聲道:「我明白了,項某絕不會有負肖兄的期望,我項少龍一定要活著回到鹹陽的。」肖月潭放開抓著他的手,道:「我現在到你房中寫信,畫押後就親自給你送到曹秋道手上,然後就看他有沒有這豪情了。」
項少龍步入後院的大花園,鳳菲等正在鏟去了積雪的露天處排演舞樂,由董淑貞試唱壓軸主曲。他現在已頗為識貨。發覺蕫淑貞比之鳳菲又是再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不像鳳菲的放任慵懶,而是帶著如詩如畫的清麗情味,但在怨懟中卻搖曳某種難以形容的頑皮與熱情,非常動人。
眾女均全神投進曲樂去,所以項少龍踏入園褢時,並沒有引起注意,只鳳菲來到他旁,低聲道:「當淑貞唱罷此曲後,就由上將軍宣佈鳳菲退隱嫁入項家,淑貞則成為鳳菲的繼承者,稷下宮那一台則由淑貞擔任。」項少龍柔聲道:「妳願意嗎?」
鳳菲「噗哧」笑道:「甚麼願不願意的?你化身沈良不就是存心要勾引人家嗎?」項少龍心頭一暖,岔開話題道:「韓竭來找過你嗎?」
鳳菲白了他一眼,幽幽嘆道:「人家正為此事找你,他說去見仲孫玄華,是想探聽仲孫龍對我的事,還指天誓日的說絕不會辜負鳳菲。說得人家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項少龍苦笑道:「看來妳還不是真心想嫁我這上將軍。這種事外人很難幫忙的。不過仲孫龍已保證不會對你再有不軌之念,還打包票會保護大小姐到咸陽去找我。」
鳳菲嬌軀一軟,倒在他懷裡道:「聽你的語氣,好像龍陽君和韓闖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韓竭另有圖謀,這是甚麼一回事呢!」
此時歌聲樂聲攀上最高潮,充盈著歡娛喜慶的氣氛,炫麗燦爛,活力充沛,再在一記編鐘的清響裏,一切倏然而止,但餘韻卻繚繞不去。董淑貞領著眾姬,來到項少龍和鳳菲身前,盈盈拜倒,嬌聲問好。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整個歌舞團的氣氛都改變了,人人鬥志激昂。充滿對前途的憧憬和生機。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對她們的士氣定會造成嚴重的打擊,不由雄心奮起,像她們般鬥志昂揚。把對曹秋道的懼意全丟諸腦後。董淑貞站起來時,已是熱淚盈眶,秀眸射出說不盡的感激之意。
此時下人來報,燕國大將徐夷則求見。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又要應付再一種煩惱了。徐夷則便服來拜候他,更沒有從人,論派勢遠及不上龍陽君等人。不見多年,他臉上加添了不少風霜,似是生活並不好過。
客氣話後,兩人分賓主坐下,這燕國大將喟然道:「今日我們把盞談心,明天可能便要對陣沙場,教人欷歔不已。」項少龍也頗有感觸,問起太子丹的近況。徐夷則嘆道:「與虎狼為鄰,誰能活得安逸,齊人對我們的土地野心,上將軍不會不知道。今次我們本不想派人來,但郭開卻慫恿丹太子,說若能扶起田健,壓抑田單,說不定形勢有變。所以末將才來了。也認識到無論誰人當權,都不會息止野心。」
項少龍心中暗嘆。趙人和燕人還不是恩怨交纏,當年他乘時空機器初抵貴境時,燕人侵趙的大軍剛被廉頗打敗,直攻到燕人的薊都去。那時魏、韓、齊、楚等聈手向趙人施壓,逼趙人退兵,曾幾何時,又輪到齊人對燕用兵,今次卻輪到楚人去扯齊人後腿,皆因三晉在強秦的威脅下,無力應付齊人。
整個戰國史都是大國兼併小國的歷史。誰不奉行擴張政策,藉蠶食別國土地來壯大國勢、加強實力,誰就要給別人吞滅。假設燕人比齊人強大,那現在苦著臉的就是齊人了。自被趙人大敗後,燕人就在亡國的邊緣上掙紮,若非日後太子丹派出荊軻去刺殺小盤,恐怕沒有多少後人會對燕國留有印象。
徐夷則續道:「丹太子現在駐馬武陽,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較接近南方,以應付齊人的威脅,上將軍若有空,丹太子會非常歡喜見到老朋友。」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對能否活著回到鹹陽都欠缺信心,那還談得上其他事。」
徐夷則正容道:「上將軍是否指曹秋道約戰一事?此事必是田單、呂不韋在後推波助瀾,上將軍必要小心應付。我們曾派出幾個一流劍手挑戰曹秋道,好挫齊人威風,豈知連仲孫玄華那一關都過不了,想起也教人氣餒。」項少龍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韓闖陷害他而惹出來的,不想再談,岔開話題道:「徐兄何時回燕?」
