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像接着蒙蒙薄纱的女神,在江天涛焦躁不安地期待下,终于冉冉降临
了幕阜山区。黑夜,也接踵被江天涛盼来了,在他来说,这半日的苦等时间,不
啻渡过了漫长的半年。他知道进入内堡,便是虎口,虽然是在表妹汪燕玲的香闺
里,但也不敢说就不会发生意外变故。
尤其,阴险机警的毒娘子,无时无刻不在设法将汪燕玲逐出九宫堡,将这根
眼中钉除去。因为毒娘子冷眼旁观,看出汪燕玲十分讨厌狗子朝天鼻,她深怕汪
燕玲多少已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是以,江天涛对进入内堡,也特别提高了警惕。
他穿上剑衣,披好斗蓬,宝剑系在背后,黑布放进怀内,他准备万一发生变
故,也好见机行事。他在石室内焦急地等待着,不时探首门外,看看花厅后的几
座高大怪石。花园内一片昏黑,缀满繁星的夜空,不时飘过一两片乌云,夜风吹
动细竹矮松,更令期待来人的江天涛疑是人影。他焦急地走出石室,仰首一看夜
空,已是起更的时分了。
就在这时,花厅后的几座怪石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喳喳响声。江天涛双
目一亮,心中大喜,知道是玲妹妹派人来接他了,于是,怀着兴奋地心情,飞身
扑了过去。来至怪石间,发现花厅后阶下的一座怪石突出部,正缓缓地倒下来。
江天涛一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暗门的接合部,恰在突石的内面,难怪他
中午查看不出来。心念末毕,一道纤细人影,突由怪石上的小门内,如飞纵了出
来。江天涛早已看出是小翠花,立即俊面含笑,急步迎了过去。
飞身纵出的小翠花,目光自是没有江天涛敏锐,这时见迎面突然走来一个身
穿黑衣,背插长剑,双目炯炯闪光的人,顿时吓得急坠身形,脱口就要惊呼。江
天涛何等聪明,一见小翠花粉面色变,娇躯疾坠,便知苗头不对,身形一闪,已
至小翠花身前,就在她张口欲呼之际,已将她的樱口掩住,同时,慌急地悄声道
:「小翠花,是我!」说罢放手,向后退了两步。
小翠花一听熟悉的声音,才看清正是要找的江天涛,只是她不明白江天涛为
什么要劲装背剑,但她却发现江天涛较之穿布衣更英挺,更俊美,更飘逸了。小
翠花生得杏眼弯眉,细嫩的皮肤,也是十分标致,更有动人之处,她年已十六,
生性顽皮,正是情关初开的时候。小丫头想起自己白嫩的脸蛋,方才被江天涛的
手抚摸了一下,也不禁两颊飞红,心头卜卜,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天涛以为把小翠花吓呆了,急忙含笑歉声道:「小翠花,把你吓了一跳。」
小翠花一定神,才想起还没见礼,于是,急忙裣衽一福,恭声说:「小婢参
见少堡主……」
江天涛立即笑着道:「快不要这么称呼,你最好还是叫我卫明。」
小翠花儿江天涛和气可亲,胆子顿时大起来,佯装默然低头,幽怨的一叹,
含意颇深地说:「小婢倒希望少堡主真的是浇花的卫明。」
江天涛也不是不解风情,闻弦音而知雅意,花童配侍女,正是天经地义的事
嘛。想到此,伸手在小翠花脸上捏了一把,微微笑道:「小丫头春心动了。」
小翠花没想到自己心事被看破,脸一下子通红,连忙转身催促道:「我们快
走吧,去迟了小姐要发脾气啦!」说罢,当先走进小石门内。
江天涛顿时想起正经事,也就不再打趣她,急忙紧跟小翠花的身后进入。小
石门内,是一道斜斜下降的石阶,在石阶的尽头壁上,插着一盏明亮的精致宫灯
,江天涛知道,那是小翠花提来的。
小翠花急步走至宫灯处,一俟江天涛走下石阶,即在壁上一个方孔内,用手
一拉,上面的小石门,立即缓缓地合上了。小翠花取下壁上的宫灯,悄声说:「
请少堡主跟着小婢来。」说罢,当先向前走去。
