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好一段时间,她音信全无。我没有再想方设法找她,也没有再上网找新的女伴。也许戈蕾属于沧海巫山级别的女孩,她一走,大大降低我的性欲。性欲不在,找女人成为某种负担。
我在投资虚拟币上小有斩获,纸面上的财富高于我认识戈蕾之前。在她身上花的钱全部赚回,她等于给我提供免费服务。她嫁给我的话,属于旺夫的女人。我想,早知道,我应该给她更多的资助,她需要,她值。
一天,我上Instagram看一位朋友的摄影贴。我记得戈蕾讲过,她也开了INS账户。我搜她的名字,找到她。她一共发了17个贴,粉丝总数22.
一段视频中,她身穿背心短裤,伴着欢快的音乐挥舞双手,扭动臀部。配文:爱我吧,别撒谎。
我立刻点赞,连说爱爱爱。
不出意料,她不搭理我。
过了几天,她发了一段新视频。她身穿红色长袖针织衫,短裤,红色匡威鞋,在一个停车场款款起舞。配文:今天来了情绪,让我开心吧。
我点赞,并说,祝福你永远开心。新款匡威鞋上市了吗?
不出意料,她不搭理我。
再过几天,她发了一张照片。她穿白背心,短牛仔裤,露着肚脐,两个手背托着下巴,微笑着。配文:自己笑引来大家笑,多笑吧。
我给她回了一个傻笑的表情包。
我隐约觉得,她会回头。对我的回复不予理睬,与其说是无礼,莫如说她为了维护自尊。早晚她会做出反应。我静静等吧。
我等到了。
她回到加州。她说想见我,需要向我解释一些事情,希望我对她的观感不要太坏。
我的朋友已从西非的长长度假回来,去他家已不可能。她主动提能不能换个地点,比如酒店?
我订了一家在她学院附近上档次的酒店,说我们在那儿碰面。
我订了套房,设计走复古风,高脚床,四角圆柱,床头的墙上画了上世纪上半叶好莱坞的黑白街景。
从她敲门的方式,我觉出她的心神不定。
她穿一条铁灰色的连衣短裙,低领,露出乳罩上缘的白边,脚穿高跟凉鞋。我请她进来,没有拥抱她,她没有热情地扑过来。我们已有陌生感,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想干什么,有必要保持一段距离。
我请她喝水,客套地问她最近如何,搬家的事都搞定了没有?她简单地答复,她还行,这次来,是把留下的东西搬走,东西不多,几个大旅行箱可以装满,不便带走的几项送给别人。我问起那个犹太人室友,她说已经搬走,下落不明。
我们四目相视,都有些不自在。我想出一个办法解围,说,我订的房间挺特殊,要不要参观一下?
她跟我转了一圈。我们站在大床前,研究床头后的大幅照片。我压一压床,说,我们坐这儿,挺舒服。
我们并肩而坐,避免对视,一起看着窗外的棕榈树。她沉吟了一下,说,上个礼拜,我订婚了。
我像被蜜蜂蛰一下,不痛不痒,但感觉被击。她没必要跟我说这个,向我说,难道有所求?
我说,祝贺。是哪个幸运儿?
她说,男朋友。我一直希望,只要他求婚我就答应。等了多少年,他做到了,在餐馆,我当场答应。我已经在老家找到工作,在家具店当销售。我不想过双重生活,再当双面人。
我问,大学呢?
她说,以后再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以前在另一所大学读到二年级,一所好得多的大学。
我没说话。我记得,她说她高中毕业后工作过两年。现在,她亲口对我说,那两年她在另一所大学求学?她的人生,像俄罗斯套娃,剥开一层又一层。可是,哪一个版本是真?哪一个版本是假?