徐夷則答道:「本打算壽宴翌晨立即離開,現在當然要等看到上將軍挫敗曹秋道才走。」項少龍搖頭道:「徐兄對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則微感愕然,通:「尚未交手,為何上將軍卻像沒有甚麼信心似的。」項少龍當然不能告訴他已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只好含糊其詞,改談其他事。徐夷則閒聊兩句後,轉入項少龍最害怕的正題道:「今次夷則來拜候,實還有一事相求。」
項少龍只好道:「徐兄請言無礙。」徐夷則正容道:「我們之所以會參加合從軍攻打貴國,實非所願,皆因為勢所迫,否則在齊人威脅下,將變得孤立無援,假若去此心腹之患,敝國絕不會參與合從之舉。」
項少龍皺眉道:「事關重大,徐兄可作得主嗎?」徐夷則嘆道:「這並非是否可以作主的問題,而是做主的願望。現在田單和呂不韋遙相勾結。貴國軍隊壓得三晉無力北顧,給與田單能有機會北犯我境。只要上將軍向齊人暗示不會坐看他們擴張領土,那齊人縱有天大膽子,都不敢像現在般放恣。只是一句說話,上將軍就可為貴國羸得敝國的友誼。」
項少龍尚是首次捲入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他雖能影響小盤,皆因他一直都沒存私心,事事為他著想。要知秦國自商鞅以來,便訂下了遠交近攻的國策,聯齊楚而淩三晉。至於燕人,自燕昭王築黃金台聘來樂毅等破齊名將,曾威風過一陣子後,秦人從不把僻處東北的弱燕放在眼內,故怎會為燕人開罪齊人。再一方面,他郤要為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將田健爭取回來,在某一程度上他勢要許諾田健呂不韋答應他的事,那自然包括了燕國這塊肥肉在內。
他深切感受到自己並非搞政治的人,當然他可輕易騙得徐夷則的心,佯作答應。然後陽奉陰違,只恨他卻非是這種人。項少龍苦笑道:「我要答應此事,只是一句話那麼容易,郤恐怕不易辦得到。」徐夷則臉色微變道:「那或者是小將誤會了,還以為上將軍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項少龍言道:「徐兄言重了。朋友就是朋友,絕不會改變。但問題現在我非是正式出使來齊,又有呂不韋在旁牽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不敢輕率答應,可否待我想想再說。」再嘆一口氣道:「假若我給曹秋道一劍殺掉,那就說甚麼都沒用。」
徐夷則容色稍緩,有點不好意思道:「是小將太急躁了,一切自該留待上將軍由稷下官凱旋歸來才說。」徐夷則言罷起立告辯,剛把他送到府門,李園來了。
往日項少龍清閒得可抽空睡午覺,現在卻是應接不暇,忙得差點沒命。項少龍請李園到大廳等他,先趕去為肖月潭寫好的信畫押,再匆匆朝大廳走去,給小屏兒截著道:「大小姐有十萬火急的事,叫你立即去見她。」這小妮子眼角含春,嬌俏異常,看得他都興奮起來了,卻又苦於諸事纏身,還未有空閒享受那晚兩人獨處時的香豔風情。
項少龍苦惱道:「但李園正在大廳等我呢!」小屏兒道:「那亦要先去見小姐,因為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處。」項少龍這才知道清秀夫人原來和鳳菲亦有交情,權衡輕重後,趕了去見這美人兒。
清秀夫人仍是臉垂重紗,不肯以玉容相示,鳳菲識趣避開後,清秀夫人開門見山道:「上將軍可知你的處境非常險惡?」項少龍點頭沉聲道:「夫人有甚麼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當然不會將他的事告訴我,不過我已命人留心他,這兩天韓闖不時來找他密談,上將軍觀人於微,當知韓闖非是善類,李相一向不大歡喜韓闖,忽然變得如此親密,自是令人起疑。」項少龍嘆道:「我明白了。多謝大人,項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為琴清跟嫣嫣做的,否則她們定會怪我。我們這些婦人女子,只知上將軍有大恩於李相,而李相若以怨報德,就是大錯特錯,其他的事都不想理。也不敢再耽阻上將軍的正事,上將軍請自便吧。」項少龍也已習慣了她表面的冷漠,施禮告退,往見李園。途中想起這些老朋友們,當初見面時都是爾虞我詐的對手,而後因緣際會成為朋友,如今為了自己的國家又要重回當初的爾虞我詐,不禁唏噓感概。不過想起自己身邊的美女們,俱是蕙質蘭心,千嬌百媚,對自己更是始終如一,不離不棄,頹喪之心立即煙消雲散。