江天涛见小翠花仍呼他少堡主,也未再加阻止,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地道
宽大,足有一丈见方,俱是用巨石砌成,石缝中灌有铁沙,十分坚固,由于洞内
干燥有风,断定有不少处秘密的通风口。小翠花提着灯,在前面急步前进,江天
涛在后面默默紧跟,但他在心里,却一直在揣测汪燕玲请他前去的原因。
走至一段阴凉处蓦闻小翠花低声说:「这一段的上面便是护堡河。」
江天涛游目一看,发现巨石上果然有不少油油的水珠,断定距离汪燕玲的香
闺不会太远了,因而,关切地问:「小翠花,你可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我去吗?」
小翠花摇摇头,说:「小婢不知,不过小姐今天似乎特别高兴。」
江天涛正待再问什么,蓦见地道突变向内弯曲的弧形,同时,宽度加了一倍
,而每隔三五丈,向内曲的石壁上,便有一座同一形式的大铁门,每座门的横楣
上,都嵌有一颗不同颜色的大宝石。他心中一动,似有所悟地急声问:「小翠花
,这些铁门,可就是九宫堡下的万象古墓?」
小翠花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恭声应了个是。江天涛的心,一阵剧痛,想到为
生他而去世的母亲,就安息在古墓内,虽然近在咫尺,但却远隔天涯,星目中立
时涌满了泪水。由于天性的冲动,他身不由己地向着就近一座嵌有红宝石的铁门
前走去。
小翠花一见,面色大变,脱口急声说:「少堡主千万别接近。」
江天涛立被惊醒,立即折身走了回来,但他每经过一座大铁门,便黯然依恋
地看上两眼。他幻想着墓中的重重机关,和母亲安息在玉棺内的慈祥面容。他暗
暗问着自己,不知何日才能由这些铁门中的一个,安全地进入古墓。
心念末毕,蓦闻小翠花,低声说:「少堡主,我们就要到了。」
江天涛一定神,发现前面外缘右侧的石墙上,有一座已经大开的小铁门,宽
大的地道,仍弧形向内弯去,不知通向何处。两人走至小铁门前,小翠花提灯照
路,当先向内走去,不出五丈,是一道斜斜上升的石阶。
小翠花转身含笑,望着江天涛,神秘地一指阶上,笑着说:「小姐在上面,
定等得不耐烦了。」说罢,当先向石阶上走去。
江天涛含笑跟在身后,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兴奋和蜜意,他不知道玲妹妹的香
闺是如何布置的。心念末毕,已达阶顶,前面是座垂着猩红绒幕的小窄门,一阵
挟着幽香的温馨暖意,径由绒帐内透出来。小翠花将宫灯插在小门的灯座上,转
首望着江天涛,悄悄指了绒布,同时示意江天涛进去。
江天涛一闻那丝熟悉的温馨幽香,便知到了玲妹妹的香闺,立即整理了一下
,悄悄掀开厚重的绒布。室内灯光极亮,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悬着粉红纱帐的
龙牙床,上面整齐的折叠着锦忱绣被,五支细长红烛,燃在高高的落地烛台上。
但他并没有看到玲妹妹,由于里面的静寂,他断定室内无人。于是,他再将绒伟
掀高些,呈现他面前的是妆台、铜镜、玉桌、锦墩,临窗高几上的几盆花卉。
江天涛尚未看完,小翠花似乎也发觉情形有异急上两步,探首一看,立即惊
异的悄声道:「小姐不在呀!」说着,闪身走了进去。
江天涛正待进入,立被小翠花机警地阻住,悄声说:「让小婢先到前廊上看
看。」说着,顺手将绒布垂下,转身走去。
江天涛心中十分不解,顿时升起一丝不安,他一直问着自己,玲妹妹会不会
出了事情,否则,她派人去接我,为何又不在楼上等候。焦急的心情,使他不安
地再度掀开绒纬的一线,只见小翠花,正由通向外间的室门外,神色焦急地急步
走进来。
江天涛一俟小翠花走近,立即迫不及待地悄声问:「小姐可在外面?」
小翠花迷惑地悄声道:「不在,也许发生什么紧急事情,平素小姐很少下楼
去!」
江天涛一听,愈加不安,不由关切地问:「我该怎么办,可以进去吧?」
小翠花立即悄声警告道:「少堡主,请你务必忍耐一下,每逢小姐不在时,