她说,我曾经是个好学生,爱读书,在我们那所高中,属于怪人。我从小立志成为家族里第一个获得大学学位的人。读到高中,我在冰淇淋店打工,但是保持优异成绩,担任校刊主编,高中是毕业生代表,标准考试全校第一名。
我不说话,等她剥开套娃的第二层。
她说,我被一所排名靠前的私立大学录取,选文学专业。我并不完全了解申请程序,家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高中学生顾问没有一个真正称职,所有的申请靠我自己。我犯了一个大错误,申请资助时,没有在截止期前提交所有表格,而学校已基本发完助学金,我只能拿到几千块,其他靠联邦贷款和补贴,一年借四万。
我觉得,她这次来的目的,是奔偿还学生贷款来的。四万不多不少,我负担得起,但是,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还能继续相信她吗?
她说,第一个学期,我的成绩不错,上了院长表扬榜,我的照片贴出来,我拍下来,转给我认识的每一个家族成员,那是我生命中最自豪最出彩的时刻之一。
她打开手机,调出照片。她站在墙边,笑容满面,右手抬起,指向贴在橱窗后的光荣榜。我滑屏放大榜单,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念的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她的绩点分能上院长榜,值得炫耀,是我本人读大学达不到的高度。
她第一次让我刮目相看。
她说,可是,我第二年又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申请资助时,把我妈妈的收入填错,使我拿到的助学金更少,我只好拼命打工,成绩节节滑坡。
一年级借四万,二年级情况更糟,加起来的数目恐怕要到十万。年轻的戈蕾掉入一口债务大坑。
她继续说,我开始逃课,一门心思打工,早日还贷款。我的指导教授,一个个子小小的女权主义者,她要见我,讨论我的学业。我没告诉她我的真实境况,一再保证,我能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我永远忘不了她盯着我的眼神,她把我当成可怜的失败者,像是说“你不属于这里,你什么混进来的?”走出她的办公室,我想,退学是唯一的出路。我不想放弃,我好不容易得到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心不甘。
她退学了。从一流大学转到末流的社区大学,其中苦辣,不难猜测。
她说,当时上那个大学就是个错误,我应该先就近读社区大学,拿到好成绩转入本科。最重要的是,我不该上那所私立大学。我记得,大一住学生宿舍,我参加姐妹会,一群人出去吃饭,我是唯一没有信用卡的人。我慢慢发现,大部分同学的家境非常非常好。我认识到,校园里的学生来自两个世界,富人的世界和穷人的世界。到二年级,我搬到校外租房子,四个人合租,有一次我父母来看我,见过所有室友。第二天,一位室友不打招呼搬走。退学后,我的确打了两年工,等我觉得赚够了钱,我想离家远远的重新开始,我来到加州,虽然读社区学院,各种费用加起来,我又陷入困境。我知道穷人的人生路艰难,只是没想到一路的障碍那么多。
我站起身,抱住她的脑袋,深深地吻她,对她说,抱歉,我误解你了。
她移开我的手,反过来捧着我的脸颊,狂热地回吻。
我说,我们先去洗洗吧。她说,时间不够,我得马上走。
我说,我没准备套子。我不打算跟你做爱,只打算跟你公事公办见个面。
她说,我也没打算,我认为我们的那种关系在我订婚那天起已经结束。
她背转身,让我解开她的连衣裙,解开黄色的乳罩,我低头吻她的乳头,她的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呻吟。没等我褪下她的内裤,她反转身,一把抱住我,我差点跌下床,狼狈地抱住一个圆柱。
我们两人笑了,大大减轻空气中凝重的气氛。我把她轻轻推倒,为她解开乳罩,脱掉凉鞋,顺势亲她的腿肚和脚趾。我的脑袋埋在她的阴部,贪婪地吮吸。她紧闭双眼,“阿阿”叫唤。
我捧着阳具,在她阴部的入口处徘徊。我没有带套,我希望她在最后一刻清醒,让我得其门而不入。她坐起来,握住我的阳具,导入她的阴部。我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怕吗?