李園獨坐廳內,默默喝茶,神情落寞,不知是否因要出賣項少龍而心境不安。項少龍在他旁坐下,忽然玩心一起,道:「麻煩李兄通知有關人等,今晚小弟決定不走了。」李園劇震道:「項兄今晚要走嗎?」
項少龍細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偽,奇道:「韓闖那忘恩負義的傢夥沒告訴你嗎?」李園不迭叫屈道:「我真不知此事,今次我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韓闖這傢夥給郭開說服要害你,同時嫁禍給呂不韋,好惹起貴國的內亂。咦?難道你誤會我會和他們一鼻孔出氣嗎?若是如此,我李園還是人嗎?嫣嫣也會怨我一世了。」
項少龍有些糊塗起來,分不清楚誰忠誰奸,但想起清秀夫人的話,心情定了下來,故意道:「那這兩天為何不來找我。若我今晚真的走了,豈非落進韓闖和郭開的陷阱嗎?」李園慚愧道:「這幾天韓闖頻頻來找我說話,我也留想過好否對此事不聞不問,但最後都鬥不過自己的良心,少龍勿要怪我,是小弟的意志不夠堅定。」
項少龍嘆道:「你們有否想過,有我一日在秦與呂不韋互相牽制,秦國都難以全力攻打你們。否則會是怎麼樣的情況,你們當可想見。」不由又想起小盤的身分危機,那會使他和小盤陷在絕對的下風,就算昌平君等仍支持小盤,但已失去了往日合法的理據。不過他立即放下這份擔心,別說呂不韋,就算朱姬也無法證實小盤不是贏政,所以不論他們如何打擊小盤,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
李園苦笑道:「其實龍陽君也不想出賣少龍,只因他一時鬆口告訴了韓闖他曾在大樑見過你,事後又沒有報知魏王增,被他以此威脅,怕被揭了出來累及親族,才迫得要與他合作。他對你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厚,故最痛苦亦是他。項兄該明白我的意思。」項少龍佯怒道:「韓闖這傢夥可太過分了。表面還滿口仁義道德,難怪他特別怕我,因為內心有愧。咍!既是內心有愧,那他這人仍不算太壞。」
李園苦笑道:「想不到項兄仍有心情說笑,韓闖確亦非常苦惱,這麼做有一半是被郭開迫出來的。問題是韓闖身邊有人對郭開通風報訊,使事情洩漏出來,現在韓國最不敢得罪的就是趙人,韓闖更怕了韓晶,怕她向韓王進讒。那他就糟透了。」項少龍笑道:「早知如此,當日順手一劍將郭開宰了,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
李園道:「換了誰都不會有分別,為了掙紮求存。誰不是不擇手段,只是我做不出這穜事吧:照我看,韓闖不用你吩咐都會把今晚送你離臨淄布的陰謀取消,因為借曹秋道的劍,總好過用他自己的手。」只這一句話,項少龍可斷定李園應沒有參與陰謀,否則就該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龍陽君負責,表面上韓闖並不知情。心情轉佳,道:「那至少在與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了。」
李園嘆道:「理該如此,不過我卻得聞臨淄的劍手都躍躍欲試,想先秤秤你的斤兩。」項少龍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並不太好,他們最好不要來惹我。」
李園沉吟道:「曹秋道確是曠古爍今的劍術大師,少龍有把握嗎?」項少龍想起與曹秋道的「十招之約」,豪情漸生,笑道:「要擊敗他是不一定,但曹老兒要我認輸也不容易。」
李園大訝,郤沒再作追問,還想說下去時,今次輪到解子元來找他。李園知不宜在旁,匆匆走了。項少龍把解子元迎入廳裏,後者苦笑道:「約是約好了。可小弟卻有個難題,夫人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見過你才肯信。」項少龍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藉口見他,苦笑道:「今次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好了。」