毒娘子总是派她的心腹侍女前来搭讪,趁机窥探小姐的心倩、言行。」说此一顿
,似乎想起什么,又郑重地道:「每次小姐下楼,总留一人在此,这次一个人不
留便匆匆前去,如不是有重大事故,绝不会如此。」
江天涛深觉有理,不由贸许地应了声是,但他的手心中,由于过份的不安、
焦急,不知不觉间已渗满了汗水。他太关心汪燕玲的安危了,因为汪燕玲不但要
与狡桧阴狠的「毒娘子」斗智,还要应付狗子「朝玉鼻」意图不轨的纠缠,稍一
疏神,便有生命的危险。
心念间,蓦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翠花立即紧张地悄声道:「少堡主
小心,有人来了!」
江天涛自是不怕,但他怕他的不慎而危及汪燕玲和小翠花四人,所以他摒息
静立幕后,凝神听着走上楼来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清晰,蓦闻一个含有责备
意味的焦急声音说:「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小姐都急死了!」
江天涛一听,知是小水仙,紧张地心情顿时平静了不少。蓦闻小翠花焦急地
悄声问:「小姐呢?你们去了哪里?」
小水仙有些紧张地低声说:「老堡主回来了……」
江天涛一听,脑际轰然一声,几乎晕了过去,他缓缓倚在石壁上,心里不知
是悲是喜,泪水不觉夺眶而出,十八年来,他无时地刻不想见见年老的父亲,一
直都没有机会,这次,他万万不能放过。心念间,恍惚听到小翠花在悄声喊他:
「少堡主,少堡主……」
江天涛一定神,举手拭了拭流下的泪水,走了进去。一身水红的心水仙,一
见江天涛的装束,也吓了一跳,瞪着一双俏目,紧张地说:「少堡主,你怎的带
着剑来了?」
江天涛无心和她们说明原因,立即急声问:「老堡主现在什么地方?」
小水仙似是不敢告诉江天涛,因而嗫嚅着道:「小姐说请少堡主先回去。」
江天涛哪里肯听,剑眉一轩,厉色悄声问:「快说,老堡主在什么地方?」
小水仙和小翠花没想到江天涛突然变得这么凶,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身不由
己地向后退了两步。尤其小水仙,望着江天涛炯炯闪辉的星目,两腿只觉发软,
因而颤抖着声音道:「在后应中阁上……晚餐。」
江天涛知道不使颜色,小水仙绝不肯告诉他,因而,催促道:「指给我,是
什么地方?」于是,不由分说,拉着小水仙细润柔嫩的纤手,急步向外间走去。
小翠花知道无法阻止,飞身纵至外间,急忙将通向前厅的中门,悄悄拉开了。
江天涛首先机警地看了一眼楼外,发现院落重重,俱是高大的巨石阁楼,到
处灯火通明,楼下的曲廊下,倘有仆妇侍女们匆匆走动。他略一迟疑,拉着小水
仙奔至前廊的宽大石柱下,悄声问:「中阁在什么地方?」
小水仙战战兢兢地指着数十丈外一座灯火明亮的长大石阁,惶声道:「那就
是中阁!」江天涛衡量形势,决定出院中的长廊,纵上对面的石楼,然后,经前
面的院落,绕至中阁对面的石楼高背上。他想,如果沿着阴影前进,也许不致被
堡墙上的高手发现。一想到堡墙上的高手,江天涛便不由自主地游目看了一眼,
远近堡墙上的卫星堡楼。看罢,毅然取出黑布,迅即罩在面上。
小水仙和小翠花一见,面色大变,惊得双手掩住樱唇,瞪大了一双杏眼,浑
身颤抖着悄声道:「少堡主……您……您千万……不能……冒险……」
江天涛哪里肯听,罩上黑布,立即宽声道:「你俩快退进去,有事我自会应
付。」付字出口,飘然而下,足尖一点楼下长廊,身形腾空而起,宛如一只巨大
蝙蝠,直飞对面楼上,声息毫无,一闪不见。
小水仙、小翠花,纤手仍掩在樱唇上,一颗心,已紧张地提到了腔口,目光
惶恐地望着江天涛身影消失的楼顶,两人都呆了。她们只知道江天涛才是真正的
少堡主,但她们并不知道他有这等轻灵惊人的身法和高绝的武功。
江天涛沿着高楼阴影,鹭行鹤伏,直向中阁对面的屋脊绕去。他虽然不怕堡