她眼神迷离,说,我已经怀孕,与你无关。
她倒下去。我的不安消散,深度进入,她本能紧缩,阴壁夹紧我的阳具。我一进一出,她一会儿枕着手,一会儿捂住嘴,呻吟宛若抽泣。我们双双渐入忘我境地,我不记得我身在何处,我的感官世界里,我只能感受每次进入她的包裹,每次进入她的阴壁收缩。我越来越快,我朦胧听到她的叫喊,朦胧听到自己的叫喊。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臀肉,尽力迎合,直到我再也无法控制。
我们紧紧拥抱,布满汗水的胸膛相抵。我的手插进她湿湿的头发,凝望着她,差点对她说,我爱你。
她走之前,我问她,我跟为她做点什么?
她说,你已经做了很多。我不是说,我们的那种关系已经在我订婚的那一夜结束。你是自由人,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我深知,天使不会参加那种交友平台。每个人进场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无可指责。欢愉一场之后,戈蕾有充分理由伸手,我不会让她失望。她说不欠我什么,我倒觉得沾了她便宜。
我说,我可以帮你还贷款。
她说,不用,我早晚能还。我不是高尚的人,但你也不要看扁我。我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我不对其他女孩做道德判断。我只是想表明,进入那个平台的女孩自有她们的难言之隐。其他一些女孩另当别论。我认识一个女孩,同时交四个男友,把性交当成健身,当成出一出汗加强心血管的好事。
我说,以后想找我,我的双手一直欢迎你。
她摇头,说,只要世界上还有为生活挣扎的女大学生,你永远不缺女孩子。至于我,我不会。但愿不会。我指的是我们重新开始那种关系。把我当成你享受自由夜晚的一个路人吧。我想过,你给我的提供的生活太好,我怕我回不去我必须回去的地方。我感谢你,你懂得珍惜我,接受我的缺点。比如,我说的中学穿衣少嚼口香糖,我讲的是另一位女孩。不过,我讲的有关我爸我妈的事,基本是真的。感谢你,你有时候会对我说情话,好像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真的假的,我全收。
我无意追究她的前后矛盾。何必追究。扪心自问,我并不是对所有人说所有的真话。我自谦道,我对你做的说的远远不够。
她说,多了我也消受不了。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我不想轻易让她走,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我想出一个主意。我说,记得你是巴西人后代。
她说,一半,我妈妈那边。
去过巴西吗?
很小的时候去过,完全没有记忆。
我说,跟你交往的时候,我想过带你哪一天去巴西旅游。现在看不太现实。我有个想法。我给你们两个买一张去巴西的机票,当我祝贺你订婚的礼物。
她眼睛一亮,绽开令我无数次心动的笑容,说,到底你聪明,多么暖心的礼物。好,我接受。
我们坐下来,立刻查看从洛杉矶飞里约热内卢的航班。她挑了一条线路,我按时价给她转了两张来回机票的钱。
我表现得慷慨大度,内心隐隐生痛。
她丢给我最后一句话:祝你好运,再见,田哥。
两个月之后,戈蕾给了发了几张照片,在里约热内卢拍的。她和未婚夫—该说丈夫—站在墙画前、伊帕内马海滩边、里约窄小的贫民窟山道。她的丈夫一脸胡子,两张臂膀绣满刺青,掩不住英俊的五官。仅从外貌看,我不是对手。戈蕾割舍不了他,情有可原。
再过几个月,她发来婴儿的照片,活脱脱的拉丁男孩。她接纳了我的精液,但没有让我留种。
一天,我开车经过戈蕾读书的社区学院。快到中午,我肚子有点饿。我想起附近那家中华居餐馆。
老板娘认出我,送上一盘辣椒腌小鱼干,没送波霸奶茶,说,好久不见?
我说,一年多了吧?
她问,记得上次一起来的有个漂亮的女孩。
我说,回家不读了。
她不再提起,转而问我想点什么菜。那顿饭吃得波澜不惊。没有可爱的女孩陪伴一侧,我不过是个普通中年吃客。
=====完=====