解子元喜道:「項兄真夠朋友,二王子知道可與項兄見面,興奮得不得了,說你的一句話,在嬴政面前比呂不韋的十句話更管用。」項少龍暗忖齊國之亡,皆因這種心態而來。
解子元道:「今晚定要再找柔骨美人來陪酒,給她挨著都不知多麼舒服。」項少龍道:「她不是田單的人嗎?我當初還給她刺了一刀,差點小命不保。讓她知道我們說甚麼不太好吧!」
解子元驚訝道:「你們還有過這段過節嗎?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說出去亦沒甚麼打緊,只要讓二王子知道有你支持我們就成。」項少龍想起今早齊王毫不給面子的斥責大王子田生,暗道難怪人人都看漲田健的行情。解子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據傳大王會在壽宴上正式宣佈繼位的太子人選,肯定是二王子無疑。所以我們才要借項兄壓壓田單和呂不韋的氣燄。」
項少龍那想得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與呂不韋和田單進行政治鬥爭,可見政治手段確可殺人不見血。自己從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變成不但可影響秦國政壇,還能左右別國政局,確是始料所難及。解子元告訴他約定的時間,又匆匆趕去通知仲孫龍父子。
項少龍返房把密藏的百戰刀取出,掛在腰際,心想此刻就算曹秋道不答應十招之數,他也要拚盡全力與曹秋道周旋到底。他親身體會過曹秋道的厲害,只有像與管中邪決鬥時那般拋開生死勝負,心淨澄明,才有機會保住小命和鳳菲主婢共赴鹹陽。如果心存僥倖,一開始就萌生怯意,以曹秋道登峰造極的境界,自己氣勢必然全盤崩潰,恐怕不消一招就成了劍下亡魂,哪還有命可逃?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仍弄不清楚龍陽君是否真的出賣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會否取消離開臨淄的安排,就可清楚了。
他此刻心中百念叢生,想到園中練習刀法,但一時卻不知從何開始。沉吟間,幸月帶著一股香風擠入他懷襄,把他摟個結實,嬌喘細細道:「上將軍騙得我們很苦呢!」項少龍擁著她豐滿動人的嬌軀,面對著如花玉容,心中煩悶盡去,但因自己已與鳳菲主婢有了約定,不想再傷害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須綵排歌舞嗎?」樂聲仍隱隱從園處慱來,故項少龍會有此語。
幸月俏目生輝地凝注他,妮聲道:「大小姐在指點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掛上將軍,所以趁機溜來看你嘛!」最難消受美人恩,項少龍一向對這美歌姬並無惡感,怎忍心硬是拒絕她,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會繼續追隨二小姐呢?」
幸月道:「這個當然。我們做週遊歌姬的都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就是莫要嫁入豪門,要嫁就嫁布衣平民,又或獨身終老。唉!我們甚麼男人沒見過呢?對男女之事早心淡了。」項少龍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道:「不過像你們那樣能為自己作主的歌姬仍不多,豪門養的歌姬都是沒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幸月親親他的臉頰,媚笑道:「起始人家以為你是沈良,又見歌舞團解散在即,真想從了你,現在則只想好好侍候上將軍。今晚人家到你處來好嗎?你現在的樣子好看多了。」項少龍大為意動,可是自己現在連鳳菲與小屏兒都沒碰過,哪敢與幸月顛鸞倒鳳?只好婉拒道:「現在我必須保留體力,以應付與曹秋道那老傢夥一戰,若還有命,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為定。」獻上香吻,情動非常。
幸月走後,項少龍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當車到解府去見善柔和接解子元,好過坐在這褢胡思亂想。打定主意後,換上武士服,外披擋風長綿襖,戴上帽子,溜了出去。