中高手截击,一旦被发现,他也自信能闯出险地,但他却不愿在老父听到盗走「
绣衣」,杀了「总管」的消息之后,再惹老父生气。同时,万一被老父截住,事
情愈加棘手,如果束手被擒,百口难辩。假设逼退老父逃走,「九宫堡」在武林
中的赫赫地位,和老父数十年的清高声誉,势必受到贬损。因而,在前进中,他
格外谨慎、小心,飘纵飞腾,无声无息,直如幽灵,终于顺利潜至中阁对面的楼
背上。
江天涛隐身脊后的暗影中,借着楼背上膛空的花孔,向对面中阁上看去。中
阁上悬满纱灯,光明如同白昼,六扇前门大开,阁内情形一览无遗。阁的中央,
摆着一桌丰盛酒席,但仅坐着汪燕玲、朝天鼻和一位面带慈祥,隐透威武的老人
,其余仆妇侍女两侧肃立。
正中首席上的老人,方面大耳,肤色红润,身穿一袭杏黄袍,头戴一顶黄呢
毡缀英雄帽,一双闪着祥和光辉的虎目,两道如云长眉,额下一蓬如银长胡,飘
散直垂胸前。
江天涛一见黄袍老人,心情激动,悲痛填胸,星目中立时涌满了泪水。他知
道坐在正中的黄袍老人,就是他的生身父亲,九宫堡老堡主陆地神龙江浩海、江
老堡主。但他看得出,父亲手捻着银胡,默默地饮酒两追人鬓霜眉微皱,分明是
有着的心事。
朝天鼻端正地坐在右侧,竭力装出一副中规中矩,十分恭顺的样子,老堡主
每饮一口酒,他便起身执壶,为老堡主满杯。汪燕玲坐在左侧相陪,不时为老堡
主挟鱼挟肉,但她的娇脸上,却罩满了愁容显示出她的内心,十分不宁。
江天涛知道汪燕玲不但为老父的沉默而忧心,也为引他进香闺而焦急。在朝
天鼻的身后不远处,恭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看来年仅二十八九岁的狐媚妇人。狐
媚妇人,瓜子型的脸蛋,弯弯柳叶似的眉,一双与朝天鼻酷肖的桃花眼睛,细嫩
的双颊上,薄施脂粉,仍有着青春少妇的诱人风韵。
江天涛虽然没见过毒娘子章莉花,但他第一眼便看出狐媚艳妇就是他的切齿
仇人「毒娘子」。这时,他看到徐娘半老,已经三十六七的「毒娘子」,乍然看
来,仍若二十八九岁的少妇,难怪狗子「朝天鼻」会引起欲念,想入非非。
阁内气氛,十分沉闷,其余立在两测的仆妇侍女,也俱都静得鸦鹊无声,小
香兰、小杜鹃,也静静地土在汪燕玲身后的一群侍女中。江天涛断定,他们正在
谈论着昨天夜里的事。
这时,老堡主微皱霜眉,举杯又饮了一口酒,望着恭立一侧的毒娘子,似是
继续前话,感慨地说:「闵总管忠主勤事,克尽己责,多少年来,老朽一直以全
堡重任相托付,使得老朽远游在外,忘却后顾之忧……」
江天涛听得感慨摇头,心想:老父待人忠厚,也太相信这些巧言令色,虚伪
做作的狡桧小人了。又见老堡主黯然一叹,继续道:「没想到老朽迟归一日,竟
与追贼身殉的闵总管就此永诀,如老朽星夜兼程,早到堡中,那贼不但不能得逞
,而闵总管也不致遭此不测,因而老朽总觉槐对他的英灵于泉下。」
江天涛听老父呼他是贼,心里既委屈又难过,不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恭立
一例的毒娘子,柳眉紧皱,目旋泪光,一脸悲凄之色,只见她面向老堡主,恭谨
戚声道:「贱妾与亡夫,恩蒙老堡主器重,分掌内外堡务,终日兢兢业业,勤劳
不懈,朝夕惕励,深恐有亏职守,辜负了老堡主的期望责成。此次亡夫闵五魁,
惊闻老堡主心爱之物被盗,堡中数十高手无力截击,亡夫虽自知不是来人敌手,
但职责所在,岂能畏死,因而冒险出堡擒贼,终因不敌被刺,亡夫虽死,但已死
得其所,聊报考堡主的隆恩大德于万一。据闻,来人蒙面,登楼如履平地,显系
堡中之人,贱妾痛丧亡夫,别无所求,恭请老堡主早擒内奸,治以应得之罪,不
但贱妾终身感戴,即使亡夫在泉下也感激老堡主的大恩大德。」
毒娘子滔滔说罢,声泪俱下,不禁掩面而哭。肃立两则的仆妇侍女,竟有不
少人也眼泪汪汪地一洒同情之泪。江燕玲紧度黛眉,垂首不语,而朝天鼻的脸上
,却布满了报复性的得意微笑。
江天涛听了毒娘子的话,又惊又怒不由暗骂一声泼妇好一张利嘴,同时更惊
于毒娘子和闵五魁有诡谲的先见之明。假设,狗子「朝天鼻」早知闵五魁和毒娘
子是他的生身父母。即使再深沉的人,这时也难控制感情而不放声痛哭。
老堡主听了毒娘子的哭述,神情极为难过,立即黯然道:「方才在前堡大厅
上,镇拐震九州马云山,和小李广,以及齐鲁大侠诸位,亦怀疑来人是潜伏堡中
的高手……」
朝天鼻立即逞能地恭声说:「据涛儿所知,那人登楼盗宝,飞越索桥,仅是
片刻之间的事,设非堡主高手,谁能对摘星楼上的机关知道得那等清楚?」
老堡主霜眉一皱,不以为然地道:「八卦生克之理,有它一定的变化规律,
熟通易理的人,大都晓得,并不为奇,奇在来人的胆识、豪气,和他一身惊人的
功夫。」朝天鼻被说得脸上一红,急忙颔首恭声应是。
老堡主望着朝天鼻,似有所悟地问:「涛儿,为父经年不在堡中,平素你可
曾常去摘星楼上巡视?」
朝天鼻见问,顿时满面通红,慌得吞吞吐吐地道:「孩儿……孩儿有时去,
只是尚记不清上面的生克变化……」
老堡主微现不悦,但仍平静地问:「你为何不向你玲妹妹学习?」
朝天鼻只是惶声应是,不敢回答是否曾经学过。老堡主又望着汪燕玲,祥和
地道:「玲儿,你今后要多多指导你涛哥哥。」
汪燕玲立即恭声说:「玲儿曾将易理讲授给涛哥哥听,他说,将来身为一堡
之主,自有管家护院的高手为他分忧,何必费那些脑筋,记那些丙丁、子午、乾
坤……」
老堡主一听,立现怒容,不由怒声道:「蠢材,你可曾说过这话?」
朝天鼻早惊得面色如土,冷汗直流,战战兢兢地由椅上立起来,口里支支吾
吾,话已说不清楚了。毒娘子的双目冷电一闪,唇色立即掠过一丝冷笑,怨毒地
看了汪燕玲一眼,恭声插言道:「请老堡主息怒,少堡主近半年来,身体虚弱多
病,不宜用脑过度,少堡主秉性忠厚,深识大体,不致说出那等胡涂话来。玲姑
娘与少堡主,两小不合,常起口角,也许玲姑娘的话是少堡主一时的戏言!」
朝天鼻一听,暗暗感激毒娘子,急忙向老堡主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连声应是。
老堡主迷惑地唤了一声,同时看了一眼皱眉垂首,娇靥凝霜的汪燕玲,继续望着
朝天鼻沉声道:「家传吐吶功夫,足可延年益寿,壮气增神,你如勤练不辍,怎
会体弱多病,定是你贪图玩乐,不知上进,才弄坏了身体。」
朝天鼻听得浑身一战,又暗自埋怨毒娘子不该说他体弱多病,于是,硬着头
皮,嗫嚅着道:「孩儿怎敢懈怠宝夫,排山掌、丽星剑、正宗吐吶,涛儿从无一
日间断,并经常至前堡,请各家指点试招……」
老堡主听了朝天鼻的话,不由赞许地抚髻颔首,嗯了一声,较为缓和地问:
「切磋的结果如何?」
朝天鼻见问,精神一振,毫不迟疑地道:「除了铁拐震九州马老前辈一人外
,有的不敌,有的平手!」
老堡主一听,霜眉轩动,十分欣慰,红润的面容上,又有了祥和之色。「噗
哧」一声,垂首咬唇的汪燕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堡主本就觉得有些矛盾,既然勤练武功,怎会又体弱多病,这时见汪燕玲
失声而笑,不由霜眉一皱,和声问:「玲儿,你表哥说的话,可真实?」
汪燕玲立即含笑恭声道:「表哥自是不敢欺骗姑父,只是人家怕伤了少堡主
的自尊,不便施展煞手罢了。」
朝天鼻一听,伪装的原形毕露,呼的一声由椅上立起来,叭的一拍桌子,铁
青着脸,指着汪燕玲,怨声道:「表妹,我有何对你不起之处,你竟在父亲面前
,三番两次,故意刁难,令我难堪。」
老堡主一见,顿时大怒,气得浑身只抖,不由厉声怒叱:「混帐东西,如此
不懂规矩,还不给我滚下去。」
朝天鼻悚然惊觉,但已侮之不及,赶紧躬身垂首,连连惶声道:「孩儿该死
,父亲息怒。」
江天涛看得切齿握拳,星目冒火,他确没想到这个蠢材居然胆敢如此嚣张无
状。心念末毕,蓦见毒娘子怨毒地盯了汪燕玲一眼,紧接着,面向老堡主惶急地
恭声道:「老堡主,请息怒,贱妾有下情陈禀!」
老堡主满面怒容,虎目注定毒娘子,沉声道:「有话请快讲!」