這日天色極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時候,街上人車往來,好不熱鬧。他的劍傷已大致痊癒,加上又有百戰寶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來圍攻他,否則總能脫身,但當然不會有人敢公然來殺他。若是單打獨鬥,倒可借之用來練劍。起始時他提高警覺,用了種種方法測探是否有人跟蹤他,仍一無所覺時,放下心來。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齊國婦女的開放程度,僅次於秦趙兩國。秦國因蠻風餘緒,婦女仍充滿遊牧民族的味道。趙國則因男丁單薄,王室鼓勵男女相交,所以趙秦兩國的女子都不怕男人,活潑多情,至乎在街上與陌生男子打情罵俏。齊女卻似是天生多情,不知這是否臨海國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
項少龍獨行街上,便不時遇上結伴同遊的齊女秋波拋迭,眉目傳情,充滿浪漫旖旎的氣氛。他所到之處,要數楚女最是保守,較極端的就像清秀夫人,連粉瞼都不肯讓男人看,神態語氣都擺明只可遠觀,不是可隨便採摘。不由想起莊夫人與尤氏姊妹,她們是南方少數民族,作風又大膽多了。
在輕快的腳步裏,項少龍踏入解府,不用通傳,下人把他帶往善柔居住的庭院。善柔把他扯到偏廳,大嗔道:「你怎能答應師傅的挑戟,這麼快就忘了給他捅了一劍嗎?」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是他來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著腳道:「你這人呢!你項少龍有什麼斤兩,我善柔不清楚嗎?這樣去等若送死。輸便輸吧,有甚麼大不了的。」項少龍苦笑道:「我現在代表的是秦國武士的榮辱,不過話說回來,比武不是都要殺人才可了結吧!」
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師傅了!只要一劍在手,就不講情面,誰都左右不了他。以往對上他的,都是不死即傷,你上次只著了輕輕一劍,不知是多麼走運。」又道:「我剛去見過師傅,請他收回成命,豈知他說難得有你這樣的對手,怎也不肯改變心意。真氣死人了!」
項少龍不忍她擔心,先叮囑她千萬不要說向人知,才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計說將出來。善柔聽罷,籲出一口涼氣道:「師傅克敵制勝,每在數招之間,你當十招易捱嗎?」項少龍一拍腰間寶貝,情不自禁地傲然道:「妳當為夫是好相與的嗎?就算前面被妳師傅刺了一劍,憑我的百戰寶刀還不是說走就走!」
善柔見到他的百戰寶刀,立時秀眸亮閃,毫不客氣抽出來把玩,喜道:「久未與高手過招,就找你來試吧。」項少龍當然知她厲害,忙道:「現在不成,給小弟多一晚時間,讓傷口全好了,才和你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就來找你,到時若推三推四。我就揍你一頓。」言罷「噗哧」嬌笑,神態有多麼迷人就那麼迷人。項少龍心中暗嘆,善柔是他誠切想留在身邊的女子,郤已成了人家之婦。自己雖是妻妾成群,但總有些遺憾。
善柔湊近他少許肅容道:「若能使田老賊失勢。那比殺了他還教他難過,我也算報了大仇。所以找一直都不准子元那混賬傢夥投靠田單。可笑仲孫玄華還以為我對他們父子另眼相看。」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幫柔姐出這口氣。」
著柔笑臉如花嬌嗲的道:「早知你是好人來呢!」
這時解子元才回來,換過衣服,善柔送他們出門時,還不忘提醒項少龍明天會找他練武。馬車開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臨淄無人不給我夫人打怕了,連仲孫玄華都怕給她逼去比試,項兄小心點才好。」項少龍嘆道:「若連她那關都過不了,還憑甚麼去見曹秋道他老人家呢?」解子元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塗。
聽著蹄音輕聲,項少龍閉上眼睛,心神卻飛返鹹陽與塞外的嬌妻美妾身上。
《尋秦記》卷二十三終
上一篇:尋秦記全本第十四卷 7-12章
下一篇:尋秦記全本第二十三卷 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