毒娘子恭声应是,以关切地口吻说:「少堡主与玲姑娘,经常口角,已成常
习,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玲姑娘一味讥讽,大伤少堡主的自尊
,少堡主年轻气盛,容忍功夫自是不够,这不能全怪少堡主一人。据贱妾所知,
夫人生前,曾与玲姑娘的令堂无影女侠订有两小婚约,以贱妾之见,不如令少堡
主与玲姑娘早日完成周公之礼,两人既成夫妻,自然恩爱情深。如果,玲姑娘感
觉到委屈,觉得少堡主不配为婿,也请玲姑娘早日离去,以免影响少堡主的身心
健康和课业的进步。以上纯属贱妾浅见,尚望老堡主明鉴,早定取舍。」
江天涛一听,勃然大怒,陡起杀机,顿时忘了处身何地,一挺腰身,条举右
臂,翻腕疾握剑柄。但是,翻腕一握,右手竟然抓空,心头不由猛地一震,面色
顿时大变,惊得险些脱口呼出声来。牢牢系在背后的宝剑,竟然仅剩下一个空空
的剑鞘了。
江天涛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伏身,机智地看向身后。
只见内堡石楼高阁,房屋榈比,摘星楼直立夜空,远处堡墙上,一片岑寂,哪里
有半个人影?江天涛心知九宫堡内又来了高手,对方则是借自己全神贯注中阁,
正在心浮气躁之际,趁机盗走背后长剑,但这人的轻灵身手,也的确称得上炉火
纯青了。同时,他也愈信恩师「海棠仙子」平素的告诫为人切忌骄满,须知「人
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了。
他内心虽然对盗剑之人的高绝轻功感到佩服,而也知对方并无害他之心,但
盗走了背后长剑,总是心存戏弄。心念至此,不由暗暗生气,由于额角有汗,不
自觉地用手去整理罩在俊面上的黑布。就在他右手刚刚触及黑布的同时,面前蓦
然弥漫着一丝高雅的淡淡的幽香。
江天涛心中一惊,断定这是女孩们用的脂粉香,仔细一闻香味,就发自右手
的五指上。他愣愣地望着右手五指,觉得这丝高雅的淡淡幽香,似是与表妹汪燕
玲平素所用的大是不同。继而一想,他曾用手去抚小翠花的樱口,去握小水仙的
玉腕,也许是她两人残留在手上的余香?但,略一回忆,又觉得小翠花两人的身
上,虽然也有脂粉香,却没有这等高雅。心中一动,恍然大梧,急用左手去摸肩
后空空的剑鞘哑口。继而将左手送至鼻前一闻,不错,高雅似幽兰的芬芳气味,
更浓了。
江天涛断定盗走身后宝剑的人,必是一个顽皮淘气,刁蛮不羁,自大自狂,
不知礼数的泼辣少女。因为,年龄较长,已通世俗的女孩子,绝不会以这种恶作
剧来戏别人。江天涛一想到对方是个少女,心中愈加懊恼、气忿,假设盗剑人是
个白胡子老头,或者是已经名震江湖的大剑客,还可自嘲自己年轻,火候不足。
心念至此,他已无心再呆下去,立即悄悄起身,鹭行鹤伏,轻巧地向表妹汪燕玲
的楼前,摒息退去。
但是,他的目光,仍不时偷看一眼中阁上的情形。江老堡主神色黯然,抚胡
颔首,似是刚刚说完了一段话。朝天鼻依然躬身静宜,显得十分丧气。毒娘子目
光炯炯,不时看看江老堡主,又不时看看汪燕玲。
汪燕玲不知何时也由椅上立起来,她正在面向江老堡主,恭谨地说:「姑父
不说这些情形玲儿也知道,不过,祖父龙宫湖主在世时,曾经说过汪家之女,不
配无才之人,姑父当年能与姑母彩聘,也是以一套丽星剑法连败姑母璇玑玉女和
家父汪剑霞,才获得祖父龙宫湖主的首肯……」
正在离去的江天涛,没想到昔年父亲与母亲的结合,尚有段姻缘佳话,因而
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又将身形伏在阴影下。江老堡主霜眉微皱,抚鬓凝视,皓首
缓缓摇动,似是又回到数十年前风云江湖的黄金时代。这时,蓦见毒娘子阴刁插
言道:「现在玲姑娘父蔫偏亡,又无兄弟,少堡主虽有一身惊人武功,却向谁讨
教呢?」
汪燕玲毫不迟疑地沉声道:「当然向我讨教。」
朝天鼻浑身一战,面色大变,不由乞怜地看了汪燕玲一眼。汪燕玲看也不看
朝天鼻,继续道:「只要表哥能与我打成平手,即使明日成婚,我也不拒。」
皱眉沉思的老堡主,听得非常动容,不由转首看了一眼满面颓丧,毫无生气
的儿子朝天鼻。老堡主经年不在家,似是也有意趁此机会看看爱子的武功,究竟
进步了多少,于是面向汪燕玲,含笑和声问:「玲儿,你和你涛哥哥比掌法,还
是比剑呢?」
汪燕玲立即恭声道:「姑父以一套丽星剑法独步武林,威震江湖,玲儿就和
涛哥哥比剑吧!」
朝天鼻一听,大惊失色,只急得汗下如雨。毒娘子虽知汪燕玲武功得自家传
,兵刃也使的是剑,但她一直没见汪燕玲施展过,在她想,不管比掌、比剑,都
不见得胜过朝天鼻。这时见朝天鼻满头大汗,惶惶不安,心知自己估计错了,于
是,急忙插言道:「比武过招,兵刃无眼,万一双方失手,那还了得。」
汪燕玲存心打击毒娘子和朝天鼻,立即冷冷地道:「剑道精微,在于气定神
闲,练至纯青火候,出招撤式,意在剑先,姑父也是用剑的大行家,仅须三五个
照面,即可强弱立判,怎会有什么危险?」
朝天鼻有自知之明,立即面向老堡主,苦着脸恭声道:「涛儿这几日,微受
风寒。」
老堡主一听,顿时大怒,右掌猛然一拍桌面,厉声道:「快取剑来!」这声
厉喝,声震石阁,微尘飘落,仆妇侍女佣俱都惊得面色大变。
隐在阴影内的江天涛,大吃一惊,吓得展开小巧功夫,直向汪燕玲的楼前凉
去。因为,他断定老父这声大喝,必然引起堡墙上的高手注意,加之江燕玲和朝
天鼻稍时比剑,「镇拐震九州」马云山和小李广钟情等人,也许前来察看,那时
再想离开,不啻登天尤难。心念间,飞腾纵跃,眨眼已至楼前,足尖一点长廊,
飞身而上。登上前廊,闪身进入楼内,发觉里面静悄悄地。
江天涛感到十分迷惑,急步奔进汪燕玲的香闺,游目一看,面色大变,只见
小翠花和小水仙,双双横卧地上,俱都破人点了穴道。他再度吃了一惊,他断定
又是那个盗剑的少女动的手脚。于是,急步奔至小翠花两人身前,舒掌在两人的
命门上拍了两掌,小翠花和小水仙,同时苏醒过来。
两人一见江天涛立在面前,略微一眨杏眼,面色一变,翻身由地上跃起来,
同时惊惶地急声道:「少堡主……」
江天涛顺手取下黑布,末待两人说完,立即作了一个阻止手势,显示出早已
知道点穴人是谁的神态,接着忿忿地沉声问:「她穿什么衣服,有多大年纪?」
小翠花和小水仙,同时茫然摇摇头,惶声说:「小婢等送走少堡主,立时退
了进来,商量如何禀报小姐知道,谁知刚进室门,便被来人点了穴道,以后情形
便不知了。」
江天涛剑眉一皱,知道两人都没看清那个盗剑少女的身材面貌,因而失望地
又问了句:「你俩可看清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小翠花眨着一双大眼,想了想,迟疑地道:「好象是红衣。」
小水仙立即纠正说:「不,有此近乎深紫或是浓绿。」
江天涛知道对方身法奇快,又趁两人慌乱之际,猝然下手,小翠花和小水仙
,绝难看得清楚,因而,游目看了一眼室内,吶吶地自语道:「她是由什么地方
进来的呢?」
小翠花毫不迟疑地道:「当然是由地道中进来的了。」
江天涛惊得面色一变,脱口一声轻啊,想到地道秘密的关系重大,不由万分
焦急地道:「这还得了。」说话之间,飞身扑至绒炜前,挥手掀开一看,三人都
愣了,小石门内一片漆黑,原来插在灯座上的精致宫灯,已经不见了。
江天涛一定神,不由望着小翠花,惊异地问:「我们不是将进口怪石上的石
门关好了吗?」
小翠花见问,面色立变苍白,惶恐的嗫嚅着道:「小婢虽将石门拉回,但没
有将枢钮定死,这机关在外面仍可拉开,当时我想少堡主也许很快就回花园去,
所以……」
江天涛一听,断定盗剑的少女,早已潜伏在花园里,一俟他和小翠花将门关
好,她也趁机跟了进来。他想到九宫堡的绝大机密被外人知道了,心里又惊又怒
,又惶急,他决心将盗剑的少女找到,要令她对天宣誓,为九宫堡终生保守机密。
心念已定,即对小水仙两人郑重地叮喔道:「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小姐,但你
两人必须随时提高警觉。」说着,又注定小翠花,宽声说:「你也不必过份难过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你现在快随我去将枢钮定好。」说罢,当先走进小石门内
,急步向阶下奔去。
小翠花匆匆跟在江天涛身后,她确没想到这位少堡主心胸如此宽大,不但没
有一句责备的话,反而把过错拉在自己身上,心中一阵感激,不由落下两行泪水。
由于心情焦急,两人在地道中,俱都急步如飞,越过护堡河的一段,便看到地道
的尽头,遥遥挂着那盏宫灯,因而,两人的身形,顿时加快。来至灯前一看,阶
上石门,依然紧紧关闭,江天涛飞身纵上石阶,两掌运劲一推,石门果然缓缓倒
向外面。
他回头向着阶下的小翠花,挥了挥手,足尖一点,飘然掠出门外。门外一片
昏黑,竹摇花动,异常岑寂,江天涛机警地游目看了一眼园中,断定那人已经离
去。身后一阵沙沙声响,怪石上的石门,已经缓缓向上合起。江天涛愣愣地望着
复原的怪石,心头涌起一阵混乱和迷悯。他觉得有许多问题堵在他的心里,令他
不知如何处理,该由哪一个问题理起。
他低头沉思,信步向石室走去,在他的脑海里最先想到的是盗剑的少女是谁?
她怎会事先隐身在花园里?她前来的意图是什么,盗剑戏弄的居心何在?心念间
,不觉已走至石室前,他懒懒地以肩推开室门,侧身走了进去,顺手将门掩上。
他的目光,本能地在室内游目一看,蒸然发现小桌上放着一张雪白素笺,他
的双目一亮,飞身扑了过去。低头观看,只见素笺的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草体
墨笔字,在素笺的下角绘有一个暗花秋海棠的标记。江天涛一见海棠标记,不禁
心情激动,星目闪辉,立即惊喜地脱口欢呼道:「啊,师父回来了。」欢呼声中
,捧笺恭读:「涛儿,为师已由梵净山归来,见字即来海堂洞府,师谕。」
江天涛已有半年多没看到恩师的慈颜,听到她亲切地声音了。蓦然,一丝高
雅的淡淡幽香,再度弥漫在面前。江天涛心中一惊,顿时想起破人盗走的长剑,
急忙将素笺送至鼻前一闻,那丝高雅幽香,果然发自素笺上。因而,一个意念闪
电掠过它的心头,盗剑的人莫非是恩师海棠仙子。
不错,一定是她老人家,她时常说「凡事慎思,临危镇定,小不忍则乱大谋」
的话,这分明是她老人家给了他一次实际教训。继而一想,又觉不妥,恩师自出
道以来,人已不施脂粉,这素笺上的高雅幽香,又是从何而起?心念间,十分迷
惑。
蓦然,他的心头一震,面色立变,他发现素笺的背面,隐隐透着字迹。急忙
翻过素笔一看,顿时愣了,背面上果然潦草地横写着一首七言诗。根据字体的潦
草,和字迹的模糊,断定是用少女画眉的眉笔,在时间仓促下,匆匆写成的。细
读诗词是:「独立阁后傍遮荫,苦等侍儿来接引,满身尽是偷香瞻,一片轻薄窃
玉心。谁知好事偏多磨,风去楼空春阁寂,暂借宝刃归仙府,促醒阳台梦中人!」
下面既末写姓名,也末留标记。
江天涛看罢,十分生气,觉得诗中含意,不但尖刻讽讥,而且充满了妒意,
他断定盗剑的少女是个十足的醋潭子,百折不扣的河东狮。继而一想,他又哑然
笑了,心中似乎知道了盗剑的少女是谁,但又不敢确定。于是,匆匆将素笺放进
怀内,紧了紧身上的剑衣,悄悄走出室外,游目看了一眼园内,飞身纵出花墙,
直向正北高可按天的繁舟峰奔去。
江天涛穿过一段巨木松林,已达峰下,他怀着一颗兴奋的心,身形宛如巨鹤
凌空般,直向峰颠上升去。升至蜂腰,回头下看,只见谷中一片昏暗,只有九宫
堡内现出数点微弱灯光。他已看不清何处是表妹汪燕玲的高楼,何处是高大的中
阁,不过,他深信这时汪燕玲和朝天鼻的比剑,已经有了结果。
穿出云层,双目顿时一亮,一勾弯月,斜挂东天,洒着蒙陇光辉,「系舟峰」
的峰顶,已隐约可见。江天涛精神一振,身形上升愈快,瞬间已到达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